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14《死亡与少女》:她们俩代表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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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这些照片,照片,照片,人们或裁剪,或收集,或粘贴,或保存,每个人在自己小范围里把它们整理得井然有序,似乎物品,似乎生命是可以规划的,哪怕不是通过理性。
    ——《地下王妃》

隧道里的死亡是真实的,当戴安娜王妃之死亡定格为一帧照片,真实在何种程度上成为“死亡与少女”走向现实的一个极端版本?在阅读一本书之前,刚刚发生的便是在现实意义上的愤懑和讨伐:唐山烧烤店里的午夜暴力,将一切性别差异性表现为某种男性权力的丑陋

事件:当男人挥动拳头,众目睽睽之下,受伤者是女性,受害者是女性——拳头制造的是男权秩序?还是让性别差异性成为一个社会难以清除的痼疾?

现实性的死亡虽然没有发生,但是在新闻里,它同样呈现为一种在躯体上表现出的死亡——现实和文本对接,那个在隧道里发生的真实事件,是不是指涉了从未得到进化的社会?一种隐喻是:“死亡发生了,它可能没发生。真实的东西不是现实的东西。”当车祸在那里发生,当活生生的躯体变成了冰冷冷的尸体,真实同样在现实里发生,而且现实就是真实的存在。但是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对于这个男权社会里发生的车祸,审视的是躯体和样本、身体和制度之间的矛盾:死亡发生,身体入土,但是她具有的是一种叫做女神的命名:她是王妃,甚至是人民的王妃,“这个死亡是真实的,可因为女神不朽,所以它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不真实的。”当生前就超脱尘世的女神入土,不真实更在于她变成了不可触摸的王妃,大家都不可能成为的王妃,只有她始终保持王妃的身份,入土之后,那一头亮丽的金发也发出了一道光,“下葬的人特意提到那一绺又亮又粗的头发,盖棺时它完全露了出来,似乎心有不甘。”但是另一方面,正因为我们都不是王妃,在身体入土留出那金发的时候,她的这一身份有必须丧失,“因为她不再让人神魂颠倒,还重新有了下身。”

保持王妃的身份,丧失王妃的身份,躯体入土而腐烂,身体入土而留出金发,这是真实性的现实,还是另一重的神话?当一切在发生中沉寂,唯有王妃的照片,在人们的裁剪、收集、粘贴、保存中,变成了有序的象征——但是,王妃之存在,本身就是触犯了有序的制度:宫廷礼节和婚姻,隧道里发生的死亡不正是这一种触犯的真实体现?秩序之重建和秩序之触犯,构成了一种悖论,而无论是对王妃地上和地下的不同态度,还是关于秩序之触犯还是重建,其实所有一切都是因为有我们存在,是我们将其当成不朽的女神,是我们怀疑死亡的真实性,也是我们将亮丽的金发露在外面,更是我们将照片整理得井然有序——“地下王妃”的寓言中,我们是不是性差异的实施者?是不是神话的毁灭和虚构者?甚至是不是这场死亡的直接制造者?

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以“代后记”的方式呈现出“地下王妃”这一文本,在关于“死亡与少女”的系列走向最后终结的时候,这个着眼于现实题材的故事本身也变成了某种寓言:不是关于女神之生与死,不是关于王妃之身体与符号,而是我们以照片的方式建立井然有序的世界,用真实性死亡构筑了生命可以规划的主题,被置于其中的“她”到底是不是我们自设的一种囚徒?“因为我们得到了这个王妃的照片作为样板,但这个样板总是把我们我们举起来看,想仔细研究一下我们到底想成为谁,可举得越高越模糊。”我们是谁这个母题,在把照片当成样板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模糊的答案,看不清她,也看不清我们自己,在死亡作为生命终点的故事里,我们有没有可能返回?“毕竟有好多事儿等着我们去做。”

有哪些事正等着我们去做?当然,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一定会在“死亡与少女”中首先回答这个问题:有哪些是正等着她去做?她是“白雪公主”,是“睡美人”,是话剧《塞浦路斯公主罗莎蒙德》里的“罗莎蒙德”——她们构成了传说中的女人,她们演绎了文本里的死亡,她们的死亡是不是正在做的事?那个逃离了继母的控制但是吃下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七个小矮人?在弯弯曲曲的森林小路上,白雪公主首先遇到的却是戴帽持枪的猎人,遇见本身就是一种关于死亡秩序的重组:白雪公主说自己花容月貌,说自己总是成功,躲避了一切的伤害,她需要寻找的是真理,小矮人仿佛就是正在迎向她的真理,但是猎人却在小矮人之前到来了,或者说,小矮人是以猎人的方式出现而遇见需要他的白雪公主。

一个是白雪公主,一个是猎人,一个代表着美丽,一个代表着死亡,一个是信仰,一个是理性,他们的对话就像一处戏剧一样,在不断的语言冲突中最终走向了一种死亡:猎人开枪打死了白雪公主,“面对死亡就吓得往后退,这可帮不了你的忙,我保证死亡会追上你的。”猎人制造的死亡在他看来就是毁灭了如王妃一样的照片样本,“有些女人总是鼓捣出些银幕人物来,作为自己的形象楷模,面对死亡就吓得往后退;你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吗?”这是遇见而导致的冲突,美丽与真理,理性与信仰,神话和死亡,就呈现为真理的冲突和到达,按照猎人的说法,只有不把自己当成避难所,才能不错过真理;真理除了自己本身,对其他一切都不在乎;死亡就是最后的真理——猎人说,“我就是死神。”美丽与真理、理性与信仰在某种意义上是关于她和他之间的矛盾和冲突,白雪公主所强调的美丽是自我的美丽,它延伸出的是伟大和自尊;白雪公主讨厌继母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就是因为继续嫉妒她的国色天香、容华绝世;白雪公主说自己无法选择,只能存在,她“为自己而独立存在”——就如猎人所说,白雪公主庇护着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一种她世界是一种傲慢还是女人真正的存在?

编号:C39·2220319·1822
作者: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0年09月第1版
定价:48.00元当当20.00元
ISBN:9787020160563
页数:132页

猎人终于开枪打死了白雪公主,是毁灭了她神化的“形象”,也是剥夺了她的“存在与时间”,“我只是拿走了她的时间,这就足够了,时间是她身上最危险的物件。假如刚才再晚上五分钟,我没准儿就被说动了心,让自己变小了。”白雪公主为自己而存在,猎人取消了她的存在也取消了她的时间,这是身为死神的猎人对自我秩序的消灭,对她世界的解构。而当猎人离开,七个小矮人出现,他们围在白雪公主面前说:“只有善良才能移山,信心有时也能,而美丽是说什么也移不了山的。”美丽不是真理,信仰也不够理性,而死亡本身也并不是最后的真理,“他们把白雪公主放在玻璃棺材中,抬走了。”这是白雪公主之死的最后结局,没有了美丽的容颜,没有了神化的自我,也没有了时间意义上的存在,猎人和七个小矮人共同制造了属于白雪公主的“死亡与少女”——性别差异没有走向“存在与时间”的哲学样本,它以最现实和真实的样子抵达了死亡。

而睡美人呢?一样是美丽,一样是信仰,一样是存在,但是从一开始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就赋予了睡美人“海德格尔式”的哲学意义,“我的生存方式就是睡眠,所以生命是我的逻辑界限。”睡眠成为睡美人的一种此在,此在指向存在本身,但是,“但我的生存方式也许只有等待,等待被亲吻的那一天。等待就是要换一种活法?是在存在暂停时?不,还不如说是在它延长时!”一样有着海德格尔的影子,但是当等待成为成为他人的一种在,睡美人的“存在”建立在对他人的等待之上,那么他人是不是成为了她的在?本身她就是一种死亡的存现,归于虚无,但是在对王子吻向她的等待中,她的任务出现了:“要把死亡拖进自己体内,直到我要爆裂。”是在等待中成为他人之在,还是把死亡拖进自己体内成为自身的存在?等待一个吻,等待唤醒,等待爱情,但是这等待本身就变成了死亡的赴约,王子说:“我是让死者复活的东西。这就叫时间,它也是这么说的:我,我现在在这儿。除此之外没别人。”而且王子也是上帝,因为只有他能让时间停止,让时间重启,这就是永恒,但是在睡美人等待王子的时候,她到底是要走向复活还是走向真正的死亡?死亡和复活都属于王子,在吻及的那一刻,是永恒被抛入到瞬间中,这个瞬间不是时间的裂开,不是存在的重启,而是一个坐标的确立:“这里的女人说:我完全被这个男人迷住了!她们还说他身上焕发着内在力等等。”

于是,睡美人变成了女人,她所等待的是女人,男人和女人的性差别以上帝和永恒的名义被建立:王子穿上了一件长毛绒玩具服装,“上面有着硕大的阴茎”,而且是他递给睡美人长毛绒服装,“服装上阴部极突出”——他们变成了男人和女人,穿好衣服之后两个人疯狂做爱,最后头上的树篱塌了,把他们埋在下面,地底下的他们也经历了真实死亡,在爱情降临死亡也最终降临的男人女人世界里,“我们必须亲自死一回”。曾经死过,现在活着,曾经活着,现在死了,活着和死了的意义都没有产生永恒,而永恒大约就是女人等待男人,男人建立世界,此所谓存在?和白雪公主一样,性差别没有走向存在与时间的哲学样本,它也在最真实的做爱中抵达了死亡。

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我们必须亲自死一回

而罗莎蒙德呢?首先也是一种真实的死亡,车祸之后水涌进了身子,水灾已经发生,虚无正在侵袭生命,在这死亡正在发生的时候,罗莎蒙德开始了写作,她想在自己的写作中成为洞察一切的先知,《儿童的零食——牛奶巧克力》里分明也是关于爱情的憧憬。但是实情是:从铁路过渡到公路;从水路过渡到公路;从水路过渡到铁路;从公路过渡到铁路;从铁路过渡到水路;从公路过渡到水路……实情是弗尔维奥闯了进来并告诉她最后的衣服只不过是圆珠笔的笔套,更是以一种占有的方式让先知变成被追逐的女人,“如果全世界都性交我就高兴了,这样大家都有好心情。剩下的事你可以不管。正常使用的人我可以只要一个,可现在已经不是出于激情和信念把爱情女神称为荡妇的时代了。”性差别再一次显现,即使罗莎蒙德说自己是个幸福的女强人,是个独身女人,是个彻底的女权主义者,但是弗尔维奥认为她只是用舌头在作秀,“让你全部的生存只掌握在一人手中,非想成为一个牺牲品,非想成为我的牺牲品。”

罗莎蒙德骂他是坏蛋,却要在自己的天性、作品、紧身裤、无袖衫等具有强烈性暗示的东西中求得原谅;罗莎蒙德把爱情看成了童年的梦,但是看见了微笑背后的皱纹,皱纹背后的仇恨;罗莎蒙德想要镇静、自信,用手播种着谷粒,却最终认为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没说,“我的声音。我的声音。我的声音。我的声音。什么也没说。”沉默,不是对男性抗拒的沉默,而是失语后的沉默,如同死亡,也在发生着。白雪公主死了,睡美人死了,罗莎蒙德死了,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构筑的“死亡与少女”系列,每一个女人都遇到了将她们带入死亡的男人,他们是猎人或者小矮人,是王子,是弗尔维奥,用一把枪,一个吻和一次命名,解构了女人的美丽、存在和信念。如果这一切都是在虚构的文本意义上发生,美国总统肯尼迪的妻子杰基面对的死亡是现实中真实发生的,它一样指向了存在的解构。

传记作家兰迪·塔拉波雷利、作家伊丽莎白·维特和思想家罗兰·巴特是《杰基》剧中的工作人员,他们组成了关于现实性文本的命名意义,他们是社会性现象的记录和解读者,那么杰基在死亡发生时以女性的角度独自陈述这一切的发生,是不是站在了男性世界的外部?她说自己是自己的人质,是自己的情人;她说,我们需要的是看见自己,“你得被自己逮住,然后你才可能逮住别人。”她说:“永远别和其他人搞在一起!我最希望能回归自我,安慰自我。”但是,对腰身低调处理的杰基,枪声响起后套装沾满了鲜血和脑浆的杰基,陪着死去的丈夫和孩子的杰基,不正是那个成为他人之在的女人?甚至杰基一直在攻击玛丽莲,“那个玛丽莲,她戴着下面往外翻卷的假发,颜色乌黑却又如石膏,她就这样在《时尚》杂志上滑稽地模仿我。还挂着那些珍珠项链。这个疯娘儿们。她根本不懂。”不正是女人对女人的排斥,把玛丽莲看成是光的版本和影的版本,不正是自我的拔高——女人和女人,都是她们,缘何有着光和影、明与暗和真与假的区别?女人也无非是照片,是样本,是社会公众的命名,“我们是为永恒而造的,但我们不知道为何如此。游于幽谷时,我们是为永恒而造的。四处求偶时,我们是为永恒而造的。”

女人,唯一的结果是:死了。从虚构到现实,从寓言到真实发生,白雪公主、睡美人、罗莎蒙德、杰基、王妃,她们就是她们,就是他们面前的她们,就是无法从他们脱身的她们,就是被制造的她们、被受伤的她们,被命名和被死亡的她们。但是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还是在这个“死亡与少女”中设置了本身为创造者的她们:美国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和奥地利著名女作家英格,她们是写作者,她们成为一体,“她们俩代表许多人。”代表许多女人的她们所做的一件事便是:屠杀一只雄性牲畜,一只公羊:“她们把睾丸扯了下来,把血往自己身上涂。”睾丸碎了,精子撒了,“至少我们喜欢性也好点,可我们为什么要喜欢?就因为我们告别了性别?可我们进去的地方只有石头。”宗教意义或者英雄主义,都在这一扯中化为乌有,而她们面前那堵墙,也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将它拆解:墙是有裂缝的墙,是透明的墙,是像镜子一样的墙,“墙可以直观,也就是说,假如人能看见它,它就是墙。然而它是透明的。没回声,什么都没有。女人在里面,其他都在外面。”

她们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建立身体关系,“以性交,把兽性和自由看作是生活的另一半。”而且女人可以不依赖任何东西,而且女人可以向“爸爸”表达自己的愤怒,因为“爸爸”是纳粹,是和平主义者,是犹太人,读着《神谱》,用女人的口气:

在天神和地神生的所有子女中,这些孩子最可怕,他们一开始就受到父亲的憎恨,刚一落地就被其父藏到大地的隐秘处,不让见阳光。天神十分欣赏自己的这种罪恶行径。但是,广袤的大地内心悲痛,哀叹不已,于是想出一个巧妙但罪恶的计划。她即刻创造了一种灰色燧石,做成一把巨大的镰刀,并拿给自己可爱的孩子们看,并鼓动他们(因为她内心很悲伤)道:“你们,我的孩子们,你们有一个卑鄙的父亲,如果你们愿意听我的话,让我们去惩罚你们父亲的无耻行径吧!因为是他最先想出做这些无耻之事的。”

最后是拿出镰刀,“飞快地割下父亲的生殖器”,然后扔飞了,“因为血滴入大地,该亚受孕了,随着季节的更迭,大地生出了强壮的厄里倪厄斯和穿戴闪光盔甲、手执长矛的巨人,还有仙女,即在无垠大地上被称为墨利亚的自然神女们。”去除男权最后的象征,仿佛王子的那件衣服,弗尔维奥的欲望,都化成了烟云。在代表许多人的行动中,存在本身,永恒问题,虚无状态,以及所谓的女权,她们都在对墙的解构中发生了?但是,西尔维娅·普拉斯和英格导演了这一出戏,她们也是其中的演员,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写作了“少女与死亡”,她也是面对死亡的少女:她们在里面,她们也在外面,她们是真实的,她们也是图片——封面不正是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的个人照?黑白,平静,深邃,看见了“死亡与少女”,写作了《死亡与少女》,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也以井然有序的方式告诉了被规划的女性问题,“当然最好别死。毕竟有好多事儿等着我们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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