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6-14 聒噪者说

我觉得我必须住嘴了，饶舌可能使我患上眼疾。我要谈谈我看到的东西。我看到的情形都记在案录里。

同名而已，或是故意靠近一个悬念，那本书是布满了灰尘，放在左边数起第一栏的最下面一格，从上往下是第8本，压着，透不过气，上面和下面，都没有了伸展的空间，死死地呈现一种姿势。

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也一定没有听到过什么。这个地方很安静，那个悬案是如何发生如何结束的，都没有人知道，他们装疯卖傻，他们坐在一起吃吃喝喝，总之不在挂念当初是如何走进去的，是如何被压在那里动弹不得。记在案录里的，只不过是简单的时间、地点、人物和所干的事，都是可以明白无误获得的消息，但是对于那些不说话，甚至不看东西的人来说，这些案录没有一点价值。

如果再次回到最初的时候，夜晚一定是平静的，没有人说话，连呼吸都要按顺序进行，只有通体的黑，患上眼疾只不过是个借口，他们把书合起来，不看里面的内容，就像完全知道所写的每一个字，但是他们总是抱怨说自己眼睛不好，读不来那些生僻字，如果一定要仔细审读，一定要看到字里面的故事，一定会加重眼疾，甚至会夺去生命。这样不是很好吗，减少看到的东西，减少那些白纸黑字的谎言，至少只是让少数人难受而已。眼疾之外，就只能用耳朵听了，这个想法比那些逐字逐句要求审读的要求来说，自由了很多，也方便了很多。那么，饶舌开始了，聒噪开始了。

起初是低声的，甚至听不清里面的句子，也不翘舌，也无表情，甚至祈使句还是疑问句都不明了，只是嘴唇在动，上嘴唇贴着下嘴唇，开合之间是有些唾液飞溅起来的，但是那些人是有眼疾的，不会看到这一幕，不会捕捉那些唾液的光芒。只需要听说，如是我闻，那么一定是可以载入案录的，甚至是一部经典的开头。听说而已，也不需要去记住什么，一个人的发言只是一个人的态度，只是一个人的演出，或者只是一个人的聒噪，散去之后，留存的也只是一两点的唾沫。

就是这样，从最初的住嘴，到患上眼疾，再到听说，一些情形是不能复制了，2年或者更多，案录里的时间不必去计较真假，只是做一个记号，只是表明有人用夸张的姿态书写了一些东西，然后聋哑人一般找到那个悬案发生的所有经过，真的记录在案，真的是一次语言的突围了。那个悬案就记录在书里，放在左边数起第一栏的最下面一格，从上往下是第8本，压着，透不过气。我甚至怀疑字也已经被压扁了。

我的名字出现了，或者说，我的人称出现了，取代了“他们”关注那本书，那个悬案，那些聒噪。是有灰尘布满其上，我用双手拂去厚厚的一层，精装，16K，614页，这是这本书给我的数字，在它上面是一本女性保健的书，下面是关于母猪怀孕的护理的书，夹在中间是不是一次故意的行为？我不知道，甚至我也不敢翻开来仔细阅读，我只是将书作为一个整体，清理了表面的灰尘，然后重新把它放进原来的位置。这是一次完全没有证据的做法，我一个人，在黑夜深处，把书放回去，关上书橱的门，然后也不打算告诉经过，是的，“我觉得我必须住嘴了，饶舌可能使我患上眼疾。”

最后，一定是笼罩在黑夜中，没有故事，没有悬案，只有无边的夜里那些无知，甚至消灭了记述的可能。在一个十多年前的小路上会依次遇到盲人、哑巴和聋子，他们没有牵挂，在那里自由行走，也没有顾及我在旁边，只是经过，我也没有说话，也没有观察，所以我并不知道谁是哑巴，谁是聋子，除了盲人在黑夜里是明显可以区别开来之外，三人行，路上都是由石板铺成，光滑锃亮，像是光滑的金属铺成，走在上面，其实明显感到不安全，一不小心会摔倒，会跌伤，会再也爬不起来。但就是这样走着，不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沉寂的死，布满在有缺陷的路上。

一个是他们，一个是我，复数和单数，和任何一次遭遇一样，他们篡改了黑夜里的秩序，对我来说，我其实唯一可以做的是当初拿出那本书，勇敢地翻阅出来，然后沿着最强有力的文字告诉他们那天发生的事，比如，我会说：“起先，他以为有一个人进了他的房间。只要他回过头，疑虑就会消失。但这足以弄坏他的心情，他被迫站起身，走出门外，下了楼，来到一片草地上。”或者会读到这一句：“他的身上爬满了虫子，啃噬着他的肉体，他不叫喊，享受着即将到来的死亡。”那些句子蒙尘太久了，你甚至会觉得并不是书上写着的那些话，而完全是自己心头涌出的句子，生成，滑行，然后从嘴巴里爬出来，一个词语也好，一个句子也好，爬出来看到的世界就像现在你读到这篇文章时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我故意把那些声音取消掉了，走在小路上，我听到青蛙在狂乱地叫着，听取蛙声一片，一定是夏天的那个夜晚，一定是我最后消失的夜晚，是的，我把声音全部释放了出来，强劲有力地呱呱叫着，在声音的聒噪中，再没有人看见我取消了最后的人称，和他们一样，我其实是不存在的，单数是不存在的，甚至那本可以阅读的614页的书也是不存在的。“有些人以为我失踪了，甚至以为我死了，这是多么荒唐！最后教授近乎严厉地对我说：我喜欢平静的生活。”看起来这句子像是我最后的独白，但并不是我说的，是聒噪者像青蛙一样集体地叫声和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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