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07 《战地浪漫曲》:我们的过去是一部电影
手上是一束战地的黄花,它盛开在战壕里;眼前是一片朦胧的光,它照亮孤寂的夜晚;耳边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它唤醒沉睡的故事……还有那个漂亮的女人柳芭,梳着麻花辫子,露出迷人的微笑,在阴暗的房间里,在破败的时间中,在不绝的枪炮声里,却美艳如花;还有从不消逝的布谷鸟叫声,声声传来,在战与火的岁月里成为一种念想。
如电影一般,在士兵萨沙的世界里成为一种永恒。但是他本来是属于故事之外的,那个房间里永远住着不属于自己的柳芭,住着和她一起的营长,当营长说“我爱你”的时候,在一阵笑声之后,是柳芭对营长说的“我也爱你。”他们在自己的爱情里,他们在自己的浪漫中,他们甚至在自己的欲望里,而萨沙,总是在门外,总是看见被遮挡的光,总是听见不绝的笑声。在门外,在故事之外,在爱情之外,他却要走进这部爱情电影里,却要在旁观者的世界里也看见美丽。于是,他在自己的战壕里假装跳舞,他在炮火的战场上虚构一种爱恋,于是,他手拿着那一束花,送给站在他面前的柳芭。
她终究是从那扇门后面出来了,她终究是接受了那一束野花,她终究是以深情的目光看着渐渐远去的萨沙。对于萨沙来说,在虚构的爱情里看见了永恒,但是那个如电影一样的世界,那种虚构的爱情,最后还是要选择退出,最后还是要走向战场,“我在向你告别,我非常爱你,可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当拿着那一束野花的柳芭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对于萨沙来说,这一幕虚构的电影完成了命名,也就走向了它最终的结局:“我祝愿你和营长幸福,你的孩子也幸福。”
| 导演: 彼得·托多洛夫斯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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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这一定是对于战地浪漫曲的唤醒,穿过拥挤的人群,穿过战后的土地,萨沙听到了那爽朗的笑声,就像当初在战壕的那间屋子里发出的声音一样,仿佛一切都没有远去,而这也并非是幻想之一种,他看见了依然美丽的柳芭,看见了她涂红的指甲,即使她已经不认识他,即使她遗忘了那段浪漫曲,即使那部电影已经落幕,但是萨沙会用自己的浪漫,自己的花,自己的爱,再次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再次让自己走进她的世界。
这是另一种虚构,像一个梦,当萨沙抑制不住激动告诉妻子薇拉的时候,也说:“这是一个梦,她离开我走了,还瞅着我傻呵呵地笑。”在笑声里,似乎会融化一切的隔阂,会消除一切的虚妄,即使在自己的妻子面前,萨沙也毫不掩饰自己进入梦境的快乐。离开了战场,对于他来说,并没有经历一种悲剧,只是暂时离开了那个战地浪漫曲,所以在萨沙看来,似乎眼前的现实,眼前的妻子,眼前的婚姻,都变成了可以忽略的背景,只有笑声,只有花,只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才是具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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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浪漫曲》电影海报 |
于是他再次送给她花,再次走向她,再次表达自己的爱恋。被唤醒的生活里再次出现一个梦,萨沙不忍心打碎它,相反却以自己的付出把它编织成一个更具体的现实。所以萨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从来没有走出过那个梦,从来没有远离过那部电影,身为电影放映员,他似乎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总是去看她,买她的油煎包子,和她讲话,甚至还走进了她贫穷的家,和她的女儿成为好朋友;甚至,他还和她一起去看电影,一起编织另一场梦,“电影里的结尾总是很美满。”他为她梳头,为她擦口红,让她变成那个在战争年代的柳芭;甚至,他在妻子面前和她打情骂俏,邀请她一起回家迎接新年,像一对恋人一样看眼前的妻子表演魔术……
仅仅是电影?在被电影异化的现实里,萨沙第一次成了男主角,第一次主宰了剧情,而对于柳芭来说,无论是在战地,还是在战后,她都可望成为故事里的女主角。和营长的爱,终于被无情的炸弹摧毁,他牺牲了成了烈士,她怀孕了却独自一人带着女儿,当现实以这样一种方式闯入了她的生活,她第一次感觉到茫然,现实对于她来说是失去了男人的依靠,是必须遭受欺凌租住的房,是冒着严寒卖油煎包子。生活大约是这样的,在没有萨沙出现之前,她似乎丧失了一切,“战争让我失去了所有。”她打过仗却没有成为改变现实的条件,有人追求过她,却因为自己不愿听别人摆布而孤独,但是,当萨沙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或者她已经忘记了那一束战地的黄花,忘记了曾经关于幸福的祝福,忘记了“我非常爱你”的告白,但却让她重新成为了一部电影的女主角,重新成为美丽的女王,她就会感到满足,感到幸福。
这无非是一种和梦幻世界错开的现实,因为“我这一生的好风景就完了”,所以她要重新编织梦想,因为“要是战争已结束,我们就见面”,所以他要重新走进浪漫的故事,仿佛还是在那个过去的世界里,即使面对薇拉,她也把自己放在女主角的位置上,“我要把萨沙抢过来。”但是这种爱情注定会破灭,因为故事已经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因为电影只在过去上演最美满的结局,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不管是她还是他,其实都无法进入新的浪漫故事,都无法活在过去的电影里。
薇拉爱着萨沙,甚至也喜欢柳芭,这是一个贤惠的妻子,这是一个宽容的女人,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她安排着萨沙的生活,期望着两个人拥有一个孩子;当别人告诉他萨沙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她起初不相信,“你一定是认错了人。”当她看到那一抽屉的油煎包子,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配角,但是当别人问她:“你怎么能容忍你丈夫在你面前跟别人胡来?薇拉的回答:“你明白吗?我爱他!”爱他就足够了,她相信爱他就是一切,爱他就是现实,甚至爱他就是喜欢另一个女人。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他邀请柳芭来自己家里,还为他们表演魔术,在柳芭和丈夫面前,她制造快乐,举起酒杯她说:“为了新年生活更美好,干杯!”但是当她走近另一扇门的时候,她却独自忧伤。
尽管忧伤,但是在心里她希望萨沙幸福,当萨沙终于要离开她去陪伴柳芭的时候,她说:“你去吧,她应该过得很幸福,她打过仗,却在卖油煎包子,这不公平,你去吧。”这不是对于柳芭的可怜,也不是对于丈夫的舍弃,而是在她看来幸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那些经历过战争的人,把青春和生命都奉献给了祖国,他们理应获得比别人更多的幸福。但是这样的幸福却需要自己的丈夫去满足,却需要自己去付出,无论如何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是一种艰难的抉择,所以在萨沙面前,她的另一句话是:“我怎么办?我成了多余的人,我也想过得幸福,也想和你在一起。”
大约也是这样的宽容,大约也是这样的不舍,柳芭终于还是放弃了那份本不属于自己的爱,她走出了电影的剧情,走出了身为女主角的虚构,为了房子,为了生活,她在现实中低下了头,她和区执委会的副主席结婚了——也是从战场上走来的男人,也是活在自己的虚构世界里,他对于柳芭似乎只有命令:“把表格填好,否则不能离开。”柳芭曾经对他说,“我的丈夫曾经和你一样,可是你活着他阵亡了。”这是两种现实,不再是曾经“我爱你”“我也爱你”的战地浪漫,而是失去生命的无情,“你活着他阵亡了”对于柳芭来说,就是两种现实,一种是无情地把她的浪漫故事击碎的现实,一种是让她没有选择地妥协的现实——两种现实都无关幸福,都无关浪漫。
而对于萨沙来说,柳芭对于现实的妥协,也终于让他也回归到必须面对的现实,他走上了柳芭结婚的那幢楼,依然拿着鲜花,却不是为了那一部没有结尾的电影,当他看见流泪的柳芭,却又独自走下了楼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爱过你,那是很久了,那是在战争中。”爱情只在那战壕后面的房间里,只在一个人的战壕里,只在透着光线的黑夜里,当战争已经远去,当浪漫曲已经终了,一束花,或者只是最后的象征,而不管是萨沙还是柳芭,他们都应该走出那浪漫曲,走出那一部电影,走进现实。
现实只是放映电影的一个工作,现实只是为了生活的婚姻,当萨沙用脚踢掉了落水管里积存着的冰雪,当他被骑着马的警察带走,在身后的薇拉说:“这个人的胃有四分之三留在战场上了,他需要特别的饮食照顾,你们那里的伙食怎么样啊?他得喝稀粥,最好是燕麦米,别用奶煮,得用水煮……”返回现实,就是遗忘那个被割掉的胃,就是面对水煮的燕麦米,就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却还能一起靠着河边的栏杆,一起看眼前相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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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泥之河》:浑浊的人生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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