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6-16 《第七封印》：谁来消除死亡的恐惧？

上帝在哪里？在具有信仰力量的约瑟夫一家心里？在远处玛利亚和裸体孩子的幻觉里？在牧师叫人忏悔的审判日黄昏里？还是最后被长镰和沙漏引着走向黑暗国度的路上？或者，上帝就是戴着黑色斗篷、面色苍白的死神？是钉在十字架上承担人类罪恶的耶稣？背负的十字架，何止在那些罪恶的人身上，在征战十字军残缺的人身上，在发臭的女巫身上，骑士布罗克说：上帝是沉默的，没有活人能面对上帝，而我们必须构筑一个对抗恐惧的偶像，那个偶像便是上帝。

它是14世纪的感悟，十年的十字军东征换来的是酒、女人、毒蛇等的罪恶和瘟疫的流行，作为十字军的骑士，布罗克似乎在结束这罪恶的东征之后又返回到了自己曾经有过的世界，但是这个世界是寂静的，无论是天空还是大地，都寂静得可怕，甚至寂静的变成了曾经面对魔鬼时的幻觉，黑云笼罩着一切，那只黑鹰盘旋在天空，却始终没有展翅，像死亡一样。是的，布罗克正面对的是带着斗篷的死神，要取他魂魄的死神。为什么死神会在这个时候降临，为什么逃避了罪恶的十字军征战却又要面对死亡的威胁？是布罗克心中没有上帝没有信仰？而死神是不是永远站在上帝的对面。

“请等一下！”布罗克对死神说，仿佛是浮士德的最后要求，但对于布罗克来说，绝非是救赎，而是他要寻找死亡的真正意义，对于死神的威胁，布罗克说，我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心却没有。最为“请等一下”的最直接诉求，布罗克要和死神下一盘棋，如果布罗克赢了就放了他。死神答应了，并且执黑移动了棋子。是的，就在这一刻，死亡变成为了一份契约，一场赌博，一种可以用输和赢来决定归宿的游戏。而当游戏开始的时候，布罗克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骑士，而面前的死神也不再是恐怖的象征，他甚至变成了假扮的神父。

面对向神父一样的死神，布罗克其实不是忏悔，是质疑，他说，我不想死，我内心空空如也，空虚像一面镜子，在里面映出空虚的自己，真是令人可怕、恐惧。难道人真的无法看到上帝本来的面目么？他为什么总是隐藏在那些不切实际的神迹之中？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我又怎么去相信其他的人，那些愿意信上帝却无法真正做到的人以及那些既不愿意相信也无法做到的人，他们的命运会怎么样呢？对于布罗克来说，没有信仰或许是对自我的惩罚，但是他并不是要一种虚幻的信仰，而是真理，是知识，是一个能对抗恐惧的偶像，那就是真正的上帝。所以，对于布罗克来说，在游戏中寻找真理，寻找抵抗恐惧的偶像，才是超越死亡的意义。

一个缺乏信仰的人为何又要杀死心中的上帝？在布罗克和随从乔恩的寻找中，上帝其实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人类自身的恶。那个神学院毕业的瑞沃其实是伪善和假冒的传道者，正是他鼓动布罗克参加了十字军，在十年的征战中将布罗克毒害，也正是他，盗窃死人手上的镯子行不义之事，他有着上帝的学问和道德，却是一个恶人，理想主义的乔恩要在他的脸上刻下记号，但是真正对于这样的恶的惩罚，却是一场瘟疫，一场自食其果的瘟疫。在大地上人们在尖叫，在撕裂自己，而厄运也降临在瑞沃身上，在森林深处，他对着布罗克和乔恩大叫、哀求他们给他一点水，但是痛苦并未因为哀求而减少，相反，在歇斯底里中，他把头埋进土里，恐惧地嚎叫，直到最后死在一颗大树后面。这是惩罚，其实也是救赎，长镜头里死亡的是瑞沃的身体，但是在神秘幽谷里，突然出现一道阳光，“当天一整天都是阴霾的气候，正巧在瑞沃死的那一刹那，阳光就像预先排演好似的突然出现了。”伯格曼用这样一种画面表现信仰的沉沦和救赎，仿佛恐怖中的希望一闪而过，却留下永远的启示。

	导演: 英格玛·伯格曼 编剧: 英格玛·伯格曼 主演: 甘纳尔·布耶恩施特兰德 / 本特·埃切罗特 / 尼尔斯·波普 / 马克斯·冯·西多 / 毕比·安德森 类型: 剧情 / 奇幻 制片国家/地区: 瑞典 语言: 瑞典语 / 拉丁语 上映日期: 1957-02-16 片长: 96 分钟 又名: The Seventh Seal

他不是被上帝夺走了生命，而是自己心中的恶。同样的恶，还有演员斯卡。他和铁匠的老婆在树林里相遇，欲望让他失去了自我，当铁匠找到他们时，骂着自己的老婆莉莎是妓女，却始终没有杀死斯卡。装死的斯卡爬到高高的树上唱着歌，似乎从来没有忏悔和不安，而此时，死神出现，用锯子锯着那株树，死神对斯卡说，只要树被锯断，你便会迎来死亡。而越来越恐惧的斯卡反问死神，难道没有特赦，没有对演员的特别规定。死神说，只有死亡才能取消各种合同，包括演出，这时，树锯断了，一只松鼠爬上树桩，像是对人类的一种轻视。是的，在信仰缺乏的时代，爱便成为肉体的欢愉，斯卡是个演员，而且是个拙劣的演员，对于他来说，欲望的满足也是逢场作戏，就像乔恩所说，爱是性欲的一种表现，只有少数几个傻瓜才会为爱而死。懦弱的铁匠似乎最后找到了生性淫乱的妻子，但是这并不是爱的回归。

其实，在爱的感悟中，布罗克也是一个迷惘者，约瑟夫的妻子米亚问他，你有没有爱过别人。布罗克说，爱过，但是他同样指出，信仰是一种负担，而爱也一样。其实对他来说，爱是沉重的，就像追求信仰一样，心中的上帝并不会出现，而且上帝还会带走希望，而留下恐惧，独自面对疾病、痛苦、罪恶的恐惧。在布洛克看来，那个面临被烧死的女巫眼中都是摆脱不了的恐惧，那是像自己一样面对死亡的恐惧，熊熊烈火在燃烧，这也不是救赎，是人类面对上帝的惩罚的逃避，所以女巫的死是一个替罪的羔羊。而在那时，死神又再次出现，那盘棋不小心被布罗克碰倒，死神说，我看见了你眼中的恐惧。死神最后对布罗克说，当我们再见时，你的一切都将结束。

游戏还在继续。其实在这种寻找信仰和爱的游戏中，布罗克是看到了爱，看到了信仰，看到了生命力与意志力，以及激发出的欲望及热情，那就是在约瑟夫、米亚和米克尔一家看到的温情、快乐和永不泯灭的微笑。约瑟夫和米亚其实也是演员，但是他们演着自己的生活，演着生活中的美和善，他们创作自己的小夜曲，他们用圣母玛利亚和裸体小孩的幻觉来装点生活，那些骷髅只是演出的道具，而脱下来便是充满爱活生生的信仰世界。在暮色中，米亚为布罗克送上牛奶和草莓，看着唱歌的约瑟夫，看着微笑的米亚，看着可爱的米克尔，布罗克被感动了，他说：“我会记住这一刻，这祥和的黄昏。还有野草莓和牛奶，你在暮色中的脸庞，米克尔的睡姿，约瑟夫弹着鲁特琴。我会竭力记住我们说的每句话。我会小心地珍藏这段记忆，就像捧着满满一碗牛奶一般小心。这会是我生命中闪光的一刻……”

《第七封印》电影海报

闪光的一刻是短暂的，甚至也像幻觉一样出现，而对于布洛克来说，他面对的依然是死神，依然是死亡的恐惧，依然是对于信仰的摇摆，依然是在一场游戏中寻找逃离的机会。即使在古堡见到了自己的妻子卡琳，他依然要接受最后的审判，接受死神的惩罚。卡琳念着《圣经·启示录》的那段话：“当拉姆揭开第七封印的时候，天空一片死寂，半个小时之后，七个天使即将吹向手中的号角……”是的，正如记载的那样，当“第七封印”揭开的时候，人类面临神的是最后的审判，也是全面的毁灭。“第七封印”是即将死亡的暗示，是最后“审判日”的来临。死神来了，布罗克寻找的旅程结束，他和死神的游戏也结束。面对不可逃避的审判，他们忏悔，他们恐惧，他们抗议，而那个一直跟随他们的无名女子，在被死神的阴影笼罩中，开头说出了她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都结束了。” 而这句话正是耶稣被钉上十字架的时候所说的话。

人和耶稣，似乎在最后的时刻结合在了一起，言说的象征消解了最后的信仰迷惑，消解了死亡的恐惧，十字架背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耶稣只不过是承担了人类的罪恶，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是背叛，是虚伪，是妒嫉，是残忍，是麻木，也正是我们人类自身的种种罪恶与缺陷钉死了耶稣。而当第七封印揭开的时候，神正在导演人类的历史，他甚至使用死神来成就他的旨意。而最后，死神变成了引路者，用长镰和沙漏引导着布罗克，引导着乔恩，引导着铁匠和妻子，引导着无名的少女走向黑暗的国度，而在与死神共舞的同时，约瑟夫一家却在开满鲜花和绿草的光明世界里，充满微笑的沐浴在阳光之中。黑暗和光明，死和爱，或者也是他人的上帝和自己的上帝的真正区别。

“第七封印”是神为这世界准备的一切，也是神对世界的宣判，但是圣经中是没有死神的，那个黑衣的死神为什么会成为《第七封印》中的审判者？对于劫难之后的人类来说，对自我的寻找似乎才是最为关键的，如同被假扮成神父的死神，其实也在揭开谜底，揭开那一个生死棋局。这里有十字军的骑士，有着“再等一下”对于真理的追寻；有着勇敢而理想的乔恩，有着粗鲁的铁匠和风骚的莉莎，有着虚伪的神学传道的瑞沃，有着演戏满足欲望的斯卡，也有被烧死的女巫，不管是理想主义者还是犬儒主义者，曾经的无助与恐惧，愤怒与怀疑，在经历过集体膜拜的祭奠仪式后，到最后都化作了人生的诘问……而只有笃信神明，无比虔诚的约瑟夫一家，才在这样的生死棋局中迎来光明，这是生命的一种象征，这是真理的一种启示，当上帝隐藏在需要救赎的人类的后面，他们所看到的就是自己，有着信仰有着真理的自己，能打开“第七封信”的自己，或者说，神变成了自我的一种象征，对抗恐惧的偶像其实不是虚设的上帝，是内心充满爱的自己，是消除弱点消除死亡恐惧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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