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1-04 《克鲁伯》:畸形欲望下的书写狂
罗伯特·克鲁伯瘦弱无力,戴着眼镜的他却总是微笑着说话;查尔斯总是坐在那张脏乱的床上,温顺而又略带神经质,却也是咯咯地轻笑着;马克松吞噬着布条,然后坐在钉床上闭目打坐……这是镜头前的他们,这是被表现的他们,这是身体意义上的他们,作为另类的漫画师,三兄弟似乎正用身体语言表达着自己和世界,表达着过往和记忆,表达着漫画和生活,但镜头前的微笑总是会让人消融怪异,总是远离欲望,总是感觉到温暖,但是这只是被镜头解读的他们,而在身体之外,他们总是在书写常人无法理解的畸形欲望,总是在漫画人物的世界里虚构变态的敏感。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身体似乎变成了一种嘲讽。克鲁伯被人称作“姿势不雅”,他走起路来总是感觉到一种怪异,似乎要被某一种风吹走,而查尔斯在微笑中总是会有一种病态的表情,马克松的脸上满是沧桑,深深刻写着阴冷的皱纹。而这或者只是他们呈现出来的病态,而在真正的生活里,他们似乎已经深陷其中,克鲁伯虽然结婚,但是他对于欲望的满足靠的是手淫,查尔斯从来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结婚,似乎这辈子也不打算找一个妻子,他的生活里也充盈着手淫的快感;而马克松在每天两小时的钉床打坐中体验疼痛的感觉。
身体是另一种书写,对于三兄弟来说,就像他们的身体一样,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拥有过常人渴望的爱情和婚姻,从来没有以正常的方式发泄和满足欲望,从来不曾有过理想的生活,或许是畸形的肉身产生了畸形的欲望,也或者是畸形的欲望需要在畸形的身体里书写,他们已经完全变成了书写的一部分,像漫画一样,他们既是作者,也是读者,既是实施者,也是受虐者。作为世界著名的漫画大师,克鲁伯创造出了《怪猫菲力兹》这一部动画片,它是美国第一部限制级的动画片,在菲力兹的生活里,处处是力量,是征服,是变态,是满足,是扭曲。而那部方特和“自然先生”的漫画作品中,被命名的“自然先生”却永远在自然之外,出了那象征男人力量的女性身体之外,时而是一个长着白胡子的老人,时而是一个没有头颅的怪胎,时而是一个凶煞的女人,而对于方特来说,似乎只有在无头的时候,才会消除一点恐惧,才会滋生出某种欲望,它把“自然先生”当成是一种泄欲的工具,甚至把它想象成一个女人的同时也自己想象拥有征服的权力,在没有面部、没有性别的身体里制造快感,而当那个头从身体里重新长出来的时候,对于方特来说,是另一种恐惧的降临,是另一种快感的毁灭。
| 导演: 泰利·茨威戈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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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克鲁伯要丑化女性,丑化欲望,甚至要把自己和美好的感情分割开来?这或者童年记忆有关,在克鲁伯5岁的时候,一家人搬到了费城,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也看见了陌生的家庭,父亲是一个专横而暴力的人,曾经打断过他的锁骨,在童年的每一天,大萧条失业的父亲总是对他们兄弟横加指责,不分青红皂白咒骂,所以查尔斯说,他从小生活在一个人间地狱里,从来就只有父亲的骂声,就只有父亲的暴力。所以三兄弟在这样一种家庭里,自然也成了暴力者,查尔斯说自己总有一种被偷的潜意识,他害怕自己的一切失去,所以在自己和克鲁伯争抢玩具的时候,他总有一种用斧子劈开克鲁伯脑袋的想法,像自己的父亲一样,他们敏感而好斗,他们暴力而变态。
而这似乎并不只是家庭的成长背景受到的影响,其实作为那一个失意的父亲,也无非是二战和经济大萧条的牺牲品,而当自己成为牺牲品之后,利用自己的权力自然把孩子都当成了泄愤的工具,而一代传之一代,在克鲁伯、查尔斯和马克松身上,既有一种逃避的欲望,又有一种像父亲一样的征服欲。而当社会总是以拒绝的方式对待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一定会以更极端的方式报复社会。克鲁伯不是不喜欢漂亮、性感、温柔的女性,查尔斯也并不是不向往爱情和婚姻,但是在学校生活里,他们总是被别人拒绝,被规则拒绝,查尔斯曾经就被同学围住,用暴力叫他远离女人,“他们像对下人一样对待我。”而克鲁伯说,“当社会拒绝我的时候,我拒绝服从。”所以他们逃避而开始另一种生活,一种在画布里展开想象的生活,在纸上书写欲望的生活,而他们最后也都成为漫画家,成为社会的焦点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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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鲁伯》海报 |
他们失去,他们获得,他们获得,他们也失去。从虐待狂一般的父亲、到青春时代恐怖的学校生活,再到他和女人们的矛盾关系,罗伯特的生活就被畸形的欲望牢牢控住,他小时候他第一个性幻想对象是兔巴哥,每天摸着画作里的兔八哥入睡,甚至连那张纸也摸皱老人,而后来,他又被剧集《丛林女王》中的希娜这个强壮的女人形象取代了。兔巴哥的滑稽与不敬转变成希娜所引发的对女性原始力量的恐惧与迷恋,想象和她做爱,又以手淫的方式满足自己,如此,在自己的漫画里,他都打开了这样一个充满矛盾的世界。而查尔斯,也沉浸漫画的世界里,甚至更极端,在暴烈的性格反复中,他甚至只能靠药物来维持,但是前几年还会用手淫解决欲望,而现在他连欲望也不再有了,在他的书房里,只有康德和黑格尔的哲学著作,只有满瓶满罐的药品,只有还活着的母亲的咒骂,只有那延伸到黑暗尽头的厚窗帘,以及一张破败的床。
在查尔斯面前,克鲁伯似乎太像正常人了。他出版漫画作品,为音乐会设计漫画海报,举办漫画作品展,接受电视台专访,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公众人物。而在婚姻生活里,他甚至有过两人妻子,一个前妻的儿子,以及现在的一个女儿。但是这似乎只是一种与社会规则的妥协,克鲁伯曾经喜欢嬉皮士文化,他说:“我主要的动机,是得到一些自由的爱。”但是这种所谓的自由的爱,更是在内心深处对于社会规则的抗拒,就像他曾经说过的一样,他还是要拒绝这个社会。“我不是个浪漫的人,甚至我从来不曾恋爱过。”在克鲁伯看来,“我爱你”只是一种情感的滥用,和真实的爱情无关,所以当他说,“我对女人很敌意”之后,又用“我和女人鬼混”作为一种行为方式。是的,在克鲁伯的婚姻生活之外,他和那些女人保持着暧昧的关系,甚至纯肉体的关系。在一份色情杂志邀请他拍摄相关照片时,克鲁伯就和现场几位女性做出各种挑逗的动作,或者摸着她们的屁股,或者撩起她们的裙子,或者做出性交的动作,似乎在和女性相处中,只有表演,只有肉体,只有色情。
而这并没有影响他和妻子的婚姻,克鲁伯一句“我和女人鬼混”的时候,妻子也说了一句:“我和男人鬼混。”“鬼混”是社会对于他们行动的评价,这个词含有某种讽刺、敌意,但是却成为他们自己独立的生活方式。克鲁伯的妻子也喜欢漫画,也在画布上表达欲望,那一个坐在马桶上的女人就是她自己的写照,她展示着自己的肉体,也表达着自己的性和恐惧,和克鲁伯一样,他们一方面在画布上成为书写狂,一方面又在社会规则之下成为夫妻,一方面是逃离,一方面又是妥协,似乎在这种双重的矛盾生活里成为自己。
但是克鲁伯和妻子却又对自己的女儿充满了爱意,克鲁伯从来只承认爱过一个女人,那就是自己年幼的女儿,似乎只有在女儿身边,他才露出真诚的笑容和温暖的表情,在女儿面前,他似乎正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一个满身是爱的父亲,这或者是他对于从小失去父爱的一种弥补,或者是他纳入社会规则的一种真正妥协。但是这种温情的画面似乎更像是一种虚构,在这样一个彼此独立的婚姻生活里,在这样一个没有爱的畸形社会里,如何培育一种让孩子感受到温暖的爱?所以克鲁伯无非在自己滑行的轨道里建造了一个空中阁楼,爱或者不爱,都无法逃脱这个社会巨大的规则体系,都无法成为单独的个体。就像他的生活一样,处处是矛盾,处处是疯狂,处处是畸形,他表现人类最本能的欲望,却以变态、无耻的方式成为彻头彻尾的厌世者;他将一切展现在漫画中,从对屁股结实肥硕、肌肉强健女人的热爱到模范家庭的乱伦互奸、再到幻想与无头女人做爱的怪诞色情描绘,都充满着某种敌意,而这种色欲世界又给他带来了荣誉和名利;他书写着美国现代生活的扭曲群像,却又陷在里面无法自拔;他陶醉在欲望和愤怒的宣泄中,却又让自己感到自我嫌弃,“如果我停止作画,我会抑郁、疯狂,甚至想要自杀。”但是无法停止作画也意味着无法真正脱身,无法完成自我的救赎。
加州温特斯的那12个梦想家园正在被推倒;满画布上那宁静的村庄正在被不断增多的汽车所吞噬,在经历了战争和经济大萧条的童年之后,克鲁伯又在经历另一种萧条,那就是后工业社会带来的颓废、压抑和异化,这是一种循环,更像是自我无法突破的宿命。被关在黑暗屋子里从不出门的查尔斯,整天坐在钉床上感受疼痛的马克松,对于他们来说,真正的人生从来不是为了实现理想,从来不是为了追求改变,也从来不是为了颠覆社会,而是在自我的世界里越陷越深,成为最后的牺牲品。在哲学书籍里寻找意义,吞着布条以净化身体,看起来也只是他们用身体书写的一种行为艺术,所以最后,克鲁伯搬家离开了那个被侵袭的地方,在法国南部村庄里继续书写丑恶、怪异和欲望;而马克松转移到了圣弗朗西斯科,继续在禁欲的世界里体会所谓的灵魂。而在镜头前露出神经质笑容之后一年,从来没有和女人有过爱、性和婚姻的查尔斯,在和母亲居住的那间黑暗屋子里,自杀身亡。
无数次自杀未遂之后的自杀,对于查尔斯来说,只是一次成功的行为艺术,当身体僵硬,当灵魂逝去,当漫画发黄,这个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生长着,成长着畸形的欲望,成长着变态的性爱,成长着暴力的权力,而这一切就是一幅巨大的社会漫画,上面布满了各种黑暗、怪异和诱惑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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