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04《变形记·诗艺》:它将与日月同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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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创造一切的天神想要把世界造得更完美,所以用他自己神躯的元素塑造了人呢?还是那刚刚脱离苍穹而新形成的土地还带着些原来太空中的元素呢?
    ——《卷—》

伊阿珀托斯的儿子普罗米修斯将泥土和清冽的泉水掺和起来,使得本来朴质无形的泥土变软,而变软之后便捏出了“前所未有”的人的形状。这是人之被创造的第一次变化,而这个变化便是泥土之变,是土与水相成的一次结果,但是在这个“创世纪”的故事里,奥维德提出了一个问题:当普罗米修斯捏出了像主宰一切天神的形象的人,那么是天神用自己的元素塑造了人,还是土地里还带着原本就有的人的元素?或者说人是神的一个摹本还是人本来就是具有雏形的天地之物?

人的形状是前所未有的,这是一种真正的创世,在人之前也的确只有神的存在:当上帝把陆地和天空分开,把海洋和陆地分开,把清虚之天河沉浊之气分开,就是将最初的“混沌”命名了一种秩序,“他解开了这些纷纭纠缠的元素,从盲目混乱状态把它们解放出来,然后各给以一定的地位,使它们彼此和谐相处。”从混沌到秩序,这是天神的贡献,当天地之物和谐相处,秩序已经存在,但是天神为什么还要创造人?因为他们发现还缺少一种生物,一种比万物更有灵性的生物,一种擅长高奥思维的生物,一种能辖治万物的生物,“因而产生了人”,也就是说,人这一生物之所以产生是神的一种需求,它要比万物有灵性,有高奥的思维,还能辖治万物,所以人比万物要高一等级,但却是神所创造,所以造人也成为神建立秩序的一种反应,那么这个奥维德的问题就有了答案:天神就是用自己的元素塑造了人,他的目的是要把世界造得更完美。

奥维德提出这个问题是为了确立一种秩序观,而秩序之确立经历了各种变化,这就是奥维德在“创世”这一体系中建立的“变形记”,在“第一卷”的开篇,奥维德就说到了“变形”:“我心里想要说的是体如何换上了新形的事。天神啊,这些变化原是你们所促成的,所以请你们启发我去说,让我把从世界的开创直到我们今天的事绵绵不断地唱出来。”变化是神对世界的创造,是让形赋予了体,而且是从世界开创一直到“我们今天的事”,它没有终止,它一直在绵延,奥维德就是将这种启发书写并记录下来,由此形成了“变形记”。那么,这个从神创造天地到造人乃至形成历史的漫长过程,如何体现变化?如何在变化中建立秩序?

第一卷天地的开辟、人类的创造和四大时代都是变化产生的秩序,混沌之初,大自然的面貌浑圆一片,大海、陆地和覆盖一切的苍天尚不存在,“陆地还不坚固,海洋还不能航行,天空还没有光明。”在这个没有秩序的时代,海洋、陆地和天空本身也在变化中,但是它们却是在“同在一体而冷热、干湿、软硬和轻重”中彼此斗争,在这样的争斗中,上帝把陆地和天空、海洋和陆地以及清虚之天和沉浊之气分开,从而终止了斗争状态,建立了神的秩序。而人为所统治所需,所以普罗米修斯捏出了神的形象的人,也是秩序的一种表现,当神、人和万物都产生,于是就有了四大时代,但是四大时代一方面意味着秩序的存在,另一方面又是秩序不断被瓦解的写照:黄金时代虽然没有法律,但是保持了信义和正道;萨图尔努斯的儿子朱庇特将父亲驱逐到幽暗的地府,从而开始了自己的统治,这就是白银时代;青铜时代里可怕的兵灾频繁,但人们还是虔信着天神;到了铁器时代,所有的罪恶都爆发了,真理、谦逊、信仰从世界上逃走,欺骗、诡计、阴谋、暴力和可恶的贪婪代替了它们,铁器时代就是劣等金属的时代。

从黄金时代的信义和正道到白银时代神的“弑父”,从青铜时代的兵灾到铁器时代的罪恶,四大时代具有的秩序恰恰是秩序崩坍的象征,所以在这个从神到英雄到人的时代变化中,秩序的破坏和重建成为“变形”的主题,而这个主题贯穿着两条线索:一条是神逐渐丧失了自己的神格,变成了独裁者,他们认为人类不敬天神所以要毁灭人类,但实际上是神自己失去了黄金时代的信义和正道,失去了神作为创造者的尊严;另一条则是人逐渐确立自己的地位,在不断重生和再生中建立属于自己的人类秩序,恢复在被创造之时人具有的灵性、思维和统治力——前一条线索是神话和传说,后一条线索则变成了史诗和历史,两条线索也都是在奥维德的“变形”之下不断交错在一起而演绎的。

朱庇特驱逐了自己的父亲坐上了神的至高之位,“倚着一柄象牙权杖,甩动着他头上可怕的头发,三次、四次,于是大地、海洋、星辰都震动了。”但是他并不像天神一样把人看做是建立秩序维持秩序的最高生物,而是要毁灭人类,其理由是因为吕卡翁要反抗他。在诸神的议事堂上,朱庇特就对所有的神说,在人类向自己祈祷的时候,吕卡翁嘲笑他们,并说起了检验朱庇特是真神还是凡胎的办法,那就是趁黑夜时将朱庇特杀死,还派人来割破他的喉咙,还要放在水里煮火上烤,于是朱庇特生气了,他决定惩罚吕卡翁,接着便对人类进行毁灭,“凡是大地伸展所及之处,野蛮与疯狂都在统治着。你甚至可能以为存在着一个罪恶的大联盟呢!让所有的人尽快地得到他们应得的惩罚吧,这就是我的决定。”朱庇特制造了大洪水,让大地满目疮痍,让人类几乎灭绝,最后只剩下了普罗米修之子丢卡利翁和他的妻子两个幸存者,因为他们在朱庇特看来,信奉天神又天真无邪,于是大洪水退去,北风吹散了云层,大地露在天光之下。

编号:H41·2230921·2005
作者:【古罗马】奥维德 贺拉斯 著
出版: 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6年04月第1版
定价:79.00元当当39.50元
ISBN:9787208136168
页数:460页

人类没有被完全灭绝,但是朱庇特对人类的惩罚就是带来了罪恶,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奥维德对神所建立的秩序进行了讽刺。不敬神成为贯穿全诗的一个主题,在他的《爱的艺术》中就阐述了这种观点,“承认神的存在是有好处的,因此我们无妨假定神存在。我们应该保存旧的宗教仪式,利用神来贯彻我们的戒条,这对社会是有好处的。这些戒条是:‘不要犯罪,天神就在你身边,天神会干涉的’;‘孝敬父母’;‘不要欺骗’;‘不要杀人’。”在他看来,敬神是一种世俗需要,是道德建设的需要,但是神的存在本身就变成了一种“假定”,而在这部史诗中,奥维德把天神一个个从他们的天堂宝座上拉下来,他们残暴,他们虚伪,他们有着强烈的嫉妒心,他们对人类为所欲为,男神的性格就是淫欲,而女神都充满了嫉妒和报复心理,朱庇特利用他天神的地位打动了伊俄,他引诱了卡利斯托,骗取了欧罗巴,还作了许多类似的勾当;日神阿波罗也不例外,他死命地追赶着不愿意爱他的达佛涅,还要假献殷勤;朱诺除了嫉妒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特点,她把卡丽斯托变成熊,使朱庇特不能亲近她;女神雅典娜因为嫉妒阿刺克涅姑娘织布比她织得好,就罚她变成蜘蛛;拉托娜女神因为尼俄柏以生了七子七女而骄傲,就把她的子女全部害死。

看看朱庇特和朱诺对伊俄进行的“变形”,因为害怕朱诺,朱庇特便把伊俄变成了白牛,但是伊俄变成白牛还是很美丽,朱诺还赞美了白牛,请朱庇特把白牛送给她,朱庇特起先不肯把心爱的人儿交出来,但是他继而一想,朱诺是目己的妻子和妹妹,“若连一头白牛这样一件小小礼物都不舍得,她一定会疑心这头白牛并非是一头牛。”于是伊俄变成了礼物交给了朱诺,可怜的伊俄不能说话,只能用蹄子在地上写字,告诉了苦苦寻找的父亲自己变成白牛的悲惨故事,父亲哭泣着搂住白牛的双角和脖子,“我好伤心啊!你当真是我的女儿么?我把全世界都找遍了。今天把你找着了,反倒叫我更难受,不如没有找着。你一言不发,不回答我的话,你只顾深深叹气,只能用牛鸣来回答我。”在尼罗河边,伊俄只能把头抬起来向着天上的星辰,用牛鸣之声向朱庇特吐诉哀怨,请求他结束自己的苦难——口中呻吟,眼中落泪成为伊俄痛苦的符号,也成为神为所欲为残暴无情制造变形的象征。

所以,“变形”在这里指向的是神的无情,神拥有权力,神拥有法力,他们可以将人变成各种动物,所以被“变形”的人类失去了自由,成为神的玩物,只能接受被统治、被惩罚的命运。奥维德在书写这一种“变形”的时候完全剥去了神所谓的权威和尊严,他们是秩序荒唐可笑的产物,甚至是可耻的象征。在神的尊严不断崩塌的时代,人或许需要建立自己的秩序,所以人类自身的“变形”就向着另一个方向,这是人类“创世”的另一条路径。在《变形记》中,人类的出生有三次,一次是在神最开始建立秩序的时候,普罗米修斯将泥土和泉水掺和于是有了人,但是人具有神的元素,人是神按照自己的完美理想塑造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人是神的一种附属,这也就是为什么朱庇特在吕卡翁反抗时迁怒于人,可以轻而易举毁灭了人类,只留下两个幸存者。

奥维德:我的声名必将千载流传

于是幸存的丢卡里翁开始了人类的再生,他和妻子解开一带按照神谕把石头扔向身后,石头慢慢丧失了坚硬性,开始变软,于是就有了“变形”,变形之后现出的是人形,“按照天神的意志,男人扔出去的石头就变成男形,女人扔出去的石头就变成了女人。”和第一次泥土和水混合变形而成为人不同,当坚硬的石头变软而变形为人,其中注入了坚强、耐苦的能力,而这也是人类所具有的品质,而且这种变形体现了一种哲学精神,“大凡湿度和温度调和得当,便能产生生命,一切生命都从这两者生发,虽说水火互不相容,但万物均由水火产生,这就是相反相生。”第一次造人是按照神自己的意愿所变形,人是神的附属,而第二次造人则是更多体现人类自身的需求,是人走向独立的标志。到了第三次则是卡德摩斯的造人,卡德摩斯是被父亲阿革诺耳王的命令去寻找自己的妹妹,卡德摩斯遇到了毒蛇,然后杀死了毒蛇,但是他听到了雅典娜的声音,雅典娜让他把土地翻耕一遍,然后把蛇牙种上,蛇牙就可以生出人来。卡德摩斯按照雅典娜的指示种下了蛇牙,果然蛇牙长出了人。

但是这一次生人却开启了人类纷争的历史,因为长出来的人先是露出偷窥,然后长出穗毛,接着是肩、胸和手臂,而他们抬着的是沉重的兵器,最后出现的则是全身披挂的武士。奥维德在这里插入了自己的评论,“这情景就像节日里的剧场,当戏剧开始的时候,帷幕落下,人物出现,先看到面部,逐渐看到其他部分,当帷幕徐徐降完,人物全身出现,两脚立在台边。”很少在史诗中表达个人看法的奥维德显然把这次生人看成是一场大戏,人物出场,接着便是关于人类的纷争上演了。而这批人之出现,背负的是一个使命,那就是建造忒拜城,他们相互厮杀,武士的鲜血洒遍了母亲大地,最后只剩下五个人没有倒下,一个叫厄奇翁的人和兄弟讲和并信守和平,这五个人就成为了卡德摩斯的伙伴,共同完成了阿波罗神谕规定的任务,建造了忒拜城。奥维德在这个生人建城的故事里,隐含着另一个意思,卡德摩斯在闪语中就是“东方”的意思,小亚细亚民族入侵希腊玻俄提亚,从而占领了忒拜,平息了原来的部族间的内战,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奥维德讲述这个故事也表达了自己对罗马内战的批评。

第三次生人是为了建城,建城是变形之后对秩序的建立,但是这样的秩序从此带来的是暴力,是战争,是人类的自相残杀,特洛伊战争便是人类纷争的悲剧,但是这也是英雄的时代。从忒拜城建城开始,奥维德完全从神的时代变成了人的时代的书写,而这个人的时代最后的落脚点则是“罗马史”的书写。在特洛伊战争结束之后,《卷十四》开始记叙的是图耳努斯战死、埃涅阿斯封神、埃涅阿斯的后代,维纳斯请求父亲朱庇特给自己的儿子埃涅阿斯“一个神当当”,最后众神都同意了,朱庇特的妻子也没有反对,于是维纳斯命令河神将埃涅阿斯的污浊洗净,涂上神香,在唇上点了仙露和蜜酒,“这样就把他变成了神。”埃涅阿斯被罗马民众称为“印地格斯”,而“印地格斯”就是土生土长的神,是过神,而这个封神的罗马开创者就是凯撒,由此史诗进入到了罗马历史部分:埃涅阿斯与前妻克瑞鸟萨生下了阿斯卡尼俄斯,罗马传说和罗马历史正式开启;之后发生了阿穆利乌斯靠军队、萨宾人、罗穆路斯的战争,最后老努弥托耳靠两个外孙的力量恢复了失去的王权,在帕勒斯节日造起了城墙,这就是罗马建城的开始;之后是努玛继位,克罗托那城的建立——在这个过程中,奥维德专门写下了克罗托那人毕达哥拉斯,并介绍了毕达哥拉斯的学说,“他演说大宇宙的草创,事物的成因,事物的性质。他解释上帝是什么;霜雪因何而成;闪电的来源;云中的雷声是朱庇特发出来的呢,还是风造成的;地震的原因为何;星辰运转的规律为何;以及人类知识所不能解释的一切。”

单独辟出418行来介绍毕达哥拉斯,奥维德把毕达哥拉斯的学说放在重要的位置,而“变形记”的变形也和毕达哥拉斯有关,那些人物变成了鸟兽,变成树木,变成顽石,变形的哲学基础是罗马哲学家卢克莱修的变易观点,但奥维德更强调毕达哥拉斯所提出的灵魂不朽和轮回变易学说,经过毕达哥拉斯,变易不仅从神话变成了历史,也成为了人类认识自我的哲学,“大凡自然界中凡眼看不见的一切,他就用心眼去汲取。他辛勤地用心注意观察一切事物,然后把值得人们学习的,教导给他们;大家怀着钦佩的心情屏息静听他的谈论。”对自我的认识,奥维德的最后对凯撒和屋大维的叙述则变成了一种讽刺:他在文本上极力赞赏被封神的凯撒,“恺撒的武功文德并茂,后来成为天上的星宿;但是他成为天上星宿并非完全因为征战得胜,政绩昭著,光荣立就,而主要因为后继得人。”但是,他之所以封神,他封神之后罗马发生的罪恶,以及他被维纳斯带到天上灵魂飞升,就是一种变形,“虽然为人子者不准人们把他的功业评得比父亲还高,但是名誉是不容阻挡的,不服从任何人的意志的;不管他的意欲如何,他的名誉还是在上升。”

神话是变形,传说是变形,英雄故事是变形,人类历史也是变形,“变形记”背后的创世无非是一种秩序的实现:神要维护自己的权力和权威,所以要建立秩序,英雄要获得自己的尊严和地位,所以要建立秩序,人类的统治者要征服和统治臣民,也需要秩序,所以变形的一切目的都是创造秩序、维持秩序。而实际上,奥维德书写《变形记》这部史诗,也是为了一种叙事上的秩序。全诗的结构清晰,从引子开始讲述的是天地的开创、四大时代和洪水的传说、之后的第一至第六卷式神的故事,第六卷至十一卷则是男女英雄的故事,卷十一至卷十五为“历史”人物的事迹,它构成了神、英雄和人三个时代。而在故事的讲述上,奥维德的“结构主义”更为明显,全书15卷的长故事有五十个,短故事或者只是提到的故事二百个,这些故事并不是彼此断裂的,奥维德用故事套故事的办法,依靠人物轮流说故事、婆媳对话、挂毯上织出的故事或杯子上镂刻的故事等办法,将不同的故事连接起来,既有故事内的故事,也有连环故事,这样的有机机构开创了叙事文学的先河,使全诗的线索不致中断——一三五〇年以后薄伽丘写《十日谈》才继承了这样的叙事手法。

故事叙事的创新是为了书写的秩序,这是奥维德的秩序,建立秩序当然也在实践着他的“创世说”和“变形观”,而一切的创造和变形也是为了实践毕达哥拉斯的不朽学说,文本的不朽,作品的不朽,以及作者的不朽:

我的作品完成了。任凭朱庇特的怒气,任凭刀、火,任凭时光的蚕食,都不能毁灭我的作品。时光只能销毁我的肉身,死期愿意来就请它来吧,来终结我这飘摇的寿命。但是我的精粹部分却是不朽的,它将与日月同寿;我的声名也将永不磨灭。罗马的势力征服到哪里,我的作品就会在那里被人们诵读。如果诗人的预言不爽,我的声名必将千载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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