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个故事

编号:C38·2151109·1235
作者:【英】格雷厄姆·格林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5年06月第1版
定价:28.00元亚马逊10.50元
ISBN:9787532156818
页数:237页

“他们犯下原罪,但上帝的宽恕是无限的,这一点很重要。也正因此,那些事实上没有告解的人,与做了告解但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些自大的、敬神的人,是有区别的。”《二十一个故事》收录了格雷厄姆·格林自1929至1954年的短篇小说12篇。《地下室》中的男孩在小时候目睹了一场偷情与意外,导致他悔恨、疑虑一生,这篇故事是通向本书其他故事的钥匙——恐惧、遗憾、暴力、对恋情的追求和背叛是全书的基调。少数故事有着喜剧的讽刺乖张——《可怜的马林》中,马林先生的腹鸣能模拟任何声音;其他则带有冷漠怪异的悲剧感:《情色电影》里一对夫妇撞见了丈夫年轻时的失检行为;《毁灭者》中少年帮伙无目的的毁灭行为让人震惊;《散场》中一对双胞胎兄弟的心灵感应在捉迷藏游戏到达到了恐怖的高潮。每篇小说均带有格林标志性的道德拷问意味,也是了解战时和战后英国心灵图景的杰作。


《二十一个故事》:仿佛肉身消亡得太快

你瞧,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品位,可怜的马林的肚子卓有成效地学会了空袭警报的声调,但是不知怎的,这肚子从没学会警报解除信号。
       ——《唉,可怜的马林》

身体里的腹鸣,是一种声音,却不是自我控制的声音,它会无缘无故地出现,会在静默中制造哀鸣,悲悲戚戚取代其乐融融,这当然是一种破坏。可是,这种破坏对于身体之主人的马林来说,让他变得可怜。可怜是因为面对无奈的病态,他会“在印刷商从狼藉的茶点前直起身体,舒坦地靠上椅背的时候,传来了一首勃拉姆斯协奏曲开始的几个小节”,不是设置好的音乐,不是烘托现场的气氛,却在若有若无中带向某个遥远落魄的角落。

而真正的可怜或者并不是面对身体无奈的病症,而是在他人世界里,变成一个嘲笑的目标,马林找医生的时候,医生笑他,在舞曲播放的时候,晚会现场的人笑他,甚至在两个新闻纸业公司合并的关键场合里,即使合并耽搁了二十四个消失,他们也还是在笑他——一九四〇年九月三日,在这个具有某种历史意义的时间节点,马林发作的腹鸣更像是对于胜利的破坏,而这种破坏似乎能找到真正的根源:“我小的时候,喜欢听德国乐队……”德国乐队代表德国文化?德国文化象征德国情感?一九四〇年九月三日对于德国的意义,也是一次彻底的失败和破坏,马林在这个特殊日子以一种病态的方式破坏合并,无论如何都是一个隐喻,腹鸣就像是身体里再也无法根除的德国情结,成为制造病态之后再也无法解除的警报,把肉体的象征意义推向一种逆构:马林是Maling,对应于装病以逃避工作者的malinger,却也是装病逃避历史的一次逆构。

肉体是可怜的,是可笑的,是逆构的,它指向的是背叛,是无法解除警报的逃避。《艾奇韦尔路附近的小地方》里克雷文在向海德公园行走中,却看见了整个世界的庞大和黑暗,像墓穴,连接着每一个人,“为了死人,地球被弄成了蜂巢的结构。”这是一种肉体死亡的归宿,在一个没有一身好衣裳,没有一辆好轿车,没有一套公寓,没有一家不错的旅馆的生活里,肉体必然会指向死亡,但是即使你在梦中发现尸身不腐这个惊悚的细节,即使你在醒来成为乐观主义者,即使你有一丝宗教信仰的庇护,但是肉身之死必然要发生,无法阻挡。克雷文也是无法摆脱一九三九年这个时间,而在“默片之家”的地方,他拼命赚钱相信爱情可以在肉体以外生长出来,也无非是一种自我安慰,库伦马厩弄里发生的惨案,就是覆灭了人之生存的唯一肉体,一个男人的脖子被人用切面包的刀从左耳根切到了右耳根,在这桩恐怖的凶案面前,克雷文或者只是听说,但是那个电话分明把他带向了恐惧的起点,带向了肉体的终点。

“这种事为什么要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在我身上?”我完全变成了一个物体,“身上”就是肉体唯一位置,那不是梦,是另一个自己无法逃避的陷害,“他向前倾着身子,看见电话上方镜子里自己的脸,脸上星星点点的是细细的血滴,像香水喷雾器喷出的水珠。”没有传说,没有梦境,没有信仰,血如水珠一样滴落下来,滴进一九三九年的恐怖之中。克雷文是想要逃避的,他用梦,用赚钱的方式,是想要有一个身体之外的爱情,但是当爱情真正远离肉体之外,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情色电影》里是有着看上去像爱情的东西,卡特和卡特太太在某个夜晚走进情色电影院,似乎是无聊,也似乎是寻找刺激,但是这只过不过是对于“某种腺体功能缺陷”的弥补,是对于种种冷淡表现的唤醒,但是徒劳,甚至陷入更深的肉体背叛中,那部情色电影却原来是三十年前的老片,而卡特就是主角,那个女人是个妓女。“他们付她钱了。五十英镑。她非常需要那个钱。”这是三十年前的理由,而三十年前的理由下,卡特所展露的无非是和金钱有关的肉体,所以在三十年后他还是在回归的肉体中,和卡特太太保持着某种刺激。

这像是一种拯救,情色电影无非是利用了肉体赚钱,它应该和爱情无关,和忠诚无关,但是三十年的肉体一样陷入到沦陷的尴尬中,人到中年,只留下一个颓败的肉体,进入卡特太太的身体也仿佛是对于肉体蔑视的报复,“上帝啊,我希望她死了。”在“别停,别停。”的呼喊声中,肉体承载的意义是救赎,是满足,还是另一种亵渎?“卡特静静地躺在黑暗里,有一点孤独和内疚。对他而言,在那里,他背叛了他唯一爱恋的女人。”肉体是无法转向的,即使三十年的遗忘,即使“别停别停”的呼喊,在已经寂灭的肉体世界里,在沦陷的现在时态里,生活只能指向背叛。

这是迷失的肉体必然要行走的道路,从生到死,从忠诚到背叛,从过去到现在。而在拯救肉体的努力中,总会有一种叫做精神的力量。《铁证如山》里那个为社团专门作集会的菲利普·韦弗,似乎就是一个拯救的神话,印度军团退休少校,对于菲利普·韦弗来说,这是一个属于过去的身份,过去的身份对应于过去的身体,但是在他看来,过去没有死去,相反,它在“铁证如山”中又走向了现在,走向了精神的绝对不死,即使现在患上了癌症,菲利普·韦弗也还要证明自己的不死甚至永恒。“真可悲,卡拉肖想,这个病人坚持自己的信念不放。如同生命是个濒临死亡的独子,而他仍希冀与之保持某种交流……”这是真的可悲,还是同为军官的卡拉肖上校对于历史的选择性遗忘?

但终于是变成了在场的死亡,变成了集会上众目睽睽的死亡,变成了布朗医生口中匪夷所思的死亡,“这个人死了肯定有一个礼拜了。”见证过战争期间有人开枪自杀,有人丧命于野地,却从未看见过如菲利普·韦弗一样的死亡,“面部的肌肉好似熟过头的水果,一碰便会掉下来。”但是却在“铁证如山”中维持了精神的不死,“或许他所说的铁证是指精神比肉体更长久,精神经久不衰。”精神超越肉体,精神维持活着,像一个传奇,也像是对于灵异社团的一次证明,但是这个证明最后却取得了反证的效果,菲利普·韦弗的确死了,而且精神也死了,“然而他实际上所展示的却是,在没有肉体的协助之下,精神如何在七天内腐烂为喃喃的胡言乱语。”

精神不是拯救肉体而带向永恒,却是制造了胡言乱语,不是改变了和物质相对的价值观,却一同和肉体走向死亡,“铁证如山”证明的不是不死,而是必死。必死的爱情,必死的婚姻,必死的肉体,必死的时间。就像《纯真》里,我在三十年之后想要的是找回纯真的味道,是要从“带着柴火的烟味儿,带着黑暗中潮湿的铺路石沁出的凉意”的现实重返童年,那个八岁的女孩,那种懵懂的爱,看起来就是一种永恒,“我相信,从她之后,我再也没有体验过。至少我再也没犯过对孩子的爱恋大加嘲笑的错误了。”即使回忆还在,那张洞里的纸片还在,却以完全隐喻的方式颠覆了纯真——纸片上画着的不是童年纯真的爱恋,而是赤裸裸的色情图,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是对应着一个身体和另一个身体,而首字母的缩写就属于我,所以这个幼稚的色情图是我关于童年无法抹去的记忆,却只和身体有关,但是当纯真变成了色情,寻找只是徒劳,“只是当我觉得这幅画不堪入目时,三十年的光阴已然逝去了。”

三十年光阴逝去,最重要的逝去当然是身体,所以指向肉体的色情图作为一种记忆,完全变成了关于身体的沦陷。无论是马林的腹鸣,还是克雷文的恐惧,无论是韦弗的胡言乱语,还是那张幼稚的色情图,都在肉体世界里成为一种象征,但是在这陷落的身体之上,需要的是一种拯救,解除警报是解救,“铁证如山”是解救,重新定义纯真是解救,而在肉体世界里,最后的拯救或者是找到上帝,找到信仰。但是上帝在哪里?《里弗先生的机会》其实没有机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有随时叮咬的蚊子,只有肿胀的黑人尸体,只有帐篷和脚踝,“或许你会相信上帝,那个体恤人性脆弱的仁慈的上帝,会乐意给里弗先生三天幸福的时光,从咬噬的齿轮上解脱的三天,而他正穿越丛林开始返乡,带着外行的伪造签字,还有被感染的黄热病血毒。”所以在这生死考验里,在这肉体威胁中,上帝无非是一个空洞的符号,“当你深陷丛林,满目枯草,被死亡重重包围,无人生还,不会抱有坚定的精神信念。”那一个带着肉体不死精神不灭的上帝,其实抵不上他对远方的妻子说的那一句话:“照顾好自己。别忘了喝啤酒和牛奶。”

上帝在哪里?这是只有深陷在困境中才会变成一种无奈,这仅仅和拯救有关,却是对于信仰的背叛。“我有一种直觉,神是存在的,我的人生路上有种种非比寻常的巧合,它们像丛林里为豹子设下的陷阱,拦住了我们去路,于是偶尔,我也会惊诧喟叹,几乎就此产了信仰,然而,神就可以将他的创造物弃于‘自由意志’的滔天罪恶之下吗,我在理智上厌弃这样的神。”《剖白之暗示》里那个火车旅行中的旅伴,似乎就将这种背叛抛向了关于造物主和自由意志之下罪恶的矛盾,上帝像是因父亲,而旅人的天主教徒父亲就是将他抛向了深渊,“他的手段就是腐蚀我,让我堕落。他制定了一个精巧的可怕计划。”计划或者会改变,意志或者会动摇,但是身体呢?如何逃脱死亡的威胁,如何避免堕落的痛苦?上帝在别处,对于每一个无法拯救的人,或许只有背叛。

背叛的爱情,背叛的纯真,背叛的上帝,似乎这个时代总是响起马林那悲哀的腹鸣声,一九三九年,或者一九四〇年,其实都指向一个共同的事件:战争。战争制造了恐怖,战争带来了死亡,战争动摇了信仰,战争的世界里只有而“尔虞我诈”。“牛津圣安布鲁斯学院”,这个在战争中出现的学校,其实没有真正的学校,没有真正的教师,没有真正的秩序和仪式,有的只是骗子和谎言,“普利斯盖特在这儿就是科学课程导师了。我管历史和文学。我想你嘛,亲爱的,可以搞定——经济学吧?”文学士芬尼克、药剂师普利斯盖特组建的函授学院无非是一个没有实体的空壳,所以在芬尼克外甥女伊丽莎白看来,这就是一个骗子学校。不仅“学校”里充满了欺骗,生活里似乎到处是谎言,骗子学校看见德莱弗爵爷,便录取其儿子,一方面骗子学校需要这样一种有地位的人的加入,另一方面,德莱弗爵爷接受儿子被录取,实际上也只是一个谎言,没有权势,没有地位,儿子身子还在监狱里,但是他把监狱说成是教养学院,让儿子说是在那里服役。谎言里套着另一个谎言,这一个谎言对应着别人的谎言,所以不管是授学位的仪式,还是最后爵爷的儿子和伊丽莎白之间相亲,也都是欺骗事件的继续:“他们没来由地相爱了,就在公园里,为了省几个两便士铜币就坐在长椅上计划着如何去骗那两个老骗子,他们知道自己可以青出于蓝。”

战争带来了“尔虞我诈”的现实,所以在这种欺骗中,所谓的婚姻和爱情也都只是一个游戏而已,在这样一个没有人能摆脱的游戏世界里,肉体的意义在不断地被消解,而在肉体消亡中,精神即使作为一个象征也没有了救赎意义。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背叛,一切都是死亡,一切也都是毁灭。“我的房子哪里去啦?”在托马斯先生从厕所里出来,逃离沃姆斯利公地帮孩子的恶作剧之后发出的这一声疑问,不是针对孩子,而是针对这个充满着“毁灭者”的世界,孩子们拆掉的只是“小气鬼”的房子,却在深层意义上是对于这个到处是爆炸的世界的模仿。房子就像人的肉体,是其赖以存在的基础,是放置自己的地方,房子去了哪里?肉体去了哪里?信仰去了哪里?只有破坏,只有消亡,只有毁灭,“片刻之前,那房子像个戴高顶黑色大礼帽的男人一样庄严地矗立在轰炸废墟当中,然后,砰,哗啦啦,什么都不剩了——一件不留。”

约婚夫妇的故事

编号:C38·2151109·1234
作者:【意】翁贝托·埃科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5年01月第1版
定价:59.00元亚马逊26.50元
ISBN:9787208124431
页数:126页

《约婚夫妇》的故事是意大利十八世纪最负盛名的作家曼佐尼的代表作,据说在一堆距今至少有四百年的烂纸里发现,而这部小说也奠定了现代意大利语言的基础。故事讲述的是胆小如鼠的神父堂·安保迪奥被两个打手劫住了!他们威胁要给他好看,除非他拒绝给伦佐和露琪亚主持婚礼。伦佐和露琪亚是一对快乐的情侣,沉浸在幸福中的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并且,即将被卷入时代的洪流,去经历一场巨大的灾难……作为中小学生的必读书目,《约婚夫妇》是所有意大利人童年时代的噩梦,这本卷帙浩繁、人物繁多,没有几个人能耐心读完的作品,却让埃科爱不释手,以至于他情愿把这个千头万绪的故事用自己的方式从头为我们讲述一遍。


《约婚夫妇的故事》:就这样,上帝开恩

如果你们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或许你们有问题要问我这个讲故事的人,其实我也很想问那个给我讲了这个故事的人——小说作者曼佐尼先生,其实他也应该关注一下你们,因为你们读了我的故事,而且还没有厌烦。

问题是存在的。世纪文景出版,软精装封面,59.00元定价,而且文字作者是翁贝托·埃科,在被塑膜包裹的封面上,这一切以一种豪华而且经典的方式凸显出来,不是“只见其表”的外观式判断,诸多因素结合起来,这个世界就应该指向这一条没有岔道的路,所以在小心翼翼撕掉塑膜,认认真真读完腰封,仔仔细细打开书本的时候,是分明带着一种致敬的态度来阅读这个故事。但是在一个以“在很久以前……”为开端,以“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为终结的故事里,其实没有了欣喜,没有了致敬,包含着马可·罗兰采蒂大量插图也只能撑到126页的故事,以翁贝托·埃科的大名却缩写到33000字数的小说,也在我不到一个小时的翻阅中合拢。

作为“留住故事”系列的一部,意大利的霍尔顿学院和“共和国图书馆-艾斯布雷索出版社”创意推出的这个系列是为了留住经典,“专门拯救那些近千年来即将被历史长河淹没的文学故事。”带有那个“留住故事”的标志,说明这个故事已面临被遗忘的危机。包括《唐·璜的故事》、《罪与罚的故事》、《大鼻子情圣的故事》、《李尔王的故事》在内的“留住故事”系列,很明显面对的是孩子,也就是埃科所说的“你们”,而在这个被塑膜包裹起来的豪华而“经典”的世界里,是看不见“你们”的,看见的只是“致敬”,只是软精装,只是59.00的定价,只是像标签一样的“翁贝托·埃科”。

而所谓的致敬只是“那个给我讲了这个故事的人”,翁贝托·埃科把他称作是“长着一张漂亮的马脸”的人,“因为写这个故事的人,亚历山德罗·曼佐尼先生,是二百多年前米兰的一位显赫人物,他长着一张漂亮的马脸,看上去有些忧郁,就是这个人,执着地在一堆距今至少有四百的烂纸里发现了这个故事,也就是说,这个事大约发生在一六几几年。”一六几几年隔着翁贝托·埃科两百多年的时间,而隔着我则是完全未知的距离。据说,《约婚夫妇》是一部“卷帙浩繁、人物繁多,没有几个人能耐心读完的作品”,却是意大利文学的奠基之作,是和《神曲》并称意大利文学双璧。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种地位,所以在意大利,它成为中小学生的必读书目,但是却也成为意大利人童年时代的噩梦。

这里似乎就有一种谁是读者的问题,翁贝托·埃科在《这个故事从何而来》里也说到:“有些成年人看见你们在读这个故事,就会让你们别再读下去,因为亚历山德罗·曼佐尼写的这本《约婚夫妇》实在无聊,既没意思又不好读。”曼佐尼用20年的时间写成这部小说,并成为意大利的文学经典,当然是意大利文学的骄傲,所以埃科就把它提升到一种国家意义,“《约婚夫妇》这本小说在意大利读者心目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因为在以往的二百年中,意大利的长篇小说乏善可陈,而在法国、英国和德国却涌现出了传世佳作。由此看来,曼佐尼的《约婚夫妇》的确是意大利首屈一指的小说,它对所有后世作家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即便是那些认为它没意思的人。”二百年的时间影响了许多作家,当然包括埃科,但是这似乎并不适合学生阅读,所有小说必然会遇到读者的偏差问题,也就是说,在学生读者和曼佐尼的经典之间有着某种隔阂,而埃科似乎就是为了化解这种隔阂,在两者之间架起一座沟通的桥梁,于是曼佐尼的经典,在埃科那里变成了这个故事,埃科讲述的这个故事,又会变成“留住故事”——他和你们之间,埃科既是一个读者,也是一个作者,他阅读故事,他也书写故事,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埃科起到了一种“读者创造”的意义,而这种创造是微弱的,完全改变的语言习惯和叙事风格在某种程度上并不是一种探索,而是一种功利。

没有读过曼佐尼的小说,于是便把自己放进了一个陌生、未知的埃科世界,这是一种普及,一种留住,仅此而已。所以在这个简单的近似童话的故事里,读到了从杀人者而出家做修士的克里司多福罗,读到了专横跋扈的堂罗德里戈,读到了被拆散的约婚夫妇伦佐和露琪亚,读到了被救赎而皈依的无名氏,读到了暴力和宗教,读到了集会和抗议,读到了阴谋和瘟疫,读到了善良和拯救。而种种经历,种种遭遇,目的便是在弘扬一种美德,“好像曼佐尼先生是为穷人撑腰的,穷人总是成为不公正待遇的牺牲品;此外,他对坏人也绝不心慈手软。”
 
露琪亚·蒙德拉和伦佐·特拉马利诺,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他们本应该享受爱情和幸福的过程中,却遭遇到了坏人,堂罗德里戈老爷拥有权势,也欺男霸女,雇佣打手把两个人分开,而在露琪亚和伦佐被拆散之后,他们无法在一起逃亡,于是各奔东西,一个进了修道院,一个流浪遭遇了抗议和革命。而在这个过程中,似乎还有着不同的坏人,专横跋扈的贵族青年埃吉迪奥,被引诱而变坏的吉特罗黛,肆无忌惮的浪子无名氏,打手尼比奥等等,在这些坏人面前,露琪亚被抓被打。而另一边的伦佐,则在“三十年战争”的前沿,遇到了抗议的人群,最后却认为他是在煽动民众反封政府而被逮捕,最后又在混乱中跑出了城,但是他似乎一直没能越过米兰打工的地盘,前往威尼斯共和国。

实际上,没有去往威尼斯共和国,在某种程度上是抛弃了政治救赎的理想,而转向道德和宗教救赎。曾经一起见证了露琪亚和伦佐的爱情,并让他们成为约婚夫妇的修士克里司多福罗本来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甚至还把仇人杀了,但是他最后做了修士,“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逃避仇家的追杀,而是因为他内心饱受煎熬,真心渴望悔过。”悔过是因为找到了灵魂的归宿,曼佐尼这样安排是因为,在他看来,“忏悔和原谅比报仇雪恨需要更大的勇气。”而在露琪亚逃亡过程中,她遇到的那个恶霸无名氏,也是在一种忏悔中起了善心,露琪亚跪倒在他面前,央求他放过自己,并说出了一句他从未听过的话:“上帝会因为一个仁慈之举而宽恕你很多罪恶!”

为什么铁石心肠的无名氏产生了怜悯之情和悔恨之意?是因为他看到了上帝,而看到上帝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犯了许多罪恶,所以实际上在无名氏的内心里,善恶是分明的,只不过露琪亚的哀求刚好打开了他内心向善的那道门,“人性本善”似乎是曼佐尼的一个信条,“人当然会因为其所处的环境和社会状况变得卑劣或邪恶:堂安保迪奥当神父并非出于本心,因为对于穷人来讲,他们没有更多的机会来摆脱生活的困境;吉特罗黛走入歧途是由于那个时代不公平的继承法所造成的,她的家人们都是那个时代的“孝子贤孙”;堂罗德里戈是个流氓无赖,这是当时那个建立在特权基础上的社会所造成的;也许那些助纣为虐的打手们也有他们自己的苦衷。”在这样一种社会性的恶面前,人只要不丧失良心,只要自己主导行为,就可以像无名氏一样。
 
“就这样,上帝开恩”,杀人的卢道维柯成了神父克里司多福罗,作恶的无名氏变成了“开明士”,上帝成为他们皈依的目标,而在约婚夫妇的流浪过程中,使得他们最终走在一起的似乎并不是上帝的力量,或者说并不是完满的拯救,而这也正是曼佐尼小说存在争议的地方。本来露琪亚已向圣母发愿,“所以就再也不能嫁给伦佐了,还要彻底将他忘掉。”但是在露琪亚万念俱灰中,在伦佐颠沛流离中,一场大瘟疫,让他们阴差阳错地走到了一起。一场瘟疫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很多人染上瘟疫死去,而伦佐也染上了瘟疫,但是最终死亡却没有降临在他身上,而在他回去之后奇迹发生了,感染过瘟疫的露琪亚也痊愈照顾者一个恢复中的女人。他们在瘟疫中团聚,最后的结局当然是皆大欢喜:“最后,伦佐、露琪亚和安妮丝夫人一起搬到了贝加莫,在那里伦佐慢慢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缫丝厂,他和露琪亚也没有忘记为这个世界添上一群孩子,安妮丝的小外孙们每天都要在爸爸的面颊上留下亲吻的痕迹。”

用制造瘟疫的办法让伦佐逃离坏人的追逐,从而顺利回家,最后和露琪亚团聚,重新开启新的生活,在曼佐尼那里,不管是坏人变坏,还是降临的灾难,似乎都看成是一种天意,“正是由于他本人是一个极其虔诚的天主教徒,人们才会说,他心中的道德标准就是一切要顺应天意,上帝自有安排。”埃科这样说,也就是说,曼佐尼设定了一种天意,无论是好人的庇护,还是坏人的从善,都是在天意之下转变过来,“由于他本人是一个极其虔诚的天主教徒,人们才会说,他心中的道德标准就是一切要顺应天意,上帝自有安排。”这自然符合曼佐尼的世界观,但是当瘟疫也成为一种天意的时候,却存在着某种争议,瘟疫的确清除了很多污秽,“它让堂罗德里戈和格里佐一命呜呼,让堂安保迪奥复归平静,让人们忘记暴动的事,这样就不会有人再为难伦佐,它还让伦佐与露琪亚劫后重逢。”用瘟疫去除污秽,用瘟疫让爱人重逢,但是瘟疫毕竟是灾难,露琪亚和伦佐经历了瘟疫不死,只能说是一种幸运和偶然,要将此归因于天意,似乎有一些勉强,甚至是对灾难的消费,而在瘟疫下,天意也变成了一种可怕的力量,“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通常把好人和坏人一起打击,让他们葬在同一片墓地中。”米兰三分之一的人丢掉性命,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难以逃脱天意,所以在这样一种灾难中,曼佐尼的选择性设置看起来主观味道太浓,也把整个故事当成了一种道德说教。

“曼佐尼先生告诫我们要笃信天意,其实是想鼓励我们要有扶危济困的善良意愿,就像他小说里写的那些帮助弱者的人一样。”虽然埃科还是给曼佐尼一种正名的解读,但是在这个“上帝开恩”的故事里,道德和宗教也完全贴上了标签,甚至成为一种空洞的符号。曼佐尼的原著没有阅读,实际上在埃科“留住名著”的缩写中,曼佐尼本身也成为一个标签,一个空洞的符号。“留住故事”是为了留住读者,而当读者的对面从作者曼佐尼变成作者埃科,或许留住的只是一个标签,一个符号,“因为你们读了我的故事,而且还没有厌烦。”

老虎!老虎!

编号:C38·2151109·1233
作者:【英】吉卜林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4年06月第1版
定价:45.00元亚马逊15.50元
ISBN:9787532152476
页数:383页

“你捕捉的猎物在哪里?”“兄弟,他仍然潜伏在丛林里。”丛林世界里是不是一定有丛林法则?丛林法则是不是一定指向残暴?对于吉卜林来说,“以观察入微、想象独特、气概雄浑、叙述卓越见长”的作品变成了对于大自然的一种颂歌,动物之间温暖的友谊和他们充满生趣的冒险,使这些动物故事充满了活力和生趣,所以“潜伏在丛林里”的动物故事反而成为了关于自然,关于生命的寓言,成为在冷酷复仇中表达生命意义的童话。而其实,一种充满童趣的美妙幻想,在受到青少年的喜爱,并给成年人以智慧的启迪的同时,也贴上了关于帝国主义、种族政治的标签。为“企鹅经典丛书”之一。


《老虎!老虎!》:人终归要到人类那里去

这条规定的真正原因在于:杀了人就意味着迟早会招来骑着大象、带着枪支的白人,以及数百个手持铜锣、投掷式烟花和火把的褐色皮肤的人。到时候住在从林里的兽类全得遭殃。而兽类自己对这条规定是这样解释的:因为人是所有生物中最软弱和最缺乏自卫能力的,所以去碰他是不符合狩猎精神的。
        ——《莫格里的兄弟们》

“老虎!老虎!”那一声声的呼喊,凝聚在所有感叹号里面,但是这不是对老虎领袖谢尔汗的尊敬,不是对于动物族群的礼赞,当莫格里用人类的刀杀死谢尔汗,当他在会议岩唱起这首歌,表达的却是一种恐惧——人类对丛林的恐惧,对群兽的恐惧,对威胁生存的恐惧,《莫格里之歌》不是为了盛赞人类的力量,不是为了展现人类娃娃的勇气,却在人和丛林之间建立的对立中无法逃脱宿命,“丛林对我关闭了大门,村庄也对我关闭了大门。为什么?”不是两个莫格里,却必须选择一种生活方式,是成为在丛林里生活遵守《丛林法则》的狩猎者,还是回到村庄重新变成人类的孩子?适应了丛林法则却无法成为他们一员的莫格里“内心沉重,里面装满了我不明白的事情”。

丛林和村庄,狼爸狼妈和妇女梅丝瓦,这是莫格里必须面对的两种生存现实,他是人类生下的娃娃,却被动物世界的兄弟们接受,他被梅丝瓦叫做儿子“纳索”,却必须适应丛林法则,所以“老虎!老虎!”的恐惧来自于莫格里被关闭的两个世界,当布尔迪欧告诉说叼走梅丝瓦的儿子的那头老虎是被去世的邪恶放债人附体的鬼虎,当孤狼阿凯拉被赶下台而使狼群没有了首领从而陷入随心所欲打猎和打架的地步,莫格里却必须做出一种选择,是回到丛林成为另一种领袖,还是在射杀谢尔汗的成功中消除人类的恐惧?莫格里终于是走出了村子,终于是告别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和习惯,终于是和四只狼崽一起狩猎,终于把“老虎!老虎!”的恐惧变成了对于丛林法则的捍卫。

在人类之外的不仅仅是丛林世界,所以在丛林法则之外还有“海滩法则”,还有“水泽法则”,这些都是动物们自己建立的生存法则,在这些法则里,他们都是自己的主人,都维持着一种平衡。不管是海滩上有可怕的啸叫声、咆哮声、怒吼声还是打架声,不管海豹被追逐,也不管是生出来的是黑海豹还是白海豹,他们都在自己的领地里延续着生命。而猫鼬里基-蒂基和大黑眼镜蛇纳格的争斗,最终将他们杀死,也无非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存在。对于丛林来说,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狩猎,“斑点是花豹的乐事;犄角是水牛的骄傲。”所以在狩猎生活里,有攻击,有输赢,有复仇,但都遵守《丛林法则》,丛林法则是“跟天空一样古老而真实”的法则,丛林法则要求“自己去狩猎,去获取猎物”,丛林法则规定”别惊扰和平的主宰哈蒂,莫要嘲笑窝里的野兽”丛林法则需要狼把巢穴当成自己的家”……也就是说,丛林法则是丛林世界唯一的法则,而丛林法则最关键的一条就是服从:“法则的头和脚,法则的腰和背,就是——服从!”

服从丛林法则的是那些狼群,为什么要服从?就是一种皈依感,当莫格里加入狼群的时候,棕熊巴卢作为他的老师,教他如何遵守丛林法则,如何在自己的领地里练习“狩猎口号”:“请允许我在这里打猎,因我饿了”,而对于这一口号的回答是:“那么,为了食物打猎吧,但不要为了好玩而狩猎”。狩猎是为了食物,食物是去除饥饿,这是动物的本能,所以丛林法则所建立的目的就是展现他们的动物性,但是一个人类娃娃如何具有动物性?或者说如何在丛林法则之下激活他的动物性?全身赤裸、棕色皮肤、刚会走路的莫格里,似乎更多带着人类的特性,对于丛林世界来说,他是一个异类,甚至是一个破坏规则的闯入者,“从来还没有一个这么柔嫩而面带笑靥的小东西在夜晚的时候来到狼窝。”棕熊巴卢为什么要以一头公牛的代价留下莫格里,而谢尔汗为什么要夺取莫格里而使人类保持“老虎!老虎!”的恐惧?“自由的狼民要一个人类娃娃干什么?”这其实是所有动物对待这个人类娃娃的质疑,但是莫格里并不是天生具有人类的特性,或者说天生是和丛林世界相抗衡的,在人类的童年时代,那种动物性是与生俱来的,所以狼群接纳了他,并且使之成为“丛林法则”的遵守者。

吉卜林:我是“帝国主义吟游诗人”

“整个丛林都是你的,”当巴吉拉告诉莫格里他已经是丛林中的一员,莫格里的世界已经向着丛林开启,“只要你本领足够大,猎杀什么都可以;不过看在那头赎买过你的公牛份上,你千万不能杀死或吃掉任何一头牛,不管是小牛还是老牛。这是丛林法则。”唯一的条件就是莫格里必须遵守法则,必须服从法则。而当他进入丛林成被狼群所接纳,当他服从丛林法则狩猎,当他保留动物性而成为自由狼民的时候,他其实无法避免的问题是:如何对待人类。

丛林法则最重要的一点其实不是针对丛林的狩猎者,而是针对和人类的关系,“禁止每一个野兽吃人”,这是法则的底线,对于这个法则的解释就在于,人类会破坏丛林世界,“这条规定的真正原因在于:杀了人就意味着迟早会招来骑着大象、带着枪支的白人,以及数百个手持铜锣、投掷式烟花和火把的褐色皮肤的人。到时候住在从林里的兽类全得遭殃。”其实并不是对于人类的恐惧,而是在兽类看来,人类根本无法和兽类相提并论:“因为人是所有生物中最软弱和最缺乏自卫能力的,所以去碰他是不符合狩猎精神的。”也就是说,在丛林兽类看来,人类缺乏的是“服从意识”,他们软弱,他们破坏狩猎精神,当然他们也泯灭动物性。

所以人类几乎就是丛林的最大敌人,当已经学会了丛林法则的莫格里被猴群带到那个猴子城的时候,兽群为什么要去追赶?因为在他们看来,猴群是丛林里的无赖,没有自己的语言,也没有自己的领袖,而且没有记性,实际上,和人类相近的族群就是隐喻了人类的弱点,而更为可怕的是,猴群把莫格里带走的目的是学会“通过挥舞一捆木棍或者藤条来抵御暴雨和寒冷”,这本身就在去除那种动物性,用人类的工具意识来抵抗自然,把自然当成征服的对象。

征服自然,必然是破坏丛林法则,也必然让最软弱和最缺乏自卫能力的人类夺取兽类的领地,而这也慢慢变成了丛林里的“恐惧”——恐惧就是对规则的破坏,就是用人类的神话来取代必须服从的法则,谢尔汗为什么在韦恩根格河畔杀死了一个人,因为在缺水的环境下,谢尔汗通过杀人取得了饮水权,而他的这种举动就是破坏了丛林法则,“人!人!他竟然杀了人!”杀了人正如首领塔所说:“你们的第一位头领给丛林带来了死亡,第二位让丛林蒙羞。到了该制定一个法则的时候了,一旦制定,你们就不能违反这个法则。”制定法则是为了消除恐惧,所以制定的《饮水休战协定》就是规定,在饮水的地方狩猎就是死罪。

这是丛林世界对人类的屈服?人类需要遵守《饮水休战协定》吗?看起来不管是“恐惧”,还是法则,都是动物性比人类性更懂规则的表现,而在这个不平等甚至妥协意义的协定下,丛林法则以及那些兽类遭受的却是人类的侵害。那条名叫“鳄鱼渡”的泽鳄是浅滩上的恶魔,他集杀人犯、吃人者和当地神物为一身,但是人类的铁路桥修建却破坏了他的生活,甚至对他的生存造成了威胁:“河水进入了我的眼睛,而且我也因饥饿而变得没了力气。自打铁路桥建成之后,我村子里的村民已经不再敬爱我,那可真叫我伤心啊。”当白人终于进入丛林,对于鳄鱼来说,则是一场灾难:“一条受了致命伤的鳄鱼都会拼命爬回深水里逃走,但是这条鳄鱼渡的泽鳄完全断成了三截。送命之前他都没机会抬抬头,然后就像一条豺狗一样平躺在那里了。”而那头大象,为印度政府尽职尽责地服务了四十七年,“自己曾用前额铺着皮垫子的地方,去推深陷在泥浆里的大炮。那还是在一八四二年阿富汗战争之前发生的事情,当时他还没到壮年。”

铁路、战争、白人,对于那些动物来说,他们成为人类的工具,骡子是“第一山炮连二号炮的炮尾骡子”,马是“第九骑兵团英军骑兵连第十五号”的马,骆驼是“第三十九土著步兵团”的一头驮辎重的骆驼,他们都“听从缰绳的指挥”,他们必须接受人类的命令,“只让我们服从带领我们的人指挥:他让前进,我们就前进,他让后退,我们就后退。我猜不管怎样教,结果都一样。”也是服从,但是完全变成了对于人类法则的服从,一切的动物都变成了“女王陛下的仆人们”:

它们跟人一样服从命令。骡子、马、大象、阉牛,都服从他们的驱赶者或骑手的命令,驱赶者或骑手服从他的士官的命令,士官服从他的陆军中尉的命令,陆军中尉服从他的陆军上尉的命令,陆军上尉服从他的陆军少校的命令,陆军少校服从他那指挥三个团的陆军准将的命令,陆军准将服从他的陆军上将的命令,陆军上将服从总督的命令,总督是女王的仆人。事情就是这样完成的。

人类的法则建立的是阶层,是命令,是服从,但已经取消了动物性,取消了狩猎,所以在这样的人类法则面前,丛林法则濒临崩溃和解构,而作为人类娃娃的莫格里,似乎必须承担起一种职责,这种职责是捍卫丛林世界的法则对抗人类,还是让人类和丛林走向融合?莫格里身上的动物性,使得他捍卫自己的丛林世界,所以当那些红毛狗成为丛林世界的敌人侵占他们的地盘的时候,他勇敢地向他们抗争,发出“所有的丛林都是我们的丛林”的宣言,与丛林的敌人进行殊死的搏斗。实际上捍卫丛林的利益,用一种战斗的方式驱逐敌人,在某种意义上他已经具有了人类性,复仇思想为他赢得了尊重,却也破坏了丛林法则。

“不是,不是,我是一只狼。我跟自由狼民一条心。”当战争胜利的时候,莫格里希望自己像兽类的英雄一样,迎接丛林的另一次辉煌,但是孤狼阿凯拉却告诉他,真正的归宿是人类,“你是一个人类,要不是你,狼群会在跟野狗的大战中灭亡。”也就是说,是人类的这种征服和复仇的勇气赢得了胜利,阿凯拉对他说:“莫格里会驱逐莫格里。回到你的族群中去。回到人群中去。”人类的力量是超越动物的,正是莫格里从村子里学来的人类的知识,养育的文明观念,才使得他超越丛林,成为新的领袖,所以当这一次狩猎行动结束后,孤狼阿凯拉对他的告诫是:“回到你自己的族群中去吧。”

对于那些兽群来说,丛林是他们的世界,他们在丛林里生活,他们服从丛林法则,而他们也抵抗着对人类的“恐惧”,但是人类从某种意义上却并非是丛林的敌人,虽然他们征服,他们占有,他们破坏,但是丛林世界却也需要这样一种超越狩猎的知识和文明体系,所以从对抗走向融合,才是丛林故事最后的归宿,而莫格里作为一个人类的娃娃,作为一个接受了人类文明的孩子,作为丛林狼群的闯入者和接纳者,其实他是一座桥梁,一种纽带,甚至是一个使者。这是一个关于种族政治的寓言,人类象征着文明,丛林象征着原始,但是人类也带来了破坏,丛林也意味着封闭,所以对于莫格里来说,他的意义就在于打通这两个世界,建立一种更和谐、更文明的法则。

所以在春天,十七岁的莫格里便以“春季奔跑”的方式,迎来一种新生,“春天是最奇妙的季节,因为她在用新生叶子和花朵遮盖完全裸露的旷野之前,已经提前发动,把那些经受住温和的冬季、坚持不懈地活下来的半绿色杂物整理好,还让部分覆盖着植被的陈腐泥土再次感受到新生和年轻的气息。”新生是为了埋葬旧秩序,是为了告别旧时代,也是为了告别旧自我,当梅丝瓦以人类之母名义打开了那扇门,当莫格里离开了属于丛林的身体,他开始了一种新的生命,正如卡阿所说:“人终归要到人类那里去,尽管丛林并没有将他驱逐出去。”这是回归,而这种回归正如“苦行者普伦”创造的奇迹一样,带着对人类道德的救赎。普伦是一个拥有婆罗门高级种姓的人,他的成长完全和人类的文明有关,而这种文明带来的还有和征服有关的荣誉:大学学位、“印度之星”勋章、“爵级司令普伦·达斯爵土”的身份,以及高贵的礼仪,“他是自打使用餐巾以来,在餐桌上能碰到的最有魅力的人。”但是在拥有高位、拥有权力,拥有声誉的世界里,他却在一个小村庄里甘愿成为一个苦行僧,“这里应该是我获得安宁的地方。”也就是说,那些人类赋予他的权力、地位和荣誉让他失去了自我,而他所想要的安宁必须舍弃这些人类的法则。

但是普伦并不是逃避,当自然灾害即将降临这个村庄的时候,他成为一个解救者,把村里的人叫出来,是为了挽救他们的生命,是为了延续人类的文明,而这种救赎就是他回归灵魂深处的力量,而最后盘膝而坐的死亡,让他的灵魂再度升华,“他不再是一位苦行者,一位圣人,而是重新变回了爵级司令普伦·达斯爵士,一个大土邦的宰相,一个习惯下命令的人,正在前去挽救他人的生命。”抛弃命令,抛弃征服,回归自身,回归人类,就是和世界忧戚与共,所以普伦的意义就是为人类带来一种新生,而这种新生也同样成为超越丛林法则,超越人类征服寓言的最生动阐释,所以在莫格里自我牺牲的奔跑中,他也成为了新的“丛林之神”,成为现代意义的新神话——当人类为他打开了通往知识和文明的大门,那些动物们,也在他奔跑的身后唱起了永远和谐的赞歌:“丛林的宠爱永远追随你!”

世界末日之战

编号:C66·2151109·1232
作者:【秘鲁】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4年11月第1版
定价:59.00元亚马逊20.10元
ISBN:9787532154999
页数:332页

十九世纪末期,在巴西东北地区的腹地,贫困的农民大众被恶劣的自然环境所困,被封建的统治阶级剥削,唯有宗教信仰是他们唯一的精神寄托。在这样的背景下,神秘的传教士“劝世者”来到卡奴杜斯,宣扬末日的考验和天国的来临,很快受到了广大群众的拥戴,越来越多的人响应了“劝世者”的号召,纷纷投奔卡奴杜斯建立理想中的乐园。加利雷奥的冒险故事、胡莱玛与近视记者的奇遇与爱情、卡尼亚市拉沃的糜烂生活、起义者的精神领袖安东尼奥·贡赛也罗的乖癖,都成为末日的一种写照。《世界末日之战》是略萨第一部写秘鲁之外国家的作品,“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充满活力、丰富多彩、热情激荡的一八九〇年的巴西形象—一个从君主制向共和制过渡的形象。”为“企鹅经典丛书”之一。


《世界末日之战》:魔鬼的名字就叫共和国

“卡努杜斯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棵故事之树。”
           ——《第四部》

故事里有开端,有发展,有高潮,有终结,一个故事只是一个枝条,一个主题,甚至一个结局,可是当一八九〇年的巴西经历了暴力和反抗,经历了革命和共和,经历了战争和救赎,一个故事如何走向一种共同的结局,它不是只有一种高度,一个方向,而是在枝桠岔开的空间里,伸展出不同的枝干,长出不同的叶子,甚至结下不同的果子,而当故事之树变成一段被时间书写的历史,却也成为“一部误解者的历史”。

“劝世者”死去的时候,像是一个故事走向了终结,像是一种拯救走向了终点,留下的腐烂的肉体,身长一米七八,牙齿没有,不是死于枪弹,只有左腿上的瘀斑,因为碎弹片或石头擦伤,不是直接射中身体,所以“劝世者”更像是战争之外的一个存在,更像是暴力中心之外的一个符号,但是那在颅相学意义上,却呈现着肉体具有的疯癫特性,典型的圆脑袋,属于智力贫乏和心理倔强的类型,“那头颅的弯曲程度正好符合贝内迪克特学者指出的癫痫患者的特征”,劝世者成为疯狂的患者,意味着当他手不离弥撒经典,当他口不离上帝名字,“可心上却打着罪恶和匪性的烙印”。活着和死亡,其实是肉体和肉体的分离,是肉体和精神的分离,是信仰和暴力的分离,当一种救赎者的死亡变成暴力的代名词,变成罪恶的典型,到底那棵树上会有怎样的历史书写?

颅相学和自然科学家,指向的是信仰的反面,所以故事也一定会岔开而成为一株故事之树,当男爵把疯癫的病理学变成“狂人”的历史,把卡努杜斯说成是让世界疯狂的中心,其实是关于历史的一次误解,“比如他们对人口普查的仇视。我曾绞尽脑汁,力图弄清此事,现在明白了。种族、肤色、宗教。共和国为什么要调查人们的种族和肤色呢?还不是为了将黑人再变成奴隶吗?调查宗教还不是为了先查清信徒然后进行屠杀吗?”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卡努杜斯的误解”?这难道就是一棵写有不同符号的故事之树?当劝世者死去,那一种疯癫也成为了历史,而在没有劝世者的救赎和反抗的世界里,是不是还有种族问题,还有肤色的其实,还有黑人变成奴隶,还有对于宗教信仰者的清洗?

误解是因为站在不同的立场,看见不同的枝桠,误解是因为书写不同的历史,传说不同的战争,误解是打开不同的出口,是注解不同的方向,所以当劝世者变成疯癫者,当身体里流出的神赐神物变成不停排泄的大便,世界必须以另外一种方式进入自己的历史,必须以另外的方式书写信仰,那遗嘱上明明白白写着:“安东尼奥,你以见证人的身份去周游世界吧,别再回到这个包围圈里来了。我和羊群留在这里。你到那里去吧。你是见过世面的人,走,去教那些忘记学习的人做加法吧!愿圣灵引导你,天主保佑你。”那一个上帝还在,那一种救赎还在,而不管是上帝还是救赎,需要的是一个见证人,需要的是一种传承的力量,或者需要不断去除误解的历史,那个老太太却在这一种死亡里说:“我看见他了。有几位天使把他接到天上去了。”

死亡是一次被接上天的过程,疯狂是一次不与体制合流的态度,救赎是一种宗教意义的皈依,还是一种政治意义的自由?他们说政治是肮脏的东西,那里有政权的交替,有特权的统治,有武力的镇压,但是当劝世者说“政治是纯洁”的时候,只不过希望把那些暴力、特权、子弹都从这个世界清除出去,只不过要把来到人间的敌基督赶出去,只不过是要把劳苦大众解放出来,而在这种“劝世”的过程中,误解从来没有停止,镇压从来没有停止,死亡也从来没有停止,而那个卡努杜斯的地方,也在这变幻的历史中成为革命、起义、暴力和理想主义的代名词。

“劝世者”并非只是一个单个的人,他是一种信仰,一个理想,一段历史,一棵故事之树。但是在成为劝世者之前,他必定是树上的单独一个故事。“一片悲伤的阴云笼罩了他的脸庞,他难过得像逃荒的人一样。干旱夺走了他们的儿女、牲畜和家产,现在只好离乡背井,拋下亲人的尸骨去逃荒,逃荒,而不晓得究竟奔向何方。”这是他的个人历史,在其中都是苦难,都是灾害,都是无法逃避的死亡,所以他寻找到的一种信仰是将自己从俗世的苦难中找到救赎的方法,所谓皈依,就是把自己从苦难中解脱出来,用信仰的力量来救赎更多和自己一样的人。“虔诚的小信徒”成为信徒是因为父亲因干旱而死,因为养父有着暴躁的脾气,因为自己悲观看待世界;加利雷奥·加尔加入他们,是因为他曾经是自由战士,却被判处死刑,四十六年岁月里有五年是在狱中度过;玛丽亚·瓜德拉多,在旅途中被强奸四次,所以她从萨尔瓦多城步行去圣多山,在三个月零一天始终拖着十字架;他们有穷人,有奴隶,有失去土地的人,有没有了家庭的人,有患病无钱医治的人,“在随后的几星期甚至几个月中,成群结队的病人、流浪汉、赎罪的人、逃犯和好奇的人,从四方向卡努杜斯涌来,怀着预感或者希望,想在那里得到医治、住所、宽恕、保护和幸福。”

或者还有远大抱负的人,加利雷奥投身一个伟大的目标,是因为在他看来,“革命将把人类社会从灾难中解救出来,科学则将个人从自身中解放出来。”但是革命和科技如何变成一种宗教式的信仰,“假若理智代替信仰成了生活的中枢,即魔鬼(第一个造反者)代替了上帝成为真正的自由君王,那么各种道德观念便可以同时共存了”,而这种观念无非是一种秩序的重建,“一旦旧秩序被革命行动所摧毁,自由和正义的新社会就会自发地产生。”魔鬼是苦难的制造者,所以在卡努杜斯,“劝世者”的意义就是从自身的解放开始,告别魔鬼,告别苦难,如诺言方舟一样救赎这许多的教徒。

而在皈依之前,世界需要一种审判,“他讲的那些事是当前存在的,可以感知的,每日发生的,无法回避的,比如像世界的末日和最后的审判,也许在村民尚未修复倾斜的教堂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审判的时间已经写在那里,一八九六年,会有成千上万的畜群从沿海向腹地移动;大海将变成洼地,洼地将变成大海。一八九七年,沙漠将被牧草所覆盖,牧人与畜群将混成一体,以后就只有一群羔羊和一位牧人。一八九八年,帽子增加,头颅减少。一八九九年,河水将变成红色;一颗新星将运行在天空。而到了一九〇〇年,大地的光将熄灭,群星将陨落,罕见的事情将发生。审判走进了时间的轴线,其实也走进了现实生活,当一八七七年的大旱灾发生的时候,预言仿佛开始成真,但是当一八八九爆发的革命改变了历史,对于劝世者来说,却看见了另一种末日审判,因为祖国从帝制变成了共和制,世界的秩序重新跌入到混乱中。

这是另一种魔鬼,“劝世者”说这些变化带来的是大逆不道,“魔鬼已经当道,它的名字就叫共和国。”因为他们从来不主张共和,不同意驱逐皇帝,不赞成政教分离,不接受世俗婚姻,不使用新的度量单位,也不接受人口普查。实际上这是一种对于本能与想象的坚持,对于不变世界的恪守,上帝在那里,不是为了颠覆式的改变,而是为了解救。把共和制看成是敌基督,也是源于卡努杜斯的一种宗教式的偏执,那些信徒是为了脱离苦难的生活,而实际上在这种过程里也杂夹着暴力,若安·格兰德是黑人是奴隶,为了反抗他曾经杀掉了女东家阿黛林哈小姐,看起来是自我救赎,实际上也是被魔鬼所支配,他成为心地狠毒的人,成为杀人越货的人,而在卡努杜斯,那些信徒起来反对共和制,起来打破枷锁,却用了唯一的方式,那就是暴力。

用暴力建设理想社会,用暴力驱赶外来力量,用暴力建立一个废除婚姻、货币,用集体所有制代替私有制的社会,十字架、耶稣圣堂、“劝世者”,就是在建造另一个神话中心,“卡努杜斯将面临着更严峻的考验,不要为恐惧所吓倒,慈悲的耶稣一定会帮助诚心的信徒。”而实际上,共和制取代帝制,并非只是改变那些规则,并非是颠覆制度,而是共和制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专制。“统一的巴西”是为了建立强大的国家的目的,但是实际上不仅其中有妄图复辟的旧秩序的阴谋,也有清剿狂人叛乱分子的武装,“莫莱拉·西塞定会把埃巴米农达捧上台,让埃巴米农达当巴伊亚州的州长,随后西塞及其同伙就会来对付我们。到那时,我们就只好廉价出售庄园,或者拱手交出,然后一走之。”拉乌上校对于形势的判断,其实就是对历史的一种解读,所谓共和,其实更像是一个阴谋,它是专制的,是特权的,甚至是走向黑暗的。

所以共和和保皇之争是一场关于政治的斗争,而在政治之外的“劝世”行为,在魔鬼式定义中,其实也走向了政治,所以对于西塞上校来说,对于卡努杜斯来说,就必须进行镇压,打着“巴西万岁”的旗号,派驻军队,连续四次的围剿,便制造了新的苦难,“这片土地将被大火烧成焦土。”当盖伊马达斯全城已变成了一座兵营,对于卡努杜斯来说,又重新走向了暴力的反抗。一种是信奉救赎的上帝,信奉诺亚方舟式的解放,信奉理想主义,但是却变成了宗教的狂热:“好耶稣将要封锁卡努杜斯,卡努杜斯之外的草木、禽兽,最后还有人,都将从地球上消失。”而另一种信奉的是武力镇压,信奉的是政治变革,信奉的是军队的战争,但是正如男爵评价西塞那样:“他信奉的是些抽象的东西。他所主张的民族主义是一种病态的民族主义,他崇拜技术进步,他认为只有军队能够治理这个国家,只有军队才能把这个国家从混乱和腐败中拯救出来。他是个罗伯斯庇尔式的理想主义者……”
 
“万事都是上帝决定的呀!”其实每一派都有自己的上帝,也都给他人定义为魔鬼,对于他们来说,迷途是偏见和幻想,而真正的信仰在哪里?当卡努杜斯充斥了阴谋、叛乱、颠覆,当信仰和政治变得错综复杂,哪里去寻找神圣的事业,哪里却获得救赎的意义?而那个世界末日,到底是谁审判谁?当起义者被镇压,当“劝世者”死去,当西塞上校遭遇变故,对于巴西腹地的这场世界末日之战,似乎并没有胜利者,而这部注解为疯狂、被误解的历史,似乎需要的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救赎,从愚昧到文明,从专制到民主,从暴力到和平,路漫漫,而这没有审判却到处是审判的末日,无论是宗教还是政治,都在书写者启示录,启示录的一面写着“共和国万岁!”“弗洛里亚诺元帅万岁!”“打倒英国!”而另一边则写着“打倒反耶稣者!”“‘劝世者’万岁!”“贝罗山万岁!”

而实际上这末日的启示录也是关于南美世界的救赎主题,当略萨的目光聚焦在巴西“这个世界的王国”,达·库尼亚的《腹地》在一九七二年进入略萨的视野的时候,卡努杜斯之战就变成了略萨关于革命、民主、战争、宗教和政治的中心词语,“我走遍了‘劝世者’曾经布道的全部村庄;在那些村子里,我听到居民们热烈讨论关于卡努杜斯事件的意见,好像政府军的炮声依然回响在起义军阵地上空,仿佛世界末日随时会降临在长满枯树和荆棘的荒原上。”当历史已经变成现实,起义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人工湖,而岸边是那些激战留下的弹壳和炮弹,其实历史没有走远,却可能已经走向了误区,所以重新进入历史现场的时候,略萨开始以一种世界目光诠释历史的走向,“卡奴杜斯的悲剧就是拉丁美洲国家现实的总结”,无论是独裁专制,还是宗教偏执,对于每一个人来说,真正的救赎就是看见自由,“劝世者”不是别人,是自己,每一个劝世者对于历史的意义就是“把我们解放出来”。

玻璃球游戏

编号:C38·2151109·1231
作者:【德】赫尔曼·黑塞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4年06月第1版
定价:52.00元亚马逊17.30元
ISBN:9787532152414
页数:498页

在未来世界里,玻璃球游戏成了音乐和数学演变而成的符号系统,是人类所有的知识和精神财富。孤儿克乃西特在宗教团体里凭借自己出众的才华和优越的组织才能,在这个精英群体里不断上升,直至团体的最高顶端,成为玻璃球游戏大师。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不满足这个与世隔绝的精神王国,觉得在这种象牙塔里是不可能为民众做出贡献的。于是他来到现实世界,试图用教育来改善整个世界。然而他事业未竟,却在一次游泳中不幸溺水身亡。作为黑塞回溯其一生的精神体验的结晶,在这部作品中,“一是构筑抗拒毒化以卫护我得以生存的精神空间,二是表达悖逆野蛮势力的精神思想”,几乎动用了一切诗歌、格言、书信、传记、理论等等文学手段,以一系列象征和譬喻编织起一种哲学上的乌托邦设想,虚构了一个发生在二十世纪后未来世界的寓言。为“企鹅经典丛书”之一。


《玻璃球游戏》:每一种开端都含有魔力

老人歇息在废墟上,手握玻璃球,
象形符号啊,曾经光辉夺目,
如今却只是彩色的玻璃碎片。
玻璃球从衰老的双手滚落,
无声无息在沙中消失不见……
    ——《最后一个玻璃球游戏者》

玻璃球游戏者,修饰语是“最后一个”,最后一个是终结,是归宿,是死亡,是老人,这是生命的尽头,这是游戏的尽头,当手上握着的那个玻璃球最终成为一个象形符号,它只可能映射出和“最后一个”相反的命运,那是光彩夺目的过去,它是伟大的胜利者,学过多种艺术,掌握多钟语言,他走遍世界、熟悉世界,他声名远扬,“直到地球两极”,而身边是簇拥着的学生和同事,一种标记,一种辉煌,一种圆满,而当光彩夺目成为符号唯一的注解,它必然走向一个由盛而衰的过程,只剩下彩色的玻璃碎片,像人生一样,最后终于“从衰老的双手滚落,无声无息地在沙中消失不见”。

游戏和生命的“最后一个”,看起来是凄凉,是绝望,但是当老人只是在诗歌里,在句子中,在文字的内部成为一个人物,他必定是被别人看见的,必定是作者书写的,必定有一个旁观者,甚至这“最后一个”无非是他者对于命运的喟叹,无非是作者对于结局的预言。所以“最后一个”并不是最后的终结,它延伸的是诗歌,是叙事,是历史,甚至是另一个无限的读者。这是一首名为《最后一个玻璃球游戏者》的诗,在诗歌的文本之外,它带出的是一个名叫“约瑟夫·克内希特”的作者,而诗歌书写也必定在历史中成为一个已经发生的动作而具有永恒意义。但是这种作者和书写的永恒性被解构,并不是“最后一个”这种“消失不见”的状态引起的,而是那一个叫做“约瑟夫·克内希特的遗稿”的标注,也就是说,诗歌的作者和历史的人物之间构成了一种悖反,《最后一个玻璃球游戏者》的诗歌被不断地阅读和阐释而成为永恒,却早已经是一部被终结的遗稿,而这样的命运和玻璃球这个象形符号一样,光彩夺目却是彩色玻璃碎片。

遗稿的坐标是正在发生的时间概念,即使是“学生时代”,也难以逃脱时间流逝的宿命,在克内希特的“遗稿”里还有“时刻准备在肃静中聆听/宇宙之声和大师的乐音”的状态,还有“我们在春节文雅的庆典中/召唤天才时代的伟大心灵”的激励,这些都构成了历史里正在发生的时间,但是当历史变成遗稿,当时间有了“最后一个”,悖论或者只能通过预言的方式才能发出声音,“……一般而言,对于浅薄者来说,对不存在的事物也许较之于具体事物容易叙述,因为他可以不负责任地付诸语言,然而,对于虔诚而严谨的历史学家来说,情况恰恰相反。但是,向人们叙述某些既无法证实其存在,又无法推测其未来的事物,尽管难如登天,但却更为必要。”《试释玻璃球游戏及其历史》的译文里这样写道,而这段译文的书写者正是克内希特,不存在事物和具体事物,或者说虚构和历史之间,存在的就是一种书写的悖论,而这种书写的可能性于必要性,在虚无的历史中其实变成了一个圈套,就如“最后一个”,你明明看见了消失不见的沙子,却最后变成了关于时间的一种祭奠:

克内希特觉得湖水冰冷刺骨,像对待敌人似地迎向他。然而,他又觉得包围着他的似乎不是可怕的严寒,而是熊熊的烈火;片刻后,这种猛烈的火焰便迅速穿透了他的全身。

水与火,或者和死亡,敌人和朋友,严寒和酷热,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分明都有着矛盾,而最后当矛盾变成统一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悖论也成为了一种永恒,“最后一个”亦是以永恒的方式返回到了原初的那一个,就像克内希特在卡斯塔利亚在演奏中被感召到一种力量的时候,音乐大师对他说的那样:“我们的目标是正确认识矛盾对立,首先当然是看作矛盾,然而接着要视为一个统一体的相对极。这也就是玻璃球游戏的特点。”认识到矛盾对立,然后把它们视为统一体的相对极,从对立到和谐,这是一种转化。

玻璃球游戏从发明者巴斯蒂安·佩罗特开始,就在音乐中建立了一种和谐的关系,即使后来用玻璃球代替字母、数字和其他图解符号,也一样有一种对应关系,当佩罗特用儿童计数玩具制作了框架,用铁丝穿上形形色色大小不等、色彩不等的玻璃小球,实际上就完成了一种游戏化的对位方式,“用玻璃球营造自己发明的音乐语言或者音乐主题,还能够随意变换,调整,发展,让它们不断迁移,不断互相对照比较。”这是最初级的对位法,而热爱数学的瑞土音乐家巴昔连西士则拓展了玻璃球游戏的潜在可能性,把游戏带向几近包容万有边缘的游戏中,“他赋予游戏一种全新的转机,最终得以向最高的可能性发展。”

这是玻璃球游戏的历史叙事,在被书写的历史中,本身就变成了一个游戏,矛盾而对位,对位而赋格,赋格而和谐,这就是玻璃球游戏的伟大意义,它延伸到更广大的区域便是将所有对立的主题或者概念得到和谐结合,比如法律与自由,比如个人与团体——但是,包括最后一个的毁灭和永恒吗?包括水与火吗?或者包括生与死吗?“我们在虚空中旋转,无灾无难,/我们自在生活,时刻准备游戏,/但我们暗暗地渴望现实,/渴望生育、繁殖,渴望受苦、死亡。”再次回到遗稿,回到“学生时代”,克内希特在这首《让步》的诗歌里写下了在虚空中旋转的渴望,游戏和现实,生育和死亡,繁殖和苦难,渴望一种对立世界,就是渴望进入玻璃球的游戏世界,但是当诗歌变成遗稿,这种渴望就只是一种历史不负责任,就像虚空中的旋转,无非是历史的虚无主义。

而在另一首《阶段》的诗歌中,克内希特却说到了“告别”,“来吧,我的心,让我们快活告别!”在呼唤那个“它”来“保护我们,帮助我们生存”之后,却在最后说除了一种告别的渴望,又是最后一行,对应于“最后一个”,已经变成了克内希特无法逃脱的宿命,即使这首诗最初叫做“超越”,它也在无法超越的个体历史中成为最后一个“阶段”。但是当历史虚无主义变成个体宿命的时候,我们却发现了那一句“蓦地浮现在他的脑际”的诗歌:“每一种开端都含有自己的魔力……”当时他正换不走向静静的大师花园,于是这一句话就以灵感的方式出现,它是活的,对应于那些“遗稿”的死亡,但它却又在曾经以《超越》为题回来变成《阶段》的诗里,也就是说,在活的现实和死去的遗稿之间,并不是单纯像玻璃球游戏那样是一个对位的关系,并不是从对立转变为统一,而是岔开了两条路。

“每一种开端都含有自己的魔力……”开端在哪里?在玻璃球游戏发明的时候?在克内希特见到音乐大师开启心灵的时候?还是他来到现实成为一个活着的生命体的时候?“约瑟夫·克内希特的出身情况已无从查考。”这是一个“含有自己的魔力”的开端?出身无从查考,意味着关于个人生命的历史缺席,他的父母是谁,他在白天还是晚上降生?当一切成谜,对于克内希特来说,“早年丧亲,被救出来培养教育”的记叙也只是一个被别人书写的传奇,而被取消了历史永恒性的意义,而这也就预示着这位玻璃球游戏大师并没有真正成为一个象形符号,生和死的对立统一都变成了一个虚无:“但是我们绝无半点理由假定他的死亡可能是一场纯粹的意外。”

但是我们赋予了他变成一个具体的人,一个有过自己历史的人,一个参与了玻璃球游戏的人,如此,可以暂时把这种缺席的矛盾重新在书写中建立起来,从而画出一个相对完整的个人历史。克内希特从卡斯塔利亚出发,从音乐的启蒙中开始,那一种感召力让他接近玻璃球游戏,而一旦进入游戏,那种矛盾性便天生存在,“希望我们以后永远是朋友,你和我。你也能学会创作赋格曲的。”这是音乐大师对他说的话,而在这个具有宗教性的圣礼中,克内希特也拥有了某种“罪责”,因为正是音乐大师对他的偏重,让老师和同学对他嫉妒起来,有人躲避和猜疑他,甚至有人站在了敌对立场憎恨和嘲笑他。敌对立场像是对于玻璃球游戏的一种现实反映,因为它建立的就是矛盾,所以圣礼和罪恶构成了克内希特的第一对矛盾。

之后的华尔采尔,他真正进入到玻璃球游戏的行列中,这时候的矛盾可以看做是热情和孤独的对立,他倾注了全部热情投入到学习玻璃球游戏中,而这种状态使得他不和任何人结交,甚至变成了“执拗的自我退缩”,而在这里,他和特西格诺利之间也形成了一种对立式的关系,只不过以辩论的方式展现出来,多少看上去是一种具有统一性的生活状态,“克内希特和特西格诺利是两个世界、两种原则的具体化身,他们互相促进对方的提高,每一次辩论都变成了又庄严又富代表性色彩的论争,与全校人人都密切关联。”而在和现实相关的问题上,克内希特却在一种隔绝的状态里,他认为自己属于卡斯塔利亚,卡斯塔利亚的生活就是“没有家室之累,没有奢侈娱乐,没有报纸杂志,但也不忍饥受寒”——从未忍饥受寒,也不曾自食其力,这是真正的现实?像是误入歧途,而音乐大师对于这一种虚无的宗教生活的阐释是:“一个人倘若有一次误入歧途,才会懂得什么是无情的现实。”

现实是无情的,而且必须误入歧途,这让克内希特醍醐灌顶,在阐述玻璃球游戏意义的笔记里写道:“由精神和肉体两者组成的生命整体是一种动力学现象,玻璃球游戏基本上仅能把握其美学的一面,而且主要是在韵律运转过程产生的意象中才得以把握。”笔记的书写或者还是一种理论阶段,当进入到“研究阶段”的时候,尽管克内希特知道玻璃球所赋予的万物意义是超越,是从符号体系导入到实证体系,是从边缘进入中心,“它们全都是直接抵达宇宙内部奥秘的道路,在呼与吸、天与地、阴与阳的持续不断交替变化,完成着它们自己的永恒神性。”也就是把玻璃球游戏变成了一种“神圣的语言”,它指向的是终极,是宇宙的内心。为什么需要去读《庄子》,去读易经,就是在变化的世界里找到神谕,找到宇宙的法则。而这其实是克内希特对于东方神秘主义的转变,这一条“觉醒之路”抵达的是内在的心灵和谐,“信仰与怀疑是相互关联的,就像吸气与呼气一样互相制约”,当所有的东西被关联,就是玻璃球游戏所遵循的一种法则,而这种法则的通俗表达就是:“玻璃球游戏必须包容一切,譬如一棵植物也会用拉丁语同植物学家林纳聊天。”

但是,这种抵达宇宙中心的东方神秘主义,遇到的一个问题是如何在宗教中达到顺从,“像金鱼一样保持缄默么?”卡斯塔利亚作为一种开端,其魔力就已经施展到了克内希特的身上,那就是要投身在宗教之中:“宗教团体而生的,是注定要替教育组织当局服务的。”而在玛丽亚费尔修道院,克内希特所遇到的也是关于信仰与现实的矛盾,作为一种使命,他必须担任官职,这是一种责任,而这种责任和使命对他来说,却形成了束缚:“他在这种自我省察中醒悟到,自己已不可思议地进入并参与了等级森严的宗教秩序之中,这就是自己责任感的由来,他已是较高层范畴的组成部分,这会让一些青年人变得老成,而让一些老年人保持青春,也就是说,这个宗教组织会支持你,加强你,却也同时剥夺了你的自由,就像衍生在大树桩上的一棵稚嫩小树一样。它夺去人们天真烂漫的自由,尽管恰恰是为了要求这个人日益更为心地纯真。”即使克内希特将经历投入到玻璃球游戏本身之中,但是游戏被区分为两种类型,也一样形成了彼此难以融合的矛盾体,也就是说,对于克内希特最大的困惑是,建立了矛盾对立的系统,却难以达到统一,更难以和谐,它们在各自的轨道上滑行,永无触碰的可能。

在梵蒂冈建立宗教代表处的计划、托马斯大师逝世被推选为下任玻璃球游戏大师,以及最后就任游戏大师的职务,对于克内希特来说,甚至不是关于宗教的信仰问题,变成了一种工作,“工作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精力,吞噬了他全部私人生活,一切爱好和习惯也不得不置之度外,以致心里只剩下一片寂寞,头脑里好似过度劳累后一阵阵眩晕不止。”在他看来卡斯塔利亚的圣迹就是玻璃球游戏,而当这些所谓的工作吞噬了个人的激情,他看见了玻璃球游戏里隐藏的魔鬼,“总是引诱人们趋向空虚的技巧,艺术虚荣心,往上爬,追求辖治别人的权力,随后又滥用这种权力。”

对立和矛盾,却无法和谐和统一,克内希特的选择却又把自己带向了另一种含有魔力的开端,他需要摆脱官职的束缚,需要逃离工作的烦扰,这是一种勇敢,还是一种叛徒的行为?“对我们人类而言,繁星闪耀的太空庄严地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光明与秩序。宇宙的深邃和神秘不存在于云层和黑暗之处,唯有那一片洁莹澄澈才是宇宙最深处。”这是克内希特对于自身的关照,而这种自身性当缺失了所谓历史的注解,到最后却变成了逃避,玻璃球游戏的三大原则是科学、美和静修,所以克内希特希望回到卡斯塔利亚,“渴望获得精神治疗,渴望心灵光明,渴望卡斯塔利亚式的快乐。”所以他向当局提交了辞职信,退出了教会组织,为的是在心灵的世界里走进世俗世界——在他看来,世俗就是“尽快奔跑到冒烟的地方,设法扑灭火焰”,就是“维护我们自己这个干净美好学园以外世界的精神纯洁和正直”,当把世俗视作一种最高理想和最大目标的时候,实际上也颠覆了玻璃球游戏本身的意义,“我把玻璃球游戏视作导致我们失败的原因——一旦发生政治动乱和战争。届时,它必将一落千丈,迅速荒圮,不论有多少人对它依依难舍,也无法修复它往日的容颜。”

否定游戏本身,那么所有的矛盾和对立,也就没有了意义,退回到内心的坚守,知识的维护,是不是取消了所有的可能。“我们不应当从行动的生活逃向静修的生活,也不应当反过来从静修转向行动,而应当介乎两者之间,使其相辅相成,和谐共存。”这是精神的本质,而当一切以极端的方式被否定的时候,克内希特从来没有成为一个行动者,他是沉思者,实际上也把自己带向了那个腐朽的“副刊时代”。圣礼和罪责、热情和孤独、变化和永恒,约束和义务,形式和心理,以及权力和职责,战士和叛徒,静修和行动,都是矛盾对立的关系,它们不是被隔绝在不同的世界,而是需要用一种游戏的原则和精神去统一起来,而当把一切都否定了之后,卡内希特就已经成为了一个旁观者——即使跳入那湖水中,冰水和烈火也无法在身体里变成永恒的力量,抵达宇宙的内心。

他是最后一个玻璃球游戏者,“最后一个”不仅取消了终极意义,也在这个关于历史的链条里取消了最初的来源,所以关于出生记载的缺席,本身就是一个“含有魔力的”预言,就如克内希特在《试释玻璃球游戏及其历史》中所说:“我们毫不赞同那类受欲望和贪心驱使而破坏秩序的叛徒,我们只怀念那些献身者,他们才是真正悲剧性的人物。”

炼金术士及其他鬼故事

编号:C38·2151109·1230
作者:【英】蒙塔古·罗德斯·詹姆士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4年05月第1版
定价:26.20元亚马逊12.10元
ISBN:9787532152407
页数:197页

著名恐怖小说家H.P.洛夫克拉夫特说:“老派的鬼怪惨白庄严,主要通过视觉进行展现,而詹姆斯笔下的鬼怪一般都是消瘦、矮小,而且毛茸茸的——一种迟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夜间怪物,处于野兽与人的中间地带——而且常常在被看到之前,就会被触碰到。”消瘦、矮小、毛茸茸,蒙塔古·罗德斯·詹姆士笔下的鬼故事多与宗教及历史结合,给人一种极强的真实感,而主角一般是考古学者,他们往往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所以在这样一种错乱的氛围里,鬼怪故事更具有一种颠覆性。为“企鹅经典丛书”之一,收录《埃尔伯力克教士的剪贴册》、《失去的心脏》、《铜版画》、《白蜡树》、《第十三号房间》、《马格纳斯伯爵》等故事。


《炼金术士及其他鬼故事》:来的到底是谁

十四号房间旁边的是十二号房,也就是他自己的房间。根本没有什么十三号房间。
       ——《第十三号房间》

十二、十三和十四,是一个完整的序列,是一个系统的秩序,可是当十四号房间的旁边却只是十二号房间的时候,当十三号房间变成一个虚幻的数字的时候,序列和秩序就开始混乱,而这种混乱并非是宗教意义上的避讳,也并非是顾客拒绝而进行的调整,而并非是关于数字的消失,它一直存在,它偶尔出现,最后变成了神秘,变成了恐怖,变成了现实之外的一种可怕现象——甚至它以必然的方式闯入和改变那个完整的序列。

十三号成为避讳的数字,这是一种非常常见、“普遍且强烈”的现象,它甚至成为了在宗教以外,却和生活紧密联系的一种现象,但是在我的表弟安德森那里,却变成了好奇,“他打算问问老板,是否他以及他的同行们真的遇到过很多拒绝住在十三号房间里的顾客。”因为好奇,便以闯入的方式进入了神秘的数字世界,对于安德森来说,十三号房间却是被看见的,以及被听见的,白天那房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个令人联想的数字,而且靠近房门的时候,却听见了里面的脚步声、说话声,一种存在的正常声音。但是令人恐惧的却是,这种声音只是听到,那个房间上的数字只是白天看见。而当夜晚来临,当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十三号却完全变成了诡异事件。

安德森居住的十二号房间长度缩短了,高度增加了,以前一直忽视的旅行箱现身了,这一系列的变化或者可以归因于安德森自己的某种主观感受,是一种“似乎”发生的故事,但是当他在睡觉前将烟头熄灭在三扇窗户的最右那扇,却在第二天发现烟头在中间那扇——两扇窗户变成了三扇,烟头移动了位置,而且这完全是确定的事,“他可以发十次誓,保证自己睡觉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在右手边的窗户旁抽烟。”因为太确定,所以会很恐怖。夜晚抽烟时看到旁边的住着的是女士,但是第二天却发现变成了男士,而那个男士的惊奇在于,安德森以为房间里发出的噪音是男士所为,而实际上,男士没有发出过声音,他以为声音来自隔壁房间,也就是安德森居住的房间。

是男士而非女士,中间的烟头而非右边的烟头,那声音来自何处,那窗户为何神秘增加?甚至在他们一起看见的时候,十二号的旁边是十四号,十四号的旁边是十二号——消失的十三号去了哪里?神秘之物的最恐怖指出不是因为消失,而是因为出现,“此刻詹森正背对着房门。这时门开了,一条手臂伸了出来,抓向他的肩膀。那手臂包裹在一层破烂发黄的亚麻布里,显露出来的皮肤上长着长长的灰毛。”十三号房间了的门开了,十三号房间突然出现,十三号房间伸出一只手,被包裹在亚麻布里,长着长长的灰猫,不是安德森的手臂,也不是詹森的手臂,当避开了那只手用工具敲开十二号和十四号中间的那堵灰墙的时候,十三号的世界才被真正打开,“他们在支撑木板的横档之间发现的是一个小铜盒。里面有一份折叠端正的羊皮纸文书,上面写着大概二十行字。”

不认识的文字,不知道的意义,不设防的秘密,就像十三号这个数字一样,把所有人都推向了神秘的想象中,却并不完全在想象中,它变成了一堵墙,一只手,一份羊皮纸,一段文字,想象终于变成了真实存在,而这个不被破解的故事最后却以档案收藏的方式进入了博物馆。这是一种对于神秘的压制,或者对于未知的封闭,它看起来是以消失的方式远离了现实,可是十三号房间的神秘意义是存在的,甚至在某一天,它又会以诡异的方式再次被唤醒。

蒙塔古·罗兹·詹姆斯:对超自然天生的热爱

唤醒是打开,是看见,是亲历,而那十三号房间也会变成剪贴册,变成铜版画,变成白蜡树,变成金属哨子,而所有的唤醒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现实以有限的方式打开了封尘在博物馆、教堂以及古老羊皮纸上的那些文字,那些故事,那些手,那些想象。在《埃尔伯力克教士的剪贴册》里,英国人丹尼斯通就是在“一本奇书”里看见了神秘和恐怖。那个负责责照看教堂建筑及内部、承担敲钟及挖掘坟墓的人作为教堂管理员,似乎就在这个神秘世界里,他以两百五十法郎卖给丹尼斯通,是要逃避那本书中的诡异图画,而丹尼斯通购入这本图册的目的是研究。研究是需要深入其中的,最后页码里的那张照片,照片草图里的拉丁文,都是作为历史的一种见证,是被封存在那里,但是当被打开,这个神秘的世界或者再不能被合拢了。照片里那个可怕的躯体终于在丹尼斯通放下十字架的时候,变成了现实的一部分,“在极短的一瞬间,他已经看清了那只手。惨白,毫无光泽的皮肤,瘦骨嶙峋,肌腱极其有力;粗糙的黑毛,比任何人类手上的毛都要长;手指顶端长着尖锐的指甲,指甲朝前屈伸,灰色、粗硬并且弯曲。”和画中的一模一样,它出现便是复活。而在《铜版画》里,这种复活是被看见。那一张第九百七十八号的画作描绘的是本世纪早起的宅邸景观,但是当以收集艺术品的名义看见这个惊险故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变成了见证者。

一开始,画面上有一个小黑点,有一个男人,以及衣服包裹着的头,但是后来无名宅邸前面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用四肢爬行的人,“全身裹在一件奇怪的黑色衣服里,背上则有一道白色十字架。”再后来,画面中有了月光,大门左边的一扇窗户也被打破了;再后来,月亮底下,出现的是一个孩子……一张本来处于静止状态、已经被定格的铜版画,却在不同的场景、不同的见证者面前,却变幻出种种不同的内容,甚至这种内容本身也变成了运动状态。运动意味着即时性,而在这种现在时的复活却指向了历史的一个谜团,而在追溯那一段历史的时候,复活的就不仅仅是想象,而变成了历史的一部分。家族的最后一名继承人失踪,他的父亲在彻底隐居之后,最终也在三年之后被人发现死在画室中,铜版画里的那个神秘的人是抱着一个婴儿一样的人,在某种意义上则是这个历史悲剧的密语,而这个谜团带来的不仅是隐居的父亲的死亡,也在一种阴谋中将另一个可怜的人变成了牺牲品,“可怜人啊!他是家族的最后一支血脉啊,有种家族最后的希望的那种感觉。”

现实是为了复活历史,看见是为了揭开谜团,在《白蜡树》里,一个历经三代的谜案最后浮出水面,也是被看见,当那个神秘的树洞被破开,当干枯树叶以及垃圾焚烧之后,当白蜡树最后着火而化为灰烬的时候,谜底揭开了:“在这蜘蛛巢穴靠近宅邸墙壁的那一边,蜷缩着一具人类尸体,或者说是骷髅,尸身的皮肤已干枯,紧贴着骨头,依稀还有些黑发残留。”这是一具女尸,而且已经死了五十多年的女尸,而五十多年刚好是距离第一代的马修爵士把怀疑的马瑟索尔夫人送上断头台的时间,因为白蜡树里跳出一个野兔一样的怪物,继而钻入马瑟索尔夫人家的那个洞里,马瑟索尔夫人便被审判并施以绞刑。“宅邸将有宾客至。”这是马瑟索尔夫人临死前说出的话,而这也印证了这个家族之后的莫名死亡,小马修爵士时代的家畜纷纷死去,理查德爵士本人全身发黑而死去,似乎都是马修爵士时代那次不公正审判的结果。而最后在树洞里挖出的五十年的女尸,以一种恐怖的状态将历史的谜团完整揭露出来。

这似乎就是一种事关道德的报应。鬼之为鬼,是在人世之外的,也是在现实之外的,甚至是在复活之外的,他们的出现只是为了从现实又返回到那个现场,所以蒙塔古·罗兹·詹姆斯笔下的鬼怪是联系着历史和现在,它以一种神秘的力量对于历史的谜案做出回应。《埃尔伯力克教士的剪贴册》里的那句拉丁铭文里写道:“圣贝特朗如何解救一个被恶魔追杀的人。”圣贝特朗是教堂,在古老的教堂里发现这些历史的文本,发现这些历史的谜团,就是希望用宗教的某种力量来实现道德的平衡,所以在鬼怪的报复中,那些像恶魔一样的人也遭到了必然的报应。那个令人恐惧的骷髅只是埃尔伯力克·德·穆雷昂教士承受煎熬的一种写照,“所罗门王与夜魔之争。埃尔伯力克,德·穆雷昂绘制。《短歌》。耶和华啊,求你速速帮助我。《诗篇》。无论谁居住( 91)。圣贝特朗放出恶魔,望我厄运当头。1694年12月12日首次见到此物:很快我将最后一次见到它。我有罪,也已为此承受痛苦,还有很多痛苦等着我。1701年12月29日。”有罪,痛苦,最后是在这样的恐惧中“安睡时突然暴毙”。

而在《失去的心脏》里,这样的因果报应更加直接,作为蒙塔古·罗兹·詹姆斯第一篇以浮土德式人物为主角的作品,很明显指向的是对罪恶的惩罚,林肯郡中心的奥斯沃比大宅里,有过一个小男孩的失踪,也有过一个小女孩的失踪,而当孤儿斯蒂芬·艾略特来到这里寄养在表兄阿布内先生的大宅里的时候,他其实也面临着和曾经失踪的小孩同样的命运,而他的到来在另一方面却见证了真相。池塘彼岸传来的古怪叫声,路边走过来的男孩与女孩,都让斯蒂芬·艾略特感受到了危险的临近,但是最后却反而是阿布内先生的死去,“他双手举起站在那儿,显露出了一片可怕的景象:他的左胸上有一个黑漆漆、大开着的口子。”一个开着的口子,是心脏失去的地方,而两个孩子的失踪就是被掏出了心脏,甚至斯蒂芬·艾略特也面临着这样的死亡,所以最后的报应揭开了这个被隐藏的罪恶——因为阿布内相信只要食用不少于三个二十一岁以下之人的心脏,就可以超越控制我们的神力等级,“能够飞翔、可以隐身,还能变成任何他希望的形状。”这种为了精神释放和升华,为了摆脱人类正义约束的力量,为了能超越生死大限的本领,阿布内先生采用了这种罪恶的实验手段,并且最终按照计划将魔爪伸向斯蒂芬·艾略特。

“阿布内先生被发现坐在椅子里,头后仰着,脸上笼罩着一层愤怒、惊恐以及凡人的痛苦表情。他左胸上有个可怕的撕裂伤口,心脏暴露在外。他双手无血,桌上的一把长刀也光净如新。”但最后,罪恶的阿布内先生却以相同的方式被杀死,这是一种因果报应,和铜版画里的那个神秘人物一样,和白蜡树下的尸体一样,无非在循环中建立起一种轮回的宿命,无非是解救被恶魔追杀的人。而《施展如尼魔咒》里,这种因果报应似乎更为明显,气量极小、从不宽恕他人的卡斯维尔先生,仅仅因为约翰·哈灵顿批评他的作品就“施展如尼魔咒”将人置于死地,而这次邓宁又将他的稿件退回去,所以他开始制造“允许他三个月时间”的阴谋,但是邓宁和约翰·哈灵顿的弟弟识破了他的阴谋,最后趁他不被又将那张魔咒的纸条放进了卡尔维尔的卡片夹里,“必须有一种方法,由他将纸条送出去,而且对方接受了才行。”这是一个从恶到恶的循环,当指定的时间到来的时候,被魔咒束缚的不是邓宁,而是他自己,“二十三日下午,一个英国游客在查看阿布维尔的圣伍尔夫拉姆教堂的正面时,被一块从教堂西北塔楼周围竖起的脚手架上滚落的石块砸中头部,当场死亡。”

如尼魔咒和《失去心脏》里的那把刀一样,成为一个报应的工具,但是阿布内先生为什么会死,谁握着那把刀挖走了他的心脏?“伤口可能是一头凶残的野猫造成的。”不是复仇的人,是更神秘的动物,就像《白蜡树》里一样,是那一只野兔还是那一只蜘蛛?而这些无非都是蒙塔古·罗兹·詹姆斯命名的鬼,那些几乎都长着长长的毛发的东西,构成了蒙塔古·罗兹·詹姆斯比较单一的鬼形象。而其实,对于蒙塔古·罗兹·詹姆斯来说,鬼的神秘、可怕并不是要承担道德的力量,他们惩处恶人只是更可以营造一种恐怖的氛围,古老的大宅和教堂、寂静而黑色的夜晚,一个人的房间,都为鬼的出现和复活创造了条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蒙塔古·罗兹·詹姆斯想要达到的效果,“依我看来,另一个必要元素是,其中的鬼怪必须是可怕而充满恶意的:可爱的或者助人为乐的鬼怪很适合童话以及民间传说,但对于一个虚构的鬼故事而言却毫无用处。”可怕而充满恶意,是为了更好地在故事里进行虚构,而这种效果并不是为了道德、宗教意义,“这些故事本身没有什么高尚的追求。如果其中任何一篇让读者夜晚走在孤寂的路上时,或者后半夜坐在行将熄灭的炉火边时,感受到一丝愉悦的不舒适,那我写作它们的目的便已达到了。”

“一丝愉悦的不舒适”,看上去像是一个悖论,而这种悖论或者就是鬼故事的一种巨大魅力,这是人对于神秘的超现实力量的一种虚构,他越是害怕越是要走进,“我认为每个人对超自然话题都有种天生的热爱。”所以在蒙塔古·罗兹·詹姆斯鬼故事里,这种感官的愉悦和不舒适才是最重要的。《埃尔伯力克教士的剪贴册》里那只“惨白,毫无光泽的皮肤,瘦骨嶙峋,肌腱极其有力”的手,《铜版画》里那个“只有一个惨白的、如穹顶般的额头,以及几根散乱的头发”的人,《白蜡树》里“通身长满灰色的毛发”的无数蜘蛛残骸,《第十三号房间》里“显露出来的皮肤上长着长长的灰毛”的手臂,都给人“一丝愉悦的不舒适”,而那个《“哦,吹哨吧,我会来找你的,朋友”》里那个在圣殿骑士分堂的遗址上发现的哨子其实和宗教没有一点关系,只是它被发现而复活,复活而带来恐惧,“他看到原以为是空床的地方坐起了一个人形的东西。他一下子就跳出了自己的床,奔到了窗户前,那里躺着他唯一的武器——那根这是他采取的最糟糕的行动,因为床上的那东西,突然以柔滑的动作,从床上滑了下来,伸张着双臂,占据了两张床之间的位置,正好对着门。”没有道德上的罪恶,没有宗教里的亵渎,只是一个中世纪的哨子,却变幻出一个恐怖的形象,而当上校将哨子扔进大海深处,旅馆里只不过升起了一股浓烟而已。

“来的到底是谁?”这是在哨子上刻着的字,在封尘的历史中,在被记载的文本里,在传说的故事里,复活意味着闯入,闯入就是到来,但是“来的到底是谁”的疑问指向的是一种超自然的未知,无论是恶人还是后人,无论是见证者还是发现者,其实并不是为了要揭开埋藏的谜团,不是为了抵达真相,只是为了带来“一丝愉悦的不舒适”,而这种“愉悦的不舒适”甚至在蒙塔古·罗兹·詹姆斯看来,不是在一次性的揭秘和阅读中体验到的,他期待更多的人在更长的时间里获得这样的感觉,所以那些剪贴册,那些铜版画就像自己的这些鬼故事文本一样,被保存起来,无论是送到博物馆,还是拍摄成照片,似乎就是为了重复阅读,为了永恒保存,因为不管来的是谁,不管过去了多少年,只要打开,看见,就是复活,就能获得“一丝愉悦的不舒适”,就能在超自然话题里找到“天生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