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奥兰多

编号:C38·2171213·1442
作者:【意】伊塔洛·卡尔维诺 著
出版:译林出版社
版本:2012年04月第1版
定价:36.00元亚马逊22.30元
ISBN:9787544722216
页数:426页

“在文学上,它却被无限地夸大,甚至将全世界卷入其中,图书馆中更是文章满纸。在诗人们的想像中,以及在更早前平民的想像中,事件并不是从历史的角度,而是从神话的角度展开的。”历史图册上的小地图,到底有着怎样的一个神话?《疯狂的奥兰多》是一本独特的书,它是一个自己的世界,人能在其中随意旅行,进入,走出,迷路。卡尔维诺以他对这篇长诗的热爱,运用独特的写作技巧,以自己的语言讲述这篇长诗的各石故事,情节生动风趣。此书保留原诗精华的同时,更利于现代人阅读,既为现代人提供了一个《疯狂的奥兰多》导读,同时也是姆卜诗歌散文相互穿插的形式独特的短篇小说集。


《疯狂的奥兰多》:欲望是通向虚无的奔跑

这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人们可以在其中纵横捭阖,进去,出来,甚至迷失方向。
——《前言》

独立世界仅仅是一个文本?进去是中世纪的那张历史图册,出来则是20世纪的人性寓言,在历史与现实的转换中,如何纵横捭阖?当卡尔维诺将伊斯兰教与基督教欧洲之间的相互挑衅变成 “对所有时代和战争的浓缩”,一种共时性的迷宫便被打开了, “事件就像树木的枝权四方伸展,相交后继续岔开,拓宽这种诗歌的真正方法是使其从内部膨胀,从一个情节扩散到另一个情节,创造新的对称和冲突。”那么这个事件就一定有一个源头:它是流行的传奇《罗兰之歌》,它是查理曼圣骑士的武功歌,它是无名氏创作的史诗,它是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期的文学参照。

但仅仅是一个进去的进口,当勇者罗兰从法国越过比利牛斯山,越过阿尔卑斯山,变成了当罗尔丹,变成了奥兰多,那个进去的世界还能安然出来,那个《罗兰之歌》还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武功歌的传诵中心散布于香客朝圣的路上:通向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的道路途经龙塞沃,朝圣者可以拜访传说中罗兰—罗尔丹—奧兰多的墓地;还有通往罗马的大道。”其实已经分叉,它后来变成了16世纪的《疯狂的奥兰多》,它的作者卢多维科·阿里奥斯托,一个把三十年的生命献给了46篇3万余行叙事诗的诗人,而他去世前夕一五三二年出版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出口,它在次分叉,变成了二十世纪的《疯狂的奥兰多》,它的作者是伊塔诺·卡尔维诺。

从法国的《罗兰之歌》到阿里奥斯托的《疯狂的奥兰多》,再到卡尔维诺的同名图书,从军事史诗武功歌到长篇叙事诗,独立世界是一个多文本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当你从第一道门进去之后,真的可能出不来了,即使迷失方向而找到出口,也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判断,所以当卡尔维诺说 “阅读可以在不提及任何先前或之后作品的情况下进行”,就像是一种诱惑,他把你扔在那个可以进入的口子里,然后扬长而去,余下的是你必须用自己的阅读方式找到出来的方向——从进去到出来,其实那个独立世界是你自己的世界—— “历史,即事实的真相与史诗并无多大关联”,而史诗,你也完全可以不管他的韵律,他的八行诗的节奏,他的 “语言中不可或缺的配件”,以及他的讽刺意味的玩笑,就这样打开,就这样阅读,就这样看见疯狂的奥兰多,就这样恢复理性,如此,方向只不过是一双眼睛的可能范围。

但是,当开始阅读,开始用目光探寻,实际上就是进入卡尔维诺所说的欲望,传统的奥兰多,是贞洁的象征, “爱欲是无法侵入的”,但是在颠覆者阿里奥斯托和卡尔维诺那里,爱欲却成为骑士精神的最大威胁——如果扩展开来,法兰克国王查理曼征服世界,十字军东征,基督教欧洲和伊斯兰教之间的战争是不是也是一种欲望的表达? “圣骑士和异教徒之间的决斗和战争才演变成纯粹的叙事题材,以及每次冲突、每次原谅、每次冒险的象征,摩尔人包围巴黎就像特洛伊战争一样,只是个神话。”骑士精神、圣战,都被神话而神化了,那些欲望变成了对于异教徒的拯救,变成了对于基督教的皈依,所以在这个被欲望控制的 “所有时代和战争的浓缩”的文本里,才会有一个叫做安杰莉卡的女人, “安杰莉卡身边围绕着一群被欲望模糊双眼的骑士,他们忘记了骑士的神圣职责,因为太过鲁莽而继续徒劳地打转。”正是被安放在被欲望模糊双眼的骑士身边,安杰莉卡才是进入和退出这个迷宫的钥匙。

她是契丹公主,她是美丽的姑娘和恋爱中的女人,而实际上当她的美貌、乳房和额头成为骑士渴望拥有的东西,她就是欲望的代表, “她带着所有魔法来到法国国王查理曼的圣骑士中间,目的是让这些人爱上她,并心怀嫉妒,这样就能让他们放弃与非洲摩尔人和西班牙的战争。”欲望是一个魔法,爱上她就会心怀嫉妒,就会失去战斗力,就会退出征战,就会解构骑士精神和所谓的高贵爱情。所以费拉乌爱上了她,里纳尔多爱上了她,奥兰多爱上了他,萨克利潘特爱上了她, “如果爱的不是她,活着有何意义?”费拉乌因她而放弃寻找头盔,里纳尔多因她而推迟决斗,萨克利潘特因她而嫉妒,而奥兰多最终因她而疯狂—— “欲望是通向虚无的奔跑”,当被爱欲侵入,所有人可能都会迷失方向。

被追赶的安杰莉卡被索卡西亚国王萨克利潘特爱上,这是第一个关于爱欲的故事,卡尔维诺就是从这里打开了进口,而在这个进口里,安杰莉卡和萨克利潘特之间当然不是独立的爱情,他嫉妒在东方作战时被安杰莉卡占为己有的奥兰多,却又甘心成为安杰莉卡的仆人,而在相信自己将安杰莉卡握于掌心的时候,却又被所向无敌的女骑士布拉达曼特击落于马下。而在安杰莉卡继续逃离的过程中,在被海怪囚禁时,鲁杰罗又解救了她, “鲁杰罗怀抱里有了安杰莉卡,他立刻忘掉了布拉达曼特。”

迷宫之中的另一个迷宫,欲望之后的又一个欲望, “《疯狂的奥兰多》是在世界地图上下的一盘棋,一盘无边无际的棋,这一大盘棋同时还分成许多小盘。世界地图比一张棋盘更为千变万化,然而棋盘上的每个人物都如一枚棋子,每走一步,都要遵照既定的规则。”那个这个千变万化的世界,到底什么是 “既定的规则”?一种是关于忠诚的背叛,骑士精神之陨落便是最大的背叛,萨克利潘特甘心变成安杰莉卡的仆人,甚至比不上忠诚于里纳尔多的巴亚尔, “为了帮助坠入爱河的主人,巴亚尔多主动追寻安杰莉卡的踪迹,跟在它身后的里纳尔多就此可以找到他的美人。”而布拉达曼特之出现,是为了寻找被囚禁于亚特兰大巫师城堡里的歧视鲁杰罗,为了爱情她冒险,而鲁杰罗如果娶了布拉达曼特,一方面是皈依了基督教,而另一方面则将死于马冈札家族的背叛,因为马冈札家族的人从来都在说谎。

“鲁杰罗代表了一种不容置辩、不可动摇的命运。”这似乎是一种考验的胜利, “鲁杰罗,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或者不做决定,无论被怎样的意外阻滞或激励,结果都会放弃伊斯兰信仰,接受洗礼,依偎在女战士布拉达曼特深情结实的怀抱里。”为了爱,为了信仰,他必须背叛异教徒,但是当他最后死于马冈札家族的背叛时,这又如何构成一种忠诚?而当鲁杰罗被亚特兰大巫师的骏鹰飞到岛上的时候,他却又被所谓的仙女阿琪娜带入了另一个考验的世界, “鲁杰罗已经明白这个故事是朝哪个方向发展的了:他本人是充满冒险和奇遇的骑士诗中的人物,现在却要冒着进入讽喻诗的风险,诗中每次出现幻影都有道德和教育意义——享受完阿琪娜的娇美,马上就要遭受这位仙女所有前任情人的厄运:退化成植物或矿物。”终于他得到了魔戒,阿琪娜不再是仙女,而是成为了一个秃头的老太婆。而当把安杰莉卡解救出来之后,他又忘记了自己的爱人布拉达曼特。

同样,在奥兰多追赶安杰莉卡的过程中,那些所谓的爱情也脆弱地被欲望所取代,他遇到了荷兰女伯爵奥林匹亚,她告诉奥兰多的是,弗利西亚国王齐莫斯科因为奧林匹亚拒绝了他儿子阿班特的求婚,入侵荷兰,烧杀抢掠,而奥林匹亚爱着的是塞兰迪亚公爵比雷诺,奥兰多用计谋救出了比雷诺,解放了荷兰,奥兰多是看见奥林匹亚和比雷诺甜蜜相拥才告别,但是刚获自由的比雷诺却顶上了另一位少女,一个被杀死敌人的女儿,于是阿里奥斯托在诗中感慨道: “谨防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他们的情欲如稻草点燃。”使得奥林匹亚变得绝望,从而像 “数十个魔鬼纠缠撕咬”一样变得疯狂,而卡尔维诺这说比雷诺 “根本不配接受如此忠贞的爱情”。

伊斯兰阵营中的勇士鞑靼国王曼迪卡尔多一方面在追寻奥兰多,这是战争和复仇,另一方面则是在追寻格拉纳达王之女多洛丽丝,这是爱情,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爱情?那么,我爱你!贵族身分?我是鞑靼人的国王!财富?我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君主!勇敢?等着看我的表现,你就知道了。”而其实这样的爱情并不纯洁,因为多洛丽丝是查理曼最骁勇的战士罗多蒙特的未婚妻,他急于攻克巴黎就是为了找到多洛丽丝,但是多洛丽丝早就被曼迪卡尔多劫持了, “更糟糕的是,她还为此感到幸福。”为了自己的未婚妻,罗德蒙特烧毁了巴黎的房子,杀死了一万余人的撒拉逊战士,就像魔鬼降临这个城市: “撒旦折磨毁灭了这座不幸的城市,转身看吧,掠夺者犯下的罪行,赤热的火焰和滚滚的烟气。”

这无非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狂行为,同样在鲁杰罗身上,在马冈札家族的背叛或许是鲁杰罗不容置疑命运的写照,但是当他遇见了撒拉逊女勇士玛菲萨之后,却爱上了她,所以布拉达曼特开始愤怒,开始绝望,开始疯狂,而其实玛菲萨和鲁杰罗是双胞胎,于是玛菲萨和布拉达曼特之间又变成了家族之间的复仇,而鲁杰罗代表阿格拉曼特国王和里纳尔多代表的查理曼作战,他们之间又从国家荣誉变成了私人恩怨,而其中依然是关于爱欲: “鲁杰罗,为了让自己配得上国王亲选勇士的荣誉,应当力求杀死恋人的哥哥;他既不能祝愿自己获胜,也不能向怯懦屈服。布拉达曼特只得缄默无语、一动不动地见证这一场发生在未婚夫和亲哥哥之间的生死决斗,一场无论如何都注定会带来残酷的葬礼,并让婚礼成为不可能的决斗。”于是惨重的死亡降临,那块土地最后变成了墓地。

鲁杰罗和布拉达曼特、奥林匹亚和比雷诺、曼迪卡尔多和多洛丽丝,他们之家的爱总是伴随着忠诚与背叛,伴随着勇猛与复仇,而最后都归于绝望和痛苦,疯狂和死亡,而在其中,苏格兰王子泽比诺和加利西亚公主伊莎贝拉之间的爱情,似乎是被肯定的。因为马冈札家族的谎言,苏格兰王子泽比诺被指控为杀害比纳贝罗的凶手,在伊莎贝尔的哀求下,奥兰多救出了泽比诺,但是伤势过重的泽比诺死去, “用人类的血肉、骨骼和静脉制成的”泽比诺是战争的牺牲品,而看到爱人死去的伊莎贝尔捏造了一个谎言,他告诉罗多蒙特喝下一种药水用剑砍头却不会死,罗多蒙特相信了她的话,杀死了伊莎贝尔,两个爱人终于以死亡的方式在一起,卡尔维诺说: “他们是悲剧故事的主人公,在奇异恐怖的冒险旅程中,用生命和死亡开辟了一片别样的广阔的诗意空间”,而杀死了伊莎贝尔的罗多蒙特终于从巴黎战火中醒悟过来,开始了自我救赎, “他将生命投入到一项荒唐而崇高的任务中去:守护这个被他愚蠢地杀死的年轻女子的坟墓。”

巴黎战火是罗多蒙特的一种疯狂,而他守护坟墓则回到了理性,这个从疯狂到理性的转变过程,也正是卡尔维诺为奥兰多定制的转变路线。奥兰多一心寻找安杰莉卡, “如今,为了一场徒劳的爱情,不在乎自己、上帝和舅父。”他解救了比雷诺,解放了荷兰,他解救了伊莎贝拉,让她和泽比诺相见,但是当他进入亚特兰大巫师魔幻城堡,却被无形的漩涡卷进了疯狂的世界,因为他听到了安杰莉卡的哀叹和痛哭,他看到了安杰莉卡的签名,周围刺着心、打着结,还画着鸽子。他想到的是:安杰莉卡恋爱了?一开始自信于爱上的人就是自己,但是他看到了 “麦多罗”的名字,甚至以为是安杰莉卡给他起的绰号,但是他最后看见了 “麦多罗”的签名,而且山洞里写着 “哦,在此与安杰莉卡公主拥抱,日夜晨昏,哦,多么美妙”,最后得知那张床上,安杰莉卡和一个步兵在这里成婚,于是痛苦万状的奥兰多开始疯狂:

我不是看上去的那个人:
奥兰多已经死去深埋地下。
是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
杀了他,用她的背信弃义。
我是从肉体上分离的灵魂,
在地狱中备受熬煎,
却把影子投射到地面。
所有对爱情心存希冀的人请以我为鉴。

他拔掉了树,他砍掉那些写有文字的石头,他不吃不睡躺了三天,他扔掉了所有装备,他开始赤身裸体,而最后他真的看见了安杰莉卡,当安杰莉卡从那匹马上掉落而死去,一个充满诱惑的女人就这样消失,而她的死并不是对于欲望的惩罚,而是一种所谓的厌女症的疯狂,甚至它是对于骑士精神的一种解构。奥兰多是因为嫉妒才发疯,因为发疯才报复,但是安杰莉卡却成为一种牺牲品,一开始她为了战争而勾引那些骑士,但是当她遇见撒拉逊人麦多罗的时候,却真的爱上了他——麦多罗是撒拉逊人,在基督教欧洲看来,他就是一个异教徒,但是出身微贱的麦多罗,对于国王达迪奈罗忠心耿耿,他和克罗利达诺团结一心,为了寻找主人,他们历经艰险,最后在牧羊人家里遇到了安杰莉卡,而安杰莉卡在没有魔法介入的情况下,真正爱上了麦多罗, “奥兰多、萨克利潘特、费拉乌、里纳尔多,这些敌军中最骁勇的上将,全不被这个尤物看在眼里,结果她却被一个普通的步兵弄得神魂颠倒。”

一个是契丹公主,一个是摩尔人出身的战士,一个是高贵,一个是卑微, “在遇到麦多罗之前,安杰莉卡从未设想过一个理想的丈夫究竟是什么样子。现在她找到了这个人,就不会放他走。她立即在牧羊人家里与其成婚,并决定带他返回东方,把他加冕为契丹皇帝。”这便是真正的爱,在那一刻,所有的诱惑都已经变成了最深沉的爱。而奥兰多,在那欲望之路上却走向了疯狂,只有当月亮上的阿斯图尔夫在天主的圣意下,给他服用了理性,他才恢复了理智:他变得睿智勇敢, “他也从爱情的束缚中解放,即使安杰莉卡出现身旁。如果不是为了什么卑鄙的事,他也不会再重视。他在爱情里失去的东西,统统通过学习和欲望在战功上重拾。”

他恢复理智后的第一句话是 “放开我”,这完全可以解读为从欲望的世界里挣脱出来,而告别欲望,告别虚无,奥兰多的重生只为一个目的:援救查理曼大帝和他的军队,于是他成为了最勇敢的战士,他成为了 “罗兰”。而这无非是另一种圣战,那个出口还是没有被打开,当奥兰多恢复了理智,查理曼赢得了战争,鲁杰罗皈依了基督教,卡尔维诺却又开启了新的迷宫: “几乎可以在行将结束的这首诗中开辟出另一首新诗的空间。”那就是那个 “所有英雄中最傲慢、最过分、最冲动、最不幸、最可悲的一个”,罗多蒙特在躲藏了一年一月另一天之后,开始挑战布拉达曼特的丈夫鲁杰罗,因为他背叛了爱人,他为了欲望和权力成为保加利亚国王。但是罗多蒙特还是失败了,但是在被救赎之后,他身上却有着真正的骑士精神,而这也正是这部史诗的意义: “罗多蒙特的身上蕴涵了诗歌的多面精神,他的自负、他的忧伤、他不竭的能量储备,所有这些将在此刻辞行,如一根缓慢的游丝,盘旋着,朝着寂静冥河的黑暗处。”

他被鲁杰罗杀死,坠入了冥河,但是在冰冷尸体之外,却是一个骄傲不逊的灵魂,敢于向权威挑战,无情戳破谎言,因为他在杀死了伊莎贝尔的时候,看见的是贞洁、灵魂和信仰,看见的是 “这个时代几乎陌生的东西”,看见的是比生命和青春更宝贵的勇气,或者这才是那个迷宫真正的出口,正是这个世界的独立意义。

废墟的花朵

编号:C38·2171213·1441
作者:【法】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17年08月第1版
定价:32.00元亚马逊19.80元
ISBN:9787532773671
页数:139页

“这是一个十分奇特的故事,当晚发生在先贤祠附近,福塞—圣雅克路26号T先生和T夫人家中。”1933年4月24日,一对年轻夫妇在租借的巴黎公寓内死去,那个晚上,这对小夫妻应该去过舞厅,还认识了一些人。这是一桩谋杀案还是自杀案?30年后,一个偶然得知此事的年轻人重新开始调查这桩陈年疑案,并试图还原当晚的情形。他渐渐发现,案件中的很多当事人,他都碰到过。一场调查并没有得到期许的答案,反而开启了更多的调查。那些挥之不去的如幽灵鬼魅般的故人,那些被时间模糊的姓名和背影,还有迟迟未至的解释。这些都是巴黎的秘密。他能否找到案件的真相? “带红色电梯的房子”到底是怎样的线索?


《废墟的花朵》:奇遇就发生在街角

生活好好的,阳光普照。为什么非要去揭开无法揭开的谜,追逐幽灵。这又有什么好处呢?

阳光是穿过透明的玻璃,照在一本书的封面上,当我用最普通的方式打开而阅读,那一缕夏日的阳光却仿佛不是它自己照进来的,而是我在打开一个文本的时候勾引过来的。我之主体存在,是因为阅读而存在的,阳光必需凸显我的属性,从而进入到一个遥远的时代,那里是巴黎,是16区,是带红色电梯的房屋,是屈亚斯影院,是香榭丽大街,以及一个回到过去的我——时间和地点被依次打开,就是从封面那个被镂空的洞里顺着被照见的阳光,纷纷走了出来。

的确像幽灵,像无法揭开的迷,即使阳光照亮了一切,在人为被打开的世界里,也完全是陌生的。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那一句话说: “那种才华为时短暂,于我们如此‘陌生’,是我们所不熟悉的东西,隐藏在我们生命中十分隐秘的地方,似乎应该把它交给一个更可靠的人来保管,而不是拥有它的可怜者,当然,他得付钱。”把隐藏在我们生命中隐秘地方的东西挖掘出来,到底要交给谁?交给阳光?交给现在,交给生活,还是交给那个作者——我?是主动把自己推向那个带着记忆味道的过去,还是让自己被动地走出谜一样的存在? “这又有什么好处呢?”就像交给谁,都成为了一个关于时间的疑问,或者在记忆成为可怜者的过程里,这个问题的另一种说法是:这又有什么坏处呢?

其实通往巴黎的路和阳光无关,它一直在那里,拉马丁在诗歌中早就打开了那条路,一个多嘴的老太,一种灰色的服饰,一头驴子,以及井底的绳子、插着几朵百合花和玫瑰的装芥末的罐子,它们是通往巴黎那条路上的证明,可是它们都是物,甚至是不会说话、不会提出 “这又有什么好处”问题的存在,即使老太是多嘴的,那些像是唠叨的句子里何尝有真正的答案?灰色的服饰是取消了记忆的彩色,一头驴子沉默,绳子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底处,罐子装错了东西,如此种种,拉马丁是故意制造了通往巴黎的那条不说话的路,当没有了向导,没有了说话者,没有了鲜活的记忆,当然也没有了打开菲茨杰拉德打开陌生世界的钥匙,没有了揭开迷宫的可能,当然,连那个 “更可靠保管”隐秘才华的人也没有了。

世界仿佛一个悬案。而在通往巴黎的那条路上,1933年就是一个再也没有谜底的悬案。一对年轻夫妇第一次到蒙帕纳斯过夜生活,他们遇到了两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女人,两个女人把他们带到了佩勒,然后一起去了一家舞厅,在那里见到了两个男子,最后大家一起前往了一栋装有红色电梯的房子。故事就是这样按照提示进入了自己的位置,两个完全陌生的女人,两个不认识的男子,一幢有红色电梯的房子,然后就是揭开了无法揭开的迷:当年轻夫妇T先生和T夫人回到先贤祠附近的福塞一圣雅克路26号家中的时候,他们神秘自杀了。

中间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导致了他们的自杀?1933年的故事出现在当时的报纸上,最后却消失在警方的案件侦查中,当陌生的世界在隐秘的地方被打开,其实根本没有那个更可靠的人,甚至 “神秘自杀”本身就带着某种悬而未决的特色:他们真的是自杀吗?T夫人被发现的时候其实还没有死,当她被送往医院的时候,人们在死去的T先生身边看到了一封被揉皱的信,信上说: “我太太自杀了。我们醉了。我也自杀。用不着……”信没有结尾,省略号分明就是一个带入陌生而隐秘世界的标志,而更为明显的标志是 “自杀”两个字:是T夫人先自杀,然后T先生才自杀——当最后T夫人也不治的时候,这个案件就走向了最后的隐秘,而 “自杀”被盖棺定论的时候,一切就走向了信上所说的 “用不着”的结局。

一封信,两个人,自杀的结局,以及1933年的那个晚上,完全被封存在时间之中,即使后来有阳光普照进来,即使我的生活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在一种被命名的故事里,也总是有一种揭开隐秘状态的欲望,就像我在通往巴黎的路上,在拉马丁诗歌的物沉默中,总想听见有人开口说话,那个晚上我是不是曾经和T先生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去蒙帕纳斯见陌生女人的时候,我是不是在寻找那个叫德韦或者是杜韦尔兹的人?当德韦或者是杜韦尔兹说: “她丈夫常常不在……我们四个可以乘机出去……你们说怎么样?”我们是不是就成了那个褐发女人眼中完全陌生的人?当在德卢岛克的时候,洛德·贝纳尔对我们说, “老房东安装这架电梯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上二楼的房间。”那个红色电梯是不是就是T先生和夫人坐过的电梯?甚至当他们用 “用不着……”的方式宣告自杀的时候,我21岁时和雅克琳娜远离马恩河和佩勒去维也纳的结局也正走向一种死亡生活?

“几个过时的词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埃斯特拉帕德、壕沟外护墙、图尔纳福尔、波德费尔路……经过这些地方的时候,我感到有些害怕。”实际上,正是带着害怕的心情,才能走进1933年的悬案,才能试图去揭开无法揭开的迷, “1933年的那个晚上,T夫妇跟我走的是同一条路。我惊讶地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自60年代以后我就避开的地方。”德莱佩修道院路、聋哑学院的高墙、圣女日南斐法山的中学,它们应该保存着60年代离开时的状态,当一个人通过记忆回来的时候,它们是不是还是以前的?或者是不是可以在一种悬案的世界里发现里面存在的隐秘故事?60年代里,认识了雅克琳娜,住过德朗布尔路的旅店,甚至遇到过一个德韦或者是杜韦尔兹的金发男人,还在 “阴暗的圣普拉西德十字路口的一家咖啡店请我喝了一杯啤酒”,当然那个脸上横着一道伤疤的褐发女人出现的时候,我就很自然地想到了T夫妇曾经遇到的陌生女人中就有一个是褐发的。

像是我在60年代的时候走进了1933年,像是我在巴黎的时候经历了自杀案件,所以, “现在,连同另外两个陌生男人,他们一共是六个人。”从玛丽娜咖啡馆出来,下了拉斯帕伊地铁站,去了有红色电梯的德卢岛,故事和记忆就这样变成了一种状态,就像德卢岛本身的存在一样, “德卢岛就像安第斯群岛中的一个小岛,划分给两个国家:海地和多米尼加共和国,只是它没有独立罢了,因为它归诺让和佩勒管辖,穿过这个岛的高架桥就是两个地区的分界线。”分界线其实不明了,所有我遇见的可能就是1933年发生的,所有自杀之谜可能就是隐藏在我的记忆中隐秘的存在。

就是要让通往巴黎之路上的那些物说话,它们成了他们,才能证明是活着的,才能让记忆鲜活起来,于是举行丘吉尔葬礼的那天, “我就在那儿”;于是在临时搭建的蓝布摊档上看到了照片和大字标题: “玛丽莲·梦露去世。”于是我在年鉴和旧报纸上发现的帕切科和德·贝吕纳这两个名字就这样出现在1948年相关的 “传票”文章中。但是种种的历史真的能成为记忆确定的背景,种种发生过的故事都有清晰的证明?1933年是悬案,1948年是废墟,60年代是记忆,在时间组成的隐秘故事里,我实际上变成了那个可靠的人,仅仅是保管,而不是 “拥有它的可怜者”——保管的意思是付钱的交易,当历史、人物被修改的时候,当付钱的那个人变成陌生者的时候,其实我根本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所以手里提着皮箱像是梦游者的那个男人,真的就是通往巴黎 “唯一的行人”,但是唯一的行人并没有带来唯一的历史,他或者是帕切科,或者是德·贝吕纳,或者是菲利普·里克罗斯·伊佩雷斯·德·帕切科,在模糊的名字背后,是一个可能消失的结局: “战争和被占在一个性格模糊的年轻人身上制造了混乱和模糊:他可能对自己的身份都不怎么肯定,因为那个时候,他让别人叫他菲利普·德·贝吕纳,似乎想抓住他生命中唯一的参照点,一个十分遥远的参照点:他的祖先,维克多元帅,德·贝吕纳公爵。”贵族头衔,公爵夫人,男爵,以及1946年的塞纳法院开庭案,最后都变成了那只皮箱里的秘密——就像家族遥远的参照点一样,不是为了凸显,从来就是为了遗忘。

于是那只皮箱被一把刀撬开的时候,那张十年前的身份证,那个菲利普·德·贝吕纳的名字,那个1918年1月22日出生的日子,以及巴黎18区,贝利亚路183号的地址也都只是物之一种,就像拉马丁诗歌中的沉默者,从来不会自己说话。历史被打开,秘密被揭开,到最后还是回到了不说话、陌生的起点,那么在中间的种种都像T夫妇一样变成了自杀?变成了 “用不着”的死亡? “他为什么要把这个皮箱留给我?他是想教育我,告诉我现实比我想的更难以捉摸?或者,他只是想抛弃这些残余,肯定自己能在卡萨布兰卡或者其他地方脱胎换骨。”脱胎换骨就是为了告别历史组成的档案,就是取消贵族头衔的遥远记忆,就像我听见他在大学城的餐厅用沉闷的声音对我说的那句话: “小时候,我让别人叫我菲利普·德·贝吕纳,但我无权用这个头衔。”

名字混淆,时间混淆, “对世人来说,他已经死了很久了……也许他并没有离开奥斯特里茨河边的驳船。”当一个死人说话,一切都像是幽灵的存在,而打开了皮箱的我,走过1933年的我,回到60年代离开的地方的我,又为何在阳光中探寻那个迷、那个悬案、那种身份?克洛德·贝纳尔、托尼、丹麦口音的女人、鲁迪·希顿、甚至去往了维也纳的雅克琳娜,都变成了想要说话却只是沉默的存在,而所有一切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找到和我自己有关的记忆: “1942年的一天晚上,我父亲在比亚里茨电影院附近被斯韦布林和佩米里厄的警察抓了。”为什么父亲让我找的帕尼翁在1941年被关进了疯人院?为什么父亲身边的打字员西蒙娜·科迪埃会为我打处女小说?为什么当我长大成人的时候,我会陪他去克拉里奇的大堂赴会?

父亲被警察被抓走了,在战争和被占的日子里,他就这样消失在记忆里,即使后来被人救了出来,那个时代也都成为了废墟,我成了最后的沉默者, “我远离了一切,远离了父母、学校、生活的嘈杂,唯一美好的回忆,就是那个有丹麦口音的女人带沙沙声的甜蜜声音……”于是,在背景模糊的状态下,十四岁时我从左岸到右岸,十八岁以后,再也没有回到圣女日南斐法山那所中学,快二十岁的似乎,和雅克琳娜远离马恩河和佩勒,而当一切都开始逃离,关于父亲失踪也变成了沉默的记忆, “我想起了父亲,被占期间,他也生活在这种模糊状态当中:他在一次大搜捕中被法国警察逮捕,却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后来才被洛里斯通街帮派中的一个成员救出来。那些家伙许多开的都是豪华汽车,都是1940年6月被主人扔掉的。”

仿佛是我把父亲从记忆中清除出去的,仿佛我让父亲失踪,也仿佛我要撇开和家族有关的一切, “我作为同谋或证人参与了某个罪行,我真的说不清楚。”所以当以负罪的心情回到那个隐秘的迷中, “他得付钱”的可靠的人无疑是对于历史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个时代已远,那种记忆已经模糊,那些人名已经变更,它们都成为废墟的一部分,而在废墟中寻找花朵,就是不让记忆真的模糊,不让时代真的沉默, “他们让你困惑得只能去寻找蛛丝马迹,以便让自己相信,那些人真的存在过。”

只是为了不忘记历史,不忘记痛苦,不忘记死亡,从而能够从走向巴黎的那条路返回,回到现实,回到现在,回到阳光普照的今天, “我呆立在原地。幸亏,我的女儿们出现了,让我回到了现实。否则,旧日的那些星期天晚上,以及寄宿学校开学、穿过布洛涅森林、诺侈伊已经消失的骑马场、寝室里的长明灯等等,那些星期天会用枯叶的味道把我淹没的。”在女儿面前我就是父亲,父亲回归,城市回归,春天回归, “今年,春天提前到了。1990年3月18和19日,天气很热。”

我是一个必然存在的见证者,是一个应该寻找的发现者,是现在故事里的讲述者,巴黎不再隐秘,历史不再隐藏,废墟不再死去,当阳光照进来,穿过那个镂空的洞,一切都会豁然开朗: “那个时候,巴黎的各个城门都处于逃逸线上,后来,城市慢慢地松开了它的怀抱,消弭于空地中。我们今天还有理由相信,奇遇就发生在街角。”

春琴抄

编号:C41·2171213·1440
作者:【日】谷崎润一郎 著
出版:上海世纪出版有限公司
版本:2016年09月第1版
定价:25.00元亚马逊15.50元
ISBN:9787532771424
页数:122页

《春琴抄》是日本唯美大师谷崎润一郎最著名的中篇小说。大阪药材商之女春琴幼年双目失明,她美貌聪颖,天赋过人,在音曲方面表现出惊人的才华。来她家做学徒的少年佐助倾慕她,尽心服侍之余,自己也暗地学习三味线,两人成为半主仆半师徒的关系。自立门户后,春琴因招人忌恨,被人毁容,佐助也自刺双目,两人深入无人知晓的二人世界。《吉野葛》是以吉野地方历史传说为背景创作的中篇小说,亦虚亦实,饶有趣味。 “我”准备创作以吉野地方为背景的历史小说,到吉野来收集资料,却引出了 “我”的朋友津村思慕早逝母亲的旧事,并缔结了一段美好姻缘。


《春琴抄》:缗蛮黄鸟,止于丘隅

“嘿,你看那由来书时,只提到初音之鼓是静御前的遗物,没记载是用狐狸皮制的吧。”
——《吉野葛》

和古老的卷轴、太刀、协差,以及刀护手、目录、箭筒、陶瓶放置在桐木箱里,作为静御前的遗物,那初音之鼓早已没有了鼓皮,胴体是无足为奇的黑色素面,而新上的漆也没有莳绘花纹,在一种记忆的缺失里,那像寓言一般的狐狸在哪里?那用初音之鼓演奏出的 “狐哙”又在何处响起?

遗物而久远,大约是放在时间的另一端,在只有如赝品一样的新鼓里,竹田出云作的以《葛之叶狐》《信太妻》为题材所作的戏曲,在造访者耳边响起,似乎也变成了一种怀念, “唉,心疼啊,母亲大人,花般的姿容渐憔悴”或 “向母亲招手,便回过头来,像要说再会”,都是少年思慕即将逃走的母亲的悲哀,和唱中隐隐的是悲伤, “一心一意思念母亲,心焦焦,心焦焦……”《狐哙》之音大约是适合在那个遗落的故事里听,而这一种境况却也成为抵达吉野之后被唤醒的尘封往事。

奈良县的吉野是个充满神秘色彩的神仙境地,那里以樱花著名,也出产和纸、葛粉,当我和好友津村一起走入这片天地的时候,是带着各自目的前往的。我热衷于那里发生的过的历史,从继承南朝传统的后裔自天王来到这里之后,他们和京城方面呈现了对抗之态,在长达一百二十二年的时间里,后裔在此地繁衍生息,那些散落在百姓家中的卷轴、古书、大刀、箭筒便是历史的见证,而我深入此地便是为了写相关的历史小说:从南朝的樱花吉野到圣山奥底的秘境,从十八岁英姿焕发的自天王到楠二郎正秀一隐藏于岩窟中的神玺,以及最后雪中喷血的天王首级,这些都构成了吉野神秘之境的一个文本。

“不必一定限于南朝的历史,土地总是土地,从中也许可以发现和那不同的材料,足以充作两三篇小说的素材。”以挖掘小说素材为目的,但是当我进入其中的时候,却也在这片土地上发现了那个迷失的故事,和家族有关,和母亲有关,和狐狸有关。从 “左边是妹山,右边是背山”而衍生出来的 “妹背山”歌舞伎,到静御前那桐木箱里的遗物,似乎都从历史深处的宏大叙事转向人间烟火。吉野的流水、人家和道路,在溪谷尽头都似乎走到了尽头,人烟只在那小小的空间里,这个称作是 “菜摘之里”的地方却像是落难者停留栖息的地方,大约自天王也是看见了这里不一般的风景,才成为与京都对抗的生息地。而在现实层面上,即使有卷轴、箭筒、大刀留下的历史遗迹,但是最后却都在寻找那一种 “初音之鼓”: “结果在大谷家感到佩服的,与其说是鼓或古文书,不如说是这熟柿子。”贪婪地吃着,从牙龈到肠子底下都清亮剔透甜蜜粘稠,人间之美味其实是一种感觉式的,现在时的。

在现在时的反面,一定是那个被遗忘的故事,初音之鼓已被更新了,而这更新的真正含义则是一种缺失,《狐哙》里的母亲是被法师带走的,而法师原来是狐狸,当用狐皮做的初音之鼓响起来的时候,应该也是对于母亲之不见的怀念,而在吉野的乡下,狐皮也是不见了,代替这个寓言的是一人扮成狐狸、两人扮成猎人的 “钓狐狸游戏”。当寓言变成游戏,在津村看来,也是对于失落情绪的某种唤醒。 “津村对吉野这地方会怀有特殊的情怀,一则因为受到干本樱戏剧的影响,一则因为从小就听说自己的母亲是大和地方的人。”但是身为大和地方的人,却并不知道母亲的那些故事,而且母亲娘家人似乎也把这个秘密隐藏起来,在年少的时候,津村像《狐哙》里的少年一样,看不到那个被狐狸法师带走的母亲,而且三缄其口的现实,让他只能在思念中度过。

祖母去世前给他看母亲写给父亲的情书,似乎是唯一的记忆,而在这份却是的记忆中,津村思念和寻找便也成了一种情结,凡是在街上擦肩而过的女人、消解、艺伎和女演员,他都怀着淡淡的好奇心,似乎都想在他们的面容里寻找到母亲的影子。母亲真是被狐狸带走了?当津村和我来到吉野之地的时候,其实是唤醒了这片土地,唤醒了那种埋没的情感,而对母亲的思念也投射在这里的一个女人身上,那个漉纸的女孩吸引了津村,他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这一切外在的东西都无关紧要,他对我说的却是再也去除不掉的寄托: “从第一眼看到泡在水中红红的手时,就开始奇怪地喜欢上那女孩子了。而且,说起来,她的容貌某方面和我在相片上看到母亲的脸有相似的地方。毕竟她的生长环境不同,属于女佣型也是没办法的,但只要经过一番琢磨,或许能够成为最像我母亲的人。”

这便是津村所发现的属于自己的初音之鼓,那里有母亲的记忆,有母亲的想象,有母亲的投影,而这种种的感情的唤醒,便如吉野这个 “落难之身隐于深山柴扉之中”的意境相同了,历史如此演绎,生活如此发生,迷失和缺失的是最珍贵的爱恋,于是这个漉纸女孩阿和佐便成了津村的爱恋之人,于是后来也便成了他的妻子, “吊桥因为两人的重量而微微摇晃着,木屐声喀喀地响在山谷之间。”这带着某种情结的声音宛如现代版《狐哙》里的吟唱,竟也完成了一种建构——我的历史小说终于因为资料不足而放弃了,但是津村找到的爱情,却成为最大的收获。

母亲被狐狸法师带走,母亲只是一个遗落在那里的符号,但是当初音之鼓响起,当吉野的山野传来吟唱,当漉纸的女孩唤醒爱恋,当心月相映的深山里这一个符号被捡起来,便也是新的开始, “从这点来想,自己对母亲的爱恋心情,或许只是模糊的对‘未知女性’的憧憬,——也就是或许和少年期恋爱的萌芽有关系也不一定。”津村或者掺杂着许多的想象,他用某种虚构的方式填补了遗失的母性,阿和佐的妻子身份便成了一种再造。

谷崎润一郎:世界是唯美的存在

而这种想象和再造的基础物便是曾经阿利婆婆给津村唯一一张母亲的相片,相片定格的是一个瞬间,即使当这个瞬间活在过去的情境之中,只要打开,在心灵相通的那一刻,它也不再是过去之物,它必定是鲜活的,是有生命的。《吉野葛》这个我所见证的故事,其实是在历史小说之外创造了一个文本,而在《春琴抄》里,历史文本所创造的则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一样是一张相片激活的爱恋,一样是想象中的再造,春琴三十七岁时拍摄的唯一一张相片,似乎将一切的美都定格了,轮廓端正的瓜子脸、小巧的眼睛和鼻子, “都是可爱的手指捏成而可能瞬间将消失般柔软细致。”

但是却是失明二十多年的盲女,当九岁之后的春琴再也看不见世间的东西,她便以闭眼的方式拒绝了那个外部世界, “于是春琴女闭着眼睑,便也令人感觉像格外温柔优雅的女人,如膜拜旧画像里的观世音般,幽微慈悲。”这里似乎就有了两层含义,一是她把世界放在了那闭眼的动作之外,不仅仅是看不见,更重要的是世间的那些东西似乎都不干扰她的生活。春琴为什么在九岁那年不幸染上眼疾?据说是风眼所致,但是这风眼是花柳病的病菌侵入眼中粘膜而产生的眼疾,所以春琴这疾病有可能是乳母用了某种手段。

这实际上把眼疾问题上升到了某种阴谋论,而身为大阪道修町的药材商家之女,春琴也是大户人家的良家女子,但是这种阴谋论虽然是由佐助提出疑问,但是却也反映了春琴和社会的格格不入。三味琴天赋秉异的春琴,其性格中有着太多任性的成分,而任性而为最后也有些奢侈,有些贪婪,她似乎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安排,盲眼便如一个象征,将她和那个世界隔绝开来, “只是盲目之后没有其他娱乐,便更深一层地走人这条道路,全副精神都专注在上面了。”所以即使母亲在她十六岁时谈及婚姻之事,春琴也不假思索地拒绝,说自己一辈子不想结婚;而当和自小接触的佐助有了夫妻之实而怀孕,春琴也不肯透露对方是谁,问及是否是佐助时,她也一味否认;最后生下了孩子,长得跟佐助一般模样,春琴却也不肯听从结婚的建议,甚至最后把孩子送给了别人, “反正我一辈子都打算独身下去,留下来也只有绊住我的手脚。”

春琴居常洁癖,她如厕洗浴都有佐助代做,她用黄莺粪便和米糠混合,并取丝瓜水调和剛从敷脸和手足,她只在意左手指甲的长度,她喜欢鲷鱼所做的菜色……加上在三味琴技艺上独领风骚,春琴这样的存在便如她闭眼一般,根本不理世俗那一套,而这孤绝、自负的性格也终于得罪了人,甚至树敌太多,好色之徒成了她徒弟,却最后被棒打,于是有了怨言,甚至报复,而那个夜晚闯入者的到来,就让春琴差点毁容,那个铁瓶投向了春琴的头上,里面的热汤便溅到了脸上,终于留下了烫伤的痕迹,伤势之重,大约是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干燥愈合。

她拒绝俗世,俗世之人便伤害于她,这是春琴拒绝社会规则付出的代价,但是和她盲眼一样,春琴之存在,除了关闭那个外部世界之外的一层寓意,却也带来了另一层寓意:别人如何才能走进她的世界?天生容貌 “端丽高雅”,似乎谁见了她都有着羡慕妒忌,但是眼盲之疾让她无法看见自己,春琴其实是通过另一个人欣赏自己的,那个人就是佐助。佐助从少年开始便成为了春琴的学徒,而这也并非是简单的学徒,起初只是牵手引导者,甚至只是其中一个,但是后来春琴只要佐助一个人, “我要佐助陪我去。”十四岁开始,佐助便成为春琴身边唯一的男人,他一边向春琴学习三味琴的技艺,从刻苦中慢慢接近春琴的琴艺,而另一边则成为春琴生活中再无法离开的助手,不管大事小事,甚至上厕所洗浴都由他代做,于是两个人自然从师徒变成了 “夫妻”。

但是春琴拒绝那些规则,所以她从来没有把佐助当成自己的男人,而佐助似乎也不想有一个夫妻之名,这种微妙关系其实是源于两个人不同的目的。春琴是要将自己和社会隔绝起来,佐助是学徒,师徒之间的纯粹关系使得她可以放心活在无忧的自我世界里,而对于佐助来说,他其实从最初对于春琴容貌的倾心变成了生活中的奴仆, “佐助并不以这为苦差事,反而甘之如饴,乐于为她服务,或许已将她的特别刁难视为撒娇,仿佛当成一种恩宠般来理解并承受着。”因为只有以这样的方式待在春琴身边,她才能感觉自己存在的真正价值,所谓学琴大约也是一个借口了。

这是一种从身体到精神的 “爱恋”,其实在春琴那种任性的性格中,当佐助成为她生活的唯一帮手,也在精神意义上成为了她的影子。 “佐助终其一生都未娶妻妾,从丁稚学徒时代开始到八十三岁终老为止,除春琴之外一个异性都没有接触过。”他活在春琴的世界里,甚至以不惜毁灭自己的生活获得存在感。当铁瓶事件发生之后,在春琴看来,是自己容貌被毁,这几乎是她唯一向外的符号,当别人看她这般模样时,是不是让她有一种不存在的毁灭感,其实拒绝外部世界的春琴最害怕看见的不是别人,而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佐助, “佐助、佐助,别瞧我,我的样子被害得很惨哪,别看我的脸。”春琴流泪,春琴痛苦,而佐助看见她如此绝望的时候,便暗暗拿来了镜台和缝针,然后看着镜子把针刺向了自己的眼睛。

这是佐助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脸,看见这个世界,当他刺瞎了自己的双眼,和春琴一样成为盲人的时候,根本不是痛苦,而是欣喜, “佐助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朦胧变得无法辨视物体形状时,忽然以盲目的怪异脚步走到春琴前面,狂喜地叫道,师父啊,佐助终于失明了,已经可以一生都不再看到师父脸上的瑕疵了,真是盲目得正是时候啊,这一定是天赐的恩惠。”佐助以如此决绝的方式获得 “天赐的恩惠”,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当他眼睛瞎了之后,再也不能看见春琴的脸了,尤其是不会再见那张被热汤所伤的脸,再也不会让春琴感到被看见的失望了,而留在佐助心中的春琴永远是那个美丽的女子,是那个三十七岁时闭着眼睛的符号。另一方面,他也和春琴一样,关上外部世界的时候,内心世界被打开了, “呜呼,这才真正是师父所住的世界啊,这下他渐渐感觉到可以和师父同住在一个世界了。”

毁灭是为了创造,看不见是为了同在一个世界里看见,这是唯一一次精神上的平等,而这个精神上的平等在某种意义上却是不平等:他依然还是在那个外部世界照料她,他永远无法和春琴在同一个世界里, “在佐助的心目中,现实中的春琴是唤起观念上春琴的媒介,因此为了避免成为对等关系,反而不但继续维持主从的礼仪,甚至比以前更加卑下地恪尽服侍的忠诚,努力让春琴尽早忘记不幸并找回昔日的自信。”他只不过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想象了一个春琴,再造了一个春琴。而当春琴死去,他的世界依然是三十七岁的模样,靠着想象的符号而活着,也注定会成为一种孤独。

“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年老的佐助用三味琴弹起春琴的代表作《春莺啭》,以中国《诗经》里的这句话开头,其实满含着哀伤,当一个行役者在极端困顿的情况下,希望的是别人能够周恤他,指示他,甚至提携他,佐助就是行役者,但是刺瞎了眼睛的他一直生活在空白里,他所能听见的只有三味琴的琴声,只有黄莺的鸣叫,所以,当心存渴望而不得见,就产生了幻觉,这一种幻觉是精神意义的,以自我投射的方式变成了希望,于是便听到了暗处的声音: “饮之食之,教之诲之。”

《春莺啭》和《狐哙》一样,是精神世界的幻觉所产生的爱恋,是想象构筑的世界,而其牺牲也罢,唯美也好,也许都变成了初音之鼓中那无法被俗世所理解的象征主义: “二十一年来,都孤独活着之间,想必他心中已创造出与在世时的春琴完全不同的春琴,他所看到的容貌姿态或许已越来越鲜活了。”

人性论

编号:B36·2171213·1439
作者:【英】大卫·休谟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6年10月第1版
定价:88.00元亚马逊54.60元
ISBN:9787100122924
页数:779页

三大英国经验主义者之一的大卫·休谟重视从 “生活经验”中提炼出哲学观点,他认为, “知识来源于印象而非理性”,所以没有事实可由先验方法被证明。在《人性论》, “人性”一词是指人类获得概念知识和意念知识的认识思维活动,休谟的人性论是指休谟以人性、认识或求知为对象的哲学认识思维活动所获得的关于认识、求知这种事情的思想观点或知识理论,试图通过对人性的研究来揭示制约人的理智、情感和道德行为的准则。第一卷《论知性》主要阐述了知识的起源、分类和范围,认识的能力和认识的界限,推理的性质和作用。第二卷《论情感》主要阐述了情感的起源、性质和活动,并为下一卷关于道德问题的讨论打下基础。第三卷《论道德》是在前两卷的基础上对道德问题的全面阐述。


《法国认识论》:科学史是关于错误的研究

一个地道的怀疑主义者,不但怀疑他的哲学的信念,也怀疑他的哲学的怀疑;不论由于怀疑或信念,他都从来不会摈弃他可能自然享到的天真的快乐。
——《论怀疑主义哲学体系和其他哲学体系》

怀疑哲学信念,怀疑哲学的怀疑,当怀疑作为一种方法论,似乎可能指向对 “怀疑的怀疑”的永远循环,所以对这种可能的循环必然会有在理性上的质问:它的逻辑起点在哪里?它又在何处终结?18世纪的休谟似乎并不急于将怀疑拉向一个既有又开始又有终结的体系中,自称为 “地道的怀疑主义者”的他,在看到了观念之间需要连接,看到存在观念和想象未存在的观念是同一的,看到原因和结果都是由经验而来,看到知识的概然推断,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 “自然享到的天真的快乐”,而这种天真的快乐就是人存在的人性意义, “一切科学对于人性总是或多或少地有些关系,任何学科不论似乎与人性离得多远,它们总是会通过这样或那样的途径回到人性。”

回到人性,毋宁说是发现人性,休谟的 “人性论”就是一个对于动态过程的阐述,是让人类为获得概念知识和意念知识而进行的认识思维活动,而它的目的就是 “自然享到的天真的快乐”——无论是自然,还是天真,就是一种恢复,而这种恢复必然要击破一种障碍,在休谟看来,这种障碍就是 “人类理性”: “对于那些可以提交人类理性法庭的最重要的问题,我们现在仍然愚昧无知;这些人如果满足于惋惜此种愚昧无知,那么一切熟悉科学现状的人们很少会对他们不欣然同意的。”正是因为崇拜于理性,使得理性反而变得无知,人性在这种悖论中必然离科学越来越远,所以针对理性的怀疑,针对知识的概然推理,就是休谟人性论的一种逻辑起点。《人性论》的副标题为: “在精神科学中采用实验推理方法的一个尝试”,休谟就是希望运用实验的推理来认识精神科学,建立科学体系,而人的科学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任何重要问题的解决关键,无不包括在关于人的科学中间;在我们没有熟悉这门科学之前,任何问题都不能得到确实的解决。”

而所谓的熟悉这门科学,在休谟那里提供了实验推理的两种手段,一种是经验,一种是观察,他认为,经验是一般人的理由,它具有人性论的同一性, “这种理由,即使对于最特殊、最奇特的现象,也无需经过研究便可以直接发现出来的。”但是在经验之上建立的认识论,因果关系中的经验论,并不是确定的,所以为了达到真理,就必须通过观察,采用怀疑主义的方法探求藏匿在其中的知识, “因为,真理如果毕竟是人类能力所能及的,我们可以断言,它必然是隐藏在深奥的地方。”所以观察中的探求,就是搜集实验材料,并 “经过审慎地搜集和比较”,建立 “一门和人类知识范围内任何其他的科学同样确实、而且更为有用的科学。”

经验主义的不确定引出了怀疑主义的必要性,怀疑主义通过观察实验为的是得到确实、有用的科学,从不确定走向确实,从怀疑走向有用,从概然推断走向科学建构,这便是休谟人性论的一种目的阐述,那么,这个真理藏身的深奥地方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人类的能力可能无法企及?又为什么理性会将人带向一种愚昧无知?甚至会为哲学本身带来耻辱?休谟从经验的对象开始建立自己的怀疑主义,在他看来,经验的对象是知觉, “凡是呈现于心灵的东西都成为知觉”,知觉分为两种,一种是印象,一种是观念,它们都是呈现于心灵的东西,差别仅仅是刺激心灵或进入思想或意识的时候, “它们的强烈程度和生动程度各不相同。”只是强烈程度和生动程度不同,这就指出了知觉具有同一性,不管是简单知觉还是复合知觉,也不管是感觉印象还是反省印象,也不管是观念复现中的记忆还是想象,都是知觉,都是经验的对象,所以对于知觉的认识就打开了对于经验的认识。

休谟在人性科学中建立的第一条原则是:观念由印象而来,即使观念在新观念中能够产生自己的意象,但是原始观念就是由最初的印象得来。 “印象第一性”便建立起了它的发生次序:印象先刺激感官,然后留下一个复本,当印象停止之后,复本却保留着,而这个复本就是观念,当观念回复到心中的时候,它就产生了新印象,而这些新印象就变成了由反省而来的反省印象,反省印象又被记忆和想象所复现,成为观念,如此循环,便会有不断的新印象、新观念出现。而在观念之间会产生联结,它通过类似、时空接近、因果关系让心灵在观念之间进行 “推移”,而在这其中,最重要的是因果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能够比因果关系在想象中产生更强的联系于观念的对象之间,并使一个观念更为迅速地唤起另一个观念。”

因果关系联结的是观念的对象,但并非有观念所决定,那么对象之间如何建立因果关系?这种因果关系又如何构建在观念基础上的知识体系? “只有因果关系才产生了那样一种联系,使我们由于一个对象的存在或活动而相信、在这以后或以前有任何其他的存在或活动;其他两种关系也只有在它们影响这种关系或被这种关系所影响的范围以内,才能在推理中被应用。”如何发现这种关系?休谟认为,因果论在哲学中有许多的阐述,他认为这些原理都可能导致错误,如果说, “一切开始存在的东西必然有一个存在的理由”,休谟认为,因果关系不论是原理本性和信念本性都是不合的, “因为它没有直观确实性”;而第二种论证认为,每一事物必然有一个原因,如果没有与原因,它也会产生出自己来,休谟反问, “它在它存在之前就已经存在”?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种推理显然是没有决定性的;因为它假设,而且是矛盾的假设”;第三种论证认为,没有原因而被产生出的任何东西,都是由虚无产生的,也就是虚无作为它的原因,休谟直接反驳说: “虚无不能成为一个原因”。

大卫·休谟:怀疑主义成为了 “休谟问题”

这些论证其实都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认为原因具有必然性,而且通过理证来证明,他认为, “因果关系的观念必然是从对象间的某种关系而来”,从呈现于心灵的东西都是知觉而来推论,因果的全部推理由两种因素所组成,一种是记忆印象或感觉印象,一种是产生印象的对象的那个观念,这两种因素其实包含三个关键:第一是原始的印象,第二是向有关原因观念或结果观念的推移过程,第三是那个观念的本性和性质。而在这个过程中,休谟认为,推溯因果关系、运用判断进行推理,其基础就是知觉的强力和生动性,而知觉作为经验的对象,因果关系就必然是经验主义的产物: “我们只能根据经验从一个对象的存在推断另外一个对象的存在。”

这种推断是经验在对象间建立了一种必然的关系,这种关系就是 “恒常结合”,因果关系的对象具有接近性、接续性和恒常结合的特点, “可是只有当它是一个自然的关系、而在我们观念之间产生了一种结合的时候,我们才能对它进行推理,或是根据它推得任何结论。”而这种恒常结合具有必然性,这就使得休谟得出结论,因果关系所呈现的对象应该是 “确定而不变的”: “记忆的印象永远没有任何重大变化;每个印象都带来一个精确的观念,那个观念发生于想象中,而成为一种坚定和实在、确定而不变的东西。思想永远被决定由印象转到观念,从那个特定印象转到那个特定观念,没有任何选择或犹豫。”

确定而不变的因果关系,但是当原因和结果的观念都是由经验得来,休谟便提出了一个问题: “经验是借着知性、还是借着想象产生这个观念的呢?我们还是被理性所决定而作这种推移呢?还是被各个知觉的某种联想和关系所决定而作这种推移呢?”经验主义的观念,和现前印象有关,和现前印象和观念的本性有关, “当任何印象呈现于我们的时候,它不但把心灵转移到和那个印象关联的那样一些观念,并且也把印象的一部分强力和活泼性传给观念。”正是用经验结合了知觉之间的关系,所以经验主义在休谟那里就出现了两种走向:一种是自然主义,另一种则是怀疑主义。

“畜类确实永远知觉不到对象之间的任何实在联系。所以它们只是借着经验由一个对象推到另一个对象的。它们永远不能借任何论证形成一个一般的结论说,它们所不曾经验过的那些对象类似于它们所经验过的那些对象。”当一条狗避免烈火和悬崖,躲开生人,或者向主人表示亲热,一只鸟选择筑巢的地点,在适当的时间精心孵卵,这些都是凭着经验建立起来的行为,而种经验是在 “习惯”意义建立起来的,这是 “明显的真理”,休谟提出这样一种真理只是在嘲笑理性主义者, “在我看来,最明显的一条真理就是:畜类也和人类一样赋有思想和理性。”

当然在休谟看来,理性中也存在着怀疑主义,而怀疑的重要意义就是形成新的判断: “我们在每一段推理中都必须形成一个新的判断,作为最初的判断或信念的检查或审核;而且我们必须扩大视野去检视我们的知性曾经欺骗过我们的一切例子的经过,并把这些例子和知性的证据是正确而真实的那些例子进行比较。”推断而校正,校正而发现,就是去除我们最初的固见, “我们原来的信念不论是多么强,它由于经过那样多次的新的考察,并且每一次考察又多少要削减它的强力和活力,所以它必然不可避免地会消灭了。”他认为,怀疑主义者出现了一种惶惑,这是对怀疑主义本身的惶惑,似乎越是反省,就越是惶惑,而休谟考察这种惶惑就是哲学似乎把思维当成了一种实体,就像斯宾诺莎所说,具有非物质性,单纯性和不可分性,这种无神论似乎又进入到了理性的独断论,所以休谟认为我们必须返回古代哲学,并非是像古代哲学那样对实体和实体形式进行偶有性、奥秘性的虚构,而是在虚构中和人性原则建立起密切的联系,这就是休谟提出 “人格的同一性”: “我们所归之于人类心灵的那种同一性只是一种虚构的同一性,是与我们所归之于植物或动物体的那种同一性属于同样种类的。因此,这种同一性一定不可能有另一个来源,而是一定发生于想象在相似对象上的相似作用。”

这种同一性研究人性,同时也可以促进人类知识体系的建立,那就是在怀疑中,在对怀疑的怀疑中返回到 “自然享到的天真的快乐”,这种返回是回归到本性,但是它必须有一个终点, “虽然我们有怀疑主义的原则,我们还是不但应当一般地纵容那种爱好从事于最细致的哲学研究的倾向,而且还应当顺从那种使我们在某些特殊点上(依据我们在特殊时刻观察这些特殊点的那些观点)表示肯定而坚决的倾向。”这个特殊点在哪里,除了知性论的构建之外,休谟也对人性的情感和道德进行了考察,在这两个方面,他同样反对理性主义,同样需要在同一性中考察人性。

无论是面向自我的骄傲和谦卑,还是面对他人的爱与恨,这些情感也都和知觉有关,也都具有因果的关系,是一种观念转移到另一种观念上,而在这里决然没有理性的立足点, “理性的永恒性、不变性和它的神圣的来源,已经被人渲染得淋漓尽致:情感的盲目性、变幻性和欺骗性,也同样地受到了极度的强调。为了指出一切这种哲学的谬误起见,我将力求证明,第一,理性单独决不能成为任何意志活动的动机,第二,理性在指导意志方面并不能反对情感。”而在道德学中,休谟更是指出,道德区别不是从理性中得来的,理性在道德准则刺激情感、产生或制止行为中完全无力,完全不活动的,而道德的区别是由道德感得来的。在经验式的、习惯所形成的的 “人为地”教育和协议发生的正义和非正义,就是运用了三条 “自然法则”:稳定财物占有的法则,根据同意转移所有物的法则,履行许诺的法则。所以它也是一种道德感, “正义法则应当被认为是人为的。当那个利益一旦建立起来、并被人公认之后,则对于这些规则的遵守自然地并自动地发生了一种道德感。”这种道德感就是同情,同情是一种人性中强有力的原则,是对于美的鉴别中发挥重要作用,当然它产生了一切人为的德的道德感,而正是这种不是基于理性主义的道德感,也是人性科学体系中的一个重要方面: “关于人性的最抽象的思辨,不论如何冷淡和无趣,却可以为实用道德学服务,并且使后一种科学的教条成为更加正确,使它的劝导具有更大的说服力量。”

远山淡影

编号:C38·2171213·1438
作者:【英】石黑一雄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11年04月第1版
定价:27.00元亚马逊16.70元
ISBN:9787532753451
页数:249页

拥有日本和英国双重的文化背景,石黑一雄是极为少数的、不专以移民或是国族认同作为小说题材的亚裔作家之一,当他他致力于写出一本对于生活在任何一个文化背景之下的人们,都能够产生意义的小说。但是在《远山淡影》这本石黑一雄处女作中,他把目光转向了日本,转向了战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日本长崎,一对饱受磨难的母女渴望安定与新生,却始终走不出战乱的阴影与心魔,始终忘不见那里的 “远山淡影”。在作品中是浓浓的感伤与反讽,而在这一段迷雾重重、亦真亦幻的回忆之后,当忆者剥去伪装,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需要灵魂去感悟的?一部问世30年仍在不断重印的名著,其内核或者正如瑞典学院给出石黑一雄的获奖理由: “石黑一雄的小说,以其巨大的情感力量,发掘了隐藏在我们与世界联系的幻觉之下的深渊。”


《远山淡影》:我不想再见到那个地方

可是,一个长成了快乐、自信的年轻姑娘——我对妮基的未来充满信心——另一个越来越不快乐,最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第六章》

远处是山,远处是海,远处是云,以及远处更远,是一个模糊的世界,而那近处的雨水,溅落在透明的玻璃上,清晰可见,却又时刻准备着坠落。远和近,模糊和清晰,背景和现实,就这样成为封面的一种解读。像一帧明信片,提供了视线和视野,那么,是谁看见又看不见?是谁在回忆又不该回忆?

是那个叫悦子的 “我”,她一定是在站在落雨的季节,隔着某一种透明的存在,将目光放在远处更远的地方,只是风景的意义,并不是都可以提供真实的意义,当无法穷尽的远处成为背景,当背景被模糊地遮蔽,其实有时候是看不清自己,看不清现在,一滴一滴的雨会溅在透明的世界里,然后在滑落甚至坠落中一遍一遍清洗残存的印记。那时候她已经离开了长崎,那时候她已经居住在英国,那时候景子已经上吊自杀,那时候妮基已经出生长大,那时候面对的是现实,那时候想起的是记忆。

两个城市,两个女儿,甚至两个时代,其实就是提供了远和近,模糊和清晰,背景和现实的参照,悦子说一个是快乐自信的姑娘,一个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样两种命运或者可以直接写成:生和死,但是两个人完全相异的选择并非是注定的, “都是火爆脾气,都有很强的占有欲;生气的话,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很快忘记他们的怒火,而是会闷闷不乐一整天。”她和她, “小时候有多像”似乎注解了相同的性格,但是这种相同似乎抽去了他们生活的背景,一旦把景子放在了走不出来的远处,把妮基放在了离开日本的伦敦,她们便成为两种坐标,关于战争,关于生命,关于现实,关于记忆,都会在 “远山淡影”中成为一种感伤和反思。

“和妮基不同,景子是纯血统的日本人,不止一家报纸马上就发现了这个事实。”景子跟随着悦子来到英国,在曼彻斯特的房间里上吊自杀,当一种死发生的时候,必然带着某种异域文化的观念解读, “英国人有一个奇特的想法,觉得我们这个民族天生爱自杀,好像无需多解释;因为这就是他们报导的全部内容:她是个日本人,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上吊自杀。”而其实,这只不过是一种陌生化的注解,就像妮基对悦子说的: “她从来不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既不在我的生活里也不在爸爸的生活里。我从没想过她会来参加爸爸的葬礼。”生和死其实并不仅仅是不同文化之间造成的差异,当一种死发生的时候,感伤之外的反思,必然会回到长崎,回到日本。

长崎,日本,就是那远处的山,远处的海,远处的云,以及远处更远的存在,20多年的时间,也并不能像雨水可以清洗残存的印记。战争的结果是战败,对于那一段历史来说,多少人能真正走出?多少人只是以模糊的方式看见?如果要把那段历史做一种清晰的呈现,悦子的公公绪方先生应该是一个参照,他经历过战争,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人,但是在战后的生活里,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过去,从福冈到长崎来看儿子三郎,最喜欢的就是和他下棋,在棋盘上,绪方先生也在考虑着战略和战术, “下棋就是不停地贯彻战略。就是敌人破坏了你的计划也不放弃,而是马上想出另一个战略。胜负并不是在王被将时决定的。当棋手放弃运用任何战略时,胜负就已经定局了。”一盘棋就是一种人生,就是一种态度,他把无心恋战的三郎看成是投降主义者,并且以父亲的名义批评他,对于他来说,战争是一次摧毁,但并不是带着反思的目光来看待这一切。

当三郎的同学松田重夫发表文章,认为那一代日本人 “在战争结束后就该被解职了”,绪方先生要三郎写信告诉他,这篇文章侮辱了家族名声,并且要三郎予以回击。而当儿子没有按照他的想法去做的时候,绪方先生甚至去找松田重夫,当松田重夫认为那时候学校老师教给学生的是 “可怕的东西”: “他们学到的是最具破坏力的谎言。最糟糕的是,老师教他们不能看、不能问。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国家会卷入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灾难。”但是绪方先生却告诉松田重夫: “我们打败仗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枪和坦克,不是因为我们的人民胆小,不是因为我们的社会浮浅。重夫,你不知道我们多么辛勤地工作,我们这些人,像我,像远藤老师,你在文章里也侮辱了他。我们深切地关心我们的国家,辛勤工作让正确的价值观保留下来,并传承下去。”

活在那一种传统中,并且还要在战后继续保持,甚至发扬光大,要 “确保孩子们形成正确的国家观、民族观”,所以当他听说有夫妻将选票投给不用的政党时,他生气的是所有人丢掉了忠诚: “人人借着民主的名义丢掉忠诚。”忠诚,一个曾经熟悉的字眼,也是一个给日本人带来过阴影的观念,但是在绪方先生那里成为了民族精神最重要的部分。这是上一代人的观念,它在远处更远,只是它从来没有消失,甚至会突然闯进来。而在绪方先生的另一面,藤原太太则提供了上一代人的另一种参照,丈夫是长崎的重要人物,当炸弹投下来的时候,一家人除了藤原太太和大儿子以外都死了,对于藤原太太来说,这一定是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灾难,但是在灾难面前,她选择的是积极面对生活,开面店过好每一天,就像她对悦子说的那样: “心态决定一切。一位母亲应该得到她想要的所有的照顾,她需要以一种积极的心态来抚养孩子。”

绪方先生和藤原太太提供了上一代人的两种人生观,他们或者可以看成是一种远山般的背景,而这一代呢?如何面对战后的世界?如何走出灾难的阴影?悦子无疑是这一代的代表,她就生活在长崎,在那里结婚生下了景子,而后离开日本来到了英国,再婚,再育。跨文化的生活方式无疑也是提供了两种选择,当景子和妮基以不同的方式面对生活的时候,其实从这一代到下一代便形成了两个相异的方向,而相异的方向却只有一个出发点:如何面对那个远山般的背景?或者可以直接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景子为什么要自杀?

“我发现这个画面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女儿在房间里吊了好几天。”景子在曼彻斯特的房间里以这样极端的方式结束了生命,在这之前她 “把我们挡在她的世界之外”,在我们之外,在打开的世界之外,那个关着的封闭房间里到底有怎样的痛苦?这是一个隔绝了这一代和下一代的问题,而要回答这个问题便从悦子在长崎遇见的万里子入手,在某种意义上说,万里子就是景子的一面镜子,她的生与死,她的反叛和妥协,她的无奈和绝望,也许正是景子自杀的原因。万里子是佐治子的女儿,他们就生活长崎那片和战争有关的土地上, “一座小木屋在战争的炮火和政府的推土机中幸存下来。我从窗户就能看见木屋独自伫立在那片空地的尽头,就在河岸边上。”

石黑一雄:记忆在别处

佐治子在战争即将爆发的时候结婚, “那时没有。我嫁入了一个很有名望的家庭。我从没想到战争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战争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所以, “要不是战争,要是我丈夫还活着,万里子就能过上我们这种地位的家庭应有的生活。”但是这只是假设,当一切无可回避,唯有面对。但是战争一旦被看见,灾难一旦被降临,不仅对于佐治子,还是对于万里子,都变成了一种阴影,而留在他们脑海里最大的阴影便是那个在空袭中死去的女人,并不是被炸死,而是在被轰炸之前割断了自己的喉咙。一个女人自杀或者也并不是战争中最恐怖的事情,而是当她被人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她抱在水里的是一个婴儿。

“是个婴儿。我拉住万里子,离开了那条巷子。”这是佐治子的 “离开”,而正是从这个离开开始,她几乎都在逃离记忆,逃离现实,那个叫弗兰克的男人,那个叫美国的地方,成为佐治子想要抹去阴影的一种救赎力量,甚至把它们看成是为万里子设定未来方向的唯一办法: “而且万里子在美国也会过得更好。美国更适合女孩子成长。在那里,她可以做各种各样的事。她可以成为女商人。她可以进大学学画画,然后成为一个艺术家。所有这些事情在美国要容易得多,悦子。日本不适合女孩子成长。在这里她能有什么指望呢?”当佐治子以自己的方式驾驭女儿的生活,其实在万里子那里同样变成了阴影。

万里子总是看见那个女人, “她住在河对岸。她昨晚来这儿了。那时妈妈不在。”看见女人就像看见了死亡,看见了灾难;万里子讨厌 “像猪一样撒尿”的弗兰克;但是万里子的世界对于佐治子来说是陌生的,她把那个女人说成是万里子编的故事,她要万里子接受弗兰克,因为只有接受,才能离开,只有离开,才能忘记。佐治子其实是决绝的,万里子也是决绝的,那一晚从家里离开爬上树,无疑是万里子自杀的预演, “万里子躺在水沟里,短裙有一面浸在黑色的水里。血从她大腿内侧的伤口流出来。”但是佐治子把它看成是一次不小心的事故,她没有在意万里子空洞的眼神,没有抚慰万里子孤寂的心灵,甚至在想要离开之前,把万里子喜欢的猫浸到了水里: “这只是一只动物,悦子。就只是一只动物。”万里子跑向了远方, “眼睛仍然看着河水,似乎没有听见在叫她。”

当二十年前的记忆翻现在悦子脑海里的时候,万里子预言的死亡其实在印证景子之死,也是离开,也是背向,那一种阴影其实一直没有抹除。而不管是绪方先生为代表的上一代,还是悦子、佐治子的这一代,以及景子和万里子的下一代,关于战争,关于故乡,关于生命,都被一种阴影笼罩着,而从藤原太太到悦子、佐治子,再到景子和万里子,构筑的是一种女性视角,甚至是一种母性视角,这种视角其实更直接面对生与死的问题。

藤原太太生下了孩子,也见证了自己孩子的死;佐治子和悦子也孕育了生命,但是在死亡意识中他们却在苦苦寻觅一种超越的方式,万里子有着无法抹去的死亡阴影,那么离开之后她如何直视自己痛苦的生活?景子之死便回答了这个问题,实际上,不管是万里子还是景子,他们本身作为孩子,是一种生命存在的代表,但是死亡却将他们带向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所以在景子和万里子之外,是另一种可能的面对方式,那就是以妮基为代表的生活。当悦子告诉她: “也许你很快就会结婚生孩子,我怀念小孩子。”而妮基却回答: “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了。”她问悦子的是: “我干吗要结婚?意义何在?”

这或者也是一种女性视角,在另一种意义上她回避了生,或者她并不是在母性的角度来为自己定位,这并非是一种逃避,当战争成为灾难,是那个在空袭来临之前自杀而让孩子死去的母亲;当战后制造阴影,是渴望着逃离却没有走进女儿世界的母亲佐治子。当那些东西都渐渐远去成为了背景,都已渐渐模糊,在记忆转身之外是应该看见作为一个人的存在,所以悦子对妮基说: “我并不为你感到羞耻,妮基,你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那时的天空起了风,告别了悦子的妮基回往伦敦,那是她的生活,那是她的未来,那是她的人生, “到门口时,妮基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我还站在门口,似乎有点吃惊。我笑了笑,朝她挥挥手。”每一个人都不再是别人的背景,看见或者看不见,都在自己的视野之内,回忆或者不回忆,也终于能够自如地走出来。

被掩埋的巨人

编号:C38·2171213·1437
作者:【英】石黑一雄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16年01月第1版
定价:39.00元亚马逊24.20元
ISBN:9787532770243
页数:336页

公元六世纪的英格兰,本土不列颠人与撒克逊入侵者之间的战争似乎已走到了终点——和平降临了这片土地,两个族群比邻而居,相安无事地共同生活了数十年。但与此同时,一片奇怪的 “遗忘之雾”充盈着英格兰的山谷,吞噬着村民们的记忆,使他们的生活好似一场毫无意义的白日梦。一对年迈的不列颠夫妇想要赶在记忆完全丧失前找到此刻依稀停留在脑海中的儿子,于是匆匆踏上了一段艰辛的旅程。他们渴望让迷雾散去,渴望重拾两人相伴一生的恩爱回忆——但这片静谧的雾霭掩盖的却是一个黑暗血腥的过去,那是一个在数十年前被不列颠人的亚瑟王用违背理想的手段掩埋的巨人。记忆与宽恕,复仇与和平,命运不可避免地交织在了一处,而结局只有一个: “海湾上的日落。背后的沉默。我敢回到他们那儿吗?”


《被掩埋的巨人》:迷雾遮住了我的过去

请你答应我,公主,你不会忘记这一刻你心里对我的感情。如果迷雾消退,只会将我们两人分开,那记忆恢复又有什么好处呢?这你能答应我吗,公主?答应我,无论迷雾消散之后你看到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要永远记着这一刻你心里对我的感情。
——《第十三章》

他叫她 “公主”,他是她的丈夫,两种称呼的后面是不是有着隐匿的无奈?他担心迷雾散去之后的现实,她已经预感到了某种疏远,这一种至死不渝的承诺是不是反而变成了担忧?山羊吃着草皮和石楠,石楠却象征着凶兆;云后面露出了太阳,也飞过来一排恶鸟;说起的布朗温是个可怕的老太,却从不撒谎——在真实与虚幻,美好和邪恶之间,谁能揭露已经发生的真相?谁又能看清将要到来的风暴?

其实夹在 “高文的第一次浮想”和 “高文的第二次浮想”之间,第一次的浮想里有那个讨厌的寡妇厄德拉,却是让人欢喜, “她不是什么美人,穿的也是最简单的衣服,但和我有时候梦到的另外那一位一样,她脸上红霞灿烂,让我心动。”高文爵士只是看过她一眼,就在脑海里留下的永远的印象,那是年轻时经历的爱情,像梦,却有着 “一种神秘的满足感”,但是在为亚瑟王而战斗的岁月里,爱情能维持多久?梦想能保留多长? “上帝把她们放在我面前,放在这山路上,有什么用意呢? 他想考验我的谦卑吗? ”不是考验谦卑,是拷问如何取舍,当高文爵士为了亚瑟王的事业,成为母龙魁瑞格的守护者,爱情其实已经走向了终结,因为母龙不死,就会有龙息,龙息会制造迷雾,而厄德拉就只能和那些寡妇一起离开,她们在痛苦地流浪中离开了高文最后的梦境。

但是,身为战友的埃克索却走上了另外一条路,即使他是那部 “无辜保护者”的律法起草者,最后他却选择了离开亚瑟王,离开是为了爱情, “那时候我们称他为埃克索勒姆或者埃克索勒斯,可现在他叫埃克索,还有个好妻子。”于是那个叫比特丽丝的女人成为了他的 “公主”,在一种平民的世界里结婚生育。高文以浮想的方式找回记忆,其实是找回了守护母龙带来的遗憾,但是当他面对多年之后再次相遇的埃克索,它是不是听到了埃克索对于 “公主”祈求背后的秘密?听到而想起,在第二次的浮想中,那个梅林设下的赌咒却变成了死后去往天堂还是地狱的疑问, “埃克索阁下也许认为梅林是魔鬼的仆人,但是他却常常用他的本领,去做让上帝微笑的事。”被赌咒缠身,赌咒本身也无法摆脱那种宿命,那么在这个需要突围去寻找母龙的历程里,一个叫埃德温的孩子是不是会变成解除这个宿命的希望?

亚瑟王、梅林、曾被称为埃克索勒姆或者埃克索勒斯的战友,以及正在浮想的高文爵士,其实构筑了历史的一种境遇,作为不列颠人的领袖,他们在那场战争中杀死了撒克逊人,占领了他们的土地,并把他们称作是异族人。战争总会有输赢,于是有了唯一的统治者,有了臣服的人们,有了 “无辜保护者”的律法,甚至有了和平,但是上帝真的把美好的生活带来了——不管是不列颠人还是撒克逊人,是不是真的在停息的战争中看见了希望?魔咒其实没有死,就像那条母龙没有死,它只是掩埋在大树底下,当龙息造成的迷雾去除了人们的记忆,那只不过是一种遗忘, “发发慈悲,离开这个地方吧。让这个国家在遗忘中平复。”这像是一种谎言,暂时的安宁,暂时的和平,只不过是记忆的一次退场,而埃克索会再次成为埃克索勒姆或者埃克索勒斯,会再次想起身为亚瑟王手下、高文战友的那些经历,所以他会不安地希望 “公主”能在迷雾消散之后至死不渝。

这是不是和遗忘一样,只是一种自我欺骗?就像高文的第二次浮想那样: “我明白再争辩已经没有用了,而且我自己也急着上路,维斯坦阁下和他那个被咬的孩子在后面还有多远,谁知道呢?”那个叫埃德温的孩子,正在走来,正在以成长的方式走来,正带着伤痛的手指走来——那手上的伤口没有愈合,它才是真正活在记忆里的一部分,记忆复活,就是屠杀再现,就是战争重启, “你怜悯的那些撒克逊男孩,很快就会成为武士,迫不及待地要为今天丧生的父亲报仇。那些小女孩的子宫里很快会生长出更多的武士,这屠杀的魔咒永远不会破解。你看看复仇的欲望有多么强烈!”

醒来的记忆是可怕的,但是,和 “公主”比特丽丝提出要去寻找儿子计划的不正是埃克索吗?在那片土地上生活,他们其实是一对年老的夫妻,和六十位村民住在 “巢穴”里,就像活在原始社会一样,不会再面临战争和杀戮,即使有所谓的食人兽之存在,但是在一个村子里,这已经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公主,我们以前谈过可以出趟门。你看,现在春天到了,也许是该出发了。”他把这个计划说出来,比特丽丝是答应的,她甚至也早想做这件事了,穿过那个大平原,然后到达儿子的村庄,这个不远的地方就能见到儿子。

这是美好的期盼,但实际上看起来也像是一个隐藏着阴谋的计划,在迷雾笼罩的村子里,他们失去了记忆,就像亚瑟王最后的统治一样,是处在沉睡的状态中。但是埃克索却看到了村子里出现的红头发女人,听说了失踪的玛塔,以及那个和比特丽丝一起说话、穿黑色破布的陌生人——他们打破了这个失去记忆村庄的沉默,也闯入了埃克索内心早就埋葬了一切的心灵, “但他心里无法消除顾虑,觉得这个陌生人多少有些危险,让比特丽丝单独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他一直心中不安。”他们是谁?他们带着怎样的目的?他们为什么要接近自己的 “公主”?因为记忆回来了,他记起了几周前的那个星期天,牧师夺走了比特丽丝的蜡烛, “先生,我们俩一辈子都没有打翻过蜡烛。我们不愿意整晚整晚都在黑暗中坐着。”没有蜡烛就是黑暗,就是不合身份,就是惩罚,所以比特丽丝的出走是要找回一种温暖,而埃克索的出走是要告别那种复苏的记忆。

两个人上路各自带着不同的目的,而实际上,在这趟旅行中,却无可避免地将过去的秘密都揭露出来,寻找儿子之旅,是记忆回来之旅。他们经过那座废墟,废墟是罗马人统治时代的见证, “没什么,公主。就是这儿的废墟而已。有一下子好像是我在这儿回忆往事一样。”埃克索用生锈的刀子杀死了兔子,让比特丽丝吓了一跳,而这只不过埃克索恢复了曾经作为战士的弑杀欲望;他们经过了村子,在混乱的迷宫中,埃克索又听到了 “公主”和神秘女人的谈话;在撒克逊的村子里,他们听到了长老艾弗说起昨晚的争吵,而这争吵就像曾经的战斗;在树林里,他们遇到了男孩埃德温,武士维斯坦,高文爵士,以及那四个骑马的人,而正是这来自不同种族不同地域、带着不同目的的人,就揭开了那个被隐藏的秘密,揭开了那些被埋葬的记忆。

“这事我有点记忆了,埃克索。我在想,我身上痛,一开始也许就是因为没有蜡烛。”这是比特丽丝的记忆复活,但是她把记忆看成是上帝的意图, “也许上帝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话,正抓紧帮助我们回忆呢。”男孩埃德温从老武士斯特法身上看见了自己身上的灵魂,他记起了母亲对他说的话: “不要担心,埃德温。你难道不知道吗?石头是由你控制的。你看,你面前是什么?”已经失去母亲的记忆就这样浮现出来,而这种记忆让他带着另一种使命: “找到你的力量吧,来救我。”高文想起了曾经为国王亚瑟王效忠的过去,想起了那场战争,当他对那个灰白头发的士兵说: “除此之外,这场争议和我没有关系,你刚才也这么说过。这位武士也许是你的敌人,但目前还不是我的敌人。”不是要消除记忆,是想用另一种方式凸显记忆——他把士兵杀死,就是要让记忆再次被埋葬,就是要让亚瑟王的统治变成一种和平。

记忆归来,是比特丽丝没有蜡烛的疼痛,是埃德温失去母亲的伤口,是高文杀死士兵的残忍,而当他们为了寻找修道院的乔纳斯获得灵魂的安慰,却发现了更大的秘密,拥有了更可怕的记忆。为什么布莱恩神父会向他们说起去年冬天死的那条野狗?为什么僧侣伊拉斯谟看见那群鸟会叫它们 “魔鬼”?为什么武士维斯坦一直用死去士兵的剑挖坟墓?又为什么他们会看见那辆笼子里沾满了羽毛和血迹的笼子?是因为有人被镣铐锁住而被饥饿的鸟啄食,还是戴上 “仁慈”的面具避免眼睛被啄瞎?修道院是一个能让人看见上帝荣光的地方,但是却充满了神秘,充满了血腥,充满了死亡的气息,而武士维斯坦说出了这个秘密:这根本不是修道院,而是一个要塞, “我敢打赌,这要塞以前肯定是在撒克逊人手里,因为我看到了我同族人的很多记号,也许你看不到。”

维斯坦看到了记号,想起了战争,这是最残忍记忆的复苏,他曾经是小孩的时候,被不列颠人抓走,然后开始训练,成为武士,那些童年的记忆或许已经忘记了,但是当看到记号,闻到死亡的气息,他又回到了那个迷失的过去,身为撒克逊人却成为不列颠的武士,这是身份的一种异化,而反过来拿起剑杀死同胞,这是不是最残忍的事?而这个记忆的真正可怕的是,他仿佛认出了埃克索, “那是很久以前了,事情在脑海里变成了奇怪的样子。今天在那个村庄里,我第一次看到你,也许是因为早晨的光亮吧,我觉得自己又成了那个小男孩,羞怯地看着那个伟大的人物,他的披风在风中飘舞,他从村中走过,像猪群和牛群中的狮子。”埃克索的身份再一次得到印证,在亚瑟王的征战中,他或者就是那个把维斯坦变成不列颠人的罪人,而现在当武士成为异族人,但他手中拿着剑,在这个修道院里,在乔纳斯面前,在上帝的宽恕中,是不是会完成皈依?

“牧羊人,我们侍奉的,是一位仁慈之神,你是个异教徒,也许难以理解。无论罪行多重,向这样的神祈求宽恕,都算不得愚蠢。我主的仁慈是无限的。”乔纳斯对维斯坦说的这句话,其实已经将他当成了异教徒,已经把被征服的撒克逊人当成了异族人,这是上帝所说的荣耀?这本身就是一种歧视,一种不平等的体现,但是当比特丽丝问迷雾为何会降临的时候,乔纳斯的回答是: “可迷雾笼罩着所有的记忆啊,好的坏的都包括。不是吗,夫人?”好的和坏的,都会丧失记忆,所以只有迷雾能抹杀对立,消除战争,创造公平,所以这就是一种对于暴力的掩盖,就是对于真相的谎言。当在黑暗中他们独自去解开修道院的秘密时,终于发现了那些壁画,那些罗马字母,那些破碎的骸骨,那些在石塔里留下的屠杀和焚烧的痕迹。

这是记忆真正复活的开始,埃克索说: “这迷雾遮住了我的过去,但最近我发现,我慢慢想起了某个任务,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去完成的。”关于法律,关于亚瑟王,以及关于自己,但是当他把 “任务”看成是记忆的关键词,他其实要为亚瑟王的征战,要为那个遗忘式和平寻找理由,但是当复活的是所有人的记忆,它的公平性便凸显出来,比特丽丝终于想起了曾经的那件兽皮衣服,想起了埃克索不在身边的那个晚上,想起了儿子离开的日子,想起了还有蜡烛的岁月,但是在最终的谜底没有解开之前,她问埃克索的是: “这迷雾让我们忘记了很多东西。为什么不会让我们忘记对方呢?”

而在另一边,维斯坦和男孩埃德温进入到是石塔,在这里是武士在男孩身上复活了那场战争的记忆, “把这儿想象成要塞,孩子。过了很多天,要塞被攻破了,敌人拥进来。每个院子里,每堵墙壁上,都在搏斗。现在,你想象这个场景。我们的两个撒克逊兄弟,在外面的院子里,抵挡着一大群不列颠。”他告诉埃德温,那次战争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的哥哥逃了出去。那是撒克逊人从不列颠人那里进行的一次突围,其实完全可以看成是维斯坦的自我逃离, “我明白了,像兄弟一样去爱不列颠人,是一件耻辱的事情,于是我下定决心离开要塞,虽然在要塞之外,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而手上带着伤口的埃德温也在记忆中看见了那个再没有回来的母亲: “我母亲是和平时期被抓走的,武士,所以没有遭遇大的伤害。她一直在各个国家之间到处游荡,这种日子也许不算差。可她一直想回到我身边,而且和她一起游荡的那些人,有时候很残酷。”

在和平时期被抓走,维斯坦和埃德温其实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合体,当作为一个异族人站在不列颠人面前的时候,记忆之复苏其实又变成了一种复仇,武士要埃德温从此之后仇恨不列颠人, “屠杀我们族人的,是亚瑟领导的不列颠人。抓走你母亲和我母亲的,是不列颠人。我们有义务去仇恨每一个不列颠男人、女人和孩子。”这是新的复仇的种子,而其实在循环中,新的何尝不是旧的?或者说,曾经被抓走的维斯坦,曾经失去母亲的埃德温,完全可以看成是埃克索和比特丽丝离开的儿子,当迷雾遮住了过去,所有人的孩子都找不到家,所有的父母都在迷失,甚至连高文心仪的那个女人,和一群寡妇在迷雾中离开一样,在断裂的记忆中,遗忘只是自我欺骗。

但是,这似乎是一个悖论,如果亚瑟王没有征服撒克逊人,那么战争还会无休无止地发生,这样连暂时的和平也不会到来。而这种 “如果”后来就变成了现实,当他们最终找到了母龙魁瑞格,当武士杀死了它,于是龙息不再,迷雾不在,遗忘不再,所有的记忆都连接起来,所有的真相都被揭开,所有的罪恶都苏醒——埃克索变成了高文的战友,变成了埃克索勒姆或者埃克索勒斯,那种维持着的幸福生活是不是都将解体?就像比特丽丝曾经担心过的那样: “我在想,没有了记忆,就没有了源头,我们的爱会不会慢慢枯萎、死亡。”

这似乎是一个没有答案的寓言,而其实,不管是亚瑟王还是母龙,他们代表着一种邪恶,但是属于过去,当所有的记忆都被遗忘,过去就是被谎言架空了,而人真正需要的是面向未来,埃德温要去寻找母亲,埃克索和比特丽丝要去寻找儿子,甚至高文在浮想中也看见了未来的影子,这些都是可以带向未来的期盼,就像杀死了母龙最后死去的维斯坦所说: “和平建立在屠杀与魔法师的骗术之上,怎么能够持久?”需要持久的是真实地生活,没有迷雾,没有欺骗,没有伪善,而从过去到未来,就是人从此岸到彼岸寻找归宿的毕竟之徒。

那一场冒险结束之后,是载人从此岸走向彼岸的船夫,当他变成第一人称的 “我”,似乎就变成了真正的上帝,而我所要摆渡过去的是两个人:埃克索和比特丽丝。他们曾经恩爱,他们总是在一起,但是在面向未来的选择中,在找回了记忆的故事里,他们还能在一起吗?曾经他们离开村子的时候,比特丽丝就对埃克索说起过,如果有责任盘闯等待渡海的夫妻,就应该核查一下,他们之间是否深爱,是否能够到岛上一起生活, “真像你说的那样,碰到的是一对夫妻,又自称深爱着对方,那我就必须让他们说出最珍贵的记忆。我先问一个,再问另外一个。两人要分开回答。这样,他们关系的实质就会显露出来。”重新在记忆中寻找深爱的理由,这其实就是一种残酷,当我成为船夫,便是对这个问题最好的实践,把他们分开,然后问他们最深处的记忆,但是埃克索在面对我时,说起了曾经的争吵,说起了曾经的背叛,说起了曾经儿子的离开, “船夫啊,可能是我做了什么事,把她赶到了另一个人的怀抱里。或者是因为我该说的没说、该做的没做?现在,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像一像一只鸟飞过,成为天空上的一个小点。”儿子其实已经死了,而埃克索甚至阻止比特丽丝去儿子的安息之所哀悼, “那就是愚蠢和自傲。或者是人心之中潜伏着的其他什么东西。也许是渴望惩罚,先生。”

口头上是宽恕,内心里是自傲,口头是恩爱,内心是惩罚,这难道不是一种复仇?口头和内心的分离,甚至分裂,便如战争一样造成了生与死,分开了撒克逊人和不列颠人,分开了异族和同族,分开了记忆和现实,分开了真相和谎言,邪恶消灭,迷雾散去,记忆回来,是无法渡向彼岸的此岸,在一种轮回中无法忘记,也无法面对,于是在风浪之中,在隔绝之间,在我如上帝的世界里,异教徒便是那个背叛了自己记忆的人:

可是,我转过脸,他却没有朝我这边看,只是望着陆地,还有海滩上的落日。我也没有去看他的眼睛。他从我旁边经过,没有回头看。在海滩上等着我吧,朋友,我低声说,但他没听见,继续涉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