徐志摩诗全编

编号:S28·1970618·0378
作者:徐志摩
出版:浙江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0年1月第一版
定价:赠送
页数:592页

“新月派诗人”,这个称呼只是诗人被别人进行的一次命名,这位在中国现代诗坛带有革命性质的诗人将自己的一份真挚感情融进一首首新诗中,从1914年到1931年驾云西归 徐志摩共创作了200首诗,《再别康桥》、《雨巷》、《月下雷锋影片》等诗作均成为后人寄托自己感情的吟咏对象,而在其中绝大部分诗歌中,诗使人在不停地探问爱情,人生的真谛,可惜徐志摩生命太短,爱情太曲折,使诗人“诗灵的稀小翅膀,尽他们在那里腾扑……”

丁文江传

编号:Z28·1970617·0377
作者:胡适
出版:海南出版社
版本:1993年7月第一版
定价:5.90元
页数:188页

“丁在君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徐霞客。”一生致力于旧中国地质学研究的丁文江的确有着徐霞客式对地理学的牺牲精神,但胡适对丁文江的褒扬并不仅仅于此,而是丁对新文化与新科学的追求与胡适的“改良主义”有着共通性,这表现在丁文江创办《努力周报》,他提出了“选学与科学”之争以及“少数人”的精英拯救思想。胡适对丁文江的评价是:“这一个天生能办事、能领导人、能训练人才、能建立学术的大人物。”只不过,胡适不是一个出色的传记作家。


《丁文江传》:就像你永永不会死一样

我们中国政治的混乱,不是因为国民程度幼稚,不是因为政客官僚腐败,不是因为武人军阀专横,——是因为“少数人”没有责任心而且没有负责任的能力。
    ——丁文江

不责怪中国政治的混乱,不深究国民教育程度的低下,也不归责于政客造成的腐败、军阀制造的黑暗,当丁文江把当时的弊病看成是“少数人”没有责任心和没有负责能力时,他是不是走上了一条偏激的路?甚至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成为想用“少数人”的觉醒来拯救中国的英雄主义者?——不是政治的问题,不是体制的原因,只是少数的精英分子没有醒来。

这的确是丁文江思念观念转变的一个风水岭,如果当时的中国还是顺着丁文江的想法走自己的那条路,他可能在中国地质学上有了非常大的建树:从英国留学7年回来之后,他先后成为了工商部矿政司的地质科科长,成立了中国地质研究所,还进入了北大地质系,他的一腔热血开始倾注在中国地质学的开创性意义上,而从一九二一年开始,他的这条知识型人生之路也迈出了重要的一步:他打了报告,认为“北票”的矿产丰富值得经营,农商部次部长刘厚生和京奉路局交涉,官商合办的北票煤矿公司成立,当时的资本达五百万元;他将用自己在地质调查所积累的经验训练人才、延揽人才、支配人才,当然更多的人才将在中国地质学的广阔舞台上一展身手;他会用自己的勤奋好和努力,在实践中考察中国的地质构造,“不走近路,走远路;不走平路,走山路”,在“真正是普天之下最难走的路”中积累经验。

但是这一切似乎在中国混乱的政治中终止了,他发起创办了评论政治的周报《努力周报》,他开始在刊物上讨论“科学与人生观”,他发表了“我们的政治主张”,他对如何训练自己做好政治生活的准备提出了四条一件,他组织了“努力社”对加入的社员提出了两条标准……从曾经是站在地质学一线的实践者,到在刊物上发起“科学与人生观”的学者,再到用“我们的政治主张”来指导自己实践的战斗者,丁文江的转变是巨大的——他甚至批评曾经在《新青年》上主张“二十年不干政治,二十年不谈政治”的胡适,说他不应该放弃干预政治的责任,甚至在他看来,胡适这种避开政治谈所谓纯粹学术、文化和思想的人,就是他所说的“没有责任心而且没有负责任的能力”的“少数人”。

这是中国政治生态发生改变之后的转折,丁文江当时往来于沈阳、北票和天津之间,他目睹耳闻的不再是和地质研究以及矿产开发有关的事物,而是“直皖战争”造成的创伤,他担心有朝一日奉系军人会控制北京政府,从而使得中国政治走向更无法纪、更腐败、更黑暗的深渊,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和朋友一起发起创办时事评论的《努力周报》,发表了“我们的政治主张”的宣言,开始了对“科学与人生观”的讨论。在《努力周报》上,他认为,“良好的政治是一切和平的社会改善的必要条件”,所谓的文学革命,思想改革,文化建设,一起都禁不起政治的摧残,所以他呼吁,“要认定了政治是我们唯一的目的,改良政治是我们一的义务。”所以他指责,“最可怕的是有知识有道德的人不肯向政治上去努力。”所以他亲自提出训练自己进入政治生活的“四项准备”和成为“努力社”社员的两条标准。

把改良政治看成是一切建设的首要条件,把“不肯向政治上去努力”的少数人看成是可怕的存在,甚至把不谈政治的知识分子说成是中国政治混乱的主要原因,丁文江显然是偏激的,甚至有些极端,而这种偏激的观点形成很大原因上是从个人感情出发的,对于这一个被

傅斯年说成是“新时代最良善最有用的中国人之代表”,被胡适赞誉为“天生的能办事,能领导人,能训练人才,能建立学术的大人物”,为什么在国情发生改变的情况下,会急于喊出“改良政治”的观点?会成为对少数人怀着极大痛恨的人?一个从来不喝酒、生活有规律、从不借债、讨厌臭虫的人,应该是一个兢兢业业于自己学术领域里的学者,应该是一个不关心政治甚至是讨厌政治的知识分子,而丁文江走上“改良政治”这条路,用实践和理论来建设“我们的政治主张”,其实就是因为自己需要成为那个有责任心而且有责任能力的“少数人”,只有成为这个肯向政治上去努力的少数人,才能继续自己作为一个实践意义上知识分子的存在。

自幼天资过人的丁文江,在十五岁时遇到了一生的大恩师湖南攸县的龙研仙先生,从此开始走上了外向求学之路,先是到了日本,之后在日俄战争爆发后又去了英国,在英国放弃了学医的志愿,改学动物学和地质学,一九一一年在留学七年之后回到了中国。回到中国对于踌躇满志的丁文江来说,就是走上了一条实践之路。他搭上了刚通车的滇越铁路进入云南,之后从昆明经过马龙、沾益、平彝,入贵州省境,经过亦资孔、毛口河、郎岱、安顺,到贵阳,然后经常德、长沙、汉口、上海,最后回家。这次被胡适称为“第一次中国内地的旅行”绝不是简单欣赏中国的大好河山,他随身带了许多书籍和仪器,他不走最容易的海道而选择最困难的云南贵州长途,“每天所看见的,不是光秃秃的石头山,没有水,没有土,没有树,没有人家,就是很深的峡谷,两岸一上一下都是几百尺到三千尺;只有峡谷的支谷里面,或是石山的落水塘附近,偶然有几处村落”——只为调查沿线的矿产资源,只为亲身接触那里的土著居民,只为自己人种学的研究做好准备。

回到中国之后,在第一次旅行之后,丁文江到北京做了工商部矿政司的地质科科长,之后又到地质研究所,后来又成为北大地质系的教授,而且他还担任古生物学的教学,“这是中国人第一次教古生物学。”民国初年,丁文江再一次开始了自己的旅行,他花了八天时间,调查了太行山正太铁路附近的地层次序、煤铁的价值,这次旅行让他找到了三个重要的发现:他指出“太行山”这个名词应该有新的地理学的定义:那从河南的济源、沁阳,到河北的阜平,山脉是南北行的,那才是真正的太行山;他认为,中国传统地理学把山脉当做大水的分水岭,是与事实不符的;他的调查报告是中国地质学者第一次详细的证实山西的“平定、昔阳的铁矿不容易用新法开采,所以没有多大的价值”。民国二年,从山西回到北京的丁文江又接到命令,要他去云南调查东部的矿产,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仔细考察了个旧的地形、锡矿的分布、土法采矿冶金术、个矿采矿工人的痛苦生活的等等,丁文江用游记的方式记录下来。而在调查中,他因为接触到了土著民族,所以他开始进行了人种学的研究,他请当地兵工厂制作了量物体径的曲足规,加上几件普通测量用的仪器测杆,皮尺,丁文江便开始研究人种学了,他测量了栗苏、青苗、罗婺、罗倮四族人的结果,并用统计学方法进行了研究,之后他还发表了“中国历史人物与地理之关系”,也是用统计学方法研究中国历史。

丁文江:“我们这个时代的徐霞客”

对于丁文江来说,两次旅行都是为自己的学术研究而开展的实践活动,这为他之后建立实地调查采集的工作模范了条件,也为他建设中国地质调查所这个纯粹科研机构积累了经验。而实际上,丁文江热衷于在实践中探索新知,完全是一种徐霞客式的精神,而丁文江最佩服的人便是徐霞客,他整理了徐霞客的游记,为游记做了一册地图,还写了详尽的“徐霞客年谱”,在丁文江心目中,徐霞客就代表着一种科学意义上的求知精神,“然则先生之游,非徒游也,欲穷江河之渊源,山脉之经络也。此种‘求知’之精神,乃近百年来欧美之特色,而不谓先生已得之于二百八十年前。”所以胡适称他是“新时代的徐霞客”——一方面他和徐霞客一样用“万里遐征”的精神投身于实践,他为了要看山,“不走近路,走远路;不走平路,走山路”;另一方面,也通过实践纠正徐霞客的一些错误,“这就是他报答那位三百年前的奇土的恩惠了。”

身体力行的实践,锲而不舍的求知,对于丁文江来说,目的也是很明显,就是“欲穷江河之渊源,山脉之经络也”,就是通过自己所学来改造中国落后的地质学、人种学水平,但是当国内形势发生改变,当政治局势陷入混乱,所谓的实践,所谓的学术,所谓的研究,都受到了影响,也正是从这个意义来说,丁文江开始转向对于政治的评论,开始发表政论,开始要“改良政治”,开始让自己真正成为有责任心有责任能力的少数人。丁文江转向而期待政治改良,似乎也是一种“实践”,只是当这种实践期待有一个明确目标,甚至有一个急于见效的目的,很多时候也意味着知识分子的一种狭隘论——掺杂着个人的美好想象,“改良政治”很可能是一厢情愿。

在丁文江转向政治改良的过程中,有一场比较有名的论争,那就是胡适所说的“玄学和科学”的论争,在《努力周报》上,丁文江批判了张君劢的“人生观”,他认为,张君劢所说“初无论理学之公例以制之,无所谓定义,无所谓方法”的思想就是一种玄学,在他看来,“凡不可以用论理学批评研究的,不是真知识。”而科学的目的就是发现真知识,他认为,科学的对象并不是“死物质”,而是概念和推理,而概念和推理就是心理的现象,各种各样的人生观,也都是概念和推论,所以理所当然“应该受科学方法的审查和评判”。丁文江提出的“科学的知识论”,其实是将科学当成了涵盖一切的精神,也即所谓“科学的精神”,“时时想破除成见,……无论遇见什么事,都平心静气去分析研究,从复杂中求单简,从紊乱中求秩序,拿论理来训练他的意想,……用经验来指示他的直觉。……”

所以人生观就是科学,而不是所谓的玄学,他深信“真正科学的精神”是最好的“处世立身”的教育,是最高尚的人生观。也从这个论点出发,丁文江认为,人需要一种高尚的“宗教心”,“所以我的宗教的定义是为全种万世而牺牲个体一时的天性,是人类同动物所公有的。这种天功不是神学同玄学所能贪的。所以有许多人尽管不信神学玄学,他们的行为仍然同宗教根本相合,就是这个原故。……”在他看来,宗教心是“为全种万世而牺牲个体一时之天性”,是一种人类的“天演论”,是优胜的种系本能,当然在这样一种高尚的宗教中,人才能“为全种万世而牺牲个体一时之天性”,也才能拯救中国的科学,拯救真知识。

胡适认为丁文江的“科学观”以及宗教心“不免带有个人情感成分”,甚至可以看成是他为了改良政治“努力”的方向,而这种急于改变现实的想法最后也变成了一种理想主义。当抗日战争爆发后,丁文江又创办了《独立评论》,“我们都希望永远保持一点独立的精神,不倚傍任何党派,不迷信任何成见,用负责任的言论来发表我们各人思考的结果:这是独立的精神。”用独立精神的目的就是撇出政治局势,再建一种理想型政治模型。丁文江呼唤“今天的青年”能“彻底地了解近代国家的需要,养成近代国民的人格和态度,学会最低限度的专门技能,然后可以使他们的一点爱国心成为结晶品,发生出有效能的行为。”另一方面,他认为抵抗侵略是中国生存的唯一途径,甚至把自己假设为“蒋介石”提出了三条办法:“第一、我要立刻完成国民党内部的团结。第二、我要立刻谋军事首领的合作。第三、我要立刻与共产党商量休战,休战的唯一条件是在抗日期内彼此不互相攻击。”

在丁文江苏俄旅行中,他更是把这种含有宗教心的政治主张阐述得更为直接,他看到了苏俄强大的地质科研上的力量,所以他认为苏俄拥有三千个地质学者、二千队做田野工作的地质探矿技师,成为“世界第一个工业国”,就是有“最富教心”的牺牲精神,所以不赞成共产主义的他“却极热忱的希望苏俄成功”。这样一种苏俄模板,让丁文江开始展望中国命运,他提出了“新式的独裁”,第一个条件是“独裁的首领要完全以国家的利害为利害”;他提出了“统制经济”和“建设”,“第一个条件是要有真正统一的政府,第二个必需条件是收回租界,取消不平等条约,第三个必需条件是行政制度先要彻底的现代化。”所以在那本未完成的《苏俄的旅行》中,丁文江似乎再次看到了理想主义的实践之路,他高声喊道:“我愿我们的头等首领学列宁,看定了目前最重要的是哪一件事,此外都可以退让。我愿我们的第二等首领学托洛茨基:事先责任,献意见;事后不埋怨,不表功,依然的合作。我愿我们大家准备退到堪察加去!”

苏俄,堪察加,似乎变成了丁文江世界里的一个乌托邦,改良政治也好,“新式的独裁”也罢,科学的独立精神也好,“宗教心”也罢,这些论点都是丁文江失去了实践的机会陷入在混乱中国里的一声呼喊,都是他追求“为全种万世牺牲个体一时”的理想情怀,只是个体力量太微弱,中国命运太悲怆,丁文江在误读的世界里坚持着信念,就像他最后的死,也完全是对于身体的一次误读。那时,政府利用中英庚款的借款,努力完成粤汉铁路中间没有完成的一段,而丁文江又开始了自己的实践之路,他到湖南考察粤汉铁路一带的煤矿储量和开采,也是用锲而不舍的求知欲望走最难走的路,也是用“万里遐征”的精神投身其中,劳累,疲乏,加上最后的煤气中毒,竟然在经验主义的施救下折断了肋骨,甚至他从此再没有康复,直到生命的最后终止。

傅斯年说他是一个“真实的爱国者”,胡适说他是“最有光彩又最有能力的好人”,当他最终倒在自己热爱的地质事业上,或许也是对他的最大安慰,也是他理想中“活泼泼地生活的乐趣”。而在二十年后,胡适为丁文江作“简略的传记”,从最富人文关怀的角度出发,认为丁文江的一生就是对那句最喜欢的诗句的阐释,Beready to die tomorrow;  but work as if you live forever,刻成墓志铭便是一个不想死去、充满着求知欲望和实践精神的灵魂:

明天就死又何妨!
只拚命做工,
就像你永永不会死一样!

天安门诗抄

编号:S29·1970615·0376
作者:童怀周 编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76年12月第一版
定价:2.00元
页数:365页

1976年4月5日,这是一个中国人在压抑之后情感爆发的日期,地点在天安门广场,挽联、人群、哭声、愤怒成为一个新时代的开端。“五洲峰峦暗,八亿泪眼红。”这次“纯民间行为”将愤怒出诗人进行了最直接地阐述,纪念周恩来的逝世开始了一个国家追求自由的另一种行程,虽然诗歌以感情为主,这里的直接呼喊与抗争,却是中国新诗发展的一个特殊里程碑,“天安门”亦成为一个象征词汇,从此进入了政治以外的世界。本诗抄共分三辑:第一辑为诗、 词、 曲、挽联;第二辑所收新诗;第三辑为悼词、祭词、散文词。

新评警世通言

编号:C24·1970615·0375
作者:[明]冯梦龙 著 钱伯诚 评
出版:上海古籍出版社
版本:1992年8月第一版
定价:7.70元
页数:693页

“三言”之一的《警世通言》,共有短制40篇,记述演绎了与文人有关的传奇故事,《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王安石三难苏学士》、《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等,将书形容为“度世之语,所济者众”,故曰“警世”。钱伯城的评点只是新评,故可一阅。

郁达夫文集(1-12)

编号:H77·1970611·0374
作者:郁达夫
出版:花城出版社 、香港三联书店
版本:1992年2月第一版
定价:90.00元
页数:4709页

“五四”时期以“零余者”形象出现的郁达夫对新文化有其独到的贡献,他的自传体小说,清新秀逸的散文都为现代文学提供了主情色彩,20多年的创作生涯,郁达夫挣扎着人道主义与颓废主义的巨大矛盾,直至抗战时被日本宪兵杀害。本文集共分12卷。


《郁达夫文集》:我们每日地开荒播种

余年已五十四岁,即今死去,亦享中寿。天有不测风云,每年岁首,例作遗言,以防万一。

12册,1997年购置的文本,在书橱里已经静静躺了25年,当灰尘覆盖在书脊之上,当书页已经泛黄,是不是有一种沧桑的感觉?即使打开,进入到那个1945年之前的时代,亦有一种隔阂之感。在文本的编辑体例中,按照体裁进行分类的确可以窥见郁达夫的创作态度,从小说到散文,从文论到杂文,从日记到书信,从译文到其它,勾勒出的是郁达夫“创造”的一面,但是在时间轴线上,郁达夫思想和实践的轨迹却可能是模糊的。而且名为《郁达夫文集》而非“全集”,并没有完整收录郁达夫相关的文本——连“郁达夫年谱”都未曾梳理。

比如日记部分,收录最早的是1921年年10月2日至6日的“芜城日记”,此时的郁达夫已经25岁,此前的日记变成了一种空缺;从“劳生日记”到“村居日记”,从“穷冬日记”到“新生日记”,中间亦有中断,而在1927年6月25日至7月31日的“厌炎日记”中,7月15日的日记写道:“昨天接到北京荃君来信,就写了一封快信去复她,答应她于一二星期后赴京。今天又接北京曼兄来信,大骂我与映霞的事情,气愤之至。”和王映霞已经在一起,又没有和北京的妻子孙荃提出离婚的想法,这是这种搁置的状态,1927年4月6日的时候,郁达夫曾写信给王映霞,其中说到:“我的北京的女人,要她不加你我的干涉,承认我们的结婚,是一定可以办得到的,所怕的就是你母亲要我正式的离婚;那就事实上有点麻烦,要多费一番手续。映霞,我想你母亲若能真正爱你,总不至于这样的顽固罢!”这里他已经表明了态度,接下来的日记中当然会涉及对此事处理的记录,但是从“厌炎日记”一下子跳到了1932年10月6日至13日的“沧州日记”,郁达夫从上海来到杭州,和王映霞在一起,此时的王映霞已经是郁达夫的妻子,而且他们的婚姻已经经历了4年,而对于“北京的女人”,再无提及;同样在1936年2月2日至3月31日的“闽游日记”中,郁达夫记录了2月2日和王映霞的分别,之前的一天晚上,他因为和王映霞意见不合“遁宵未睡也”,但是第二天要去福州,郁达夫认为“夫妻口角不宜久持过去”,上了沪杭火车的时候,王映霞还去送他,但是郁达夫明显感觉到“两人气还没有平复”,他在日记中写道:“晚上风平浪静,海上月华流照;上甲板去独步的时候,又殷殷想起了家,想起了十余小时不见的她。”此后是1936年4月1日至4月20日的“浓春日记”,是1937年4月30日至5月4日的“回程日记”,两部分的日记中并无过多关于王映霞的记录,也没有提及两个人婚姻中存在的问题。文集中的日记部分也到此结束,而这一次简单记录的矛盾,似乎也是两个人婚姻问题的起点,但是此后两人如何从隔阂到怀疑,在从分开到伤害,都没有一点文字记载,而从1937年5月一直到1945年被日本宪兵杀害,也都变成了空白。

大约日记最能窥见作家的私人性故事,当时间变成断裂,文字成为空白,故事成为缺省,自然无法还原一个完整而立体的郁达夫。而在文集的最后“其他”部分里,便是郁达夫最具私人性的“遗言”,郁达夫远赴新加坡从事《星洲日报》编辑,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时期,似乎冥冥之中也预感到了自己的不测,所以每年的岁首,他都要写下遗言。这篇写于1945年乙酉年元旦的遗言距离郁达夫被暗杀还有九个月的时间,他在遗言中说到了家中的财产,“当统由妻何丽有及子大雅与其弟或妹(尚未出生)分掌。”何丽有是他的第三任妻子,将自己在南洋的财产留给妻子和孩子无可厚非,但是他提到了“国内财产”,有杭州官场衖住宅一所,有藏书五百万卷,“经此犬乱,殊不知其存否。”还有各种著作的版税,“一文未取”,他提到在国内的孩子还有“飞,云,均”,这三个孩子都是王映霞所生,在遗言中郁达夫饱含着复杂的情感,“地隔数千里,欲问讯亦未由及也。”所以那些一文未取的版税如果能够拿到应该有数万元,当然也决定留给他们。

南洋之财产,国内之财产,和何丽有的孩子,和王映霞的孩子,在“天有不测风云”的不安中,郁达夫立下遗言似乎并不是为了单纯分配财产,而是情感仍处在某种割裂中,而纵观郁达夫短暂的一生,他的人生态度,他的文学创作,他的战斗实践,亦呈现出某种“断代”式的分期感,其中有内心压抑中的苦闷,有意志薄弱中的矛盾,有个体欲求无法满足的孤独,有打破社会现状的“创造”,有投身战斗的激情,在公共性和私人性的双重写作中,呈现出一个复杂的郁达夫——或者郁达夫在个体意义上,亦是中国近现代里的一个特殊文本。在这个文本里,郁达夫1934年开始为《人世间》撰稿的“自传”可以看作是个人历史的一段真实档案。

自传的第一篇就命名为“悲剧的出生”,“在光绪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三的夜半,一出结构并不很好而尚未完成的悲剧出生了。”这个有着尼采式的标题是郁达夫悲天悯人的一种表达,他认为儿时的回忆都应该是人生中“最完美的一章”,但是郁达夫自己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空洞”,最初体验到的饥饿,三岁时父亲的病死,两个哥哥出外求学后和母亲孤儿寡妇相依为命,都是一种悲剧体现,唯有那个讲故事给自己听的使婢翠花才是记忆中的亮色,那时的郁达夫心存的梦想仅仅是“我愿意去砍柴”。十三岁的时候光绪皇帝死了,之后是安徽的起义,是溥仪的入嗣,是种族的歧异,这是一个变革时代的前奏,“所谓种族,所谓革命,所谓国家等等的概念,到这时候,才隐约地在我脑里生了一点儿根。”和母亲相依为命,使婢翠花讲述了动人的故事,郁达夫童年都和女性有关,而“水样的春愁”是少年的他第一次有了性启蒙,“但到底还是一个亚当的后裔,喉头的苹果,怎么也吐它不出咽它不下,同北方厚雪地下的细草萌芽一样,到得冬来,自然也难免得有些望春之意;老实说将出来,我偶尔在路上遇见她们中间的无论哪一个,或凑巧在她们门前走过一次的时候,心里也着实有点儿难受。”而那名赵家的少女“整整地恼乱了我两年的童心”。那是郁达夫十四岁的春天,旧历正月十三的晚上,学堂里举行了毕业典礼和送别毕业生的酒宴,即将去杭州读书的郁达夫终于伸出手捏住了她的手臂,一股满足、深沉和陶醉的感觉,“竟同四周的月光一样,包满了我的全身。”只有半点钟的闲话,但是对于即将从富阳走向杭州乃至更广阔天地的郁达夫来说,这一次的经历就是淡淡的春愁。

去杭州求学,开始做诗词、投稿,经历学校风潮,郁达夫已经感受到了“呜呼”中的压抑、怨愤、悲啼,“学校以外的各层社会,也象是在大浪里的楼船,从脚到顶,都在颠摇波动着的样子。”回家自修是短暂的一年,在有些闭塞的小村,已经积蓄起了满腔热血的郁达夫,似乎也只是“呆立在大风圈外”,“捏紧了空拳头,滴了几滴悲壮的旁观者的哑泪而已。”而一年之后因为北京供职的哥哥被派赴日本考察,郁达夫跟着他开始了修学之路。离开祖国,学习新文化,对于郁达夫来说,这是人生的一个蜕变,“是在日本,我开始看清了我们中国在世界竞争场里所处的地位;是在日本,我开始明白了近代科学——不问是形而上或形而下——的伟大与湛深;是在日本,我早就觉悟到了今后中国的运命,与夫四万五千万同胞不得不受的炼狱的历程。而国际地位不平等的反应,弱国民族所受的侮辱与欺凌,感觉得最深切而亦最难忍受的地方,是在男女两性,正中了爱神毒箭的一刹那。”但是在这种鼓与呼的激情之下,郁达夫也陷入了个人生活的真正苦闷期,一方面是无定的漂泊感,“自从这一次的离去祖国以后,海外飘泊,前后约莫有十余年的光景,一直到现在为止,我在精神上,还觉得是一个无祖国无故乡的游民。”另一方面,强烈而无法满足的肉欲让郁达夫开始“沉沦”,童贞被破不是因为爱着的某个女子,而是肥白高壮的花魁卖妇,欲望得到了一时的满足,但是对于郁达夫来说似乎又跌进到了更深的深渊里,“沉索性沉到底罢!不入地狱,那见佛性,人生原是一个复杂的迷宫。”

这是郁达夫在日本失去童贞的《雪夜》,自传的第九章,并未载于当时的《人世间》杂志,这也是郁达夫为自己作传的最后一篇,而这种中断似乎也构成了郁达夫情欲生活的一个隐喻:“狂歌大饮之余”被日本花魁卖妇破了童贞,“雪夜”之后的明天该去往哪里?那时的郁达夫其实在寻找答案,但是寻找的过程却被灵与肉纠葛的矛盾所覆盖,或者说,在从“悲剧的出生”开始,这一阶段的人生就是郁达夫陷入在无望和孤独的苦闷起期。1920年创作的小说《银灰色的死》,就是呈现出一种感官意义上的死亡人生,这是一个“雪后的东京”,逐客离人带来的是无穷的伤感,在这样的孤寂中,“他的耳朵里,忽然会有各种悲凉的小曲儿的歌声听见起来。他的鼻孔里,会有脂粉,香油,油沸鱼肉,香烟醇酒的混合的香味到来。”他回忆起的是去年夏天结婚时的她,当离开之后那封信里写着的是“可怜她吐血吐到气绝的时候,还在那里叫我的名字”。这是一种他处的死亡,在妻子死去之后,他遇见了少女静儿,但是静儿却有了男人,于是他走向了在场的“银灰色的死”:“街上岑寂得很,远近都洒满了银灰色的月光,四边并无半点动静,除了一声两声的幽幽的犬吠声之外,这广大的世界,好象是已经死绝了的样子。”

如果说“银灰色的死”所表现的是隐秘的痛苦,那么1921年创作的《沉沦》则指向了病着的人和病着的社会的根源,喜欢自然,喜欢生活在大自然怀抱的他却挤到了“与世人绝不相容的境地”,忧郁症越来越厉害的他开始对他人的躲避,但内心的渴望没有泯灭,“我所要求的就是异性的爱情!”这当然是一种人的本性,不要名誉,不要知识,不要金钱,只想要一个伊甸园里的“伊扶”,“使她的肉体与心灵全归我有,我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这里没有伊甸园,没有“伊扶”,只有躲在被窝里犯下的罪恶,当看到旅馆主人十七岁的女儿,“那一双雪样的乳峰!那双肥白的大腿!这全身韵曲线!”感官刺激着他,欲望折磨着他,罪恶感无法排除,在这样的现实中,他有了两种解决问题的方法:一种是把精力放在小说创作和文学翻译中;另一种则是将个体的苦闷归因于国家的落后,他喊出了那一代人的普遍呼声:“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强起来吧!”“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在小说创作中,郁达夫的这种苦闷有针对专制婚姻的《胃病》,“这一位K君也和我一样,受了专制结婚的害,现在正在十字架下受苦。”有痛苦于中国之落后的《茫茫夜》,“看看一点一点小下去的吴迟生的瘦弱的影子,觉得将亡未亡的中国,将灭未灭的人类,茫茫的长夜,耿耿的秋星,都是悲伤的种子。”有漂泊中看不见希望的《怀乡病者》,“他一个人只在黑暗中向前的慢慢走去,时间与空间的观念,世界上一切的存在,在他的脑里是完全消失了。”有自身灵魂迷失的《茑萝行》,“唉唉,这悲剧的出生,不知究竟是结婚的罪恶呢?还是社会的罪恶?若是为结婚错了的原因而起的,那这问题倒还容易解决;若因社会的组织不良,致使我不能得适当的职业,你不能过安乐的日子,因而生出这种家庭的悲剧的,那我们的社会就不得不根本的改革了。”有将笔触伸向社会底层《春风沉醉的晚上》中的哀调,“天上罩满了灰白的薄云,同腐烂的尸体似的沉沉的盖在那里。”而在散文上,是1922年《归航》中对于干枯的青春的感慨,“我的同胞的青年,大约仍旧要上你这里来,继续了我的运命,受你的欺辱的。但是我的青春,我的在你这无情的地上化费了的青春!啊啊,枯死的青春呀,你大约总再也不能回复到我的身上来了罢!”是1923年《还乡记》中自我定义为“无能力者”的忧伤,“我是一个有妻不能爱,有子不能抚的无能力者,在人生战斗场上的惨败者,现在是在逃亡的途中的行路病者,啊!农夫吓农夫,愿你与你的女人和好终身,愿你的小孩聪明强健,愿你的田谷丰多,愿你幸福!你们的灾殃,你们的不幸,全交给了我,凡地上一切的苦恼,悲哀,患难,索性由我一人负担了去罢!”是1923年《诗人的末路》中对文艺的茫然,“啊啊!古今来的薄命词人,到了途穷日暮谁不是这样的想,但无情岁月,怕已吞没了许多才人的名姓了的罢!”也是1924年《零余者》中“我是一个真正的零余者!”的哀伤,“我的确是一个零余者,所以对于社会人世是完全没有用的。……证据呢?这是很容易证明的……”

是无能力者,是薄命的诗人,是零余者,在这样一种孤独、忧伤、苦闷和无力感中,郁达夫当然希望寻找到解决之道,在《茑萝行》中他已经看到了个体挣扎背后的社会病根,也提出了改革的必要性,但是这一时期的郁达夫对于未来社会的改革还是模糊的:或者如小说《离散之前》《十一月初三》《二诗人》所写,通过文艺创作改变生活和现实,依旧是失败,“世人都指斥我们是不要紧的,我们只要求你们能了解我们,能为我们说一句话,说‘他们对于艺术却是忠实的。我们几个意志薄弱者,明天就要劳燕东西的分散了,再会不知还是在这地球之上呢?还是在死神之国?”或者如《迷羊》,希望以宗教来进行救赎:生性孤僻的我爱上了唱戏的谢月英,在灵与肉的满足中开始了新生活,但是生活的困苦,流浪的现实,终于使得谢月英不辞而别,她留下的纸条所透露的原因竟是肉身的纵欲,“我想你的身体不好,和你住在一道,你将来一定会因我而死。我觉得近来你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所以才决定和你分开,你也何苦呢?”郁达夫在“后叙”中说:“因为我们都是迷了路的羊,在迷路上有危险,有恐惧,是免不了的。”所以“迷羊”是一种陷入肉欲的迷失,只有通过“更伟大的牧人”,才能免除危险和恐惧,“教会里的祈祷和仟悔,意义就在这里。”或者如小说《她是一个弱女子》,郁达夫第一次将女性脱离出男性欲望对象,在小说中实验着她们可能的人生道路,但是,最后依然是革命的覆灭,是肉体的死亡,“饶了她!饶了她!她是一个弱女子”似乎变成了一种宿命,在1932年的散文《沪战中的生活》中,郁达夫对小说的创作进行了说明,“我的意思,是在造出三个意识志趣不同的女性来,如实地描写出她们所走的路径和所有的结果,好叫读者自己去选择应该走哪一条路。”三个女性,一个代表土豪资产阶级的堕落的女性,一个是代表小资产阶级的犹疑不决的女性,一个是代表向上的小资产阶级的奋斗的女性,但是她们都只是“弱女子”,“这小说的情节人物,当然是凭空的捏造,实际上既没有这样的人物存在,也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的。”

未来是模糊的,无论是文艺创作还是宗教救赎,或者社会变革,对那时的郁达夫来说,也没有走出他的苦闷期。但是在苦闷中,郁达夫实际上看到了造成苦闷的原因,那就是欲望和意志之间的矛盾,是个体和社会之间的割裂,所以在文艺、宗教、社会变革等道路的探求上,这种目标性慢慢清晰起来,也正由于此,郁达夫走向了他人生中重要的“创造期”。1923年他在《<创造日>宣言》中就说到了创造的意义,“我们打算接受些与天帝一样的新创造者,来继续我们的工作。”创造就是开垦人类共有的家园,他大声喊到:“朋友们哟,来!来!我们每日地开荒播种。”这是郁达夫对自己发出的呼喊,也是向整个社会表明态度。作为创造社一员,他在1926年的《<创造月刊>卷头语》中再次发出了创造的宣言,“我们的志不在大,消极的就想以我们无力的同情,来安慰安慰那些正直的惨败的人生的战士,积极的就想以我们的微弱的呼声,来促进改革这不合理的目下的社会的组成。”

创造是态度,创造是实践,郁达夫的创造论是中国新文学的除旧革新的呐喊,也是在人生和文艺上建立起了同一性关系,在《文学上的阶级斗争》中,他针对“为艺术的艺术”和“为人生的艺术”的争论,提出了“艺术就是人生,人生就是艺术”的观点,“试问无艺术的人生可以算得人生么?又试问古今来那一种艺术品是和人生没有关系的?”而这种文学就是人生的观点充分体现在他一系列文论中。1926年上海光华书局出版的《小说论》中,郁达夫认为,“小说的目的,在表现人生的真理,表现的材料,是一种想象的事实,而表现的形式,又非美不可的”;在1926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戏剧论》中,郁达夫认为近代剧的发生,就是民众思想的“澎涨所促成”,“实在近代剧的特色,就在它所反映的,完全是民众的日常生活。”《诗论》中说:“所以我想主张,诗既是以感情为主,那么无论那一种感情,都可以入诗,都有一样的价值。不过诗的效果在感动人,若以效力的大小来说,只能说社会的情绪,比较得效力大些。”在《文学概说》中,郁达夫解析了人生的“生”,生表现在我们的存在之中,而表现就是创造,对于艺术来说,“除表现(即创造)外,另外是什么也没有的。”所以,“艺术既是人生内部深藏着的艺术冲动,即创造欲的产物,那么,当然把这内部的要求表现得最完全最真切的时候价值为最高。”

郁达夫:“祖国,你快富起来,强起来吧!”

艺术就是人生,生是存在的具象化力量,郁达夫就是在这样的文学观中开始了创造,开始了“每日地开荒播种”,这是一种革新,“今日之新,一变即成为明日之旧,前日之旧,一变而又为后日之新,扇子的忽而行长忽而行短,鞋头的忽而行尖忽而行圆,便是一种国民性的表现,我只希望新文学和国故,不要成为长柄短柄的扇子,尖头圆头的靴鞋。(《骸骨迷恋者的独语》)”这是一种批判,“在这混沌的苦闷时代,若有一个批评大家出来叱咤叱咤,那些恶鬼,怕同见了太阳的毒雾一般,都要抱头逃命去呢!(《艺文私见》)”而这样一种创造力慢慢变成了革命,在1927年的《无产阶级专政和无产阶级的文学》中,郁达夫断言:“真正无产阶级的文学,必须由无产阶级者自己来创造,而这创造成功之日,必在无产阶级专政的时候。”1928年的《对于社会的态度》中,他再次强调了未来文学必将是无产阶级文学,“所以将来的天下,是无产阶级的天下,将来的文学,也当然是无产阶级的文学。”1932年在暨南大学作演讲时,郁达夫认为文学就是一根火柴,“革命的客观条件就譬如是装好在炮里的火药弹丸和药线。”

从创造论到无产阶级文学,体现的就是一种不断战斗的人生文学,实践的就是永不停止的文学人生,而鲁迅就是郁达夫心中的那个革命者。在鲁迅逝世之后,郁达夫写下了《怀鲁迅》一文,他认为鲁迅的死是大地震到来之前的寂静,“生死,肉体,灵魂,眼泪,悲叹,这些问题与感觉,在此地似乎太渺小了,在鲁迅的死的彼岸,还照耀着一道更伟大,更猛烈的寂光。”在鲁迅逝世一周年的1937年,郁达夫在纪念文章中说:“纪念先哲,务须达到彻底完成遗志的目的,方能罢手,我们希望在最近的将来,能把暴日各军阀以及汉奸们的头颅,全部割来,摆在先生的坟前,作一次轰轰烈烈的民族的血祭。”1939年的《回忆鲁迅》中,郁达夫搁置了创造社和鲁迅之间的纠葛,他认为,“鲁迅的葬事,实在是中国文学史上空前的一座纪念碑,他的葬仪,也可以说是民众对日人的一种示威运动。”在《鲁迅文集》出版的1937年,他再次高度评价了鲁迅的意义,“当我们见到局部时,他见到的却是全面。当我们热中去掌握现实时,他已把握了古今与未来。要全面了解中国的民族精神,除了读《鲁迅全集》以外,别无捷径。”

在郁达夫的心目中,鲁迅有着至死不变节的纯真,是“文坛第一的人格高尚者”,观察之深刻,谈锋之犀利,文笔之简洁,比喻之巧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鲁迅之指引,对于郁达夫来说,并非是在文艺创作上为自己树立了标杆,而是在革命实践中成为了自己的前仆者:1938年郁达夫“退出武汉,漫游湘西赣北,复转长沙,再至福州而住下”,之后在胡兆祥的邀请下,“匆促买舟,偷渡厦门海角,由香港而星洲,由星洲而槟屿”,间关几万里,阅时五十日,来到了南洋,从此开始了自己最后一段人生,而这段人生完全可以命名为“革命人生”,他在1939年的《<星洲文艺>发刊的旨趣》中说到了《星洲文艺》的使命,“是希望与祖国取联络,在星洲建树一文化站,作为抗战建国的一翼,奋向前进的。”他曾经对文艺创作的呐喊变成了抗战的动员,“亲爱的作者读者们,当这祖国烽烟遍地的时候,让我们也聚精会神地来一个抗战侧击的总动员。”

从曾经苦闷的零余者,到开荒种地的创造者,再到抗战革命的实践者,郁达夫在分期的人生中绘制出了自己独特的文本,而这个文本的核心依然是“人”,依然是“生”,其中有过矛盾,有过论战,有过情感生活的争议,但是这也正好构筑了一个有血有肉的郁达夫文本。当12册文集掩卷,一个时代像真的远去了,但那激荡着灵与肉的力量还依存着,正如一九二六《<达夫全集>自序》中所说:

我是弱者,我是庸奴,我不能拿刀杀贼。我只希望读我此集的诸君,读后能够昂然兴起,或竟读到此处,就将全书丢下,不再将有用的光阴,虚废在读这些无聊的呓语之中,而马上就去挺身作战,杀尽那些比禽兽还相差很远的军人。那我的感谢,比细细玩读我的作品,更要深诚了。

边缘

编号:C28·1970520·0373
作者:格非
出版:浙江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3年3月第一版
定价:4.70元
页数:217页

“边缘”在先锋作家中是一个流行语,这个对存在状态描述的词语正是先锋作家的集体写照。格非写一个老人的回忆,就是对具体的时间做抽象的切割,以达到与现实中的某个人发生关系,这个人也许是老人仲月楼,或者是格非自己。“现在我依旧清晰地记得那条通往麦村的道路。”第一句依然是《百年孤独》式的语言,那种记忆与现实相混得时空感觉更像是一种边缘,找不到真实的认同感,有的只是格非所擅长表现的生死、存在、时间的哲学思考。一个老人,饱经风霜之后,谁能说他的回忆就是事件的真实还原?记忆总是虚构的,它无法还原一种存在,这就是我们最根本的边缘状态。

波波尔·乌

编号:C57·1970520·0372
作者:(墨西哥)阿夫雷乌·戈麦斯
出版:漓江出版社
版本:1996年8月第一版
定价:7.50元
页数:141页

也许是因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巨大诱惑,才使20世纪末的中国人追溯更遥远的拉美神话传说,这种探本式的研究证明我们真正远离魔幻现实主义还很遥远。这部称为“拉美神话经典”的著作讲述了人起源的另一种版本–玉米人,以及玛雅·基切族的发展历史,而他们成了拉美大地原著民族的思想源泉。作为拉美魔幻的主题之一,它与希腊神话最本质的一点,就是《波波尔·乌》中的人敢于向神挑战,这种极富野性的神话模式正是拉美文学不肯按部就班的性格。


《波波尔·乌》:你们要走我们开辟的道路

众神让男人们安睡,在他们熟睡之际创造了女人。
    ——《始祖们》

众神是一个世界,他们站在神话时代的源头,男人们是另一个世界,他们站在英雄时代的起点,而在众神和男人们构成的双重复数世界里,女人到底在哪里?或者说,女人到底属于男人的一部分,还是属于众神的一部分?史前玛雅-切基民族关于人的起源,关于人的成长,关于民族的繁衍,几乎都是一个在众神下面大写的“人”,但是在这个复合的的“人”字下面,却有着更为具体,更为复杂的人:男人和女人。

最初的是怎样的宇宙并不重要,玛雅-切基民族预设了一个无边无际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没有动物,没有树木,没有石头,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一切都是荒芜萧瑟,但是只要有空间,一切都变成了可能。在虚无的宇宙中,却存在着混沌状态,下面是浩瀚的大海,而这种天与海的分界预示着众神和人类的分野。而在这个荒芜萧瑟、子虚乌有的宇宙中,却还有活动的东西,东倒西歪的物体,平静沉闷的水,以及漫无边际的黑暗,仿佛一种巨大的力正在酝酿。

而在宇宙之中,众神也是存在的,神不是一神,而是众神,他们是特佩乌、古库马特斯和乌拉坎,众神的名字蕴含着宇宙、生死、大地和生活在大地上的人的秘密,也就是说,众神以一种集合的方式创造着宇宙万物,他们主宰着人类世界的产生。复数的神,其实在万籁俱寂的世界里,也是寂寞的,甚至根本无法让他们的名字被启示成一种秘密,所以人类与其说是众神创造的,不如说是众神为他们空着一个位置,而当人类站立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的时候,是需要叫唤众神的名字,是需要懂得祈求于他们,是应该对他们感恩戴德,是应该永远记住他们。

所以,神和人之间构筑的关系是双向的,众神要创造人类,而人类的意义在于呼应众神。所以在造人的过程中,所凸显的就是一种目的论。众神先是在盘根错节的树干旁,安置了牲畜和动物,他们是众神带来的第一种创造物,他们听从众神的驱使,对于众神来说,也是满足了这样一种初级的目的论,但是因为牲畜和动物看不见,也没有知觉,而且走起路来脚步混乱,所以众神为他们建立秩序:牲畜寻找它们的巢穴;动物奔向草原;飞禽在树枝上做窝。

而第一种创造物只是具有生物的本能,他们活在众神为他们设立的秩序中,但是他们互相残杀,自相鱼肉,实际上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制造暴力冲突,也是本能,当然也不符合众神真正的要求,所以动物们的命运依然是被众神鄙弃的。所以造人对于众神来说,变得迫切,“我们如何才能使新的创造物知道叫唤我们的名字,使他们真正懂得必须祈求我们——他们的造物主、他们的神?”在如此目的论的驱使下,众神开始真正造人,而世界也开始真正走向了人类时代。

先是用湿土造人,众神以想象的方式捏人,有了肉体,有了形态,甚至也有了说话的本领,还有如音乐般的声音,但是有肉体有形态有声音的人类也还是一种雏形,这种雏形的最大问题是不会说话,不会向神祈求,不会知道神是什么。所以神开始造第二种人,那就是用木料造人,这样造出来的人能够行走,能够站稳,能够群居,甚至还能够生儿育女,但是木料造的人没有心脏,没有感情,当然更不知道自己降生在大地之上是由于众神的意志。

泥人和木人,是人的最初级阶段,不会向神祈求,不知道神的意志,其实也不具备人类的意义,所以他们是无用的人,是活着的死人,最后他们变成了猴子,逃入山林之中,“由此,猴子是基切土地上令人能回忆起原始人类形状的唯一的动物。”但是他们也不是真正的人,而在众神目的论的作用下,他们开始造更高级的人,那就是“玉米人”,用黄色和白色的玉米面团造就了人的躯干、手臂和肌肉,铸造了人的个性,使人获得了精力,而且他们除了有身体,有活动能力之外,他们还会思考,会讲话,会感觉,会观看,会触摸,甚至会激动,人的功能日趋完善,而正是由于他们的理智能力,他们成为了最终的人:这些新人就是巴兰·基特塞、巴兰·阿卡布、马乌库塔和伊基·巴兰。

同样是众人,对应于复合的众神,从牲畜、动物被鄙弃,到泥人、木人最终变成猴子不见,都是众神造人的尝试,在目的论的判断中也都属于失败的产品,而唯有有身体、有思考、有智力的玉米人才具备了众神期望的能力。但是很明显,那四个人类始祖的众人,却都是男人,男人如何保持和谐,如何繁衍,如何创造家庭,所以对于众神来说,真正具有意义的是让这个只有男人的人类世界里出现女人。

女人其实并非是一个空白,在众神用木料造人的过程中,就已经开始用新材料造出了女人,他们用特西特树造出了男人,用埃斯巴达尼亚树造出了女人。虽然树木的种类不同,但是那时候的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他们站在同样的出发点,也就是说,男人不依靠女人,女人也不依靠男人,他们各自拥有自己的一切。但是这种人类平等观是众神的疏忽,还是有意的试验?最后造人失败似乎表明众神并不期望男女平等,“这些人都不合造物主的心意”更像是对于这一种试验的否定。而当四个有理智的人出现之后,这种否定就变得更加明显,因为众神为了不让男人们孤单,开始创造女人。

造女人是为了让男人不孤单,所以众神的这种男女观就是把女人当成了男人的一种附属品,取消了男女平等的试验,在某种意义上却形成了早期人类的一种关系秩序:“众神让男人们安睡,在他们熟睡之际创造了女人。”在睡梦中造出了女人,有一种最原始的魔幻特色,而当男人醒来的时候,他们看见了美力非凡的女人,她们拥有窈窕的身躯,拥有光滑的皮肤,拥有幽雅的香气,这是美丽的女人,这是性感的女人,这是让男人感到欣喜的女人,而从睡梦中出现的女人在某种意义上就像是男人一个美梦。

美梦也是附属,而当女人出现之后,他们就成为了男人的一部分,她们为消除男人的孤单而来,她们在男人的睡梦中出现,而她们也被男人命名,最终成为男人的伴侣。取消男女平等,构建男女附属关系,所以在人类时代,女人和男人从最初的同构关系变成了附庸关系,而这种关系具有的稳定性和持久性,也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史前玛雅-切基民族的原始社会性质。

有了真正的男人和女人,神话时代走向了人类时代,而在这人类历史的慢慢长河中,他们必须经历考验,经历苦难,甚至经历战争。玛雅-切基民族在人类史上就有了三次重大的迁徙,而在这三次迁徙中,同样有一个神,他叫托希尔,与其说托希尔是神,不如说是人类命名的一个英雄,他发明了火,他让人们交换东西,他让迟来的部落向自己顶礼膜拜——像众神造人的目的一样,需要的是祈求,需要的是呼应,需要的是感恩戴德,需要的是接受统治,所以托希尔是人化的神,甚至他在民族迁徙过程中,也实行着众神造人的模式。

“当鼓声响起,他们向我们顶礼膜拜,把他们的生命作贡品献给我们,他们不害怕,不拒绝吗?如果他们接受这些条件,你们即刻表示同意。”这是一种统治,当好战的部落获得了火种,开始用武力去抢夺别的部落的时候,托希尔用自己的力量打败了他们,并且让他们服从,从而建立了一种信仰。统治而统一,他们在阿卡彼特斯山上建立家园,在那里动物们出现了,黎明的曙光出现了,托希尔对那些臣服而具有信仰的人说:“现在我要对你们说,我们就是你们,你们就是我们。从今以后将没有任何东西能把我们分开,在干钧一发的时刻里,你们要祈求你们应该祈求的人。你们要孜孜不倦地监视那些靠近的人的情绪,你们必定知道我们只对好人给予指导和帮助。”而在托希尔人化的神的带领下,人类又过渡到了始祖时代,在那里,各部落之间爆发了战争,有些人是凶残的,有些人是阴暗的,而在交战中,曾经为男人附属品的女人再次出现,他们是平原部落选中的两名少女,他们是最美的女人,却被派去诱惑别人,所以女人在男人的控制下变成了恶毒的工具,但是在这场交战之后,在巨大的死亡之后,部落之间最终走向统一,而统一意味着民族真正开始定居那片土地,那些首领自然成了始祖,“我们走后你们要记住我们,别忘了我们,要想起我们的容貌和我们的话。我们的形象如同露水将滋润想念我们的人的心田。我们还要对你们说,你们要照看好你们的家和你们的地,你们要走我们开辟的道路,这就是我们要你们做的唯一的事了。”这是始祖巴兰·基特塞对部落的人说的话,和众神一样,和托希尔一样,始祖延续的也是一种听话、感恩的统治模式,而这种统治模式一直要到分裂和死亡的到来才宣告结束。

从众神时代到始族时代,男人一直是世界的主宰,而女人的命运是被创造,被利用,但是当人类完成迁徙开始完整生活下来,人类又进入了另一个时代:英雄时代。英雄时代的代表人物是阿普兄弟以及“灵魂的儿子”乌纳普和伊斯巴兰克的冒险生涯和他们在荒芜萧瑟、断垣残壁的希巴尔巴所遭受的苦难。阿普兄弟是足谋多智的兄弟,他们天生是歌手、祈祷者、首饰匠、雕刻工,会舞文弄墨,而且,还能未卜先知;他们从星辰、沙土和掌纹上预卜未来;熟谙通往云层的道路;他们无所不精,无所不通,掌握各种行业技术,并能运用自如。所以他们代表着人类发展的文明,但是在这文明背后,却也有邪恶,在希巴尔巴有着心怀叵测的希基里特和库丘马基克,有不断进行破坏的阿阿尔普和阿阿尔加纳,有生就一幅恶毒心肠的奇米亚巴克和奇阿米亚奥隆。他们组成了人类邪恶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邪恶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战胜了文明,阿普兄弟被希巴尔巴的暴君卡梅杀死,最后埋在名叫普克巴尔·查的树木繁茂的地方。

这是第一代英雄之死,而拯救这种死亡的却是女人,伊斯基克是库丘马基克的女儿,但是她却并不和父亲的邪恶走在一条路上,她的使命是要弄清楚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所以伊斯基克作为女人的代表,是僭越的,是反抗的,是追求真理的,更是对于文明和英雄的一种延续,当她站在树下的时候,听到了阿普兄弟说出的话,然后她伸出手心,从树上滴下的血流进了他的手,流进了她的身,流进了她的心,英雄高贵的血统在她身上得到了永存,而阿普兄弟也实现了永生的愿望。

伊斯基克怀孕生下了乌纳普和伊斯巴兰克两兄弟,他们是英雄的灵魂之子,而这种繁衍方式在家族来说是一种耻辱,所以父亲将她赶出了家,阿普兄弟的母亲也不相信她,甚至那两个灵魂之子也被扔在了高山野岭中,在恶劣的气候中生存。这是人类的磨难,而女人伊斯基克也在这磨难中体现了她的伟大,因为道德的耻辱,因为违背伦理,所以玉米已经枯死,但是唯一的那一株玉米,象征着人类最后的希望,为阿普兄弟的母亲伊斯穆卡内弄一捆玉米成为她的救赎,而生下来的乌纳普和伊斯巴兰克也开始重建人类英雄的秩序,他们杀死了无知、卑鄙和丧失天良的两个哥哥温巴特斯和温乔乌恩,他们用计谋打死了骄横和狂妄的武库布·卡基斯,他们用抹了石灰的鸟肉毒死了武库布·卡基斯的儿子卡普拉坎,用山洞的石头砸死了武库布·卡基斯的另一个儿子西巴克纳。

但是,当他们回来守护那块玉米地的时候,乌纳普的头却被蝙蝠咬掉了,最后死去。这是一种肉身之死,而另一个兄弟伊斯巴兰克开始拯救自己的兄弟乌纳普,他用一块燧石凿了几个窟窿,圆的窟窿变成了眼睛,宽的窟窿变成了嘴巴,长的窟窿变成了鼻子,然后吹了一口气。但是这不是最后的结局,兄弟俩最后却被坏人的计谋杀死,熊熊的火焰把他们吞噬,最后他们的骨头扔到了水里,然后长出了鳞片,然后像鱼一样游动,复活的意义最重要的标志是:“眼睛里反射着太阳的光亮。”

温·卡梅和武库布·卡梅也想有复活的本领,但是他们的计划却最后失败,因为他们是邪恶的,当他们最终死去的时候,兄弟俩变成了人们呼喊的英雄,“我们是死神的复仇者,我们的种族将不会湮没,只要凌晨的启明星发出它的光芒。”他们是灵魂之子,他们是死神的复仇者,他们看见了太阳的光亮,所以他们在死去而复活的世界里,最后变成了永恒的光明,一个飞往太阳,一个飞往月亮,给人类带来光明,而被杀害的那些人变成了星星,从此,“这些星星永远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英雄变成日月变成星星,英雄重新飞上天空,这是不是对于众神的呼应?而不管是众神时代,还是始祖时代,以及最后的英雄时代,并不只是男人们的世界,女人成为伴侣,女人被命名,女人是美丽的象征,而最后女人变成承担责任、继续使命、繁衍灵魂、勇于牺牲的伟大的人,他们也是最后的英雄,玛雅-切基民族正是在这样一种秩序里,走向了真正属于他们的时代,“你们要走我们开辟的道路,这就是我们要你们做的唯一的事了。”

当代英雄

编号:C37·1970520·0371
作者:(俄)莱蒙托夫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56年8月第一版
定价:4.60元
页数:170页

“当代英雄”成了“多余人”,莱蒙托夫对19世纪中期俄罗斯青年的当头一击却成为社会变革中的一种象征,皮却林远走高加索,寻找刺激与新奇的英雄的举动实则是为自己积累更多悲剧情愫,结果成为自己的掘墓人。这一“群体肖像画”的背景是俄罗斯变革最后的黑暗,皮却林的悲剧更是极端个人主义最后的覆灭。莱蒙托夫对一个叛逆青年的描写,依然有着唐诘科德的遗风,自诩为英雄,却不堪一击。当然,小说的结构却颇有新意。

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编号:B82·1970502·0370
作者:(德)马克斯·韦伯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87年12月第一版
定价:9.80元
页数:252页

马克斯·韦伯(1864-1920)德国社会科学家,他对民族经济的研究超越了经济学家的理论素养,《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作为《宗教社会学论集》的第一部,主要研究了西方的宗教改革与近代资本主义的联系,其中充满了西方式的自豪感。马克斯·韦伯对资本主义的定义中强调了理性主义的劳动组织,而他所认为的“资本主义精神”即“一种要求伦理认可的确定生活准则”,它与传统的“前资本主义精神”的本质区别在于获利的方式不再是置任何伦理道德于不顾。


《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唯一的确定性

现在,它走出修道院,将修道院的大门“呼”地关上,大步跨入生活的集市,开始把自己的规矩条理渗透到生活的常规之中,把它塑造成一种尘世中的生活,但这种生活既不是属于尘世的,也不是为尘世的。
       ——《世俗禁欲主义的宗教基础》

禁欲主义是在上帝的绝对超验性中保持宗教虔诚,是在对于“一切和肉体有关的都是堕落”的严酷教义中进行苦修来世,是将追求财富的欲望斥为卑鄙无耻中恪守无欲的信仰,但是当宗教改革打开了那扇修道院的大门,当新教徒告别了天主教传统的禁欲主义,他们如何在生活的集市中保持虔诚的信仰,取得上帝的恩宠,甚至在俗世中产生个人推动力,有理性地监督自己?宗教改革扩大了修行的领域,当新教徒走进尘世的时候,他如何把禁欲主义注入其行为之中?

或者表面看起来,禁欲主义和理性主义有着悖反的一面,甚至新教徒的世俗化信仰和传统天主教徒拒绝尘世的苦修有着矛盾而对立的一面,但是当韦伯说这样的禁欲主义是“既不是属于尘世的,也不是为尘世的”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在寻找一种“理想类型”,以自然科学研究中普遍采用的“理想模式”方法,进行超经验的、纯观念的研究,然后再以“理性类型”作为参照系来解释经验的现实的对象和关系,禁欲主义和资本主义精神之间的紧密关系是韦伯所说的理想类型,它既不属于尘世也不为尘世,实际上就是把宗教改革的世俗化努力仅仅看成是一种表象,而其内在的本质是禁欲主义所具有的的宗教永恒内在特征,这种内在特征产生了最本质的伦理基础,而正是具有宗教意义的伦理延伸出的劳动观念、职业精神和道德伦理,组成了理性的资本主义精神,从而在近代以来的经济生活中变成了一种普遍意义的价值观。

“在构成近代资本主义精神乃至整个近代文化精神的诸基本要素之中,以职业概念为基础的理性行为这一要素,正是从基督教禁欲主义中产生出来的,——这就是本文力图论证的观点。”但是这样的理想类型如何建立?要建立这样的理想类型,要阐述这样的理想模式,就必须弄清楚什么是资本主义精神,什么是新教伦理。韦伯认为资本主义是现代生活中最决定命运的力量,这种力量在其表现形式上则是一种理性的、系统的、专门化的科学职业,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在音乐、艺术、建筑以及其它文化地域中都发挥了其重要作用。但是并非有资本主义就有资本主义精神,韦伯明确表示,尽管资本主义在中国、印度,巴比伦,在古代的希腊和罗马、在中世纪都曾存在过,但是他们都不是科学的、理性的资本主义,或者说它们并不具备真正的资本主义精神,在他看来,只有像西方那样,具有理性的、系统的、专门化的科学职业,只有在文化中占据主导地位,只有具备依赖于利用交换的机会来谋取利润的经济行为,只有“自由劳动之理性的资本主义组织方式”,才能形成资本主义精神。

但是这也并非是资本主义精神真正内在的本质,那些经济行为、组织方式和职业特点,仅仅是表现形式而已,韦伯认为,资本主义精神必须从历史概念的方法论上进行阐述,也就是在时间序列中首先要建立“理想类型”:“这些概念并不是要以抽象的普遍公式来把握历史实在,而是要以具体发生着的各组关系来把握,而这些关系必然地具有一种特别独一无二的个体性特征。”将历史个体联合成一种复合体,才能形成一个概念整体。那么这样的历史整体是如何产生和发展的呢?当本杰明·富兰克林提出“时间就是金钱”“信用就是金钱”“金钱具有孳生繁衍性”“善付钱者是别人钱袋的主人”的时候,它们内在的要求是不是具有资本主义精神?富兰克林也是关于资本主义的伦理,他提出的是从商的精明,提出的是“要在人身上赚钱”,是一种精于某种天职的结果,甚至引用圣经中的那句话:“你看见办事殷勤的人么,他必站在君王面前。”它是一种美德和能力,但是在韦伯看来,这是资本主义文化的根本基础,是资本主义的一条首要原则,但是这只是一种前资本主义精神,甚至是一种功利主义,但并不是宗教改革之后近代资本主义精神的真正实质。

“钱,只要能赚,他就想赚。”这是十五、十六世纪的意志著名工商业和高利贷家族福格家族的创始人福格的一句话,他和富兰克林财富观的不同在于,富兰克林所要求的的是商人的大胆和在道德上的个人嗜好,而福格所说的是一种更具伦理色彩的劝世格言,而这两种资本主义精神的区别并不在于在赚钱欲望的发展程度上,而是是否在伦理许可的范围内确定生活准则,“能赚就想赚”其实是一种能动性,是一种自我约束下的创造,也就是说资本主义精神的意义就在于“它会创造出自己的资本和货币供给来作为达到自身目的的手段”,在韦伯看来,推动这种能动性的不是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的投机商,不是经济冒险家,不是大金融家,而是相反,“是那些在冷酷无情的生活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既精打细算又敢想敢为。”他们的品质是节制有度,是讲究信用,是精明强干,是“全心全意地投身于事业中,并且固守着严格的资产阶级观点和原则”。

马克斯·韦伯:禁欲主义是一种理性的天职

再通俗一点讲,获利仅仅作为一种职业,而每个人都感到对这种职业具有一种伦理义务,他们不是为了往上爬的企业家,不是拥有权力而沾沾自喜的人,相反,他们对于自己带有社会声誉的那种外在标记而感到窘迫的人,在他们看来,财富带来的仅仅是一种让自己感觉到做好了本职工作而已,所以这样一种职业观和财富观才是科学的,理性的——在很多人看来,资本主义表现的是一种活力的欲望,一种对于金钱的追求,但是韦伯认为,对财富的欲望,是一种非理性,而资本主义的实质就是对于这种非理性欲望的抑制,是一种理性下的缓解,甚至用一种既冷酷无情又精打细算的方式来积累财富。所以,资本主义精神的最重要特点就是这种理性主义:“资本主义精神的发展完全可以理解为理性主义整体发展的一部分,而且可以从理性主义对于生活基本问题的根本立场中演绎出来。”

而理性主义所包含的就是科学的职业观,但是这种职业是如何在宗教永恒乃在特征上进行体现的?作为宗教改革的重要人物,路德在翻译圣经时用刀了这个词,职业其宗教意义就是“上帝安排的任务”,是个人道德的最高形式,是对履行世俗事物的一种标准,也正是使得世俗活动有了宗教意义,所以职业思想在新教徒里变成了一种理性需求。上帝安排的任务,就是上帝应许的生存方式,就是要人完成个人在现世所处地位赋予他的责任和义务,这是一种“天职”,而在之后的加尔文主义中,这种宗教特征和世俗生活的关系越来越一体,最后变成了一种具有宗教基础的禁欲主义。

韦伯考察了历史上的四种禁欲主义的新教形式:加尔文宗、虔信派、循道派和从浸礼运动中分裂出来的一些宗派。加尔文宗宣称《圣经》是信仰的唯一源泉,他们所主张的就是上帝预定论,“按照上帝的旨意,为了体现上帝的荣耀,一部分人与天使被预先赐予永恒的生命,另—部分则预先注定了永恒的死亡。”这是上帝的恩宠,一部分永生,一部分人死亡,都是上帝体现它的荣耀,也就是说,不管是生还是死,都是上帝的恩宠,也就是上帝的意志决定了一切,“其全部意义在于上帝,而不在于人;上帝不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相反,人类的存在完全是为了上帝。”在这样的教义下,他们所要探寻的是“唯一的确定性”,也就是说,上帝在何种绝对标准中让人成为“上帝的选民”,得到上帝的恩宠,其意义在于,当教徒把自己看成是选民的时候,他就要和一切魔鬼作斗争,这是对上帝忠诚的绝对责任,另外一方面,他们在世俗生活中寻找自信,驱散宗教里的疑虑,从而给自己带来恩宠的确定性。

所以,自我控制就会变得非常重要,行善不是个别的,不是一时的,而是一辈子的,是一个完整的体系,所以在俗世生活中,一切都具有了宗教意义,也就是在这个层面上说,人从“自然状态”过渡到了“恩宠状态”。而在虔信派里,上帝预定论最后就发展成了禁欲主义,“它的成员力图在这个团体内过一种摆脱了尘世的种种诱惑、在一切细节上都按照上帝的旨意行事的生活,从而得以通过他们日常生活中显示出来的外在标记确信自己的重生。”进入俗世是一种重生,而这种重生是隔开了选民和世人,只有在忏悔中才能看见上帝的恩宠,所以忏悔导向的是禁欲,不仅仅是行为当时上,也在情感上。而循道宗的信徒在条理性、系统化的行为中,寻求一种“唯一的确定性”,以一种禁欲主义的伦理观保持恒久的理性;浸礼宗各派也是在追求“唯一的确定性”,他们甚至以最极端的形式完成了对尘世的宗教理性化。

四种教派都向往一种上帝的恩宠,都在寻找“唯一的确定性”,都在世俗生活中强调禁欲主义,那么禁欲主义如何体现资本主义精神?职业是上帝赐予的天职,是获得恩宠的唯一方式,而职业的表现形式就是用来禁欲的劳动,“他(指有专门技艺的劳动者)会井然有序地进行工作,反之其他人却陷入长期的,迷乱状态中,他们的事业既无适宜的时间也无恰当的处所。”韦伯引用巴克斯特的这句话,所要揭示的是两个仪式,劳动是不至于陷入迷乱的解脱方式,而劳动又是虔诚的表现,“虔诚的表征便是他从事职业一丝不苟,颇有条理。”也就是说,一种职业的成功标准不是它提供了多少财富,而是具有的道德标准是否得到了上帝的青睐,所以韦伯认为,“强调固定职业的禁欲意义为近代的专业性劳动分工提供了道德依据;同样,以神意来解释追逐利润也为实业家们的行为提供了正当理由。”

禁欲就是痛恨一切沾染有迷信的事物,禁欲就是对于感性的东西的厌恶,禁欲就是对私有财产的谴责,而禁欲主义的节俭却能增加财富,却能积累资本,所以禁欲主义在一种理性之下影响和哺育了近代经济人。这样的内在逻辑就是:资产阶级商人意识到自己受到了上帝的恩宠,得到了上帝的祝福,所以他们听从自己对于金钱利益的支配,并把它作为一种责任,在有节制的生活中,在认真的工作中,“他们对待自己的工作如同对待上帝赐予的毕生目标一般”。

这是禁欲主义带来的“唯一的确定性”,也是资本主义精神的“唯一的确定性”,但是当宗教改革带来了世俗化的生活,这种唯一的确定性却并遭遇了危机,特别是现代社会发展之后,禁欲主义逃出了铁笼,在机器生产中,越来越远离了禁欲主义,甚至又变成了对于财富欲望的追逐,“在其获得最高发展的地方——美国,财富的追求已被剥除了其原有的宗教和伦理涵义,而趋于和纯粹世俗的情欲相关联,事实上这正是使其常常具有体育竞争之特征的原因所在。”所以韦伯强调的禁欲主义,强调的理性作用,强调的道德伦理,其目的更是在经济社会中重新发掘资本主义精神,揭示历史发展的真理:“但我们也应当而且有必要去探究新教的禁欲主义在其发展中及其特征上又怎样反过来受到整个社会条件,特别是经济条件的影响。”

艺术哲学

编号:B37·1970502·0369
作者:(法)丹纳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63年1月第一版
定价:28.85元
页数:430页

“艺术哲学”的另一个名称就是“美学”,丹纳将自己讲课的内容辑录成册,表达了对艺术的看法,其中最著名的一个观点是艺术受到种族、环境、时代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讲,《艺术哲学》其实就是一部艺术史。《艺术哲学》这部著作的最大引人之处并不在于丹纳所建立的艺术观,而是书中珍贵的插图以及傅雷优美的译文,这种舍本逐末式的阅读也许正是《艺术哲学》的另一种价值。


《艺术哲学》:生长在“精神”气候的总体中

我的方法的出发点是在于认定一件艺术品不是孤立的,在于找出艺术品所从属的,并且能解释艺术品的总体。
        ——《第一章 艺术品的本质》

不是孤立的艺术品分列在不同的页码上,标注在不同的编号里,当然,也属于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作者,甚至不同的主题,站在那里的利达带着含羞的神气,低垂的目光,美丽的身体和曲折的线条,露出的是典雅和细腻的神态,旁边的是一只洁白的天鹅,“俨然以配偶的姿势用翅膀盖着利达”;而那醒来的利达却露出困倦的表情,她是严肃的,是阴沉的,但没有松懈的神情,对于她来说,醒来就意味着投入新的战斗;而在潺潺流水旁的利达,则坐在柔和的绿荫里,在一群少女编织的像是梦境的世界里,她有着妩媚的风韵,有着丰满的肉感,似乎整个心灵都变得透彻。

她们是站着的利达,是醒来的利达,是坐着的利达;她们是和天鹅在一起的利达,是在战斗中的利达,是休憩的利达,第102号作品,第103号作品,以及第104号作品,呈现着不同的神情和风貌,展现着不同的状态和动作,也表达着不同的主题。这是三幅不同的作品,作者分别是雷奥那多·达·芬奇,米开朗琪罗和高雷琪奥,当分属于不同作者,表达不同主题的利达放置在一起的时候,丹纳的问题是:哪一个作品更高级呢?“是无边的幸福所产生的诗意呢,还是刚强悲壮的气魄,还是体贴入微的深刻的同情?”更高级似乎指向作品的最高级,指向一种唯一性,而其实分列在不同的页码上,标注在不同的编号里,分属于不同的作者,产生于不同的时代,这种唯一性的更高级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也就是说,它们作为优秀的作品,所展示的快乐与悲哀,健康和阴沉,活跃和细腻,精神和肉体,都在一个关键词里变得有价值。

这个关键词就是人性。三个利达,三种作品,都符合人性,都表达人性,或者说,是不同的作者对于人性的不同理解而已,而人性这个关键词在丹纳那里,被扩展成了另一种更普遍和基础的说法:符合人类发展的主要阶段。人性的某个主要部分,人类发展的某个主要阶段,是丹纳认为判断一件作品是不是具有“主要特征”的标准,“艺术家改变各个部分的关系,一定是向同一方向改变,而且是有意改变的,目的在于使对象的某一个‘主要特征’,也就是艺术家对那个对象所抱的主要观念,显得特别清楚。”在丹纳看来,艺术家所表现的“主要特征”其实就是哲学家所说的事物的“本质”,而艺术的目的就是表现事物的本质,那么,雷奥那多·达·芬奇,米开朗琪罗和高雷琪奥在处理同一个叫“利达”的题材时,如何发现它们的主要特征?如何符合事物的本质?

但实际上,事物的本质体现的是一种客观性,而当艺术品具有某种本质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体现了它的客观性?那么在客观性和艺术家的主观能动性如何协调?丹纳在阐述艺术品的本质时,都把作品放在一种创作的模型里,也就是说,艺术品的存在是和艺术家在一起的,它不是纯粹客观的事物,不是自然界的产物,但是当艺术品和艺术家有关,甚至只在艺术家手中被创造了之后,艺术品的本质实际上就是它的时代性、种族性和社会性。

时代性、种族性和社会性所构建的环境应该是客观的,而且还是一种整体,“我的方法的出发点是在于认定一件艺术品不是孤立的,在于找出艺术品所从属的,并且能解释艺术品的总体。”这个总体在丹纳看来,包含三个层次,一是单一的作品从属于作者的全部作品,也就是说,它是数量总体性的一部分;第二个层次是艺术家有关的总体性,一个艺术家是隶属于它“同时同地的艺术宗派或艺术家家族”,也就是说,当数量的总体性包含了单一作品而具有总体性之后,艺术家去除了他的孤立性,而成为宗派总体性的一部分。第三个层次是艺术家宗派和家族的单一性在更广大的总体之内,“就是在它周围而趣味和它一致的社会。”

丹纳:是否具有不被时代所淘汰的杰作

作为作品的集合,作为艺术家的集合,作为社会的集合,一件孤立的作品在范围意义上完成了它的总体性构建,但是这种总体性并非是艺术品的本质,其归属性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反映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特点,所以丹纳对于艺术品的本质是这样界定的:“要了解一件艺术品,一个艺术家,一群艺术家,必须正确的设想他们所属的时代的精神和风俗概况。这是艺术品最后的解释,也是决定一切的基本原因。”把作品、艺术家放置在时代背景之下,这才是艺术品本质的要求,而这也正是丹纳吸取了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运用到艺术哲学中的一个开创之举,而这个本质要求就是他认为的规律:“我们的美学是现代的,和旧美学不同的地方是从历史出发而不从主义出发,不提出一套法则叫人接受,只是证明一些规律。”

达尔文研究了自然科学的进化论,而丹纳则提出了“精神科学”的进步论:“精神科学采用了自然科学的原则,方向与谨严的态度,就能有同样稳固的基础,同样的进步。”艺术哲学而为精神科学,实际上就是为了在体现主要特征的本质属性时,强化它的客观性。所以在《序》中,丹纳认为,艺术品的产生不是偶然的,不是随意的,它“像风一样有许多确切的条件和固定的规律”,而认识规律就是认识本质,就是认识主要特征,就是认识人性,就是认识人类。

什么是艺术?艺术的本质是什么?丹纳似乎可以轻易给艺术下定义,首先他认为诗歌、雕塑和绘画,其共同特征是“模仿”的艺术,艺术模仿的就是它的现实,它的时代,但是这只是比较肤浅的认识,并非所有逼真的模仿都是艺术,关键是如何模仿,或者说应该如何模仿事物的主要特征,模仿事物的本质?“需要复制的不是別的,而是连接各个部分的关系;需要表达的不是肉体的单纯的外表,而是肉体的逻辑。”逻辑就是总体性,就是事物内部的解构、组织和配合,就是能展现时代性、种族性、社会性的本质,而这种本质就将诗歌、雕塑和绘画之外的音乐和建筑也包含在里面,““艺术品的目的是表现某个主要的或凸出的特征,也就是某个重要的观念,比实际事物表现得更清楚更完全;为了做到这一点,艺术品必须是由许多互相联系的部分组成的一个总体,而各个部分的关系是经过有计划的改变的。”

这种为了达到总体性的“改动”就凸显了艺术家的意义,而艺术家的改动其目的是为了达到总体性,是为了和主要特征相符合,作为一个生活在某一个时代、某一个社会、代表某一个种族的人物,艺术家的创作就必然是时代的一部分,而在这样的总体性艺术家手上产生的作品,就具有一种“精神的”气候,就是风俗习惯和时代精神与自然界一样,可以产生符合这个时代的艺术产物,欧洲文化的四大高峰就是包含在时代的总体性里:古希腊与古罗马时代产生了希腊文化与古代雕塑;封建与基督教的中古时代产生了中世纪文化与哥持式建筑;正规的贵族君主政体产生了十七世纪的法国文化与古典悲剧;而十七世纪是受科学支配的工业化的民主政体产生的是现代文化与音乐。“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所以丹纳对于艺术品产生就总结为这样一种模式:

首先是总的形势;其次是总的形势产生特殊倾向与特殊才能;其次是这些倾向与才能占了优势以后造成一个中心人物;最后是声音,形式,色彩或语言,把中心人物变成形象,或者肯定中心人物的倾向与才能:这是一个体系的四个阶段。

总形势、特殊倾向和才能、中心人物、形象,这是艺术品产生的四个阶段,“不论你们的头脑和心灵多么广阔,都应当装满你们的时代的思想感情。”引用歌德的这句话,丹纳就把艺术品的本质和环境融合在一起。他分析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尼德兰绘画和古希腊雕塑,更深入阐述了时代、环境、种族的总体性对于艺术品创作的重要性。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基本形势是它具有承前启后的时代性,“文艺复兴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时期,介乎中世纪与现代之间,介乎文化幼稚与文化过度发展之间,介乎赤裸裸的本能世界和成熟的观念世界之间。人已经不是一个粗野的肉食兽的动物,只想活动筋骨了,但还没有成为书房和客厅里的纯粹的头脑,只会运用推理和语言。”所以一方面它对风景瞧不起,仅仅把风景看成是一种自然状态,但是它却开启了人性,故而在完美形体的要求上达到了艺术的高峰,“健康,活泼,强壮的人体,角力竞技的本领,动物的禀赋,无不具备”,而这也是他们所认为的理想人体,“这种千载一时的形势和民族天赋汇合起来,在意大利产生了第一流的完美的人体画。”

而对于尼德兰绘画的考察,更注重它的民族性,“产生大量杰作而在所有的作品上印着一个共同特征的艺术,是整个民族的出品,所以与民族的生活相连,生根在民族性里面。这一片茂盛的花,按照植物的本性和后天的结构,经过树液的长期与深刻的酝酿,才开放出来。”尼德兰的特殊地理位置使得他们拥有冷静的气质,拥有反抗的本性,喜欢享受,喜欢安静,所以和欧洲拉丁族相比,他们爱内容,爱真实,爱复杂,从而产生了尼德兰的宗教和艺术;而尼德兰在不同历史时期的遭遇,使得绘画作品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就如自然科学发生的变化一样,“地质发生一次深刻的突变,必然有新的动植物出现,社会和时代精神发生一次大的变化,也必然有新的理想形象出现。”
 
而对于希腊雕塑的解读,丹纳认为古希腊的民族具有精明,巧妙和机智的头脑,他们拥有精细的感觉,懂得节制,对现世生活充满了欲望,力求恬静和愉快,所以希腊人的思想单纯,趣味单纯,而在艺术创造中,那些雕塑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单纯面对自己的体现:“他们所要欣赏的是和器官与处境完全配合的人,在肉体所许可的范围以内完美无缺;他们不要求别的,也不要求更多;否则他们就觉得过火,畸形或病态。”但是这种单纯性在丹纳看来,还有一个保证就是完美的人体制度,无论是舞蹈、体育,还是宗教,希腊人就是在追求身体制度的意义上,以一种和谐、完美、纯粹的方式创造着艺术品,“这是他们简单的文化使他们遵守的限度,我们的复杂的文化却使我们越出这个限度。”
 
考察三种各具特色、具有时代总体性的艺术,其实是为了解释丹纳所说的艺术品不是孤立的,它是总体世界的一个部分。但是这仅仅是普遍意义上的艺术品,也就是它的客观意义,但是为什么在利达的作品中,和达芬·奇同时代的人没有创作出和他一样优秀的作品?也就是当总体性一致的情况下,艺术品的主要特征并不是一样展现出来的,这就涉及到艺术品的价值问题,也就是说,如何建立一种艺术创作的理想范式?

要达到艺术中的理想,这就需要艺术家的能力,丹纳认为,艺术家就是把一个基本特征构成观念,然后按照观念改变实物的一个人,从把基本特征变成观念,再把观念变成艺术品,这中间有一个“相符”的标准,也就说说,要让艺术品和艺术家的观念相符,就意味着艺术品变成“理想的”——从现实到理想,完全是艺术家的功劳,完全是艺术家观念的作用。所以丹纳在理想范式里建立了一个目的:“艺术品的目的是使一个显著的特征居于支配一切的地位。”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在特征的重要程度、特征的有益程度、效果集中程度上达到理想状态。

特征重要的程度就是最大可能展现它的本质,本质在这里是一种“原素”,原素是深刻的,内在的,先天的,基本的,而原素之外是配合,配合是浮表的,是外部的,是派生的,“一个特征本身越不容易变化越重要,带来和带走的也是越不容易变化而越重要的特征。”只有充分展示原素的特征,让特征的重要程度发挥的最好,便能使作品的价值达到最好;第二是特征的有益程度,就是用作品本质性的力量达到高尚和完美,“一种力量和别的力量的关系来看,能抵抗别的力量,消灭别的力量,就更强。从它对本身的关系来看,作用不是使自己消亡而使自己发展,就更强。”而在效果集中的程度上,就是像文学作品一样,表现心灵,表现人物,表现风格,最理想的状态则是效果完全集中,“人物,风格,情节,三者保持平衡,非常和谐。”在造型艺术上,则是肉体、线条、色彩等原素的最充分集中。

可以看出,在丹纳所说的理想作品的三个尺度中,特征是否重要指向的是事物本身的稳定性,而特征的有益性指向的是它的外延力量,“重要的或有益的特征不过是对同一力量的两种估计,一种着眼于它对别的东西的作用,一种着眼于它对自身的作用。”而效果集中所反映的则是艺术品本身的价值属性:“凡是优秀作品所表现的特征,不但在现实世界中具有最高的价值,并且又从艺术中获得最大限度的更多的价值。”而这三种尺度对于一件艺术品来说,就是一种目的论的意义,它是理想的状态,它是最优秀的杰作,它是不被时代所淘汰具有最高价值的作品,而在这个意义上,作品的总体性也是可以超越具体的种族、具体的时代、具体的环境,成为一种属于艺术品自身总体的代表。 

悲剧的诞生

编号:B82·1970502·0368
作者:(德)尼采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86年12月第一版
定价:4.45元
页数:387页

对“悲剧”情有独钟的尼采将他的美学体系命名为“悲剧的诞生”,在这里,尼采发现了艺术的起源以及艺术的分类,日神与月神、醉与强力意志……尼采以希腊悲剧作为自己哲学体系的载体加以系统地论述,包含着尼采式的放纵与痛苦思想。本书选译了尼采代表性的美学著作,包括《悲剧的诞生》、《瓦格纳在拜洛伊特》、《偶像的黄昏》、《出自艺术家和作家的灵魂》、《曙光》等。


《悲剧的诞生》:艺术是生命的形而上活动

是的,我的朋友,和我一起信仰酒神生活,信仰悲剧的再生吧。苏格拉底式人物的时代已经过去,请你们戴上常春籐花冠,手持酒神节杖,倘若虎豹讨好地躺到你们的膝下,也请你们不要惊讶。、
       ——《悲剧的诞生》

日神与酒神,外观的幻觉和世界的复归,自我肯定的冲动和自我否定的激情,而当哲学开始苏醒,开始在悲剧的身体里再生,常春籐花冠和酒神节杖组成的仪式面前,艺术便开始演绎生命的本真意义,是的,一切都是舞蹈,一切都是梦幻想,一切都是醉态,而此时,德国精神也开始返回自身,“幸运地重新发现自身”。

返回自身,便是返回源头,在希腊神话中,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奥尼索斯在二元对立中创造了希腊世界艺术的高峰,而实际上,艺术便成为“希腊意志”的一个形而上的奇迹行为,也正是在二元的对立结合中,艺术才从“听天由命”的希腊乐天变成生命的意志,由盲目挣扎的消极力量变成了生生不息的创造力量。不论是在阿提卡的悲剧中,还是在汉斯·萨克斯的诗歌中,尼采都看到了两种本能和两个艺术世界,一个是梦,一个是醉。首先是截然分开,梦代表着一种美丽外观的造型艺术,是一种内心的愉悦,“事实清楚地证明,我们最内在的本质,我们所有人共同的深层基础,带着深刻的喜悦和愉快的必要性,亲身经验着梦。”所以在日神世界里,出现的是一个个体化原理的神圣形象,它的表情和目光表达了一种趋向“外观”的全部喜悦、智慧及美丽。而这种日神的冲动在某种意义上,是消除了原始的泰坦诸神的恐怖,用一种美的方式推翻泰坦王国,杀死巨怪,“然后凭借有力的幻觉和快乐的幻想战胜世界静观的可怕探渊和多愁善感的脆弱天性。”也就是将泰坦的恐怖秩序变成了奥林匹斯诸神的快乐秩序,而这种美的冲动就像是“玫瑰花从有刺的灌木丛里生长开放一样”。

从恐怖秩序到快乐秩序,日神用美构筑了一个生命的意志,“归根到底分娩出了整个奥林匹斯世界”,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尼采把日神看作奥林匹斯之父。而在日神身上,尼采还看到了生命世界原本就有的那种苦恼,“它以崇高的姿态向我们指出,整个苦恼世界是多么必要,个人借之而产生有解脱作用的幻觉,并且潜心静观这幻觉,以便安坐于颠簸小舟,渡过苦海。”为什么能够渡过苦海,为什么能解脱烦恼,就是因为日神用美的外观解救了生命中的苦,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日神象征着一种适度,一种自知之明的适度,也就是在生命的遭遇中看见身上的苦和美,而这种适度在审美意义上则变成了“认识你自己”和“勿过度”的要求,“反之,自负和过度则被视为非日神领域的势不两立的恶魔”。在尼采看来,用这样的美的映照来对抗痛苦而产生的艺术才能和智慧,他称之为“素朴”,而素朴的代表便是荷马,“而作为它获胜的纪念碑,我们面前巍然矗立着素朴艺术家荷马。”所以做梦的希腊人可以看成是许多荷马,而荷马又可以看成是一个做梦的希腊人。

愉悦,美和快乐秩序,这是梦的世界,而在梦之外,则是另一个醉的世界,而当酒神登场,是唤醒还是沉醉?是自我的苏醒还是自我的否定?是的,在素朴的荷马旁边总是站在一个阿尔基洛科斯,他用愤恨讥讽的呼喊,用如痴如醉的情欲,“让我们心惊肉跳”,而在这所谓的主观艺术家身上,他的一切表现是不是一种非艺术?阿尔基洛科斯作为希腊的第一个抒情诗人,他的心惊肉跳的行为是向吕甘伯斯的女儿们表示他的痴恋,但同时也表达了他的蔑视,所以当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的时候,“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并不是他的如痴如狂颤动着的热情。”还有那种恶作剧,当醉卧者在酒神和音乐的魔力下迸发出生命的火焰的时候,它本身就是一首抒情诗,而慢慢发展下去,便出现了恶作剧和喜剧酒神颂。而正是这样的酒神之醉,和荷马所代表的日神之梦形成了对立,尼采说:“由阿尔基洛科斯开始了一个新的诗歌世界,它同荷马的世界是根本对立的。我们以此说明了诗与音乐、词与声音之间唯一可能的关系:词,形象,概念寻求一种同音乐相似的表达方式,终于折服于音乐的威力。”

对立其实并非是日神和酒神的意义,而是要在这样的对立中找到两种形态的结合点,而这种结合点便是希腊的悲剧。“在日神的美的冲动支配下,怎样发展出了荷马的世界;这‘素朴’的壮丽又怎样被酒神的激流淹没;最后,与这种新势力相对抗,日神冲动怎样导致多立克艺术和多立克世界观的刻板威严。”而酒神在激情苏醒之后,就将主观化入到浑然忘我之境,也就是说,日神激活了我们的梦的形象世界,而酒神的醉的现实,则是将个人的东西蓄意毁掉,这种毁掉在真正意义上是激发生命中最原始本能的那种力量,也只有在梦的激活和个体的毁掉之后,才能从新的起点出发,才能让悲剧再生。

“希腊人替歌队制造了一座虚构的自然状态的空中楼阁,又在其中安置了虚构的自然生灵。悲剧是在这一基础上成长起来的,因而,当然一开始就使痛苦的写照免丢了现实性。”酒神洪流刺激着民歌多产,和日神创造的史诗相比,歌队成为了悲剧的核心,它在某种意义上承担了理想观众的角色,实际上,抛开群众的道德悟性和观众的审美意义,歌队代表的悲剧意义,是回归到原始,回归到大自然的怀抱,在酒神颂里,萨提儿歌队是希腊艺术的救世之举;在这些酒神护送者的缓冲世界中,那些突发的激情渲泄殆尽。所以,“希腊人在萨提儿身上所看到的,是知识尚未制作、文化之闩尚未开启的自然。”对希腊人来说,萨提儿是人的本真形象,人的最高最强冲动的表达,“是因为靠近神灵而兴高采烈的醉心者,是与神灵共患难的难友,是宣告自然至深胸怀中的智慧的先知,是自然界中性的万能力量的象征”。所以歌队艺术实际上就是“酒神气质的人的自我反映”。

但是这种自我反映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在戏剧艺术的魔变中,“酒神的醉心者把自己看成萨提儿,而作为萨提儿他又看见了神,也就是说,他在他的变化中看到一个身外的新幻象,它是他的状况的日神式的完成。戏剧随着这一幻象而产生了。”幻象产生,所以酒神也并非只是舞台的主角和中心,而是变成了被想象的“在场”,或者说,悲剧从歌队的“合唱”变成了“戏剧”,也就产生了两种截然对立的风格,一方面进入了酒神的合唱抒情,另一方面则进入了日神的梦幻舞台,不管是语言,情调、灵活性、说话的原动力,都有了不同的表达领域和方式。

但是,就如俄狄浦斯的神话一样,酒神智慧被看成是反自然的噩梦,潜在的弑父娶母情结是威胁着最神圣的自然秩序,所以在欧里庇得斯看来,要将酒神因素从悲剧中排除,而把悲剧完全重建在非酒神的艺术、风俗和世界观之上,这种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意图实际上就产生了苏格拉底的学说,“欧里庇得斯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面具,借他之口说话的神祗不是酒神;也不是日神,而是一个崭新的灵物,名叫苏格拉底。”欧里庇得斯说“理解然后美”,苏格拉底说“知识即美德”,他们呼应着一个理性主义的早期实践,所以,在知识的世界里,酒神必然是和苏格拉底相对立,直觉从事批判,或者知觉从事创造,“真是一件赤裸裸的大怪事”,在他看来,悲剧艺术从来没有“说明真理”,且不说诉诸“不具备多大智力的人”,甚至不能诉诸哲学家:这是拒斥悲剧的双重理由。所以他和柏拉图一样,认为悲剧只是一种谄媚艺术,娱乐的特性掩盖了“有用”的意义,所以他要求他的信徒们戒除和严格禁绝这种非哲学的诱惑。

苏格拉底,或者柏拉图,甚至欧里庇得斯,在知识的理解中,在美德的追寻中,将悲剧剔除出去,实际上,他们对于悲剧的反对就是反对一种生命的本真状态,所以在你才看来,苏格拉底是“第一个不仅能遵循科学本能而生活,更有甚者,而且能循之而死的人”。所以赴死的苏格拉底在和生命本真对抗,在他们的世界里,把具备最高知识能力、为科学效劳的理论家视为理想,所以作为其原型和始祖的苏格拉底毁坏了我们社会的病菌,是想入非非的乐观主义者,而他的这种“希腊乐天”取代了酒神精神,也和代表美好的“素朴相对立,和荷马相对立。

而真正的悲剧是什么?尼采说:“悲剧文化最重要的标志是,智慧取代科学成为最高目的,它不受科学的引诱干扰,以坚定的目光凝视世界的完整图景,以亲切的爱意努力把世界的永恒痛苦当作自己的痛苦来把握。”也就是悲剧文化抛弃了苏格拉底的科学,抛弃了希腊乐天,在永恒痛苦中把握生命的意义,而这种永恒痛苦便是形而上的快感,是“本能的无意识的酒神智慧向形象世界的一种移置”。酒神智慧和日神的形象世界,这便是对立的结合,“在我看来,日神是美化个体化原理的守护神,唯有通过它才能真正在外观中获得解脱;相反,在酒神神秘的欢呼下,个体化的魅力烟消云散,通向存在之母、方物核心的道路敞开了。”也就是说,日神和酒神的对立体现的不是世界的任何物理性质,而是其形而上性质,不是任何现象而是自在之物。

这种自在之物便是生命的力,尼采就是通过对苏格拉底主义、乐观主义辩证法的批判,击破这些理论家的自满和乐观,从希腊悲剧的源头恢复生命的强力,从而在日神与酒神的对立结合中达到艺术的形而上学意义,在1888年《偶像的黄昏》“我感谢古人什么”中,尼采说:“肯定生命,哪是在它最异样最艰难的问题上;生命意志在其最高类型的牺牲中,为自身的不可穷竭而欢欣鼓舞——我称这为酒神精神,我把这看作通往悲剧诗人心理的桥梁。”所以《悲剧的诞生》实际上就是尼采重估一切价值的起点,这部尼采的第一部哲学著作成为他高声呐喊的声音:“我借此又回到了我的愿望和我的能力由之生长的土地上——我,哲学家狄奥尼索斯的最后一个弟子,——我,永恒轮回的教师……”

但是这大声地呐喊并非是针对知识体系,绝非是针对理性主义,而是指向那些毁灭生命本真的颓废形式,在《强力意志》中尼采就把宗教、道德和哲学看成是人的颓废形式,而与之相反的则是“艺术”,和美一样,艺术的渴望就是“对性欲颠狂的间接渴望”,然后这样的快感传导给大脑,从而通过“爱”而变得完美,所以“艺术是生命的本来使命,艺术是生命的形而上活动……”而在希腊悲剧时代之后,艺术的这种形而上意义被道德、宗教和科学所代替,这是谎言的不同形式,人们似乎借助他们而相信了生命,所以艺术的道德化,艺术的宗教意义,以及艺术在现代科学中的生存都变成了对于生命的扼杀,而其中最恶劣而卑鄙的是基督教对于人性的摧残,
对希腊人来说,性的象征本身是可敬的象征,“是全部古代虔敬所包含的真正深刻意义”,这里有生殖,有怀孕,而在生育行为中,“每个细节都唤起最崇高、最庄严的情感”。但是在基督教的世界里,它们“怀着根本反对生命的怨恨,把性视为某种不洁之物:它把污秽泼在源头上,泼在我们生命的前提上……”所以代表道德的基督教义“把艺术、每种艺术逐入谎言领域,——也就是将其否定、谴责、判决了”。

所以,在尼采看来,真正要让悲剧再生,就是肯定生命:“生命意志在其最高类型的牺牲中,为自身的不可穷竭而欢欣鼓舞——我称这为酒神精神,我把这看作通往悲剧诗人心理的桥梁。”而在这种恢复和寻找生命意志的过程中,艺术成为唯一的救赎,“艺术,除了艺术别无他物!它是使生命成为可能的伟大手段,是求生的伟大诱因,是生命的伟大兴奋剂。”所以尼采的目标是在德国问题中找到突围的希望,找到艺术博兴的力量。他说:“酒神智慧。德国音乐和德国哲学的统一。”在他看来,外来入侵势力迫使德国精神长期在一种绝望的野蛮形式中生存,经受他们的形式的奴役之后,“悲剧时代的诞生似乎仅意味着德国精神返回自身,幸运地重新发现自身。”所以,“今日我们正经历着悲剧的再生”,而在这种再生中,尼采在瓦格纳的身上看到了某种希望,但同时也发现了和悲剧精神相悖的东西。

瓦格纳,曾经被尼采看成是“高贵的先驱者”,看成是艺术忠诚的代表,看成是德国精神的伟大变革者,但是在瓦格纳身上,尼采同样看到了他对政治的狂热,对知识的迷恋,以及不断滋长的英雄主义,实际上,瓦格纳代表着一种“无时代的人”,有着颓废和蜕化的生命,有着求毁灭的意志,有着极度的疲惫,所以“瓦格纳是一个神经官能症患者”——他的痉挛的激情,他的过度亢奋的敏感,他那要求愈来愈刺激的佐料的趣味,被他美化原则的反复无常,以及他的男女主人公的选择,都在说明他的艺术在追求着一种说谎的才能,所以在音乐的幻觉中,在德国趣味中,尼采和瓦格纳决裂——“瓦格纳的舞台只要一样东西——日耳曼人!……日耳曼人的定义;服从加长腿……瓦格纳热和“帝国热”同时消退,这是意味深长的,两者证实同一个道理:服从加长腿。”

撇除道德和谎言,撇除宗教和科学,作为一个“不合时宜的漫游者”,尼采在希腊悲剧中看到了艺术和生命的真正归宿,同时也看到了那些宗教、道德和科学隐藏的巨大灾难,所以在重估一切价值的悲剧里,尼采发出了最震人发聩的声音:“我期待着一个悲剧时代:一旦人类具备一种觉悟,进行最艰苦却必要的战争,并不因此痛苦,肯定生命的最高艺术,即悲剧,就要复活了……”

哲学研究

编号:B87·1970502·0367
作者:(奥)维特根斯坦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6年12月第一版
定价:18.00元
页数:358页

作为分析哲学的代表,维特根斯坦始终致力于对语言本质的探究,与他的《逻辑哲学论》一样,维特根斯坦以片言只语的形式深入到语言的内部:如何使用语言、如何发挥语言的意义……当然,这并不是说《哲学研究》只是一部西方语言学的著作,它在更深层意义上探讨了语言的哲学意义,一种充满游戏式的形式主义。”


《哲学研究》:本质对我们是隐藏着的

假定每个人都有一个装着某种东西的盒子:我们把这种东西称之为“甲虫”。谁也不能窥视其他任何一个人的盒子,而且每个人都说他只是通过看到他的甲虫才知道甲虫是什么。

盒子一定是封闭的,它属于每一个拥有的人,在不被打开的时候,在无法窥视的时候,和每个人有关的盒子当然呈现出一种私人性,但是关键是,这样一种设定是不是为了公共性上被说出?维特根斯坦显然已经表明了这个游戏的用意:让大家知道甲虫是什么?在每个人可能侵入私人化的盒子的过程中,所需要的是“说”:“每个人都说他是通过看到他的甲虫才知道甲虫是什么。”说是关键的行为,在他看到甲虫并知道甲虫是什么的时候,他才能说,而说的对象便是他们——从他看到并知道并说出,到他们知道他人的甲虫是什么,似乎这个游戏才会终结。

但是私人性和公共性在这里是矛盾的,当他们不是通过自己的窥视看见别人盒子里的甲虫,当自由通过每个人的说知道甲虫是什么,这种公共性依然可能只存在于甲虫的私人性中,所以维特根斯坦说出了一个可能:“盒子甚至是空的。”也就是被他们知道的甲虫在说的过程中可能是一种阙如,因为盒子里的东西可以完全被“约简”了,无法它是什么,在说的过程中都在可能性里变成了没有的“甲虫”,所以维特根斯坦说:“盒子里的东西在该语言游戏中根本没有位置。”甲虫在语言游戏中没有位置,恰恰就在于它是私人经验,恰恰在于它是一种指称,也恰恰在于它是以“对象和名称”的模式来解释感觉表达式的语法,因为,“关于私人经验的根本的东西其实并不是每个人拥有他自己的范本,而是没有人知道究竟其他人有的也是这个还是另外的某种东西。”

它是经验意义上的感觉表达式,就像说“红”的时候,只是指称一种私人的东西,它无法帮助我们把握它的功用,一部分人对红有一种感觉,意味着另一部分人则有另一种感觉,在这里没有判断,没有判断上的认同,也没有逻辑,没有逻辑里的命题,它只是一种经验,一种对经验的描述,所以它是有特定用途的工具,而无法成为事实的“词语图像”,它是“看上去是怎样的”一种表达。所以当盒子属于每一个人,当“甲虫”是被每个人描述的,其中导致“致人迷误的因素”就在于那个“说”,那个称之为以“对象和名称”模式来揭示感觉表达式的语法,因为,在这个“说”的语法中,“对象就会由于不相干而不被考虑。”

语言到底是什么,说的过程意味着什么?维特根斯坦从儿童学说话时使用原始形式的语言这一例子开始,指出语言的教学是一种训练,它是一种“实指教词”,也就是说,它是在指向实体的过程中训练成一种原始语言,在这里没有“说明”,这种“实指教词”的语法是“……表示……”,比如工具箱中的工具,锤子、钳子、锯子、起子、尺子、熬胶的锅、胶、钉子和螺钉,它们首先是可以被指出的实体,然后变成了训练中的词,但是在词和实体的对应关系里,“表示”的训练只是一种标出,一种把被表示的对象用该指号标出,在这个过程中,维特根斯坦认为,“当我们说:‘语言中每个词都表示某种东西’时,我们还没有说出任何东西;除非我们已经确切地说明了我们希望作出的是什么区别。”

但是,当对象被标出,语言中的词表示了该对象,有人通过标记把工具拿出来了,这其中是不是有变成了行动的断定?维特根斯坦说,语言的叙说是一种活动,是一种生活形式的一个部分,甚至在这个意义上,人类和动物一样,“命令、提问、叙述、聊天如同走路、吃、喝、游玩一样,是我们的自然史的一部分。”甚至这种实指也可以指向颜色,指向种族,指向方位,“在每一个场合中,对实指定义都可能作各种各样的解释。”但是在这个行动的断定中,一个重要的前提是:一个人若要能问及一个东西的名称,他必须知道某种事情,那么这个“知道”到底是什么呢?它是一种命名,而且是对东西的命名,是在名字和被命名的东西之间建立一个关系,“这关系很可能就存在于下面这些事实中:我们在听到该名称时便在心中唤起被命名的东西的图象;把名称书写在被命名的东西上;或者是在指着那个东西时发出那个名称的读音来。”

命名一个东西名称,在名字和被命名的东西之间建立关系,这似乎就是“对象和名字”模式的建立,但是这个模式在唤起了东西的图像,在指出了名称的读音之外,其实也使用了意义,而意义之出现,不是作为名称的承担者,而是名称的意义,就像“X存在”,X在这个句子里,X是作为名称的承担者出现的,当X不存在,只是名称的承担者不存在,而不是意义的不存在,意义还在,它就是这个句子的使用状态中,不是随着名称承担者的消失而消失,所以词的意义就是它在语言中的使用,它是一种“只在自为地”存在,由此,这个对象和名称的模式就超出了感觉表达式的语法,而具有了哲学性,“当语言休假时,哲学问题就产生了。在这里,我们可能真的会幻想命名是心灵的某种奇异的活动,好像是对一个对象施行的洗礼。”“X存在”也从名称承担者的存在描述变成了有关“X”这个词的使用命题,由此,维特根斯坦引出了语言的本质这一问题,那就是要寻找语言游戏的共同点。

要找出语言游戏的共同点,必须对各种各样的东西找出相似之处,类比于人的体形、相貌、眼睛、步姿、性情,只有在家族成员之间找出这些东西相互重叠和交叉的东西,那么相似性便凸显出来,所以维特根斯坦从“家族相似性”出发将语言游戏纳入到一个家族中,它需要研究的是功能和结构,研究的是命题和思想,而且是要把本质看成是“某种处于表面之下的东西”,因为,“本质对我们是隐藏着的。”当我们问什么是语言,什么是命题,它们都不是一劳永逸地给出了答案的问题,也不是依赖于任何未来经验可以从中得出答案的问题,只有从内部透过去才能看到,只有将被分析所挖掘出来的东西找出来,那么语言的本质才会显露出来,而这也正是维特根斯坦语言分析哲学的意义所在。

如何从内部透过去,如何分析而挖掘?语言哲学涉及的不是“对象和名称”的感觉表达式,也不是经验主义的图像模式,而是命题,是思想:命题不是一般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思想的本质是逻辑,是一种先天秩序,这种秩序到底如何产生?维特根斯坦说“本质对我们是隐藏着的”,但是只要存在意思的地方,就一定有完美的秩序,即使意思是通过含糊的语句表达出来的,也有完美的秩序,这种秩序的存在就在于有逻辑,在于是一个命题,“逻辑所处理的命题和词被认为是纯粹而又明确的东西。”所以在分析哲学中就没有假设性的东西,就必须抛弃说明,就必须解构经验——在这个过程中,哲学是处在“我不知道出路何在”的疑惑中,但是正是这种疑惑而将思想带入到光明之处,所以,“哲学的成果是使我们发现了这个或那个明显的胡说,发现了理智把头撞到语言的界限上所撞出的肿块。”也就是说,这个隐藏着的本质,这个疑惑中的光明,是通过哲学发现“胡说”、撞出了肿块中获得的,“哲学的任务并不是通过数学或逻辑-数学的发现去解决矛盾,而是使我们有可能看清楚给我们造成麻烦的数学的现状:在矛盾解决之前的事态。”

哲学依赖的逻辑所处理的是纯粹而明确的东西,那么关乎的命题和词就指向了“事情是这样”的形式,命题不管是真是假,它都是一种真值函项演算应用,都是和真概念相吻合,我们可以不说“事情是……”而说“这是真的”。而在语言意义上,从这个命题出发,我们在真概念里就能做这样的事:“好像我们在一刹那就能掌握一个词的全部使用。”所以维特根斯坦说,理解一个语句意味着理解一种语言,理解一种语言意味着掌握一门技术。要理解一门语言,要掌握一门技术,就必须要有一种规则,那么,规则又是什么?维特根斯坦认为,规则是一种代替,是一种表达形式代替另一种表达方式,这种代替不是建立在“遵守规则”的私人性意义上的,因为私人地遵守规则意味着它的不可替代性,而是建立在人类的共同行为方式上,就如一个人来到了陌生的国度,他听不懂那里的语言,无法理解和服从规则,所以必须有一种基于可代替的规则,必须有共同的行为方式,“人类共同的行为方式乃是我们据以解释陌生语言的参考系。”

共同的行为方式指向一种同一性,这种同一性不是两个事物像一个事物的同一性,而是把一个事物显示给我的东西应用到两个事物中去,“我们有一种正确无误的同一的范例即事物自身的同一。”所以同一性是事物与其自身的同一。在这里,同一是一致,是相同,但是所谓的一致和相同只是同一性的权宜手段,其本质则是事物的自明性,“只有在一个规则的所有结果于我而言都是自明的情况下,就像我把这种颜色称为“蓝色”是自明的一样,在我看来它才能预先就产生了它的全部结果。”所以通过语言的沟通,不仅要用定义的一致而且还有有判断上的一致,自明性才能指向内在经验,才能从内在中透出其本质,才能超越我的私人性而成为一种逻辑规则,而这才是语言游戏的开端。

在这里,维特根斯坦举了一个例子,那就是“感到痛”这个被使用的语言,当他说到痛的时候,如果只是在描述个人的感受,就会变成盒子里的“甲虫”,它可能在语言中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因为痛在这里仅仅是一种对痛这一名称的“指称”。痛必须成为一种痛的范型,必须传递思想,必须表达一个命题,“在‘他感到痛’这句话的语言游戏中起作用的不仅仅是行为的图画,而且也有痛的图画。”行为之外的语言,语言建立的范型,范型带来的图画,这就是在命题中表达了思想的哲学,它在语言的基础上,所以,“本质就表达在语法之中。”由此,维特根斯坦说,“当你学会语言时你就学会了‘痛’这个概念。”

但是不管是概念还是命题,不管是规则还是逻辑,不管是自明性存在还是思想中的范型,当语言不再是死的记号,即意味着它被赋予了生命,而语言的生命就在于“它的使用”,而这也是让哲学从形而上学意义回到日常生活的一种必然。但是记号被被赋予生命而成为语言,是因为它本身就含有生命之源,还是使用才是它的生命之源?维特根斯坦认为,语言的使用意味着和现实发生接触,意味着实现尚未满足的东西,“期待是尚未满足的,因为它是对某种东西的期待;信念,意见是尚未满足的,因为它是这样的一种意见:某种实际的、仅在于意指过程之外的东西是事实。”所以意指就是“向某个人走去”,“它们表达我们的兴趣并且指引我们的兴趣。”这种表现为愿望、期待和疑虑的语言生命,就能改变“哲学之病”,“哲学之病的一个主要原因——偏食:人们只用一种类型的例子来滋养他们的思想。”

让哲学回到日常生活,让语言在使用中被赋予生命,当我们说:“这书是我的书吗?”“这只脚是我的脚吗?”“这个身体是我的身体吗?”“这个感觉是我的感觉吗?”每个问题不仅都是实际上的应用,而且在自我意识产生的疑惑中,在日常生活忽视而产生的晕眩中,其实已经具有了改变“偏食”的意义,它在你心中发生,却使人懂得了我们所使用的表述,就会成为被使用的图画范式,“我们感到好像我们已用思想把实在捕捉到我们的网中了。”在这个捕捉的过程中,它不再是那个盒子里的“甲虫”,它从盒子的内部爬了出来,它变成了有意义的存在,在说出而成为了实在的一部分,由此思想便和实在建立了同一性:“如果我错误地说某物是红的,那么不管怎么说,它就不是红的。”

禅说——尊者的棒喝

编号:Y74·1970501·0366
作者:(台)蔡志忠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89年5月第一版
定价:6.50元
页数:157页

禅与漫画,这两种相差甚远的东西却被蔡志忠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是对禅“不立文字”最合理的解释和最深刻的理解。《禅说》被称作是“禅的象征式语言”,只不过这种象征是以图像为媒介的,最接近大众阅读心理。蔡志忠的创造给禅一个最大众化的去向,而使我们对宗教或哲学的理解进入了一个“读图时代”。112个小故事最后却犯了禅的规训:“不可说,不可说。” 

蕙的风

编号:S28·1970425·0365
作者:汪静之
出版:作家出版社
版本:1996年4月第一版
定价:6.80元
页数:198页

“湖畔诗人”汪静之在1922年出版的《蕙的风》,就像他当时生活的西湖一样,充满了诗人对爱情婉柔式的抒发,但其中的率直、粗旷却为20世纪初期的汉语诗歌改革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并在当时掀起了新诗创作的讨论。也许是往对自己小诗的不敢坚持,之后的政治式抒情诗使汪静之的诗歌创作走向了一条不大成功的道路。《蕙的风》中收录的133首诗歌,诗风清新宜人,感情真挚,语言自然,其中很大一部分诗歌献给诗人心中的一个女人。此书为《中国新诗经典》之一,另收《寂寞的国》一辑。


《蕙的风》:我曾把爱情赠给姑娘们

我抗不过人世的灾殃,
我医不好爱情的创伤,
我脱不掉上帝的锁链:
我怎能不歌唱?
    ——《我怎能不歌唱》

歌唱是因为有“人世的灾殃”,因为有“爱情的创伤”,因为有“上帝的枷锁”,当这一切变成束缚,变成压迫,变成愁绪,正是需要歌唱,歌唱的意义是唱出自己的心声,更在于凝聚一种抵抗的力量,所以汪静之用“我怎能不歌唱”的双重否定来激发内心的情感,来寻找激励的动量,要割断愁肠,要消解悲伤,要安慰不幸,在歌唱中成为自由的存在。

“我怎能不歌唱”似乎要排除一切的困境,这首初稿写于1923年、修改于1925年的诗歌,似乎正契合着汪静之当时的心态,而其实,在那个时间,他最想要喊出的是“我要爱情”的呼声。在这个写作和修改的时间段里,汪静之所吟咏的爱情或许只有一种,但是他面对的女人却不止一个。1923年秋的时候,他曾经写过一首《不曾知道》,题辞是“回忆D”:“我们同坐着瓜皮样的小船,/飘在柔软碧清的湖面。/我唱着水一般蓝的歌儿。/用歌声敲她灵魂的门栅,/但她至今不曾觉察。”在湖面上划船,在船上唱歌,甚至“用歌声敲她灵魂的门栅”,但是她却不曾察觉——这似乎是一种单恋的愁绪,“怎么不歌唱”变成了一种沉默的回应;时间再往前,是在1923年初夏写下的《赠菉漪》:“丑的人间竟有美的你,/我为你的美而生!”和对D的爱情不同,在这里,对于菉漪,汪静之在对立的世界里找到了爱情的美,甚至要把一生都献给美的爱情;如果再往前,在1923年桃花开的春天,汪静之又是一首题辞为“回忆D”的诗歌,题目《拒绝》又似乎回到了那种沉默的回应状态,“聪明贞静的姑娘!/你肯不肯和我相恋?/我的相思和你家的桃花,/一齐红到了你的窗前。”对爱情已经毫无保留,也传递了自己深深的思念之情,但是结局依然是“拒绝”……

1923年里有赠诗,有回忆,汪静之对面的女人有D,也有菉漪,如果再把时间向前和向后延伸,则“爱情的创伤”似乎又加重了一些。向前的1922年冬,汪静之写下了《不能从命》,这是一种给菉漪的赠诗:“但是,我亲爱的菉漪,/只有一件,只有一件不行:/你若要令我不再爱你,/我绝对不能从命!”表达了自己对菉漪至死不变的爱情,当不爱变成绝不能从命的誓言,似乎爱也应该是唯一的存在,但是在同年的12月16日,汪静之在上海写下了一首《还能变什么》的诗歌,题辞是“赠珮声”,而且是“回忆三年前的谈话”,在诗中汪静之写道:“但是,你我将来不能在一起,/命运要把你套上枷锁,/去做你未婚夫的俘虏——/那时我还能变什么?”已经明明白白了,不同于总是拒绝汪静之的D,也不同于汪静之希望至死不渝守护爱情的菉漪,珮声的存在,更像是封建礼教的结果,她被套上了枷锁,她成了未婚夫的俘虏,而问自己“我还能做什么”的汪静之似乎在这种枷锁和俘虏式的婚姻里显得无奈。

1923年甚至1922年之后,汪静之对于不同女人的爱情依然维持着不同的状态,1925年修改了《我怎能不歌唱》这首诗,也就在这一年的2月,汪静之坐上了黑水洋船,在水面之上,汪静之似乎更像是在爱情中流浪的人,所以对于爱情的渴望更加强烈,他在2月27日写下了赠菉漪的《海上吟》,表达了对她的无尽思念:“我是树上的红叶,/不久便要枯死。/那残酷的肃杀的秋风,/把我的青春咬食。/但在我快憔悴的末日;/让我再鲜红一次!”而在一天之后的28日,他写下了“回忆D”的《海水与霓虹》,在诗中他依然表达了对沉默的D的无奈:“石像一般冰冷的美女,/我不知向她献了多少殷勤,/她却用白眼来刺我的心。”而就在同一天,他再次写下“赠菉漪”的《我是死寂的海水》,也再次抒发自己对她的爱:“我是死寂的海水,/你是翠美的小岛。/为了你我已经发狂发疯,/我热烈地拥抱你吻你,/但你冷冷地一动也不动。”而这个初春的航行结束,在秋天的上海,汪静之又回忆起三年前的菉漪,写下了《野草全已枯黄》:“野草全已枯黄,/一片万里茫茫。/昔日秋波送笑,/如今独自凄凉。/地面上铺了霜,/我心上铺了霜!”几乎是同时,他还写下了《死别》,也是写给菉漪的:“菉漪!你莫悲啼,那会使我想起/生前你我恩爱的年岁,/冷落的沉寂的墓底的枯骨/要为了爱的回忆而粉碎!”

可以看出,汪静之对于菉漪的感情最为丰富,也写给了她最多的则赠诗,而在他的诗中,菉漪和他之间的爱受到了不同的压力,面对困难,汪静之总是表现出对于爱情的信心,甚至这种信心将爱情演化成一种唯一性的存在,是海水和孤岛的相依状态,是野草和霜寒的共同命运,是爱情和死亡的一致信念。这种对爱的信心和至死不渝的决心,在另两首诗里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在一首《晚霞与红叶》的诗里,汪静之写道:“我是树上的红叶,/不久便要枯死。/那残酷的肃杀的秋风,/把我的青春咬食。/但在我快憔悴的末日;/让我再鲜红一次!”爱情的颜色成为自己一生最耀眼的红色,尽管有着太多毁灭的迹象,但是在汪静之看来只需要这最后的绚烂。与这首诗相对比的是《不曾用过》,在诗中汪静之写了一个王村的君子,他一生没有结婚,独身到七十岁=死去,最后来到了天堂,当上帝发现他的有一颗枯死的心脏,才知道他的一生没有遇到过爱情,或者是作为君子的他拒绝尝试爱情,于是上帝悲悯而发怒地说:“你不知已犯了罪恶?/愚人啊!我给你的爱情,/你一点也不曾用过!”

君子变成了愚人,因为他一生没有用过爱情,这种讽刺更加强化了汪静之对于爱情的向往,在他看来,自己绝不能成为一种没有爱情的君子,而是要像红叶,即使在末日也要“鲜红一次”。对于爱情如此坚决,这是汪静之“我怎能不唱歌”的具体表达,但是,在追寻对于爱情的信心时,在表达对菉漪不变的情感时,为什么在同时会对不同的女人进行抒情?对不同的爱歌唱?这些都是收在《寂寞的国》的诗歌,而在他更著名的《蕙的风》里,这种多元化的爱情似乎更为奇特。首先出现在他诗里的是戴着枷锁和成为俘虏的珮声,1920年5月,写于徽州屯溪的《题珮声小影》就表达了对于珮声的思念:“月下老人底赤绳,/偏把你和别人相系。/爱情被压在磐石下面,/只能在梦中爱你!”

对于珮声的爱也是一种决然,在梦中爱你也传递出了被分离的痛苦,之后在收到珮声回乡时的来信时,汪静之写下了《一江泪》:“我愿和你变成一对比目鱼,/一江泪都会变成甜水!”后来在西湖边看见月亮,又回忆起珮声,“月儿跳在湖水里,/很快乐地闪着光明。/恶狠狠的风吹来,/黑漆漆的云把他俩截开。”又是被分开的现实,回忆中满含着无奈,这种无奈最后变成了对于封建礼教的讨伐,在《胡家的鬼里》,汪静之借珮声控诉了套在她身上的枷锁:“我吗?我只好……唉!/你将见我做胡家的鬼!”珮声之后出现在汪静之诗歌里的则是菉漪,“因为她把我底视线牵引,/似乎我底视线能够转弯了。”似乎传达了一种不被障碍阻隔的决心,他把自己和菉漪的感情比作“山和水的亲昵”:“山是亲昵地抚着水,/水也亲昵地拍着山。/山充满热烈的爱,/把湖水抱在胸前;/湖水荡漾着笑的波浪,/不息地吻着山。/东风来看望湖光山色,/柳儿招招手弯弯腰地招待。”但是,他对于珮声和菉漪之间的爱似乎也是在交替状态中:收到珮声回乡来信之前他就写给了菉漪的《园外》,而在《月亮与西湖》之后,又是写给菉漪的《山和水的亲昵》;在1921年芙蓉花开的时候,他把菉漪比作是“薇娜丝”,而在芙蓉花枯萎时,他却写给珮声一首赠诗《你已被霸占》——正是这种无法抵抗的“被霸占”状态,汪静之开始把更多的赠诗写给菉漪,他在诗中陈述两个人被“拆散”的愤怒,也表达了对她不渝的爱情。

双线同时进行,但是在1921年秋天的时候,另一个H却出现在汪静之的诗歌里,他最有名的《蕙的风》不是献给至死不渝的菉漪,也不是赠给遭受了礼教压迫的珮声,而是献给H:“蕙花深锁在花园,/满怀着幽怨。/幽香潜出了园外。/园外的蝴蝶,/在蕙花风里陶醉。/它怎寻得到被禁锢的蕙?/它迷在熏风里,/蜜而伤心,翩翩地飞。”之后H频频出现在汪静之的诗里,《荷叶上的一滴露珠》表达的是对于这一份爱情的信心:“恳求神杀了恶魔,/再开出满池的荷花荷叶,/再造许多露珠,/一样晶莹清洁。/爱的花终要开,/爱的果终要结!”他把H称作是“芭蕉姑娘”,甚至将他写给菉漪的赠诗《祷告》放在一起,组成了“小诗三首”。而在之后,又出现了D,他在1922年2月写给她的《热血》中说:“我底热血/浇她那冰冷的心,/它并不欣欣地生长出/情的芽爱的根!”

似乎,在D的面前,汪静之一直以来的感受就是沉默,就是冰冷,这和其他三位女性的感觉都不一样,而这四个女人似乎就组成了汪静之在上世纪20年代的爱情组曲,而汪静之也在这样的状态下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单独的“她”,而是她们,他在1922年游西湖时写下了《最美满的情缘》,虽然是写给菉漪的,但是却传达出汪静之的“博爱”生活:“我曾把爱情赠给姑娘们,/她们都不领情,原璧归还。/我采了勿忘我赠给你,/和你结下最美满的情缘。”遇见了不同的女人,穿插着不同的情感,汪静之在这种左右逢源的生活中,到底爱着哪一个?

汪静之:必须毁灭这寂寞的国

并不了解汪静之的人生经历,只知道他和潘漠华、应修人和冯雪峰在杭州组织了现代文学史上最早的新诗团体——湖畔诗社,而对于他的爱情故事,在读了这有些让人匪夷的诗歌之后,才了解了大概。汪静之诗歌中的珮声就是曹佩声,她是汪静之第一任妻子的小姑,而这个爱情的开始却完全是因为礼教,汪静之在出生之前便由父母指腹为婚,他与比他小半岁的曹初兰定了亲,但是在汪静之十三岁的时候,未婚妻突然夭折。但是那时的汪静之已经和曹佩声有了接触,,甚至在和她研习诗歌的时候,产生么懵懂的感情,两小无猜的他们终于因为礼教而被拆散,珮声因为已尊父母之命与他人成婚,于是拒绝了他。但是汪静之却不离不弃,甚至在珮声考取杭州省立女子之后,汪静之追随到杭州,并报考了浙江一师。

怀着歉意的珮声竟做出一个决定,将学校里第一至第八的美女逐一介绍给汪静之,菉漪便是其中之一,她原名叫符竹因。所以珮声和菉漪之后同时出现在汪静之的生活里,也出现在他的诗歌里,在1922年1月和2月所做的《小诗三首》里,其中一首《眼波》是赠给菉漪的,“她那眼波一转,/她底春意就滋润了我,/给了我温暖。”另一首《嗔怒》是写给珮声的,“她的嗔怒里,/含蓄着亲和的微笑。/最动人的微笑呵!”不同的表情,但是对于汪静之来说似乎都是爱。后来,汪静之“偕珮声菉漪等同游西湖”又口占了六首小诗,在诗中他抨击旧的礼教,“阮元墩和湖心亭热烈地爱着,/不像人间有礼教家法,/不至于不能自由结婚罢?”后来他们又几次同游西湖,而汪静之照例给他们写诗。

珮声对于汪静之的存在是作为礼教的牺牲品而言的,而菉漪是他所主动追求的女人,就是在同游西湖的时候,汪静之将一册《唐诗三百首》赠给符竹因,并取了《诗经》的诗句,给符竹因取名菉漪——似乎是一种命名的开始,而爱情在这种命名中也开始逐渐萌发,但是据说符竹因听说汪静之早已有了未婚妻,所以经过再三思考之后,决定和汪静之断绝往来。这似乎又是礼教带来的结局,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女人傅慧贞出现在汪静之面前,而她就是汪静之诗歌里的H,他的代表作《蕙的风》就是为她而作。但是两个人的交往被傅慧贞的父母知道了,他们嫌弃汪静之的家里太穷,所以要断绝他们来往,傅慧贞听从了父母的意见,从此在汪静之的生活中,就只剩下“回忆”。

而在傅慧贞和汪静之断绝关系之后,菉漪在汪静之的再次追求下又走进了他的生活,而从此他们真的就修成了正果,1924年在武汉结婚,从此这对伉俪走过了六十多年的人生,在菉漪逝世后,汪静之还通过文章表达对爱妻的无限哀思——而在这两辑的诗歌里,汪静之也是对菉漪感情最为深厚,133首诗歌里,和菉漪相关的诗歌共51首,几乎占了一半,、和珮声相关的诗歌11首,H相关的诗歌3首,而对于那个冰冷的D,竟也有8首。围绕四个女人,不管是分开的无奈,还是被拆散的痛苦,不管是单恋的哀伤,还是在一起的快乐,对于汪静之来说,似乎真的可以“把爱情赠给姑娘们”,而一生率性的汪静之甚至在晚年的时候还保持着这种完全洒脱的风范——上了九十岁,他住在医院里,爱心依然不减,痴恋如花,一再表示要将情诗进行到底,“一直写到生命的最后一刻”,1996年6月,他把写于六十年前与六位女性相关的诗体恋爱史编成《六美缘》,公开发表,足可以看出汪静之完全把“爱情”看成是一种心灵的寄托。

但是,在爱面前,他也经历了漫长的心灵煎熬,也忍受了困苦和讥讽,所以暂且不说那些诗在表达爱情时太过于直白,但是对于一百年前的中国来说,的确是一种勇气所在。如果说《蕙的风》这一辑专写和不同女人之间的纠葛,那么《寂寞的国》则有限地转向了当时的现实,而这其中对于社会深重的困境,汪静之似乎也传递着他的爱,他希望上帝给农夫降福,“你给他的雨点汗滴,/请变为珍珠似的米粒。”他痛斥“上等人”的生活,“上等人瞥也懒瞥他们,/只不过丢些铜钱。/这就算是你发慈善心么?/就算是你救苦命么?/你想用钱驱逐他们不来扰你么?/你想买他们不做厌耳之声么?”他抨击所谓的贞节牌坊,“贞女坊,节妇坊,烈妇坊一一/石牌坊上全是泪斑——/含恨地站着,诉苦诉怨:/她们受了礼教的欺骗。”

面对这样的现实,汪静之发出了一个诗人的喊声,其中要破坏一切的激情,其中要击碎旧制度的勇气,成为汪静之在爱情之外最雄壮的声音,“我要造十个新的太阳,/更加万倍的猛烈,/它所发出的火焰,/把罪恶的世界毁灭。(《我要》)”而他所要毁灭和破坏的则是所谓的命运,“上帝,权贵,我自己的灵魂,/你们是我的仇人。/我不甘做你们的俘虏,/要把你们磔成寸寸!(《三仇》)”所以命运是吸血鬼,所以对世界只有憎恶,而在这个“寂寞的国里”,孤独者所需要的就是:“必须毁灭这寂寞的国,/岂能老死在寂寞里!(《寂寞的国》)”要破坏秩序,要击碎制度,要毁灭寂寞的国,汪静之是以自己遭受的命运作为关照,以自己爱情的创伤作为素材,直面旧世界的锁链,所以当他开始歌唱,包括礼教,包括命运,都具有了某种解构意义:

束缚人民的礼教,
吃人食人的忠孝,
镣铐人民的道德,
有一切陈旧与古老:
都是我们的荆棘,
都是我们的牢壁,
破坏呀破坏!
攻击呀攻击!
——《破坏》

西滢闲话

编号:E28·1970420·0364
作者:陈源
出版:海天出版社
版本:1992年12月第二版
定价:6.90元
页数:344页

陈源一样有着爱国性,陈源也一样揭露过国人的劣根性,只不过它与鲁迅等人的政治观点、文学观点有不同的立足点,所以在“五四”新文学历史上,他们有过纷争与不合,但不管如何,陈源仍然以他的文字成为以后研究那一段历史的见证。他的杂文也有锋芒,他的政治生命也有污点,在许多年之后看一个人也许就不会轻易盖棺定论。本书辑录陈源杂文86篇。

罪与罚

编号:C37·1970420·0363
作者:(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82年10月第一版
定价:22.35元
页数:680页

陀思妥耶夫斯基,参加过革命,关进过监狱,但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说,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才是自己终极的价值。他的人本主义思想与雨果一脉相承,《罪与罚》中的拉斯科尼科夫所犯下的罪恶,用一种精神的爱就可以赦免,陀思妥耶夫斯基最看重的并不是最后的审判,而是过程的惩罚,自我良心与道德的无休止折磨。被陀思妥耶夫斯基自称是“犯罪行为的心理分析报道”的这部小说是俄国19世纪最先锋的小说。


《罪与罚》:直到我们建成新耶路撒冷

“罗佳,你住的房间多糟啊!象口棺材似的,”普莉赫丽娅·历山大罗夫娜突然打破了使人窒息的沉默,说道,“我相信,你的忧郁至少有一半是你的屋子引起的。”

这是彼得堡的贫民区,这是C巷二房东的出租房,这是公寓的五层楼斗室,“与其说象个住人的屋子,倒不如说像个衣柜”,在衣柜式的房子里,拉斯柯尼科夫在痛苦而又胆怯的状态下生活,对于他来说,每一扇朝外的门都是危险的存在,“他一直在苦思冥想,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仅怕见女房东,甚至怕见任何人。”但是他必须经过厨房,必须经过楼梯,必须走出大门,那离公寓大门的七百三十步成为他跨越危险跨越孤独的距离,但是当他用这“荒唐而又诱人的卤莽行为”寻找刺激的时候,他的手上紧紧握着那一把斧子,走上楼梯,拉响门铃,面对老太婆,当举起双手,几乎不费气力砍向老太婆的时候,那种忧郁、怀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勇气,是计划的实施,是清醒摆在面前的现实。

那鲜血迸溅出来的时候,那手上是充满着浑身的气力,“几乎不费一点气力,几乎机械地用背对准她的头上砍去。”甚至还跑到尸体跟前,又抓起斧子,再一次潮老太婆身上举起,但是他没有劈下去,老太婆轻易抵达了死,但是那双手曾经是那么的软弱,那么的麻木,头也一阵发晕,甚至在举起锋利的斧子之前,他还闪过一个念头:“不如回去吧?”回去是逃离没有发生死亡的现场,回去是再次回到衣柜式的屋子,回去是再次被囚禁在自己的忧郁中;曾经他在害怕中祈祷着主给他一个方向,“给我指引一条路吧,我要拋弃我那个被诅咒的……幻想!”幻想来自那个远离彼得堡的小城,来自和现实相似的病态梦境,是的,那里有酒馆,有墓地,有父亲,有受伤的小马,还有一把同样沾着血迹的斧子——斧子之于另一把斧子,就如同死亡之于另一种死亡一样,是清晰、鲜明的现实叠影,所以那个跨越出去的计划便不再是空想,不再是“不如回去吧”的犹豫,一切都有了发生的理由,他仿佛看见了已经发生的一切,所以在老太婆倒下的时候,他用斧子保护着自己,面对突然闯入的丽莎维塔,他照样用斧子的暴力让自己远离麻木,远离被发现的恐惧,远离囚禁在屋子里的怀疑,“仿佛有人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以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拉着他盲目地朝前走,使他无法抗拒,无法反对。他仿佛由于衣服的一角被卷进轮子,结果连他也被卷到机器里去了。”

卷到机器里,他或者已经成为机器的一部分。而在成为杀人机器之前,他内心的惶恐却攫住了他,即使能从杀人现场安全地逃离,即使油漆匠被当做嫌疑犯而引起注意,但是对于拉斯柯尼科夫来说,那间衣柜一样的屋子却还在,像极了童年时代那个小城里的房子,像极了父亲还没有死去之前的记忆存在,可是当一切的计划都顺利付诸实施,当那些钱包里有关的东西藏进那块石头,对于拉斯柯尼科夫来说,那个梦境却挥之不去,那和死亡有关的现实却一次次击中他敏感的心灵。屋子里除了那随身带来的忧郁,还有无法摆脱的恐惧。逃离现场,就像逃离梦境,他检查了衣服,检查了全身,“连最后一根线,最后一片布都不放过。”他只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能举起斧子将一个噩梦敲碎,但是当现实又以病态的方式回来的时候,“不如回去”的犹豫终于变成了再无回去的悲剧,“那件事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不过他时刻记得自己忘了一件事;忘了一件不应该忘记的事”,忘记却永不忘记,所以在痛苦、烦恼、呻吟中,在发狂和难以忍受的可怕恐惧中,他昏迷了四天,但是在四天醒来之后,拉斯柯尼科夫内心生长起来的是“可以活着”的意志。死亡在另一边发生,而他手里拿着的是斧子,甚至他还会在一种不可抗拒的、无法理解的冲动中回到犯罪现场,询问那些在房子里做油漆的人,“地板已经擦干净了,还要上油漆吗?”或者是那句“血没有了吗?”活着就是和现场无关,活着就是回到现场却不被怀疑,甚至被别人骂成是怪人而自动撇除了关系。

可是,在“可以活着”的安全世界里,对于拉斯柯尼科夫来说,那场噩梦却挥之不去,那是关于贫困的现实,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拉斯柯尼科夫总是陷在一种生存的危机中,房东要叫他付的三十五戈比对他来说意味着要将父亲遗留的东西抵押掉,即使母亲有省下来的抚恤金,但是他依然要借债过日子,在这样的贫穷中,他完全在一起喝酒的马美拉多夫的身上找到了一种共鸣,“因为在赤贫中,我自己就第一个情愿侮辱我自己。”那种毫无希望地向别人借钱的困苦是无法摆脱的噩梦,所以马美拉多夫以酒浇醉,在不幸的婚姻世界里,他甚至容忍着女儿索尼娅身上那张充满耻辱的“黄色执照”,而当他喊出:“索尼娅!女儿!饶恕我吧!”的时候,他却在酒醉而麻木的状态下被一匹马活活踩死。

贫穷对于马美拉多夫来说,是无法摆脱的债务,是喝酒麻木的恶性循环,也是最后卑劣的死亡,而同样陷在贫苦中的拉斯柯尼科夫来说,他却在斧子中找到了自救的办法,找到了“可以活下去”的理由,所以在马美拉多夫死去的时候,他甚至拿出了身上仅有的二十卢布,给了马美拉多夫的家人,“他心里的骄傲和自信每分钟都在增长;每一分钟他都变成跟前一分钟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他渴望拥有钱,但是却把钱无私给了别人,当他变成另一个人的时候,他不是在解救别人的困难,而是自我的救赎。

“可以活,他还应该活下去,他生命并没有跟那个老太婆一同死去。”这是他的生命哲学,在别人的死亡面前,自己必须活着,所以即使好朋友拉祖米欣说他是一个冷冰冰、麻木不仁到不近人情的人,他依然可以找到为人忠厚、心地善良的道德优势,这种道德优势一方面是他无私帮助马美拉多夫一家,另一方面却对那些唯利是图的人以反击和辱骂。那个叫彼特·彼特罗维奇·卢仁的七等文官用给了他母亲一笔钱的时候,却想着要和妹妹杜尼娅结婚,“母亲的信使他十分痛苦:只要我活着,就决不让这件婚事成功,叫卢仁先生见鬼去吧!”这是拉斯柯尼科夫保护好的尊严,在他看来,妹妹杜尼娅就是为了自己为了母亲,而出卖了自己的幸福,这样的交易在他看来就是一种耻辱,“自由、安宁,甚至良心,一切的一切都可以送到旧货市场上去出卖。”

这是用金钱换来的爱情,在拉斯柯尼科夫眼中却是一种耻辱,而在他曾经的爱情中,那个女房东扎尔尼岑娜的女儿却是一个丑女人,在母亲看来完全是异想天开的爱情,但是在拉斯柯尼科夫那里却成为一种道德的象征,“她喜欢布施穷人:念念不忘地老想进修道院”,一个总是生病的女人,却是想着用善良来帮助穷人,但是爱情的不幸在于,即使有道德,她也还是一个很丑的女人,而且患病,“我真不知怎么把我吸引到她身边去的,我想大概是因为她总生病的缘故……”最后死去的她,在拉斯柯尼科夫那里是爱,但是不管是在其他人眼里,还是在母亲眼里,都成为病态的象征。所以母亲才会把这一切的病根归结在那间象口棺材的房间,那个引起忧郁的屋子。

屋子是拉斯柯尼科夫无法走出的宿命,在忧郁、敏感、充满怀疑和歇斯底里的世界里,拉斯柯尼科夫的好友拉祖米欣似乎是给了他一个向外的窗口,他帮助他,安慰他,给了他资助,同时让他接触这个社会的机会。但是在那些聚会的社会主义人眼中,对于这个社会的见解却充满着一种乌托邦的味道,在他们看来,“如果把社会正常地组织起来,一切犯罪行为就会立刻消失,因为再没有什么可抗议的了,大家转眼之间就都成了正人君子。”而这样的社会是排除人的天性,也看不起那种“一直沿着活生生的历史道路发展下去”的发展论——“所以他们也就不喜欢生活的活生生的过程:他们不需要活的灵魂!活的灵魂需要生活,灵魂不肯机械地服从,活的灵魂是可疑的,活的灵魂是顽固落后的!而他们所设想的灵魂虽然发出死尸的气味,而且是可以用橡胶制成的,——但是它不是活的,它是没有意志的,是卑躬的,是不会造反的!”活的灵魂只不过是一种没有意志的表现,是不会造反的,而只有在严密的社会组织中,所有人才可以按照数学的方式按部就班成为无罪的人。

其实,不管是斯维里加洛夫的那种“蜘蛛的永恒世界”理论,还是彼特·彼特罗维奇·卢仁的金钱观,甚至是社会主义者的数学改造论,对于拉斯柯尼科夫来说,都缺少一种可以活下去的意志,“我仅仅暗示,‘不平凡’的人有权利……也就是说,不是正式的权利,而是他自己有权……允许自己的良心跨越……某些障碍,且那也只是在实现他的思想必须这样做的时候。”这是拉斯柯尼科夫从大学就开始树立的权力意志,在他看来,这个世界可以分成两类人,一类是低等的平凡人,他们只是“繁殖同类的材料”,他们循规蹈矩,在顺从中生活,所以他们是社会的顺民。而另一类人则是“在他们自己的环境里说出新见解的才能或者禀赋的人”,他们根据自己的能力大小成为不同的破坏者,与第一类是现在的主人不同,第二类人推动着世界,带领世界走向目的地,他们是未来的主人,“两类人都有绝对平等的生存权利。一句话,在我看来,两类人都有平等的权利——永恒的战争万岁!——不用说,直到我们建成新耶路撒冷!”

现在的主人和未来的主人,顺从生活的保守者和推动世界的破坏者,虽然具有平等生存权利,但是对于拉斯柯尼科夫来说,他的人生理想就是要成为第二种人,就像拿破仑一样,用暴力和破坏重新确立了欧洲的秩序:“不,那些人可不象我这样。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真正的统治者,他突袭土伦,在巴黎进行屠杀,把一支军队忘在埃及,远征莫斯科时消耗了五十万人,最后在维尔诺说了一句双关语便溜之大吉。”对于拿破仑来说,那句双关语是:“从伟大到可笑只有一步之差,且待后人评说。”在他死后,人们还给他树碑立传,所以在拉斯柯尼科夫看来,“这种人显然不是血肉之躯,而是青铜铸的!”

这便是他的强者理论,或许只有在一种贫困无奈的生活现实里,这样的理论才会支撑他,才会让他用斧子杀死一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继而杀死毫无利益瓜葛的旁观者。从“不如回去”的恐惧,到“可以活下去”的行动,再到思想上的统治者,拉斯柯尼科夫建立他自己的生命意志,所以即使在柜子式的房子里,即使是让人窒息的生活,即使是用斧子结束了别人的生命,在他看来,却永远是一件英雄主义的行为,因为在他看来,放高利贷的老太婆代表着一种必须除之的非法秩序,“我杀死了一只可恶的、有害的、对谁也没有用处的虱子,一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她吸穷人的血,杀了她,就是有四十桩罪孽也应该被赦免,这是犯罪吗?我想的不是它,也根本没有想去洗刷它。”

杀死老太婆就是扼杀罪恶,就是消除害人的秩序,只是在这杀人计划里,他真正跨不过的是一种身体的病态:“老太婆不过是一种病……我想快点跨过去……我没有杀人,我杀死的是原则!原则倒是被我杀死了,但是我并没有跨过去,我仍旧停留在这一边……我只会杀人。看来,我连杀人也不会……原则?那个傻瓜拉祖米欣为什么刚才要骂社会主义者呢?”自身的柔弱即使在强大的意志支撑下,拉斯柯尼科夫也无法摆脱身边的恐惧,警察在寻找杀人凶手,那个小艺人却总是跟踪他并说他是杀人犯,而且他无法控制自己地爱上了索尼娅,一个拥有黄色执照被人侮辱的女人——就像他曾经的爱情一样,在一种丑态和病态中无法自拔。

在索尼娅身上,拉斯柯尼科夫找到的是一种和自己相似的苦难,当他向着她下跪的时候,他就说“我不是向你下跪,而是向人类的一切苦难下跪。”索尼娅肉体的受辱,在拉斯柯尼科夫看来,需要的是一种救赎,当她喊他“主啊”的时候,他也想成为他的救赎者,“咱们一块儿走吧……我到你这儿来了。咱们俩都是被诅咒的人,咱们就一块儿走吧!”因为他告诉索尼娅,自己是一个杀人犯,自己是一个罪人。那种强力意志支撑的理论对于拉斯柯尼科夫来说是更像是一种精神胜利法,当面对各种怀疑的时候,他依然无法逃脱杀死别人的折磨之中,他想带着索尼娅离开这个无法改变秩序的社会,是想寻找一种救赎,一种复活的救赎。“耶稣就说:‘我是复活,我是生命,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你相信吗?’马大说:‘主啊,我信!我相信你就是基督,就是神子,是我们盼望已久,要到世界上来的救世主。”这是《圣经》里拉撒路复活的故事,拉斯柯尼科夫让索尼娅大声读出来,在这样的启示中,他似乎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得到暂时的解救,但是他身上背负的杀人罪恶却无法在这样的启示中得到真正的拯救。

但是索尼娅在听到他讲述了杀死放高利贷的老太婆,杀死了和自己亲近的丽莎维塔的时候,当她听到拉斯柯尼科夫用杀死一只虱子为自己解脱的时候,她开始了对罪恶的救赎,“难道人是虱子!”这是她的诘问,而她告诉拉斯柯尼科夫的是:“您离开了上帝,上帝就惩罚了您,把您交给了魔鬼!”所以面对灵魂的罪恶,面对杀人的行为,有着黄色执照的索尼娅反倒成为一个救世主,“马上去,现在就去,站在十字街头,双膝跪下,先吻一吻被你亵渎的大地,然后向大家,向四面八方磕头,大声对所人说:‘我杀了人!’那时候,上帝就会重新给你生命。”

拉斯柯尼科夫在自首之后被投进了监狱,自首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自救的开始,八年的苦役对于他来说并非是彻底的解救,“他甚至在索尼娅面前都感到羞耻,因此,他才用侮慢粗鲁的态度折磨她。但他引以为耻的并不是他那剃光了的头和他的脚镣:他的自尊心深深地受了伤害;是他的受了伤害的自尊心使他生了病。”索尼娅似乎在解构着他的英雄主义,在监狱中,拉斯柯尼科夫甚至感到了羞辱,感到了命运的盲目,感到了无望和愚蠢,甚至被监狱里那些人所鄙视:“你是一个不信神的人!你不信上帝!”他们对他嚷道。“应该揍死你!”而索尼娅,完全变成一个善良的化身,她给全狱的犯人送来了布施,不光是那些馅饼和白面包,还替他们给他们的亲人写信,替他们邮寄。而对于拉斯柯尼科夫来说,那一个噩梦彻底将他送上了拯救的彼岸。那里有无法控制的瘟疫,当全世界只有少数人得救的时候,他看到了这些纯粹的特殊人物,看到了他们创立新的人种的使命,看到了他们开创的新的生活:“使大地净化和焕然一新,但是任何地方也没有人看见过这些人,也没有人听到过他们的说话和声音。”

噩梦变成了一种希望,而索尼娅就在眼前,当他从枕头下面拿起那本《圣经》的时候,那个拉撤路复活的故事又出现了,这是索尼娅给他的救赎,“难道她的信仰,现在不应当成为我的信仰吗?至少她的感情,她的追求……”所以在剩下的七年狱中生活里,他活在索尼娅的爱中,活在复活的光亮里,“七年,不过七年罢了!在他们幸福的开头,在某些瞬间,他们两人都几乎把七年的光阴看成只有七天似的。”真正使他复活的是一种爱,一种“一个人的心里装着滋润另一个人的心田的取之不尽的生命的源泉”,而这种生命的源泉似乎超于了生命意志,超越了社会评判的价值体系,超越了贫穷面前人的宿命,这是救赎,这是新生,“他逐渐蜕变,逐渐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逐渐认识到迄今为止他完全不了解的现实。”

山海经·穆天子传

编号:W81·1970408·0362
作者:[晋] 郭璞 注 
出版:岳麓书社
版本:1992年12月第一版
定价:11.80元
页数:412页

从更狭义的意义上来说,《山海经》应属于地理学著作,《穆天子传》应属于历史学著作,但显然其中缺乏严谨的治学态度。大多的传说逸闻都指很好地传达了上古时期的民族文化。《山海经》今传本18卷,记述海内外各方各国的风俗礼制和神话传说,“盖古之巫书也”,这种猜测恰好很直接地传达了《山海经》所蕴藏的神秘主义气息。《穆天子传》记述周穆王驾八骏西游的故事,今传本六卷,作者亦不可考。

石秀之恋

编号:C27·1970315·0361
作者:施蛰存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91年1月第一版
定价:8.45元
页数:371页

与《雾·鸥·流星》一起,构成了施蛰存1926年至1936年这十年的小说创作,而《石秀之恋》中的大部分作品更能代表施蛰存“新感觉派”的风格。《扇》、《鸠摩罗什》、《石秀之恋》中意识流的运用其实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施蛰存自己却把这十年的文学创作“看作是我的文学创作道路的起点”。如果不是过谦,必是施蛰存超越自己的能力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十年创作仍是施蛰存的辉煌期。收有《上元灯》、《将军的头》、《梅雨之夕》三编24部小说。

工作与时日·神谱

编号:S31·1970315·0360
作者:(古希腊)赫西俄德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1年11月第一版
定价:4.70元
页数:74页

赫西俄德约生于公元前8世纪,是古希腊的创作诗人,《工作与时日》全诗828行,分5个部分,歌颂公正与美德,里面包含着伊壁鸠鲁式的信条:乐观、积极、勤劳,此长诗被称为“一支光荣的歌”。《神谱》共1022行,述说了奥林波斯诸神的诞生以及彼此的血缘关系,这是对希腊神话较早的纪录,而谱系以诗歌的形式反映出来却是一个先例。

实用主义

编号:B86·1970315·0359
作者:(美)威廉·詹姆斯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79年8月第一版
定价:13.80元
页数:224页

威廉·詹姆士对“实用主义”作过如下定义:“即经验主义的态度……实用主义者坚决地、断然地抛弃了职业哲学家的许多积习。它避开了抽象与不适当之处,避开了字面上解决问题,不好的验前理由、固定的原则和封闭的体系,以及妄想出来的绝对与元诗等等。”这是威廉·詹姆士试图对哲学的难题进行解答,试图以实践的方法认识世界,认识“事物、收获、效果和事实。”


《实用主义》:只不过是确定方向的态度

真理这个以大写T开头而又是单数的词,既然是抽象名词,当然要求抽象地为人所承认,但是各种具体的真理就只有在被认为是方便的时候才需要承认。
       ——《第六讲 实用主义的真理概念》

真理如何命名一种存在?它是一种观念还是一个事实?它是在一个已经确定的永恒世界里,还是在不断确认的认识过程中?它指向的是经验主义的实在,还是指向理性主义的纯粹?而当真理只是一个以大写T开头的词,一个单数的词,一个抽象的词,是不是会永远陷入到形而上学的不可知论中?

形而上学的争论,是关于“这个人是否绕着松鼠走”,一只树上的松鼠,一个树下的人,他们在相互对立而不可见的两面,这个两面制造了这样一种争论:人是绕着树看那松鼠,但是松鼠总是以同样的速度跑到他的反面去,也就是说,人和松鼠总是隔着不可见的那棵树,所以最后被争论的形而上学问题是:人是否绕着松鼠走?或者说当人绕着树在走,松鼠绕着树在跑,是因为人绕着树而追着松鼠,还是松鼠绕着树追着人的反面?

对于这争论的问题,威廉·詹姆斯给出的方法是:找出它们之间的差别,也就是所谓的“绕着”的实际意义是什么?如果说松鼠在从北面到东面再到南面再到北面,在一种循环中人就是绕着它跑的,因为人也完成了这个过程;但是,如果人先在松鼠的前面,然后再到右边,再到前面再到左面,当回到前面完成一个循环的时候,就不是绕着松鼠跑了,相反,而是松鼠绕着人在跑。所以在这两种差别的解释里,詹姆斯很明确表示:松鼠和人都是在相对运动,那个这个所谓的形而上学的问题也就具有了相对性,“你们两边都又对又不对,就看你们对‘绕着跑’这个动词实际上是怎么理解的。”

“又对又不对”的解释是缓和了争辩,但是缓和是不是消除?詹姆斯从不同的角度来解释“这个人是否绕着松鼠走”这个问题,实际上是一种折中,或者是一种妥协,找出矛盾中的差别是一种实用主义的实践,但似乎并没有真正从所谓的真理上解决这个问题。为什么会成为形而上学的问题,因为是被一棵树挡住而对立成了两面,因为对立面就可能建立起了不同的原因体系,是先有人跑这个原因而导致了松鼠绕着跑的结果,还是先有松鼠跑的结果才导致了人绕着跑的结果?

也就是说这个争论的产生就是把人和松鼠放在了不同原因下,当一个问题被放置在不同的立场,不同的观点,不同的认识中,它永远是被争论的,而詹姆斯的态度很明确,这种争论需要的是调和,需要的找出差别,而实用主义首先作为一种方法论,其最本质的意义就是给出方法:“实用主义的方法主要是一个解决形而上学争论的方法,否则,争论就无尽无休。世界是一还是多?是宿命的还是自由的?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这些概念的任何一对中的任何一个都既可能适用于又可能不适用于这个世界;对于这些概念的争论是无止境的。”很明显,实用主义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是争论的终结者,就是把无止境不同原因的现象放置在一个必然要终结的体系里,当终结的时候,一还是多,宿命还是自由,物质还是精神,就没有了形而上学的意义。

的确,在詹姆斯的观念体系里,哲学就是遭遇了“两难”,哲学是什么,他认为是“我们对人生真谛的一种多少有些说不出来的感悟”,感悟是建立在个体意义上的,而个体具有不同的气质,它是崇高的,也是平凡的,它鼓舞我们的灵魂,它又制造疑惑和劫难,它能照亮世界的前景,但是它有时又常常让我们讨厌。而在这种气质主义下,哲学就呈现为两难,詹姆斯把相似的对比用两个名词来概括: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理性主义是对于信仰抽象和永远原则的态度,经验主义是对于各种各样原始事实的观点;理性主义者赞成所谓的意志自由,经验主义者是一个宿命论者;理性主义具有宗教性质,但它不解释具体的世界,“同具体的事实和快乐与痛苦,毫无实际接触”,经验主义是和具体事实的经验有关,但是又带有非人本主义和非宗教色彩;理性主义具有高尚纯洁的特色,却是一个封闭的体系,它指向的完善变成了一件遥远的事情;经验主义者常常关注单独的、实际的特殊的事物,甚至是那些可怕的纷乱、惊奇、暴虐和它所表现出来的粗野……

威廉·詹姆斯:人其实是绕着实用主义在跑

一种是柔性的,一种是刚性的;一种是唯心主义的,一种是唯物主义的;一种是乐观主义的,一种是悲观主义的;一种是宗教信仰的,一种是无宗教信仰的;一种是意志自由论的,一种是宿命论的;一种是一元论的,一种是多元论的;一种是武断论的,一种是怀疑论的……而把这哲学上的两难区分为“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是不是就是一种简单甚至粗暴的划分?詹姆斯也说到了这种区分方法,“哲学是充满了种种精微的推理、剖析和审慎,哲学领域里有各种结合与转变,现在却把它的冲突场所说成是两种敌对气质的横冲直撞的混战,这是多么无情的讽刺,竟把最高级的事物用最低级的表达方式说出来:这是多么幼稚的皮相之见!”但这是所谓哲学专业人士的批判观点,而把哲学“粗鲁”地分为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詹姆斯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把完全对立的两种世界观和方法论进行调解——似乎越是粗浅,越是粗鲁,越是“难以饶恕”,就越能体现实用主义的意义,因为,他说:“我提出这个名称古怪的实用主义作为可以满足两种要求的哲学。它既能象理性主义一样,含有宗教性,但同时又象经验主义一样,能保持和事实最密切的关系。”

“我所描绘的图画不管如何粗俗简略,却完全是真实的。”也就是说实用主义才是真正具有真理性质的观点,才能认识世界的本真,才能在所谓的形而上学争论中刹车而走向终结。实用主义从希腊词派生而来,意思是行动,是实践,引用德国莱比锡著名化学家奥斯特瓦尔德的话说,就是:“所有实在都影响实践;对我们说来,那影响就是实在的意义。”实践而实在,就是把一切的理论都变活,在詹姆斯看来,实用主义本质上不是什么新的东西,在注重特殊事物上,它和唯名主义是一致的,在实践方面,它和功利主义是一致的,而在抛弃形而上学抽象问题上,它和实证主义是一致的,就如副标题,实用主义是“一些旧思想方法的新名称”。

但是,让旧思想穿上新外衣,并不仅仅是名称上的置换,而是给所谓的哲学难题找到活起来的方法,而这种方法就是“差别论”,就如“这个人是否绕着松鼠走”的这个形而上学争论,其真正的差别就是每种说法背后的原因,而差别最后的作用是消除无休止的争论,找到最后的终点:“实用主义的方法,不是什么特别的结果,只不过是一种确定方向的态度。这个态度不是去看最先的事物、原则、‘范畴’和假定是必需的东西;而是去看最后的事物、收获、效果和事实。”它走在最后,所以它是目的论的,而这个目的就是真理,就是那个以大写T开头而又是单数的词,并把它从抽象名词变成一种具体的存在,“因此实用主义的范围是这样的——首先是一种方法,其次是关于真理是什么的发生论。”

实用主义为什么会解决形而上学的问题?实用主义是关于实践、实在的方法论,在詹姆斯看来,不论是具体的物质实体,还是与思想、感觉、灵魂有关的“精神”实体,都是实用主义的对象,也是实用主义的主体,而且用实用主义考虑形而上学问题,其最终目标是一致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实用主义者看见的是一个通向无限的上帝。“我个人相信要证明有上帝,主要乃在于自己的内在经验。当这些经验使你相信你有上帝以后,上帝这个名称最少会给你一种精神上休假日的好处。”在这里个人经验主义中的上帝取代了那个宗教意义上的上帝,不仅是一种“有神论”的现实实践,“如果我们的信仰把它具体化起来,变成一个有神论的东西,它便成为一个有希望的名词了。”而且,也取消了唯物主义的意义,在詹姆斯看来,世界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的世界已经完成,另一部分的世界没有完成,完成的世界里,不论是唯物主义的世界观,还是唯心主义的世界观,都没有了任何意义,因为世界已经发生而且完成了,寻找原因就没有了意义,重要的是未完成的世界,而从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世界是会毁灭的,也就是说最遥远的那个宇宙的终点注定是走向毁灭的,这种毁灭无法保证我们理想的利益,无法实现遥远的希望,所以,“这种完全的最后破裂和悲剧就是现在所理解的科学唯物主义的实质。”

也就是否定了世界的唯物性,而只有上帝,可以“保证一个理想的秩序可以永久存在”,也就是说,只有有神论才能保证永恒性,而实用主义在自己内在经验中树立的那个上帝就是把希望带进经验中,“对于将来便有一个更可相信的看法。”所以,实用主义的本质是向后看的,看到在事实之上永久存在的“庄严高尚的东西”: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生命本身会变成什么样子?实际上,詹姆斯建立这样一个体系,其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让实用主义成为一种统一体,无论是经验主义还是理性主义,无论是高尚还是低微,无论是抽象还是具体,只有用实用主义的这种折中、功利、甚至妥协,才能最终抵达真理。

这种调和在《一与多》里有了进一步的阐述,一元论和多元论,也是一种争论,但是其实在詹姆斯看来,一与多只不过是不同的立场而已,就像人和松鼠的争论一样,“世界是一”其实不是起源论,实际上它的意义是“目的的统一性”,也就是说,世界只有一个目的,在这个目的下有多元的可能,但是这一切的多只是系统的组成方式,它是相互依附、相互连接的宇宙,而当连接在一起的时候,它就是一个整体,就是一个系统,就在一个目的中“为他讲一个故事”,而这个统一成整体的目的论就是实用主义:“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借着人类不断的努力而组成的联络系统,世界正日益统一起来。”

这种统一性,对于具体事物而言,它吸纳了常识,在“永远是不完整的,时有增损的”情况下,实用主义把新事物加进去,从而形成新的经验,与就真理结合之后、互相修改之后,就变成了趋向最终结果的新真理;实用主义在通向真理的道路上,又是一种人本主义,因为,“既然真理并不就是实在,而只是我们关于实在的信念,那就必然含有‘人的因素’;但这些人的因素,只有在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认识的这一意义上才能认识那非人的因素。”在以内在经验形成上帝的过程中,实用主义又具有了宗教特色,因为是趋向于最后的结果,是为了把不完整变成完整的整体,所以它是改善主义的,和宗教一样,它最终是为了终极的善,“只要你承认宗教可以是多元的或仅仅属于改善性质的,实用主义就可以说是宗教性的了。”

实用主义是对于常识的统一,但是一种人本主义,是具有宗教特色的,所以实用主义必然是一种真理,“真理是善的一种”,这种善也是真的,“凡在信仰上证明本身是善的东西,并且因为某些明确的和可指定的理由也是善的东西,我们就管它叫做真的。”实用主义的真理性在詹姆斯看来,更重要的意义是观念和实在的“相符”,只有相符,它就是在临摹实在的——具有经验主义的特色,而且,实用主义的真观念是一种“能使之生效,能确定,能核实的”观念,也就是说,实用主义永远面向将来,这就超越了面向过去的那个理性主义。

取代经验主义,超越理性主义,变成上帝,变成真理,这不仅是作为一种方法的实用主义的目的,也是作为一种主体的实用主义的意义,以大写T开头、单数、抽象名词的真理,在统一了逻辑与崇高、事实和经验,统一了神秘和实用、物质和精神,统一的一和多、宿命和自由,也统一了绕着松鼠跑的人和绕着人跑的松鼠,最终在世界的最末端找到了事物、收获、效果和事实,甚至找到了不再引起争论的那个上帝:“实用主义愿意承认那生活在污浊的私人事务里的上帝——如果在这样的地方能找到上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