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14《宁静》:黑暗中,以梦为马
一匹匹马在奔跑,一匹匹马在飞驰,一匹匹马抵达属于自己的自由之境,就像被群殴的格拉克躺在地上,高喊着:“宁静!宁静!”但是,那分明是在疼痛看见,是在黑暗里发生,是在孤独中幻想——基耶斯洛夫斯基给了最后的结局一种理想化的色彩,“马匹代表着一种向往,向往它们拥有的那种特质。它们可以随心所欲,可以自由地奔跑,毫无牵绊。”但是在疼痛、黑暗和孤独相伴中,马匹和宁静的生活一样,既是建构,也是解构:只要拥有从黑暗中冲出来的勇气和力量,自由才会成为现实,但是所谓的自由很可能一直笼罩在黑暗中,它甚至成为无法冲出去的背景,于是只能痛苦,只能哀号,只能被命运捉弄,“以梦为马”也只能成为一种虚无主义。
基耶斯洛夫斯基在电影中三次呈现了“以梦为马”的自由幻境:一次是格拉克刚出狱的时候,他得到了劳动居留许可,去找住处的时候,看见雅西克正在调试电视信号,一群马匹在电视上出现,但是随机变成了雪花,雅西克还是希望能重现马匹的身影,但是再怎么调试,电视机信号总是处在被干扰的状态下;第二次是工地上的头儿让格拉克负责去运输建筑材料,在大卡车行驶的夜晚,格拉克醒来起身,仿佛看见了路上正在奔跑的野马,它们跃动着蹄子,在车灯有限照耀的地方驰骋;最后一次便是电影结尾,当他的同事怀疑他和老板站队在一起,便狠狠揍了他一顿,痛苦的格拉卡用力抓起地上的野草,声嘶力竭地喊着“宁静”,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些奔跑的马匹。
三次出现奔跑的群马,三次看见自由的幻境,三次向往“以梦为马”的生活,但是三次都是在黑夜里发生,三次最后都将格拉克推向了空空的世界,没有了电视信号,因为发生矛盾承担运输任务,同事对他的怀疑,那些马不是让他找到了宁静,反而制造了更多的虚幻,在无法根除的黑暗中,马匹在哪里?自由在何处?宁静又被什么取代了?无法奔跑,无法驰骋,无法过上真正的宁静生活,对于格拉克来说,这是入狱生活的后遗症,这是现实人生的宿命论,这是个体在不确定世界里的羁绊,当包裹在无尽的黑暗中,那个更广阔、更自由的世界,或许本身也是一个监狱。
5年刑期变成了3年,格拉克在期盼出狱的时候,对胖子说的就是:“我不要买彩票,我只要宁静。”买彩票是一种随机的概率生活,它有着诱惑,但也可能意味着一无所有,格拉克之所以不想过这种概率生活,就是想要一种被他命名为宁静的生活,而这种生活就是确定,就像他出狱之后找到了工作,专门请同事聚餐时就说:“我现在有了工作,也有了住的地方,还有吃的东西,以后还会有房子,女人,家庭和孩子,这样的生活是我一直追求的。”有工作、有妻子,有孩子,这就是格拉克所谓的宁静,宁静就是让他不要担惊受怕,就是不让自己为生存担忧,宁静就是拥有正常人的生活,这就是一种确定:目标确定,方向确定,过程确定,最后的结果也确定。
导演: 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 |
不要彩票只有宁静的生活,这种对生活提出的明确规划,其实正是因为格拉克入狱失去了三年的自由,一扇一扇的铁门打开,一扇一扇的铁门关上,永远是狭小、黑暗和封闭的世界,他失去了工作,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女友克丽丝卡,所以他要在出狱之后重新拥有这一切,“我再也不想回去了。”背向监狱生活,格拉克如此强烈地构建属于自己的宁静生活,看起来简单,但是对于缺乏对社会了解的他,其实有时候也意味着一种理想主义。在出狱的那一刻,他清点了所有属于自己的物品,将入狱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上,最后戴上的是还在走动的手表——时间回来了,生活也应该在宁静中回来:监狱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他和沃杰西克伸出双臂高喊:“走!”坐在火车上,他们把头伸出车窗外,呼吸着风带来的清新空气,那一刻,他仿佛就如自由的马匹,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奔跑。
但是在格拉克面前展开的又是怎样的现实?他申请了劳动居留许可,在克拉科夫登记户口,但是正在调试信号的雅西克把他带去,他看到所谓的宿舍无非就是另一个牢房,几个人上下铺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而同住在一幢楼的都是老人;他去找女友克丽丝卡,克丽丝卡问他的第一句话是:“你是不是想和我上床?”离开了那间宿舍,离开了克丽丝卡,格拉克自己租了房子,房东捷兰科娃对他很好,生活上也无微不至照顾他,格拉克请同事聚餐时她还建议他去买一件新的西服;格拉克也在建筑工地上找到了一份工作,甚至头儿第一天就借钱给他,在请同事吃饭的时候,他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也对这些同事充满了感情,三年没有碰过酒精的他那天便喝醉了。
格拉克把狱后的生活看得很单纯,这种单纯让他可以沿着自己宁静的目标努力,但是生活处处充满了可能,处处都是不确定:当喝醉的时候,是捷兰科娃照顾他,格拉克竟然抱住了她,但是在按到在床上的那一刻,他又清醒了:“我不可以不可以。”捷兰科娃似乎对他也有着暧昧的感觉,“什么也没发生。”她安慰格拉克,但是对于想要渴望宁静生活的格拉克说,这的确是不可以的生活,他为了朝向确定的目标,断然和捷兰科娃保持了距离,后来他找到了此前照顾他的博珍娜,送给她戒指,然后两个人走进小树林,之后博珍娜怀孕,他没有犹豫地和她结婚,在捷兰科娃的哭泣声中,他大步走向宁静生活的道路上,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和谁在一起,知道想要怎样一个未来,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确定的生活。
《宁静》电影海报
他如此信任头儿,他对同事付出了真感情,他以为这也是他宁静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其中的是非和曲折,却将他推向了两难境地。因为材料缺货,米奇、科瓦利齐等人怀疑是头儿故意让他们无事可干,后来工地上发生了材料被盗,头儿又怀疑他们是小偷,克扣了每人300其镍币的工资——但是头儿对格拉克却特别照顾,因为他认为从狱中出来的格拉克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刁钻,老实的格拉克也的确成为头儿的左臂右膀,但是也正因为格拉克从有过坐牢的前科,头儿在内心里也防着他,当工地里发生偷盗事件,头儿直接暗示他:“如果警察来调查,第一个被怀疑的人是谁?”实际上这不再是信任,而是被利用。这就是在格拉克身上展现的不确定生活,在利益的纠葛中,他既不想背叛头儿,也不想站在同事的对面,在矛盾日现的时候,他答应头儿去运货,在黑暗中看见奔跑的马匹,才发现自己和那些马一样,想要冲破黑暗获得自由,最后却被黑暗所束缚。
晚上八点,是头儿叫他却自己家里的时间,也是同事让他和他们一起商讨的时间,这是一种同时,但是却完全被区分为两个割裂的时间,格拉克还是去了头儿那里,他实际上是为了传递同事的呼声,但是头儿却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心腹,在酒过三巡之后,头儿决定将那些工人都开除,唯独保留格拉克,格拉克听到这个决定,一下子火冒三丈,“你已经克扣了每人300其镍币,他们只是反抗了一次就被辞退?”但是他的好心并没有被同事知道,在错过了约好的8点之后,同事们找到了格拉克,然后不分青红皂白狠狠揍了他,在身体的疼痛中,在黑暗的压抑中,在无人理解的孤独中,格拉克高喊着“宁静”,那一匹匹马在他的世界里奔跑,随后隐没在无尽的黑夜里。宁静是理想,宁静是梦想,在以梦为马的向往中,不确定的生活终将把他吞没,终将给他带来再不宁静的世界——就像电影海报,渴望宁静的头脑上,始终压着的是三块沉重的砖,它们是三匹烈马,在黑暗中终将丧失了最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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