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25《三角关系》：告别根深蒂固的观念
他，他和她，进入房间，脱掉衣服，躺到床上；他，他和她，赤裸裸的三个人，没有束缚，没有不安，他们将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她和他是认识了二十年刚举行了婚礼的夫妻，她和另一个他保持着情人关系；他和他在游泳池里相遇，并最终成为了好基友……他，他和她们拥抱，他，他和她亲吻，他，他和她躺在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蜷曲着身体，宛如婴儿回到了生命最初的状态。
这是赤裸的三个人，这是相爱的三个人，这是纯洁的三个人，当镜头只剩下他们三个并成为如画一般最美的一幕，汤姆·提克威用唯美的方式阐述了“三角关系”，没有道德的约束，没有伦理的制约，没有性别的歧视，甚至没有同性恋、异性恋的冲突，这是完美的爱和性？这是纯粹的艺术？惊异而且惊艳，甚至变成了一种奇迹：她已经怀孕，而检查发现孩子是双胞胎，更可能是异卵双胞胎，而且精子来自他和他，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一的他们在奇迹的世界里享受着肉体和精神的欢愉。惊艳并且是奇迹，汤姆·提克威以最大胆的方式构建了人类极为罕见的“三角关系”，并让自己和观众在最决绝的状态下见证这一奇迹的发生和演绎。
为什么在社会学意义上极其复杂的“三角关系”在汤姆·提克威的电影里变成了温馨、幸福的写照？他，人工授精专家亚当，对他，专注于行为艺术演出的西蒙，说出的那一句话可以是对这个问题的解读：“告别就好了，你只要和根深蒂固的生物学观念告别。”因为在他和他关系发生之后，尽管沉浸在同性的快乐之中，西蒙还是不安地说自己以前不是基佬，亚当用着一段话鼓励他接受新生活。告别，就是对旧有规则、秩序说再见，就是舍弃根深蒂固的观念，从而进入全新的两人世界，继而发展为特殊而奇妙的“三角关系”，汤姆·提克威也是用“告别”让这一切的发生具有了人类学意义的合理性。
无疑在做出告别之前，一切都受到了传统观念的束缚，一向大胆、前卫甚至先锋的汤姆·提克威用告别的方式破解了基于道德、伦理的社会学关系，而以“告别”做出人生的选择，在某种意义上也说明了传统观念、传统关系根深蒂固的影响。电影从一大段独白开始，“你在上，我在下，和谐、摩擦、对立、平衡、不搭理、放送、厌倦、逃离、背叛、后悔、没有婚姻、没有孩子、没有同居、最终还是住在了一起……”你和我，上和下，构成了一种性爱方位结构，但是和最后的唯美不同的是，这样的性爱方式是在传统的关系中构筑的，它带来的是厌倦、逃离、背叛、后悔以及没有婚姻、没有孩子、没有同居的压力，仅仅是片刻出现的和谐，“最终还是住在了一起”并不是一种圆满，“怀孕、流产、继续，治疗、变老、再继续，然后你死了，我也死了……”在一起之后是同样的矛盾关系，怀孕而流产，治疗而变老，死亡成为不可逃离的结局——在画面呈现出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一直滑动中，社会学中你和我的关系，也在上和下可能得愉悦中变成了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平行线永不相交，意味着你和我的关系永远被这些词语和状态所注解，这就是告别之前的生活，而在电影演绎中，汤姆·提克威更是展现了多层次、复杂的社会关系。在上和下的西蒙和汉娜的关系里，汉娜接着西蒙的旁白反问道：“为什么我先死？我是极权主义者……”先死和后死变成了性别的歧视，身为女性主义者甚至女权主义者的汉娜提出了疑问，当她问完之后，本来在西蒙身下的她马上变换了位置，变成了在上的存在，从下到上就是女性的一次反击，就是女性主义的一个态度。而在汉娜和西蒙的情感故事里，也惨杂了更多不和谐，西蒙的艺术团队业务缩水严重，他已经慢慢没有了工作，在困惑不安中，他会给汉娜打电话，但是汉娜却总是忘记带电话，所以在信息无法沟通的情况下，汉娜反而走向了一种自私的生活，甚至在西蒙查出睾丸癌要进行手术时，他拨打汉娜的手机，也无法被接通，传来的是留言的提示。
| 导演: 汤姆·提克威 |
这是传统关系的一种折射，他们相识20年，也在同居，但是一直没有走向婚姻殿堂，所以关系是松散化的，即使有爱，即使有性，也没有婚姻的约束，所以汉娜不接电话，在西蒙手术之前都不在身边，也没有在责任意义上对汉娜形成约束。但是没有责任并不代表没有道德，汉娜没带电话是在看个剧，是在聚会，是在放纵自己，后来甚至在西蒙决定手术的时候，她和亚当在一起，激吻、做爱成为她对西蒙的背叛。他们的关系若即若离，没有婚姻的束缚是一个原因，还有更重要的因素则是没有孩子，或者说他们生活在不孕不育的困扰里，这无疑也是对传统规则的背离。但是在这个社会里，当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成为一个问题，那么结婚和孩子是不是能化解所有这一切的困局？汤姆·提克威显然否定了这个看法，西蒙的母亲希尔德早就和父亲离婚，父亲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了，希尔德的女儿也不在身边，而对希尔德来说最大的打击来自疾病的威胁，她得了胰腺癌，而且是晚期，而是是全欧洲最好的医生诊断的结果。希尔德的现状就是对拥有婚姻、拥有孩子而迎来幸福生活的一种否定，面对绝症，对数字充满迷信的她选择了轻生：她在9月3日9点3分，吞下了39粒安定。她活在自己编织的数字王国里，并以这样的方式选择了死亡，而更为讽刺的是，生活为她提供了更多数字迷局：已经在斯图加特生活的女儿克莱拉，在9点3分搭乘火车回来，缴了39欧元的税，捡到了已经成为了植物人的母亲，而克莱拉1993年离开母亲，一周之前刚满39岁……
数字是必然，但也是巧合，命运是必然，也充满了巧合，也许在巧合的命运中，一切变成了偶然，那就是生活之轻，而生活不能承受之轻却将美好的一切都解构了：婚姻中会有背叛，孩子会离开，自己会患上疾病，工作会遭遇危机，如此等等，这是汤姆·提克威构筑的现实，它就是在社会组成的各种关系里发生，最后变成了伦理，变成了道德。所以要从这种关系中实现突围，亚当出现了，他是人工智能专家，他研究生物学的可能性，尽管遭到了“道德委员会”的质疑，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他认识了汉娜，在学术研讨中曾经反对西蒙学说的她，却投入了他的怀抱；西蒙一个睾丸被切除，护士露丝认出了他说出了那一段被尘封的记忆，她说自己曾为他流产，于是关于他和汉娜不孕不育的困扰至少有了一个答案：他不是罪魁祸首，因为他有正常的能力……
《三角关系》电影海报
道德委员会只不过用道德绑架技术，不孕不育只不过是一个医疗错误，社会关系当然更需要被一一解构，于是，汤姆·提克威开始了最大胆的影像实验：汉娜爱上了亚当，看上去她是在背叛西蒙的情况下和亚当在一起，但是她对西蒙并没有丧失爱，甚至在第一个吻20周年他们走进了婚姻殿堂；在游泳池相遇，在泳道上比赛，亚当认识了西蒙并得知西蒙做完了睾丸切除手术，他竟然要求看看手术的疤痕，在亚当为西蒙完成手淫并射精之后，两个人从此在一起。但是不管是西蒙和亚当，还是亚当和汉娜，他们都是在私密中完成性和爱，直到那个雨夜，得知自己怀孕并且是异卵双胞胎，汉娜赶去了亚当的住所，看见了从房间里出来的西蒙，两个人面面相觑，而此时三个人的关系才在三个人的目光中完成了超越世俗的定义：他和她是夫妻，她和他是情人，他和他是基友，而且亚当还有妻子和女儿，于是他、他和她在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之后上演了惊世骇俗的三角关系。
汤姆·提克威对传统道德和伦理的解构完成了？“三角关系”拥有的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这场在世俗之外发生的三角关系似乎也是最稳定的，三个人抛弃了一切束缚在他们身上的规则，没有矛盾，没有对立，没有嫉妒，面带微笑、享受生活、编织唯美地躺在了一起。这是一个奇迹，这是一种理想，当然更是一种理想——甚至是空想。汤姆·提克威批判的是基于社会关系的各种道德约束，他以“告别”的方式抛弃根深蒂固的观念，但是他构建的还是一种关系，这种“三角关系”是对于“生物根深蒂固的观念”的告别，但是实际上无法告别，甚至它本身就是对生物观念的坚持，因为它追求的是极致而纯粹的生物个体的感觉：三个人是三个纯粹的生物，是三个欲望的符号。告别生物观念恰恰是构建生物观念，批判社会关系恰恰形成了新的社会关系：三个人在一起真的是脱离社会存在？汉娜肚子里的双胞胎，指向两个父亲，他会出生会成长会有爸爸妈妈，他身上必然有要弄清的伦理关系，那么他就一定是一个社会性存在……
三角关系将夫妻关系、情人关系、同性关系变成单纯的性和爱，性和爱的确是生物学意义的纯粹关系，它和欲望有关，但是只要在欲望之中注入爱，爱必定带着社会的属性，也必将转变为道德和伦理，所以“三角关系”是汤姆·提克威构筑的一个乌托邦，更像是一个孤绝的现代神话，它不可能也不会在世界中存在，它只会在118分钟的电影里出现，就像汉娜曾说过：“人不能同时想两件事……”人也不可能同时爱着两个人并且彼此相爱，人更不可能同时怀上两个孩子而没有任何伦理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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