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6-14 高考史话：记忆深处的那道墙

激活高考记忆的不是刚刚过去三句话的青春命题，不是“一条直线上的拓扑学”，也不是关于“学生有三怕”的议论和陈述。20年，在个体的高考记忆中，基本上已经没有了太多质疑和痛苦回忆，也没有了对于体制的深沉思考，甚至完全变成了和自己无关的过去式，只有时间刻在人生履历上永不磨灭的印记。

但是，突然，就闯了进来。毫无准备把我拉向那个20年前的炎热夏季，把我拉回深深校园一个月的隔绝生活，把我拉回人生已经翻过去的那一页，拉回，意味着又跌进了记忆之中，然后被激活，然后被发现，然后便是像走不出的禁锢被一道墙围住。所谓封闭，也就是一道墙的距离，我们在里面，望不见外面的一切，宛如从来没有发生故事的虚构之境。

因为这休闲一般的观摩活动，本来就在生活之外，在未遇见未交集的世界之外。可是突然就激活了，校园已经不是原来的校园，扩建或者新建，布局、楼层以及学生们脸上的表情都已不是20年前的模样，改变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却有一种东西永远无法改变，那就是属于这里的那道墙，隔绝着学校内外的那道墙，依然存在，依然坚固，连同高考之前的那段记忆，都变成了永恒的一部分。

20年，记忆一定已经变成灰色了，在离高考风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一辆大客车载着三四十位同学，来到了这个有些偏僻的学校。坐在车上，看着一闪而过的那些窗外景物，其实心中只有迷惘，高考已经变得咄咄逼人，所有的努力都在向着一个看不见的终极目标挺进，而大客车载着我们却不知道要去哪里，那个封闭的学校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抽象的名字，它在何处有多少面积条件如何，都是我们关心的话题，可是，在迷惘的夏日，这一切其实并无多少讨论的意义，因为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有接受一种选择。

山路曲曲折折，仿佛陌生的世界正一步步向我们打开。一个多小时后，大客车抵达了学校，这不是休假不是疗养，而是封闭训练，是高考之前的突击培训，是力度、强度更大的终极冲刺。一道墙，围着这个不大的学校，因为在有些偏僻的山区，环境上或许对于应考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避免被打扰可以集中精力向着人生最重要的考试冲刺，可是，这也使得最后的这一个月变成某种比制度更深的禁锢，在本来就扭曲的体制之外又加了一道锁链。

正因为偏僻，学校的基础设施相对落后，我们居住的宿舍是上下铺，一间房间大约要住12个人，在里面通风条件不好，闷热难耐。因为潮湿，宿舍的厕所间经常能见到从外面爬进来的蛇，招摇而过。不仅如此，晚上没有洗澡的地方，出了汗只能用在食堂前面的井水冲洗，等夜自习结束，便是同学围着水井冲凉的声音，混乱不堪。

为了避免我们分心，老师给我们定下的一条铁律便是不能迈出学校一步，否则就要以违纪论处。其实，外面的世界也不大，只是一个小镇，几十户的人口，因为是一条通往风景区的道路，所以相对有些热闹。但是在学校封闭训练的一个月时间里，遵守规定从来没有跨出过校门，那道墙死死地横亘在心里，而且越来越高，将整个世界隔绝成一道黑色的纪念物。记得曾有几个大胆的同学，在黄昏时分偷偷溜出校门，到几百米远的河里去洗澡，而这次违纪行为很快被学校发现，那些同学以一个被抓回，并在所有同学中当成反面典型开展了深刻的教育。

那道门就这样被关住了，在一道墙围住的世界里，只有没完没了的题山题海，试卷分析、模拟考试、重点解读，学习和生活完全是按部就班，像流水线上的每一道工序，都被严格规范，从早上起床做操，到一天七节课，再到晚上的自习，以及熄灯就寝，在被切割的时间里不断重复不断开始和结束，而我们在墙内的世界里，其实看不见变化看不见丰富的生活，只有疲惫、无聊、紧张和不安，对于我们来说，冲刺不是意味着激情和战斗的信心，而是迷惘的未来和恍惚的终点。

从三楼的教室里，向外望出去，其实看不到墙，这是难得的一次观望，整幢楼的外面是一片瓜田，农夫正在看护刚结出来的西瓜，一片碧绿的颜色，一个拙嫩的世界，正在成长而带来的必定是喜悦，必定是丰收之前的喜悦，但是这只是西瓜的成长世界，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在高处俯视在远处观望，像是一个和我们没有任何联系的虚拟世界，独自成长独自收获。

其实，在这样一个单调而沉闷的封闭环境里，我们依然保持着对外部信息的获知渴望，依然有着对于多元生活的体验渴望。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我们会趁着晚饭和晚自习的间隔，打上一两场魂斗罗游戏，或者挥动杆子打一场桌球；那时也正值中国第一位洋教练施拉普纳带领中国男足冲击1994年美国世界杯，而在世界杯预选赛中兵败伊尔比德也刺伤了不少同学的心。虽然那时我不关心足球，但是对于这样被一道墙围堵的沉闷世界来说，这样一种失败的消息也变成了调味剂，在单调的生活中泛出一点可怜的涟漪，而最后的最后，依然是沉闷，依然是单调，依然是迷惘和恍惚。

这是“没有句号，没有逗号，也不留边”的生活，被一道墙包围的一个月，甚至没有休息日，漫长的时间，其实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扼杀，而20年后，当我再次站在学校里的时候，尽管教学楼、宿舍楼都是之后新建的，学校设施有了极大改善，再也找不到煤渣铺就的跑道，再也看不见那些木板的宿舍楼，再也没有冲凉的水井，当然，教室外面的瓜田也不复存在了，但是世界仿佛不曾远去，20年是一个轮回的距离，20年是命运的一次痛苦回忆，20年是走不出去的那道墙。

“你撞上了一个障碍，而障碍的后面什么也没有。”墙是永远的障碍，它不倒塌也不被拆除，它长满了青苔却依然牢固。是的，障碍后面什么也没有，没有成功和希望，没有快乐和收获，它就在那里被突然激活，而我们，只有在时间的内部收拾残局，而那道墙依然存在，像永远逾越不过的障碍，在记忆深处变成一块墓碑，祭奠我们未曾完全拥有却早已逝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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