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04 《楢山节考》:仪式化的死亡悲歌

死之于生,是一次覆盖,而在生命之上,有时是冰冷的土,有时是圣洁的雪——同样通往生命的终点,却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呈现,而所有的呈现都是在贫穷愚昧之下实现的仪式化:一种是惩戒的仪式,一种是超脱的仪式,而在冷峻的背面,却永远有一条疼痛的切口,它切开了人性中的的欲望,切开了卑贱的生存,也切开了通往楢山之神似有似无的道路。

那座叫做楢山的雪山,荒芜,寒冷,而在山下的贫困小山村里,点点光亮并不能带来温暖和希望,就像被大雪覆盖的大地,所有生存都变得卑微。或是蟒蛇吞食田蛙,或是狐狸捕食家鸡,或是猫头鹰捕食田鼠,郁郁葱葱的自然野性中弥漫的是内心的张狂,是不羁的冲动,但也是挣脱不了的宿命。在这村子里的人,都似乎难以逃脱贫穷和蒙昧,他们赤着脚在冰冷的田里劳作,他们衣衫褴褛饥寒交迫,甚至用枪打死的野兔也无奈地被俯冲下来的老鹰叼走——在这样的生存世界里,人的生命其实比不上那些动物,他们的抗争变得软弱无力。那蓬头垢面的利助满身的臭气,在田里他折断树枝,将里面的软软的虫子塞进嘴巴,赤裸裸地进食方式带给他的是咀嚼的快乐。

: 今村昌平
编剧: 今村昌平
主演: 绪形拳 / 倍赏美津子 / 清川虹子 / 坂本澄子 / 小泽昭一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日本
语言: 日语
上映日期: 1983-04-29(日本)
片长: 130 分钟
又名: Ballad of Narayama

利助的生存就是这个山村人的标签,这个总是被欺凌的男人没有老婆,对他来说,生存的欲望被压抑,苟活的现实甚至让他选择在动物的发泄中满足性欲,他身上带着去除不掉的狐臭,他也希望山神能医治好自己的疾病,对他来说,过一个正常的生活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但是,这样的奢侈并不是只有利助一个人有,几乎村子里的人都在这样的现实面前寻找出路。和利助身上的狐臭一样,阿松的脸上有一大块胎记,这是身体里的病症表现,而对于他们内心来说,也有着无法医治的疾病。阿松可以毫无羞耻地在男人面前脱裤子方便,也可以和介左吉在山上野合,甚至怀孕的她也毫不顾忌肚子里的孩子,对于他们来说,还没有出生的婴孩并不具有生命的尊荣,“如果咱们生的是女孩就不用杀,还可以卖钱。”阿松说,甚至在出生之后,孩子的命运也可以随便丢弃,或者卖给外村,就像阿松所说,这里的女孩子几乎都卖给了有钱人,用换来的钱贴补家用,而男孩则弃之道旁,甚至在死亡之后还可以当做田里的肥料。

没有对生命的敬畏,没有对生活的希望,也没有所谓的道德。在卑贱的生存之下,一切都是荒诞而绝情的,所谓生,根本没有仪式,连同最低级的性欲,也只是为了满足当下的生存。37岁的阿玉是一个寡妇,她从外村来到这里就是因为能吃到比以前更多的东西,仅仅在丈夫死后百日,她便嫁给了辰平,所谓的婚嫁,也没有任何的仪式,只是站在门外,被69岁的阿玲请到了家里。在这个新家里,阿玉能够吃到饭,迟到鳟鱼,这边是生活的极大改善,而她嫁给辰平看起来也从来没有所谓的爱,甚至在辰平看来,阿玉也能满足利助的欲望,甚至提出借一个晚上给利助。

其实乱伦对于山村的人来说,根本没有羞愧感,女性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用身体获取食物的一个工具,阿玉如此,阿松如此,而对于新屋里的阿枝来说,她的身体却成为赎罪的工具,新屋的老伯染上了奇怪的病,对于这病症,和村里其他人一样,从来没有所谓的医生医治,他们将这一切看成是神的主宰,老伯认为是家里曾经死去的男孩在作祟,这个曾经膜拜屋神的男孩死了,所以现在开始回来折磨自己。他对阿枝说,让村里的男人轮流当阿竹一个晚上的丈夫,这样那个作祟的男孩就不会再来找他了,将自己的身体交给村里的男人,这对于阿枝一家来说,是一种性赎罪,而对于这个村子里的被压抑的男人来说,也仅仅是一种最低欲望的满足。在没有道德约束的生存世界里,所谓的性欲完全等同于动物的兽欲,而这种赎罪方式也将女性的身体意义降到了和那些蛇、青蛙一样,只是最原始的一具肉体,同样浑身占着泥土和血雪水,同样只是为了交配——从来不是为了繁衍后代。

《楢山节考》电影海报

在没有道德的世界里,村里人的生存只是简单的活下去,而在物质匮乏的现实中,活下去便成为最大的难题,而这个难题如果没有最好的解决办法,那必然通向生的背面——死亡。和介左吉相好的阿松从阿玲婆的家里偷出一些土豆和玉米,悄悄拿到了自己的家里。对于雨屋一家来说,这些食物是生活最大的希望,而在村子里有一个规矩就是不能偷盗食物,否则就会遭到抄家灭族。已经被警告过好多次的阿松其实已经不再偷盗,但是那天阿玲婆竟然拿出自家的土豆,叫阿松那到雨屋家里去,阿松很兴奋地拿走了土豆,给雨屋一家老小吃,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这将成为村子里死亡规矩的牺牲品。正当雨屋一家高兴地吃着煮熟的土豆时,村里人一拥而进,将全家用绳子捆牢,然后迅速将他们推到村里的土坑里,没有争辩,没有反抗,鲜活的生命就在一瞬间,被厚厚的泥土覆盖,那些土豆或许还散发着余热,但是对于雨屋一家来说,生命已经顷刻变得冰冷,和这里短暂的春天一样,过去了又是一个大雪纷飞寒冷异常的冬天。

他们的死亡也是一种赎罪,在冰冷的泥土下他们是那个时代的殉葬品,对于小村来说,乱伦从来不是道德问题,而只有偷盗会施以极刑,这也说明了小村生存的物质化现实,男人甚至可以随便和女人睡觉,因为女人从来不是稀缺的,也从来没有尊严,她们有的只是身体,而食物却是极其宝贵的,任何对食物的占用都可能触及底线,所以雨屋一家被活埋背后是赤裸裸的生存欲望,他们的死甚至没有一点可以引起村里人的悲悯,只有介左吉在知道是阿玲婆将土豆给阿松的时候,才有了那么一次的爆发:“奶奶,你竟敢骗我,是你杀死他们的。”但是这种爆发,只是介左吉失去阿松之后的反应,而不管对于阿玲婆还是家里的其他人,甚至村里人,都是平静的,都没有任何的心痛和忏悔。其实,在阿玲婆看来,雨屋一家被活埋的死亡根本不能叫死亡,被抹去的生命只是对于偷盗的惩戒。而真正的死亡却需要一种仪式,和神有关的仪式,只有这样的死亡才具有意义。

而阿玲婆也正是朝着这样的死亡迈进。在这个村子里有一个延续了几百年的规矩,那就是老人一到70岁,不管身体是否硬朗,都要由子女背着送到楢山上,在楢山之神那里等待死亡的降临。只有这样的死亡才是一种荣耀,所以阿玲婆的内心在不断接近这种死亡,而在他看来,35年前自己丈夫利平因为没有完成背着自己的婆婆上山而深感羞耻。这35年前的那一幕不仅一直保留在阿玲婆的脑海中,也反复出现在辰平的记忆中。其实,35年前,年仅15岁的辰平在一次打猎中杀死了利平,并把他埋在山上,但是在阿玲婆看来,利平并不是被自己儿子杀死的,她拒绝儿子的忏悔和赎罪,在他心里,利平就是因为违背了规矩没有完成死亡的仪式,而被山神杀死的,所以她一直强调,利平丢了全村人的脸。这才是她心中最大的耻辱,所以对于自己上山,她完全用生命的最高仪式来准备。

阿玲婆有一口好牙,快到上山的年纪,却还有33颗牙齿,而这33颗牙齿在村子里的歌谣里正是鬼的牙齿数,所以他们都叫她鬼婆婆。鬼婆婆最担心的是因为自己健康硬朗的身体而不能上山,她在田里劳作,在溪里捉鱼,丝毫没有老态,所以为了能够按时上山,他偷偷跑到屋子里,狠狠地将嘴巴朝石臼砸去,这一下终于将她的两颗牙齿磕掉了,满嘴是血的阿玲婆更像是传说中的鬼婆婆,牙齿的隐喻,对于阿玲婆来说,是对于现实的一种超脱,而她设计将雨屋一家遭活埋,无非是用一种卑贱的死亡来反衬她上山仪式的尊荣。

当然,反衬这份尊荣的还有利助与老妇人的交媾,仪式在屋里,安静而严肃,交媾却在马棚的草地上,疯狂而野蛮,性从来不是仪式,它只是活着的一种最卑贱的方式,在阿玲婆的死亡仪式面前,它所抵达的永远是一种原始的生存欲望。备好了酒,放好了席子,然后请人为她上山举行隆重的仪式,他们每喝一口酒就宣布一个规定:“到山上不能说话;离家时不能被旁人看到;到山上的路是绕后山,通过冬树爬第二座山,转三圈池爬上石阶;翻过一座山过七曲;过七曲后去马背,从此进入楢山的黄泉路;楢山的路似有路又似无路,攀至最高处终点;上山路不能回头。”如此,一场死亡的仪式拉开了大幕。辰平背着母亲,从村子里出发,他穿过被浓雾笼罩的山林,他经过一个个水池,一座座山峰,他爬过危险的独木桥,只穿一双草鞋的脚被磨出了血泡,但是他依然背着母亲向着山神之路前进。他们母子几乎不说话,只有在歇息的时候,辰平感慨地说:“几百年来都是这样山上的,再等25年我也要上山了,介左吉将背着我,而再过25年介左吉也要上山了。”在每一个生命面前,循环的仪式或许是一种生命的轮回,但是辰平对于父亲之死还有着难以抚平的哀伤,他问阿玲婆:“山上真有山神吗?如果有的话,应该像歌谣所唱,会下一场雪。”辰平的质疑也是对于现实生活的一种不安,就像父亲的死,在仪式面前完全成了一种虚构,它埋葬在这片土地上,埋葬在记忆里,埋葬在仪式中,似乎从来就不应该揭开那个真实的现实。

而当辰平背着母亲快要到达目的地时,他看见了啄食的乌鸦,看见了累累白骨,这是死去生命的最直接呈现,死亡在这里并不是都是那些虚构的仪式,相反,在辰平眼里,完全是真实的现实,他用石头想赶走乌鸦,但是它们丝毫没有害怕,他放下母亲,紧紧抱着母亲,下跪,但是母亲却用力地推开了他,并且挥着手叫他离开。在阿玲婆看来,在这里死亡是对于活着的超越,白骨世界不是人类的坟场,而是在山神的怀里升天的地方。她坐在席子上,双手合十,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辰平在转身回去的时候,只是看到了那赤裸裸的真实死亡,或许若干天后母亲也会以这样的方式告别生命,变成一具尸体,然后乌鸦啄食,然后腐烂化成白骨。在下山的路上,辰平看到了同样背着长者上山的一个人,和辰平不同,那人将自己的父亲推向了悬崖,父亲用满是血迹的手挣扎着,但是反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像一块石头滚向了满是乌鸦的悬崖,在那一刻,死亡已经完全解构了仪式的意义,变成了一种谋杀。看见这一幕的辰平似有所悟,当他又返回到母亲哪里的时候,天上果然下起了大雪,就像歌谣里唱的一样,那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了道路覆盖了山崖,也正在覆盖双手合十的母亲,“娘,你冷吗?真的下雪了。”那是最后的亲情,对于即将告别母亲的辰平来说,这漫天的飞雪就是他心中的死亡仪式,只有在圣洁的白雪下面,母亲的身体才会被覆盖,母亲的死亡才会被超越,而也只有在这样充满仪式感的死亡面前,对于父亲之死的负罪感才会减轻一些。

母亲还是挥手让他下山,“楢山的路似有路又似无路”,其实对于辰平来说,这死亡之路也似有又似无,当他返回家里,介左吉已经带来了新的女人,阿玉问辰平肚子有没有饿,而利助则赤身裸体地唱着歌,阿玲婆的死亡对这个家来说并不意味着一种悲痛,一切照旧,就像那漫天的大雪将这个村子带向最严寒的季节,被覆盖的村庄里,露出点点的灯火,就像那些被覆盖的生命,而雪化之后,又将是春天,四季轮回,生命轮回,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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