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25 《香蕉天堂》:半根香蕉的“他者”人生

他是“何九妹”,他是“左富贵”,他是“李麒麟”,从1948年战争年代的华北前线,到“反攻大陆”的红色恐怖时代,再到80年代开放共通的台湾现实,他活在被引用的不同的名字里,而那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门栓”的小名,却在和月香的拥抱中,在泪水模糊的生活中,被那么真实的叫出来,成为最接近自己的一个符号,而在电话里那“儿子不孝啊!不孝啊!爹……”的哭喊声里,他才第一次看见了悲痛、忧伤的自己,在荒诞、荒唐、荒谬的故事里,那半根香蕉构筑的只是一个虚构、虚幻、虚拟的人生。

被拖入历史的小人物,如何能看得见自己的人生方向?对于1948年的门栓来说,对于战争似乎也并非是站在批判者的高度,他是一个误闯者,父亲变卖家产而给他积攒的三个大头成为他寻找同乡大哥得胜的全部,当集结号吹响,穿上军装的门栓听见了炮弹爆炸的声音,听见了子弹呼啸的声音,“俺爹说,我回去会打死俺的。”在这样一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的躲避使他走上了完全虚构的人生。他的第一个名字叫“何九妹”,这是他成为一个和战争有关的名字,当部队溃走台湾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去将改变所有的人生走向,门栓和得胜对于“台湾”的认识几乎只有那传说的“香蕉”,那里的香蕉甜得很,有很多水,所以在远离战场去人间天堂吃香蕉的欲望架构下,“台湾”就在一下子就到的眼前。

: 王童
编剧: 宋紘 / 王小棣
主演: 紐承澤 / 李昆 / 曾慶瑜 / 張世 / 文英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台湾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1989-12-01
片长: 116 分钟 / 147分钟
又名: Banana Paradise

只是当台湾出现在眼前,当自己踏上这个地方的时候,并非是那个虚构的天堂,门栓在国民党军队文宣队里,在这个叫做“黎明康乐”的队里,墙上写着“反攻大陆”的标语,而舞台上演出的则是对八路军仇恨的戏剧,甚至作为伙夫的得胜还高唱着“肩上杠上了枪,手榴弹挂胸膛”的歌曲,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红色恐怖时代,而在这里,他们似乎需要一种生存下去的身份,改名似乎成为混在体制内的最直接手段。得胜改名叫“柳金元”,而门栓在改成“何九妹”之后被人耻笑又改成了“左富贵”。而这两个名字本来是他们随意取的名字,但是这名字后面的困境让他们再一次陷入了“身份的异化”中。

左富贵因为“左”字而具有了高风险,软弱、无能,甚至木讷的门栓在文艺队里只是一个拉幕的小角色,甚至只是女队员换衣服遮挡幕布的帮手,是陪她们晚上上厕所的保护者,而这样的角色几乎扼杀了他作为男人的性别属性,女队员又一次就对他的名字有了怀疑:“富贵就富贵,为什么要左呢?可以叫上富贵下富贵,可以叫钱富贵后富贵,怎么叫左富贵?”“左”在当时就是一个敏感词。而此时,得胜因为“柳金元”这个名字而陷入更大的危机中,文宣队的张编剧因为有问题被调查,而他供出来和共产党有关系的人名中就有“柳金元”,也就是说,“他者”柳金元是“匪谍”怀疑对象,而得胜自然逃不过拷打,这也牵连到了门栓,所以名为“左富贵”也便荒谬地成为了“新中国苏维埃青年团”的一员。在文宣队公开检讨大会上,成为“左富贵”的门栓自己都不知道犯了什么,不识字的他竟跟着念起了认罪书,甚至将“共青团”用山东口音念成了“纪念团”。

他们只有逃跑,才能避免陷入更大的危险,在那个黑夜里,在军队的追捕中,门栓和得胜以“左富贵”和“柳金元”的身份被迫逃离了文宣队,而从此失散的他们开始了另一段的人生。门栓在女人月香的求救声里开始了自己另一种生活,他看见月香喊着自己帮他给即将死去的丈夫喝水,他看见那个叫李麒麟的男人在不止的咳嗽声和满口的鲜血中死去,一旁是哭天叫地的月香和幼小的孩子,在女人的悲痛和孩子的哭泣中,门栓知道李麒麟是上海辅仁大学的毕业生,正在通过朋友寻找工作,而当朋友推荐他去工作的信件寄到,他却因疾病而死去。一觉醒来,睡在月香家里的门栓成了李麒麟,他当然不是成为月香的丈夫,成为孩子的父亲,而是顶替李麒麟去要得那份工作,“发了工资一人一半”,这是他们两个走投无路的人设计的生存计划。

《香蕉天堂》电影介绍

这是一家为美国公司处理飞机零件相关业务的空军某单位,这一份工作让他在那些学历面前成为“李麒麟”,而他们自然成了居于一室有着孩子的“夫妻”。但是身份的顶替对于门栓来说,并非是生存的保障,李麒麟是大学毕业生,学历上证明着他精通英语,但是门栓连字也不识,更不知道雷达、线圈、轮胎的英文,那些打勾勾的工作对他来说几乎是一种折磨,而后来因为在李小姐的“勾引”下被暴露,所以两个人又不得不离开,去找得胜。

同样,经历了“匪谍”怀疑的得胜亦开始了自己另一种虚构的人生,扔掉了“柳金元”的名字,他换上了新的名字“李传孝”,当上了专管伙食的“班长”,在军营附近和种香蕉的本省农民阿祥和妻子“香蕉嫂”一家变为好朋友。而门栓和月香也找到了他,于是三个人又在香蕉农民家住了下来。但是这并非是世外桃源的生活,门栓出去找工作,一份苦力让他从楼地上跌下,又被工友们打,而得胜因为先前被当成匪谍而患上了“恐共症”,甚至他看到漂亮的月香时,也怀疑她是来调查他们谍匪身份的人,所以他叮嘱门栓要小心点。而处处疑心终于让他走在那个夜晚被军营里的情治人员拷打,满脸血迹的得胜在一片香蕉地里丧失了理智,成为一个神经病患者。

门栓在无奈之下,担负起了照顾月香和孩子以及疯了的大哥的职责,他出去找工作,一边拉三轮车一边自学英文,终于通过了公务员任用考试,“一家人”也离开了香蕉世界,来到了台北。而在这过程里,他已经完全从“门栓”的自我世界里走出来,疯了的得胜也再不会叫他曾经的名字,他的身份、学历都让他成为“李麒麟”,孩子耀华也亲切地叫他“爸爸”。在李麒麟的世界里,他终于艰难生活了下来,一家人也慢慢摆脱了生存的压力,直到十九年后变成老年的“李麒麟”——有了儿媳和孙子,而他和月香、得胜生活在台北的大房子里。

但是“李麒麟”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虚构的身份,他失去的似乎不光是自己的名字,还有那属于男人的欲望,以及埋葬在心底的那一份亲情。从真正的李麒麟死去,门栓成为另一个活着的“李麒麟”,在他面前的是月香和耀华,当初他是为了让自己能够生活下去,所以万般无奈才顶替李麒麟找到了工作。而对月香来说,眼前的“李麒麟”永远不是自己性生活的丈夫,他们虽然在外人看来住在一起,但是这种行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的生活,对于少年门栓来说,是逐渐被阉割的男性本体。在空军某单位里,李小姐几乎是用引诱的方式接近“李麒麟”,骑在自行车上用身体故意靠近他,甚至还勾引他“明天晚上敢不敢来我房间?”而因为走错了房间,他也错失了这一次自己最接近男人的机会,只好离开这个地方。而在和月香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光里,他只好去旅社解决自己的欲望,而因为染病也只好求月香帮助自己消炎。在无法忍受这种性隔离状态下,门栓问月香:“你是不是俺媳妇?”得到月香的沉默之后,他以一句“稀罕什么”而对于自己做了无奈的回答。

而对于得胜来说,也同样被在一种欲望的煎熬中。在阿祥家里,他似乎喜欢阿祥的大女儿阿珍,喝醉了酒他还靠上正在熟睡的阿珍,而在两个人的时候,他抱住了阿珍,问她:“咱两结婚好不好?”自然得到的是年幼的阿珍的反抗,得到的是阿祥的咒骂和痛打,这是他的结婚梦,只是在这个”香蕉天堂“里,梦注定要碎的。与门栓的煎熬不一样,得胜最后在恐慌和绝望中变成了整天拿着收音机的疯子。

不管是隐忍还是发疯,都是男性的阉割,实际上,在他们成为另一个自己的时候,属于他们应有的一切似乎都被瓦解了,对于门栓来说,孩子叫他”爸爸“,和女人住在一起,他已经被一种虚设的“家庭”所绑架。而他的人生也在这虚构的身份里被压抑。从少年到中年,再到老年,他没有离开他们,恪守着“照顾”他们的职责,但是在他内心来说,这却是压抑,报纸上各种新闻报道标注着时代的变迁,从蒋介石的逝世到蒋经国就任总统,再到台湾成为亚洲四小龙,时代在变,而唯一不变的是他叫“李麒麟”的名字和身份。当在局里做了十九年之后,即将退休的他依然是副组长,所以他总是喝醉,喝醉之后发泄的也是,为什么没升我的职?他还强调,那些学历难道是假的?这是真的。甚至这样的不满还发泄在耀华身上,台湾大学的学历难道是假的?你真没出息。而为了让家里生活得更好,他甚至找到了李麒麟的原始档案,希望能够延迟退休,但是延迟退休的申请只能证明他十一岁就大学毕业,变成了一个笑话。

“借来的名字”使他一直在生活在别人的故事里,在他面前永远是压抑的生活,永远是疯了的得胜,而当耀华以出差之名在香港找到了李麒麟的父亲和姐姐时,这一切却又像一个荒诞剧,出现在他面前。他当然不认识李麒麟的家人,他知道他有几个姐妹,而他询问月香,却是另一个更荒诞的荒诞剧。月香关上门,对他说,其实她也不是李麒麟的太太,那一年的战争中她出逃,却遇上了大兵,“他们将我的手分开,将我的脚掰开,将我的衣服撕破,我的伤口好痛……”就是在这样受凌辱的时候,李麒麟救了他,而李麒麟的太太因为患病死了,留下年幼的耀华。所以对于月香来说,李太太的身份也是一个虚构,她不是李麒麟的妻子,也不是耀华真正的母亲,而是因为报恩,要把好心人的孩子养大,正是这样的想法让她成为李太太,成为一生再不嫁的女人。而这样的命运也几乎和门栓一样,在他人的世界里活着,用“借来的生命”终老一生。

“没想到,我们就这样过了一生。”关着的门里,月香第一次叫他“门栓”,而门栓也第一次真正拥抱了月香,两个人哭着,似乎有限地找到了自己。而此时,耀华的长途电话打来,电话那头是李麒麟的父亲,“麒麟,你吃苦了……”而接过电话的“李麒麟”大哭起来:“孩儿不孝啊!娘什么时候死的?”痛哭声中,其实门栓何尝不是把电话那头的“父亲”当成了自己的爹,那个变卖了家产攒了三个大头叫他投奔得胜的爹,一样的人生,一样的亲情,在这电话里,他似乎找到了真正的自己。而在这漫长的分离中,不管是得胜还是门栓,都希望在断裂的亲情中找到自己。那被军营的士兵打得满脸是血的时候,“香蕉嫂”给得胜烧了一碗他最喜欢吃的面,得胜哭着抱着“香蕉嫂”:“娘,俺想你!”

这是分离的亲情,这是分离的生活,战争或者政治,也将自己埋没在历史中,那一根香蕉的诱惑起初支撑起走投无路的生活,但是那个“香蕉天堂”里并非是期盼的那种甜味,而是被怀疑,被改名,被生活,门栓的确吃到了香蕉,那是在李麒麟死去的时候,月香将香蕉抝成两半,一半给了耀华,一半则给了门栓,吃着那半根香蕉,门栓哭了,他似乎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乡,以及那个已经被改名的自己。而对于台湾来说,香蕉也只是历史的一个符号,台湾香蕉在民国七十二年过剩,拿来喂猪,而这也意味着这一特产水果的黄金时代埋入了历史,“而惯于吃苦和忍耐的中国人继续迎向一切更美好的将来。”影片最后的字幕似乎在注解着“香蕉天堂”的历史沉浮,对于不管是门栓、得胜,还是月香,他们在另一个自己的虚构生活里一直生存着,吃苦和忍耐对于他们的一生来说,似乎太过于简单,或者太像一个向现实妥协的叹息,作为台湾的“外省人”,他们在几乎失去自我的人生里活着,压抑或者疯掉,都已经没有了任何补偿。香蕉是他者的历史,而每一个人,也在他者的世界里老去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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