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1-07 《渔光曲》:无声现实里的命运之声
云儿飘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
早晨太阳里晒鱼网,迎面吹过来大海风。
潮水升,浪花涌,鱼船儿飘飘各西东。
轻撒网,紧拉绳,烟雾里辛苦等鱼踪。
鱼儿难捕船租重,捕鱼人儿世世穷。
爷爷留下的破鱼网,小心再靠它过一冬。
东方现出微明,星儿藏入天空。
早晨鱼船儿返回程,迎面吹过来送潮风。
天已明,力已尽,眼望着渔村路万重。
腰已酸,手也肿,捕得了鱼儿腹内空。
鱼儿捕得不满筐,又是东方太阳红。
爷爷留下的破鱼网,小心还靠它过一冬。
一曲脍炙人口的《渔光曲》,是现实主义的写照,也是理想主义的光亮,是身体之残,也是心灵之痛,三次响起的《渔光曲》有着少年的懵懂,有着漂泊的感怀,也有死亡的悲伤,但不管是现实还是理想,是挣扎还是期盼,都被现实的残酷击得粉碎,最后只留下无声片里无声的抗议。
“云儿飘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早晨太阳里晒鱼网,迎面吹过来大海风。潮水升,浪花涌,鱼船儿飘飘各西东。轻撒网,紧拉绳,烟雾里辛苦等鱼踪。”这是现实里照进的光亮,“东方现出微明,星儿藏入天空。早晨鱼船儿返回程,迎面吹过来送潮风。天已明,力已尽,眼望着渔村路万重。腰已酸,手也肿,捕得了鱼儿腹内空。”这是光亮又被熄灭的现实,被截然分开的两部分里,有着命运的喟叹,有着无奈的痛苦,“爷爷留下的破渔网”是一种无法在时间里改变的生活,而在影像的修饰中,这是“充满云水烟雾的东海”,这是诗人赞美的背景,这也寄托着渔人的生命,当从诗境跌入现实,是寒冷,是贫穷,是孩子的哭声,是不顾生命的出海冒险。
| 导演: 蔡楚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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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的“拼命”,徐家孩子取名小猴、小猫,徐家从一开始就代表着生命的卑微,代表着身体之残,两个双胞胎生出之后,因为徐妈要去何家做佣人,所以将自己的奶水喂给了何家少爷子英,这也直接导致徐家作为哥哥的徐小猴营养不良最终导致痴呆,这也是贫穷造成的最大身体之残,而徐妈在辛苦织网中,熬夜干活最终累坏了眼睛导致双目失明,这种失明一方面是在谴责现实的残酷,另一方面却也是从眼前的贫穷中成为一个“逃离”现场的人,这或许比看到现实更多一些慰藉,小猫和小猴和舅舅出去找工作,其实是在“额满”中没有找到工作,但是回来之后他们篇徐妈已经找到了工作而且明天就可以上班,所以徐妈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瞎眼的徐妈既象征着命运的不公,也表达了在现实中制造善意谎言的无奈。
但是横亘在小猫、小猴面前的现实从来未曾改变,刚出生失去父亲,自小死了奶奶,又加上眼睛瞎掉的妈妈,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底层的生活,他们每天摇着小船去捕鱼,但是几乎捕不到鱼,和所有渔民一样,他们在残酷的生存环境下挣扎着,甚至铤而走险。而乡下太苦了的小猴小猫带着母亲去找在上海的舅舅,而其实舅舅也并不能给他们挣脱这残酷的现实,他也只是一个卖艺的人,在纱厂招工失败之后,小猴和小猫只能去捡垃圾,在和别的乞丐争抢中,酒瓶碎了,像他们的生活一样,是易碎品。而不管是在乡下,还是在上海,不管是到做粗重工作的纱厂,还是在街头捡垃圾,也不管是小猴小猫还是别的求工者别的乞丐,都是相同的命运。在报名纱厂招工中,小猫请求自己能插进队伍,旁边有人说,我也有生病的丈夫和孩子;在争抢可以卖钱的酒瓶子时,小猫说,瓶子砸到了我哥哥,就应该归我,而且我家里有一个瞎了眼的妈妈。而那个乞丐却说,你妈不过是瞎了眼,我家里却有一个疯瘫的妈妈,还有轧断腿的爸爸,我比你们还要苦。没有最苦,只有更苦,“还要苦”折射的就是一种群像的生活,所以徐家的遭遇不是个案,在这个不能改变的现实面前,他成了“他们”,成了一个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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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光曲》电影海报 |
“这是明眼人发财的勾当,瞎子是不会了解的。”所以在瞎子人生的另一面,是明眼人的勾当,和徐家悲惨的底层命运相对比,是何家的优遇生活。徐妈以前一直在何家做佣人,徐福也租用何家的船只打渔,也就是说,徐家的命运从一开始就维系在何家,何家有渔船,有古董,有《太上感应篇》,当然他们也有在这个社会里不断累积的财富。与徐家捕鱼的小船作对比,何家有大型的捕鱼船,甚至有造船的产业,“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何家的家族理想,所以他们跟上“潮流”,在上海开办渔业公司。但是在何家并不只是作为徐家对立面的象征,在这个现实社会里,甚至会出现何家少爷这样的“异类”,他身为何家少爷,却是一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从小,他和小猴、小猫在一起玩,只不过他有书包有课本有接受教育的权力,但是他从来不是站在徐家对立面,他和兄妹是好朋友,也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当他被送到外国去读书时,他对小猴小猫说:“我要到国外学习渔业,希望用学问来改变你们的生活。”何家少爷子英的理想不是赚更多的钱做更大的产业,而是改变穷人的生活,这一方面是因为小猴的痴呆一直让他内心感到愧疚,另一方面在与他们的相处中消融了对立,这也是现实中照亮的一线光亮,给人以一种温暖的感觉。
但是子英的理想主义在现实中也照样碰壁,甚至更为惨烈。何家在投资过程中被“梁经理”提走了三家银行的存款,这无疑使何家的产业陷入崩溃,子英的的父亲“要对事情完全负责人”,所以在走投无路之下,他从抽屉里拿出了手枪,开枪自杀。这死亡折射的并不是报应,而是在一个不能改变的现实中,不管是富有者还是贫贱者,不管是身体之残还是心灵之痛,都难以逃脱,都只能成为一个时代的殉葬品。而在这之前,一场大火将瞎眼的徐妈和舅舅烧死,同样的死亡,不管是对徐家还是何家,不管是对贫穷的小猴小猫,还是对有着理想的子英,都是现实打在身上的重重一拳,他们或许都不是“明眼人”,都是在社会中挣扎的“瞎子”,是找不到出路的牺牲者。
所以,两家人的命运不是关于贫穷和富有的对立,不是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分割,是属于一个时代的节奏,是无法改变的社会之痛,而唯一可以化解哀愁的似乎只有那动听的《渔光曲》,这一首有着现实之光也有残酷不公的歌曲在电影中三次响起,第一次是在他们年少时,看着羊的小猴小猫和读书归来的子英坐在一起,小猫便唱起了《渔光曲》,那是少年的懵懂,是不识愁滋味的茫然;第二次响起的时候是在上海,瞎眼的妈妈以为他们找到了工作,面带笑容,而小猫唱起这首歌曲的时候,心里充满着辛酸和无奈,而小猴也开始学着唱;第三次响起的时候,徐妈和舅舅已经被火烧死,何家老爷也自杀身亡,小猴和小猫在子英的穿上捕鱼,而身体之残再次击倒了小猴,他奄奄一息,在临死之前,央求哭泣的妹妹再唱一次《渔光曲》,此时,妹妹满含着泪水唱起凄婉的《渔光曲》,小猴也跟着哼起来,是的,这首有着希望有着失望甚至绝望的歌曲是渔民生活的写照,也是悲惨生活中唯一超越现实的“艺术享受”,但是它最终的指向也是哭泣,也是悲伤,也是死亡——当小猴在这一生中第一次学会唱这首歌曲的时候,也是他生命的终结。
在如泣如诉的歌声里,子英站在船上,遥望着水面上的点点船帆,散不开去的阴云又聚集而来,现实里的光亮似乎越来越少,而他所要面对的依然是面前的悲伤,做渔业的理想主义泯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挣扎的现实,是无奈的明天,是有着身体之残和心灵之痛的生活,是“鱼儿难捕船租重,捕鱼人儿世世穷。爷爷留下的破鱼网,小心再靠它过一冬。”的宿命。而作为中国左翼电影运动的代表作品,蔡楚生用黑白的影像、无声的对白展示了一个现实的中国,而啼哭的婴儿和凄惨的《渔光曲》,成为电影中唯一的声音,它们也是一种呐喊,一种冲突现实的呐喊,所以连映84天的记录也创造了中国20世纪30年代电影的传奇,同时在莫斯科举行的国际电影节上获得“荣誉奖”,也使之成为中国第一部在国际上获奖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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