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6-16 《英国病人》:往事是一条被占有的鱼

往事里有干柴烈火,往事里有如胶似漆,往事里有却无法逾越的婚姻和战争,当那个被写在纸条上、被夹击书里的K变成可以触摸的凯瑟琳,是不是一种复活的现实?当那个国王的故事变成赤裸的他们,抱着的身体里会不会游出一条自由的鱼?当欲望的故事里只剩下那一枚像是信物的顶针,沙漠洞穴里的那些壁画是不是会成为恒久的符号?“我爱水,爱水中游鱼,爱岛屿,爱你的笔迹。”凯瑟琳曾经这样对艾玛殊伯爵说,可是他分明在一次次的拒绝,一次次的离开中,变成了往事的一部分:往事里有无尽的沙漠,沙漠里有潜在的死亡,死亡中是战争的气息,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发现了那肉体深处可以游出一尾鱼的地方。

深深的凹陷处,在锁骨旁边,在咽喉下面,他在那被脱去了衣服的身上,看见了一处可以装满水的地方,用手摸上去,像一个无底的深渊,深不可测,但是那里需要的是一点水,滋润身体,滋润爱情,滋润欲望,“那个部位叫什么?”他曾经问好友马铎,似乎是无解的,但是当那场战争爆发的时候,即将离开的马铎对他说:“那个部位叫脊上凹口。”这是一个发现,这是一种命名,身体里的凹口可以盛放身体里的水,身体里的水需要一条身体里的鱼。

但是在北非的沙漠里,何来那滋润一尾鱼的水?他们来自世界各地,他们是国际沙丘俱乐部的成员,对于他们来说,或者一生的事业都要和无水的现实打交道,那一次他们远行在沙漠里,因为一次意外汽车翻覆了,凯瑟琳和艾玛殊留在那里等待救援,一望无际的沙漠,看上去是美的化身,可是当夜晚月色中的那一支香烟还没抽完,漫天的风便扬起了沙尘,浪漫的月色没有了,只剩下被遮蔽的天空,剩下翻滚的沙子,以及被沙子埋没的那一辆车。

: 安东尼·明格拉
编剧: 迈克尔·翁达杰 / 安东尼·明格拉
主演: 拉尔夫·费因斯 / 克里斯汀·斯科特·托马斯 /朱丽叶·比诺什 / 威廉·达福 / 科林·费尔斯 / 更多...
类型: 剧情 / 爱情 / 战争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 英国
语言: 英语 / 德语 / 意大利语 / 阿拉伯语
上映日期: 1996-12-06(美国) / 1997-03-14(英国)
片长: 162分钟
又名: 英伦情人(台) / 别问我是谁(港)

是的,在这恶劣的气候里,沙漠里只有风没有水,风是基布里旋风,不可抗拒地会把一切掩埋;风是哈麦丹风,红色风暴会像鲜血一样从空中降落;风当然也是缺水的沙漠之风,即使他们在小小的汽车里可以躲避外面的风沙,即使在第二天能顺利爬出来,而眼前也分明是被吞噬的结果:另一辆车早就消失在沙漠里,他们用铁锹才从沙土里找到被埋没的车,挖出沙土地下的人。活着,需要的不是关于风的一切知识,不管关于昨晚夜色的撩人,而只是需要一些水,一些被喝下去的水,一些抵抗炎热的水,一些能够不死的水。水在冷却箱里,水在一种植物里,但是这里的水里没有游鱼,不再花园里,当然也无法完全满足饥渴的人。

沙漠里的现实,其实是沙漠的一种隐喻。凯瑟琳是别人的妻子,结婚已经迎来一周年的“纸婚”,他们恩爱,或者丈夫曾经离开她,或者他们的婚姻看起来像是“虚构”的,或者凯瑟琳在发现了那个K的时候眼中闪烁出另一种光芒,但是这是在沙漠里,这里没有可以让一条鱼自由的水。买丝巾的邂逅,篝火旁的注目,沙尘中的患难,以及对于那个K的思念,这一切都变成了艾玛殊渴望得到的水,但是他却又必须面对沙漠的现实:这只是一个被命名的部位,这只是一种被想象的鱼。

“我最讨厌占有别人,也讨厌被别人占有。”艾玛殊说完,把手从那个脊山凹口的地方拿开,把眼睛从那身体里移开,他叫她离开,让她回到丈夫身边。但是那水总在荡漾,他们一起读出了书页里的K,一起讲述国王的故事,一起在沙漠里发现了洞穴里的壁画——那些像是图腾的符号,像极了在游泳的鱼,是的,这个世界的水和鱼有时候并不是现实,而是在符号的世界里变成了永恒。他研究这些符号,她画下这些符号,然后制成精美的明星片,然后夹在那一本希罗多德的《历史》中,当水和鱼变成永恒,是不是该挣脱那些束缚,是不是该告别那种占有?是不是会以爱的名义超越现实?

《英国病人》电影海报

“凡属我的,我都要占有。”艾玛殊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占有那个脊上凹口,占有一种身体,占有有水的爱情,占有自由的游鱼,占有其实是灵魂的契合,是精神的共有。所以他们遗忘了覆盖一切的沙漠,遗忘了举行仪式纪念的婚姻,遗忘了即将到来的战争,他们抱在一起,在高唱圣诞歌曲的他们背后,在闻出了特殊味道的丈夫背面。但是这自我命名的爱情,这充满幻想的水和鱼,终于被另一场沙尘覆盖——凯瑟琳的丈夫基米顿驾驶着飞机,从沙漠上空俯冲着向艾玛殊而来。同归于尽,或者是最极端的做法,基米顿死去,凯瑟琳受重伤,艾玛殊将凯瑟琳背到了那个涂满了游泳符号的洞穴里,他为她准备了干粮和食物,准备了电筒,烧起了篝火,留下了书,当然也备好了必需的那些水,“我一定会赶回来的,等我。”

她的身体负了重伤,甚至包括那个叫脊上凹口的地方,这是身体失去自由的现实,“我不想葬身在沙漠。”凯瑟琳这样说。她希望能够在死亡的时候有一场风光的大葬,希望被人传颂,希望就在自己的花园里。沙漠里没有水,花园里有水,凯瑟琳的最后时刻还活在一种水的自由里,而走出洞穴的艾玛殊呢?当他为了她去寻找希望的时候,何尝不是去寻觅一种水?三天三夜在沙漠中行走,对于艾玛殊来说,最重要的也是水,水是一种信念,一种信仰,一种超越生死的爱。

可是,水会归水,却注定也是一个现实中无可逃避的宿命。当他终于看见士兵终于发出求救的时候,仿佛已经看见了希望,但是这里已经发生了战争,人和人不是平等地相处在一起,战争的意义就是区分了谁是盟友谁是敌人。“我的妻子快死了,就在那边沙漠。我必须去救她。”他需要水,需要汽车,但是英国军人没有答应他,因为他的名字显示的是德语,于是他成了“德国鬼子”,于是他被营救中拖出来,于是他被戴上了镣铐送往班加西海岸。离那个“我一定会回来”的承诺越来越远,离渴望水的凯瑟琳越来越远,当艾玛殊趁着上厕所逃离火车的时候,凯瑟琳却在灯或即将熄灭时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在等你,我们会一起死,嘴里都是对方的味道,灵与肉何在一起,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抱着我迎风而立,我一直梦想着和你漫步,去往一个没有地图的乐土……”

那一个洞穴是被爱命名的地方,那一个花园是被爱想象的地方,那没有地图的世界是被爱占有的归宿,可是她死在了等待中,而他在这场只有敌人的战争中,却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他和德国军队做了交换,用自己在北非沙漠考察绘制的地图交换了一架被德国截获的英国飞机,他开着英国飞机在广袤的沙漠上,然后找到了洞穴,找到了死去的凯瑟琳,找到了夹着最后一句话的《历史》。而当他终于抱着她迎风而立的时候,沙漠还是沙漠;当他把凯瑟琳放在那一架飞机上的时候,沙漠也还是沙漠;当他开着飞机最终被德国人击落的时候,还是回到了沙漠这个永远缺水的地方。

和德国人交换,被德国飞机击落,这像是对于这一场战争的讥讽,作为一名国际沙丘俱乐部的成员,他其实不属于德国,也不属于盟军,他只是一个匈牙利籍的历史学家,他只探究沙漠深处被湮没的文明,他只寻找可能存在的水,但是一个名字,一架飞机,以及一场纸婚,都毁灭了这一个关于水的渴望,“她因我而死,我的名字是个问题。”又回到了关于命名的寓言,在盟军看来,他是德国鬼子,在德国看来,他驾驶着英国飞机,于是在战争中,占有他的不是沙漠,不是婚姻,而是一个名字——就像K一样,它或者只在那一张纸上成为一个永远的异象,成为往事最动人的命名。

而当那架飞机被击落而燃烧,他终于在大火中失去了面目,也失去了那个被命名的自己:“英国病人”成为他在战争中的名字。这是另一种命名的开始,而这个命名对于他来说,只属于往事。现实是一场战争,往事是战争中已经死去的爱人;现实是一次苟活,往事是那走不出去、缺水的沙漠——当“英国病人”被盟军照顾的时候,他不再是间谍,而是一个没有把名字的病人,但是当护士汉娜最终留下来开始在修道院照顾他的时候,往事又以另外一种方式变成了一处花园,变成了一个水池,变成了一条游鱼。

来自加拿大的汉娜,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对于她来说,在这个没有面目、没有名字的“英国病人”身上,她爱上了往事,但是这种往事是残忍的,是被占有的,就像死去的凯瑟琳,已经再也无法看见那个花园,再也无法爱上那尾鱼,再也无法看见没有地图的乐土。而在这场战争中,被命名的还有那个被切去了手指的大卫,纳粹的刀被握在一个护士手上,即使他想要把一切的名单交代出来,但是锋利的刀口还是切在了他的手指上,鲜血流尽的疼痛里,他被战争伤害,他也以同样的方式报复战争——多年之后他杀死了那个命令护士切掉他手指的军官,也把这一切的原因归结于为德军提供了沙漠地图的艾玛殊。

大卫用残缺的手指提示着战争的存在,包括汉娜看见的爆炸,包括艾玛殊被延误的营救,现实在沙漠里,没有另外的命名,就像艾玛殊曾经说过的那样:“东西就是东西,不论你在前面放什么形容词,大车,慢吞吞的车,司机开的车,破车,都是车。”而凯瑟琳的回答是:“那爱情呢?浪漫的爱,伯拉图式的爱,儿女对父母的爱,都大不相同吧。”相同或者不同,其实都是关于一次命名,而命名在某种意义上,就如战争区分了盟友和敌人,也都是无可逃避的命名。

但是对于所有希望看见水的人来说,东西不是东西,它们都是具体的,都是可见的,都是自由的。当“英国病人”躺在床上被照顾的时候,他的世界里是那一些永不消逝的往事,回忆是一尾鱼,而汉娜在一个人留守的修道院里,却在往事之外寻找另一条自由的鱼。她把“英国病人”当作朋友,她在留下的一支枪和一些吗啡的世界里照顾他,然后她进入自己鲜活的生活里:她在修道院外种了蔬菜,树起稻草人驱赶讨厌的小鸟;她剪短了头发,在水笼头下快乐地洗澡;晚上一个人开心的玩跳房子;当然,在寂静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哭泣。

她发现了那一架钢琴,当琴声响起的时候,那个印度锡克教徒的工兵基普跑进来对她说:当心,这里有地雷。他为她检查钢琴,果然发现了地雷,然后为她排雷,那一刻,汉娜发现了另一种现实,“我或者会嫁给他,妈妈说,女人弹钢琴是为了取悦丈夫。”也是那一刻,她终于从“爱上往事”中走了出来,她给他做好吃的,给他送去洗头的橄榄油,而他,则为他点起浪漫的烛光,带着她去教堂用烟火吊在空中看那些壁画——那是浪漫的,那是快乐的,那是被重新命名的现实——当他去往桥下面扫除地雷的时候,不安的她骑着自行车赶去,终于他成功了,终于桥上的坦克兵大喊:“战争结束了,德投降了。”

往事终会成为过去,一个人躺在床上,在自我的世界里寻找那自由的鱼,一个人在修道院,在战争远去的现实里治愈自己。是的,往事都是一条被占有的鱼,或者是婚姻,或者是战争,或者是沙漠,但毕竟一切都会过去,当基普又接受新的命令离开汉娜的时候,汉娜对他说:“我们总有一天会再相遇。”而“英国病人”最后问汉娜的是:“我还活着吗?”当往事终于变成一尾自由的鱼,当往事告别了战争,他也终于可以和那个被命名的K一起寻找“没有地图”的乐园,吗啡注射在他身上,他平静地睡去,就像当初凯瑟琳在无人打搅的山洞里,怀着梦想睡去。

“凡属我的,我都要占有。”一种爱,一杯水,一尾鱼,一种往事,以及那被迷恋的脊上凹口,那被烟花照亮的壁画,其实只有在自我命名的世界里,才可能逃离束缚,才可以远离战争,才可以以自由的方式抵达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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