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07 《风柜来的人》:当人生变成一幕背景

小杏站在阿清面前,阿清站在小杏面前,他们没有缠绵的祝福,没有如泣如诉的惜别,一切的发生都像必须经历的一样。来往的汽车,来往的行人,嘈杂的车站里,他们只是一个背景,没有人关注他们,没有人认得他们,在属于背景的分别里,阿清只是看着小杏上车,看着大巴开出车站,看着曾经熟悉的人消失在视线之外,两个人的背景最后只留下一个人,无限迷惘的世界如此匆匆,甚至没有回头的目光。

远去的是一个故事,在阿清看得见的人生里,它像一个爱情,只是相遇,只是送别,再无其他。小杏只是因为不想见黄锦和的到来而离开,那个同居的男人因为拿了工厂里的那些货物,而被开除,最后在上船出海几日之后又要重新回来。躲避也罢,对于小杏来说,那是最接近爱情的痛苦,“没钱结个屁婚?”这是他们争吵的时候黄锦和说的一句话,只是这样对爱情的注解,在小杏看来,却带来更多的痛苦。她知道即使有了钱,爱情也是飘荡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即使有钱,那一间房子里也没有太多的温馨。黄锦和似乎总是冷淡地坐在她的身边,对于爱美化妆的小杏,他几乎从来没有讨好的语言,在冷漠的青春里,小杏似乎只有在和阿清等几个朋友的世界里,看见那一丝的亮色,他请他们吃大餐,在市场里她带着他们一起挑衣服、挑项链、挑耳坠、挑鲜花,似乎在这样被关注的世界里,她才会找到属于女人的那一点生活,可是对于所谓的爱情,她也只有那一支签来卜测自己可能的生活。那签上写着的话似乎是生活的唯一注解:“风云致雨落洋洋,天灾时气必有伤,命内此事难合和,更逢一足出外乡。出门无贵人,做事难成,失物难寻。功名初难后有,婚姻不宜。”

: 侯孝贤
编剧: 朱天文
主演: 钮承泽 / 张世 / 庹宗华 / 林秀玲 / 杨丽音 /张纯芳 / 陈博正
制片国家/地区: 台湾
语言: 汉语普通话 / 闽南语
上映日期: 1990-07-21(日本)
片长: 101 分钟
又名: The Boys From Fengkuei / Fengkuei-lai-te jen / All the Youthful Days

“更逢一足出外乡”,对于小杏来说,这个叫高雄的城市不是她的家乡,她的家在基隆,而在这里也不是爱情的归宿。那支她回来挂在床头的签被回来的黄锦和撕下,扔在了地上。小杏捡起来,坐在阳台上,对着黄锦和读着,然后拿起打火机,点燃,火光映照着她迷惘的眼睛,在没有化成灰烬之前,她把燃烧的纸条放在自己的黑发上,黄锦和骂了一句:你疯了。或许她不想相信签上的注释,或者她不想维持着冷漠的关系,做事难成,婚姻不易宜,对于黄锦和来说,是逃避,对于小杏来说,也是逃避。在那个黄锦和要离开去船上的晚上,大家一起喝酒,一起说着明天的生活,但都没有那必定的方向,而在醉酒之后,黄锦和在床上喊着小杏的名字,或者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需要身边有人来照顾。

小杏走进入了他们的房间,关了门关了灯。黑暗的世界里阿清没有醉,但是他只是一个看见故事的人,那屋子里的一切像是刺激着他微醉的心,黑暗是另一个男人的世界,也是一个女人另外的生活,他有些愤然地下楼,出门,消失在更黑的夜色里。对于阿清来说,生活只是看见,只是逃避,他至始至终似乎只是那一个故事可有可无的背景。在这个叫高雄的城市里,他没有家人,有的只是一起出来的两个朋友:阿荣和郭仔,但是他们似乎都在他的生活之外。郭仔在工厂里想喜欢的女孩递字条,阿荣还是改不了风柜的时候打架的习惯,和阿林他们“干掉”了别人。所以阿清是孤独的,他似乎希望能走进这个城市,他学粤语,但是阿荣却说“不要念了,再念也是工人。”

这像是一个宿命,他们居住在那间房子里,每天在工厂里做工,高雄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陌生的,在这个城市里,他们的青春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但是即使看起来像是这个城市里的人的吴美丽,也是在一种错位的生活里。吴美丽是阿荣的姐姐,他们从风柜来到高雄就是找到了她,但是在姐弟之间也像是陌生人,没当兵,没一技之长,甚至高中没毕业,在姐姐眼中,他们都是没出息的人,而她自己脱离了那个故乡,在高雄的生活却也是充满了某种尴尬,那个搓麻将自称没注册的姐夫,可以在阿清、阿荣面前堂而皇之地摸她的大腿,他们看见了,也仅仅是茫然,姐姐给他们的一千块钱也只是打法他们自己去看一场电影。

看电影,注定是成为别人故事的旁观者,这是一个隐喻,在风柜,他们曾经爬着墙头去看一场外国电影,女明星的大腿展现在他们前面;在高雄,阿清陪着小杏看《醉拳》,银幕上的打斗对于阿清来说,像是风柜逞勇斗狠生活的写照。而在吴美丽给他们一千块钱看的“电影”,却是一个俯瞰高雄城市的骗局。在街头他们被人拉去看彩色大荧幕电影,欧洲片,每人300,最后给了钱,走到那还没竣工的十一楼,却原来什么也没有,而他们登上这高楼,看到的是高雄整个城市的“彩色宽荧幕”,俯瞰着下面的高楼、河流和渺小的人,他们旁观者自己生活的城市,却有一种被隔离的感觉,这冷漠的世界只不过是每天看见的真实电影,如此逼近,又如此遥远。

《风柜来的人》电影海报

他们是这个城市的旁观者,他们是这个城市的闯入者,看见的小杏和黄锦和的故事,听到的是陌生的粤语发音和罗大佑《鹿港小镇》的歌曲,是的,那歌曲唱着“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鹿港的街道鹿港的渔村,妈祖庙里烧香的人们……”或者也是自己对于这个生存城市的隔离感,是的,高雄不是他们的家,家乡没有霓虹灯,他们属于那个叫风柜的家乡,那里像鹿港小镇一样,是一个面向大海的渔村。对于阿清来说,那里留着自己的童年回忆,那里有着自己的家,那里也必将是自己回去的地方。

风柜和高雄,似乎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是那一些船,那一些车可以把阿清从风柜载到高雄,也可以让他从高雄返回到风柜。长途汽车经过的那个站点叫“风柜东站”,在那里,曾经阿清和阿荣、郭仔他们看白戏、赌博、逞勇斗狠。那是百无聊白的青春,那是拳头和棍棒的青春,你追逐我,或者我要复仇,在这种循环的争斗中,变成混混。母亲总是和那些女人一起算着筹集公款的利息,姐姐总是唠叨着他们不务正业的生活,而那个父亲,却总是坐在那藤椅上,看着远方却面无表情。一次棒球比赛,那个球狠狠砸在他的左脑门上,从此变得痴呆,生活对于他来说,只有老式的藤椅,只有不变的微笑,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姿势,对于父亲来说,人生也成为一个背景,他是一个被忽略的人,一个处在每个人生活之外的人,即使在阿清看来,也失去了一切的意义,他不耐烦地给父亲喂饭,为的是到外面和那些朋友一起打架,一起闹事。

在没有离开风柜之前,阿清根本体会不到作为背景的人生,在他们风柜的生活里,只有嬉闹,只有玩耍,只有恶搞。在那个海边如鬼屋的房子里,他们一起吃方便面,一起看身边走过的女人,一起在大海边玩脱裤子的游戏,远方似乎永远在他们的生活之外,那海水,那船只阻隔了一切,他们像孩子,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目的的成长,甚至那一只鸡,他们拿着刀也不能利索地割开喉管,就像对于生活对于青春,他们总是茫然而无措。

而在打架斗殴中,他们被抓到了警局,家里人出钱才保了出来,这样的人生经历在姐姐、母亲那里变成了絮絮叨叨的怨言,变成了没完没了的指责,当姐姐提到那起打架而被抓紧警局的事,阿清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他们再来找我,我要让他们去死。”话音刚落,母亲握在手里的菜刀就飞了过来,鲜血从腿上渗了出来,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尽管母亲连忙跑过来为他治疗,但是在阿清看来,这样的疼痛让他决定离开风柜,离开家,去往那个陌生的高雄。

青春的疼痛,有时候就是鲜血,而有时候却是看不见的裂缝。他拿了家里的钱,最后看了一眼坐在藤椅上的父亲,便离开了风柜,离开了自己疼痛的童年。不辞而别也许是一种叛逆,但是在陌生的高雄,他同样体会到了被隔阂的疼痛,在一幕青春背景的故事里,连记忆也最后成了修饰的背景。他给母亲写信,看见信纸上死去的蟑螂,他用笔沿着蟑螂尸体的轮廓画着,层层包围起来的线条像是记忆的某个符号,是的,他开始响起小时候和父亲去打棒球时打死的那条蛇,“过几天再去看的时候,那条蛇都干了。”他在小杏面前说着这段记忆,或许在他看来,死去的最后形态就是干了,那条蛇,那只蟑螂,以及坐在藤椅上的父亲,都是一种死去的符号,而在这个充满着死亡符号的记忆世界里,他似乎体会到了作为背景生活的无奈。

他在高雄收到的唯一一封信是母亲寄来的,信里只告诉了他一件事:父亲死了。从高雄回到风柜,和从风柜前往高雄,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也是不同人生的经历。他带着小杏,坐着长途客车,回到了风柜,回到了家。只是在他眼前的只有空空的藤椅,他看着曾经熟悉的藤椅,想起了父亲意识健全的时候,或者站在门口送别父亲,或者和父亲一起去打棒球的地方,只是那一幕永远只在记忆里,这一个家乡已经消失了太多的东西,父亲,棒球,记忆,以及那条蛇,而家里的母亲、姐姐依然把他当成曾经的问题少年,依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愤而将手中吃饭的碗摔碎。坐在海边那间木头房子里,他听见了海的声音,听见了风的声音,听见了童年的声音,但是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背景。

从风柜到高雄,他遇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不再打架不再闹事的自己,一个仿佛有着青涩的爱情的自己,而从高雄回到风柜,他又遇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怀想童年记忆的自己,一个再也回不去的自己,而当他再次回到高雄的时候,那些激狂,那些迷茫,都变成了人生最后的背景。对于阿清来说,离开故乡让记忆变成了背景,父亲的死让人生变成了背景,而小杏的离开让青春变成了背景。在一个几乎被掏空的现实里,他在那来往的车辆和人群的嘈杂后面,只留下一个人的背影。

亲情没有表达,爱情没有表达,当他抽完那支烟的时候,猛地站在那小凳子的上面,向着过往的人群吆喝着:“来来来!做兵大拍卖,三卷五十块!买一卷送两卷!”因为郭仔后天要去当兵了,在阿荣和郭仔的录音带摊位前,阿清大声地表达着自己的声音,父亲死了,黄锦和被开除了,小杏到台北去了,郭仔要去当兵了,这种种的变故对于他来说,是人生的碎片,他希望用这最后的声音告别迷惘,告别背景。可是,他大声吆喝着,却没有人围拢过来,那些陌生的人依然忙于自己的买卖,依然面无表情地讨价还价,他们似乎没有听见,他们似乎从不关心另一个的生活,在嘈杂、混乱和没有人关注的现实面前,阿清最后依然只是一个背景,淹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青春正是长长的风,来自无垠去向无踪,握住生命如同握住一只球,对着太阳掷去缀成一道不经心的彩虹……”李宗盛的那首《风柜来的人》没有在电影中响起,但是这演绎的青春也正是一个被风吹走的背景,风柜已远,记忆已远,在这个寻找和迷失的世界里,返回和离开同样都是一个看不清路的旅程,“潮岸不知伸向何方。他们亦将是,其去未知。谁又不是,其去未知呢?即使经过了一个或者更多的十七岁,我们就真的能看清楚去的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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