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14《短暂的工作天》:政治生活的荒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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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6月25日,星期五,这是平常的一天,这是书记家人露西亚的命名日,这是波兰人听说物价要上涨的一天,当这一天被置于波兰历史中的时候,和宗教有关的一天,日常的一天,普通人的一天,却变成了政治生活的一天,罢工、示威、冲击、暴乱,当这些行为组成1976年6月25日的场景,“政治生活中的戏剧性事件”发生,个体的普通一天完全被时代裹挟着,短暂而漫长地成为了一种历史叙事。

“团结工会要求对那天的事件做出解释,我可以说明一切……”这已经是1981年,坐在那里的是波兰马佐夫舍省委员会第一书记,当大家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当他对“短暂的工作天”发生的一切做出解释,仿佛历史已经翻过了那一页,“前一天我刚从华沙开完会议,步行回家,看到了窗口亮着的灯……”从“昨天”开始叙述,晚上的步行,窗口的灯,构筑了一种和个体有关的场景,但是这个昨天却在1976年6月25日开始的“今天”被掩盖了,当今天也成为了昨天,那些和个体有关的场景也湮没于这个“政治生活的戏剧性事件”中,而对此作出的解释变成了一种回忆——当基耶斯洛夫斯基用镜头记录1976年6月25日的事件,无疑是一种还原,甚至凸显出的是纪录片风格,在这个纪录片的世界里,个体更是成为了一种被轻易吞噬的存在。

书记的包里总是放着许多的糖,这是他戒烟之后对香烟的替代品,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总是拿出糖来,以缓解焦虑的心情;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只闹钟,这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在手足无措的情况下他总是会给闹钟上发条;他喜欢给鱼缸里的金鱼投喂小虫子,喜欢看着金鱼抢吃食物;拿着扩音器,他测试音量的时候说出的第一句是:“他妈的。”然后才是“同志们”,这也是个人情绪的流露;还有接到母亲的电话,提醒他当天是露西亚的命名日……这一切都和个体相关,呈现出一个普通人的状态,但是当这一天成为“短暂的工作天”,当身为第一书记的他开完华沙塞姆的会议布置工作,他又必然进入到政治领域中,而实际上,当罢工演变为示威,当示威变成抗议,当抗议发展成暴乱,在整个过程中,他不断褪去了身上的个体色彩,他唯一的身份便是政治人物,他要执行的是党的决策,他面对的是人民——无论是党还是人民,他都无法让自己成为一个普通人,都无法去关注露西亚的命名日,都无法回到昨天的那次步行,那个亮灯的窗口,当然也无法在池塘、上闹钟发条、喂鱼和擦汗中成为一个个人。

实际上这种个体性从来没有成为他的真正身份属性:1976年之前的1968年,他在会议中强调的是:“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三月的酷热,谁?这些年轻的反叛者是为谁服务?那些迷惑我们学生的人,他们有着充满狂热的心灵和思想……”话语中的“每个人”也不是一个个个体,而是另一次政治事件的经历者,还有他口中的反叛者,那些学生,都是集体的命名,所以他强调当政府需要重建学校的法律和秩序,每一个人都应该支持,而且他读起那本小册子,语气和观点也完全代表着政府:“公民没有也不会存在言论自由””没有面包就没有自由“;1968年之后的1975年,因为”负责完成了很多政治任务“,他被中央书记处推荐担任马佐夫舍省委员会第一书记,开启了他政治生活的崭新一页;而在1976年之后的1981年,面对团结工会的要求,他对1976年的事件作出解释,也完全是以第一书记的身份——从1968年到1981年,他始终是那个政治人物,始终站在政治的舞台上,始终在党和人民,以及反叛者之间周旋。

导演: 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
编剧: 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 / Hanna Krall
主演: Tadeusz Bartosik / Zbigniew Bielski / Leon Charewicz / Barbara Dziekan / Marian Gancza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波兰
语言: 波兰语
片长: 73分钟
又名: Short Working Day

但是在1976年罢工事件发生前后,他还是有限地回归到个体性上,基耶斯洛夫斯基设置了书记的独白,以此方式凸显政治人物的真正内心世界:给闹钟上发条,为金鱼喂食,是书记在自言自语;当罢工人员逐渐靠近政府大楼,他的独白是:“如果工人阶级是公平抗议呢?我们应该答应他们一些事情。”当人群冲了进来,他的独白是:“也许他们是对的,我们应该站在工人一边。”但是在事件不断升级中,在解决问题遥遥无期中,这种独白又开始转向,不再关注工人阶级和普通人的重压和负担,不再对罢工做出一些善意的解读,而是从自我的地位可能性变化中推测一些政治变局:当听到罢工的消息,他还让司机开车去了金属工厂,但是没有看到一个人,返回到办公室之后,听到的消息是:罢工队伍正向这边赶来;当他从窗户看出去,发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当有人提议“阻止他们”时,他知道指的是武力,便断然拒绝了,认为和谈可以解决问题;他拿着扩音器告诉示威者,他会向华沙传递大家的要求,希望政府能撤销涨价的决定,那一刻他似乎也在为大家考虑,希望事态不至于扩大;虽然他们派代表听到他向华沙方面表明了立场,但是底下的示威者还是不相信他,接着那些人开始冲了进来,此时的他开始举足无措,当华沙方面来电话让他赶快撤离,一种心态的变化开始了:“完蛋了,他们是要找替罪羊。”当华沙迟迟没有最后答复,他的独白是:“上次党分裂,这次是不是又要这样?也许我留下来会更好。”

从对工人阶级的关系,到考虑自己可能会成为党派斗争的牺牲品,对示威者承诺的两个小时正一分一秒消逝,在走廊和办公室徘徊的书记,始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糖吃光了,只好捡起烟头吸了两口,这时的他担心的不是事态继续扩大,而是自己的位子。当自己专用的车辆被焚烧,专职司机坐在那里颤抖不止,“他们会把你吊起来……”他连忙说司机精神压力太大了,但是在他的脑海中出现的总是那盏路灯,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就像吊灯一样,被工人阶级执行了死刑;而当华沙的电话明确告诉他:两个小时是你自己做出的承诺,所以事情需要你自己解决,这让他大失所望,终于人群占据了大楼并开始焚烧物品的时候,他在指挥官的建议下,他从办公室溜了出去,最后坐上了救护车离开现场。作为第一书记,他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他的承诺也变成了一个笑话,担心自己地位不保的他终于结束了这“短暂的工作天”——作为一个政治的棋子,他从来没有成为自己,从来不关注命名日的仪式。

《短暂的工作天》电影海报

实际上,政治对个体生活的抹杀,在事件发生之前就已经赤裸裸展现出来。在6月25日之前的“昨天”,书记是在华沙参加了会议,而此次会议的主题便是关于物价上涨的政策,在官方的说法中,物价上涨体现的是“继续实施我国社会经济动态战略的意志”,也就是说,这种政策已经变成了国家意志,所以当书记拿出价目表,看到肉类及其制品将有一个大的上涨,他并没有发表看法,一切必须按照国家的政策执行。肉类及其制品的上涨,其实关系到每个人,关系到每个家庭,这是最体现个体性生活的一个指标,但是身为第一书记,面对这个敏感问题,没有想到可能引发的抗议,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政治的讽刺。而另一方面来说,在这个被政治统治一切的社会中,即使是那些抗议的群众,当他们高喊着“要面包更要自由”的时候,每一个个体也都成为了政治人物,他们同样被裹挟其中,度过了短暂的“政治生活的一天”。

基耶斯洛夫斯基以书记的视角,用闪前的技术手段,定格于那些抗议者:他们是在人群中用口哨抗议的男人,是拿着工资条质问书记的女人,是进入办公室的小胡子,是拿着木板在公交车上设置障碍的男子,他们定格之后,闪前的场景便出现在“1981年”的后叙事中:有人遭到警察的毒打,有人因流氓罪被判决,有人被关押,有人则成为团结工会的骨干,有人在听到最后签订协议时疯狂鼓掌……他们也不再是那些具体的个体,他们曾经是罢工者,是抗议者,是示威者,他们之后是政治犯,是团结工会成员,在去除了物价上涨有关的个体性之后,每一个都成为了这一事件的经历者,也都变成了和书记一样的政治人物。

政治事件的这边和那边,政策的执行者和反对者,当一切都被裹挟进去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成为了“政治生活中的戏剧性事件”的一员,当生活问题没有解决,当政治暴力无法去除,政治让每个人都无能为力,他们成为了被袭击的伤者,惊吓之后的颤栗者,坐着救护车离开的逃离者——个体在政治生活中都呈现出病态的一面,也只有体制上根深蒂固的问题才能让每个人既失去面包又失去自由——这种体制对个体的畸形影响也称为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难逃的劫:电影完成之后被禁,作为导演的基耶斯洛夫斯基直到自己死前都没能等到影片上映,“电影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但所有角色都是虚构的。”而其实,消除了个体性存在的荒谬世界里,电影是真实的,历史是真实的,每个人也都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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