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25《满城风雨》：畸形的“头条情结”
在涉足影坛之前，比利·怀尔德的理想是成为律师，最终未能如愿的他在维也纳成为了一名报社记者，导演之前的记者生涯，是怀尔德积累经验的过程，他的两部电影和记者有关，一部是1951年的电影《倒扣的王牌》，另一部则是1974年的《满城风雨》，两部电影相差23年，如果说1951年的电影是对洞穴营救凸显的人性问题进行批判，那么1974年的这部电影从更广泛的意义上对社会、政治进行了辛辣的嘲讽：一样是在“王牌”倒扣中构筑了畸形的新闻叙事，《满城风雨》更直接在形成舆论“满城风雨”中指向了“The Front Page”的错位机制。
电影开头展现的场景便是报社打字机制造的密集响声，配以快节奏的背景音乐，从撰写到排版，从印刷到摆上报亭，新闻的快速生产机制一览无余，而这就是新闻“头条”的生产过程；而报纸上一个醒目的大标题“绞刑”，以及刑事法院楼下正在加紧测试的绞刑架，便将引起满城风雨的头条变成了现实正在发生的事：新闻是基于事实的报道，那么这些争抢头条的新闻记者是不是真的在报道即将发生的事实？一楼在测试即将绞刑的设备，三楼则是待在刑事法院新闻社中等待新闻发生的记者，他们打着牌，将现场弄得一片混乱，而一有风吹草动便马上用电话口述新闻，以最快的速度形成报纸争夺市场的“头条”。打字的声音，电话的声音，播报的声音，以及打牌时的叫喊声，混杂在一起，这就是制造“满城风雨”的源头所在。
之所以这里成为“头条”的源头，这里涉及两层含义：记者们把风吹草动变成了“闻风而动”，甚至变成了“捕风捉影”，看起来他们最接近新闻——这只是一楼到三楼的距离，但实际上他们最远离新闻；这是在新闻生产中的“头条”，而这一切要依赖于将要发生或已经发生的新闻事件，让事件变成新闻，则要尽可能地完成夺人眼球的编码过程，而这涉及的将不只是记者，还有警察，还有法院，还有医生，甚至还有当事人。所以，一个真正能登上各大新闻报纸“头条”位置的，是事件本身，也是对事件进行加工的新闻，两者合起来才构成了“The Front Page”，才会有“满城风雨”的效果，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头条”在编码过程中便一步步走向了炮制，而炮制的过程也变成了比利··怀尔德镜头下的一个“新闻事件”。
| 导演: 比利·怀尔德 |
一个街头面包师，因为面包中发现一张“自由宣言”的纸条，而被解雇了，又因为用枪杀死了“黑人警察”，而被定性为赤色分子，所以一场绞刑等待着他，而实际上这个名叫威廉斯的男人只不过是枪走火误杀了警察。事实和案件走向了不同的方向，而之所以误杀变成了政治性的枪杀，官方的力量似乎主导了这个方向：警察皮特认为对威廉斯执行绞刑可以对赤色分子进行震慑，因为这句话对他来说意味着60万的选票，其中还有十万有色人种，这无疑是政治的需要，尤其是在这个选举年，这无疑就是一次机会；在绞刑前夜，为了证实威廉斯的犯罪心理，医生对他进行了测试，问他童年经历了什么，是不是想杀了父亲，想和母亲上床？还问他是不是有手淫？有没有被父亲发现？医生并不是测试，而是将他的理论运用到实践中，威廉斯无疑成为了他的样本，当威廉斯说：“我关心人。”对医生所引向的童年阴影、父权、俄狄浦斯情结，都予以了否认，医生甚至拿出装了弹药的枪交给威廉斯，要还原现场，认为他枪杀警察，因为警察和父亲一样穿着制服，因为手枪具有性工具的隐喻，不想枪声响了；法院陷入混乱，“威廉斯越狱了”，皮特对记者说增援了200人进行追捕，而市长在现场指挥竟对州长的缓行执行令予以拒绝，“要格杀勿论……”
“威廉斯越狱”其实已经演变为另一个头条，这个头条是事件发生之后的连锁，那么在第一个头条产生之前，是不是就是一种炮制？绞刑架被搭建起来，记者问：“为什么不报绞刑改成五点？”皮特的回答是：“方便出头版？你总不能在人家睡着时绞死他，就为了取悦报纸，这不好。但你们却可以为他缓刑两次，这样绞刑刚好在选举前执行，对吧。”而绞刑假设之后皮特让医生对“罪犯”进行心理测试，只是为了验证“理论”，而“理论”果然对应了案件，并在重现中制造了新的新闻，当警察开始追捕越狱犯，“头条”再次产生……每一次事件发生，在新闻上被纳入了“头条”，而在事件本身上，则是利益驱动产生的结果，在双重的炮制过程中，事件不再是客观的事实，新闻也不再是真实的新闻。
“这群好管闲事满头头屑裤子破洞的家伙，从钥匙眼里偷看，半夜把人吵醒，只为了问他们对艾米森普尔麦克弗森有何看法，从老人手里偷走他们被人强奸的女儿的照片，这都是为了什么？只为了取悦那些无所事事的人。第二天就有人有头版来包鳍鱼了……”这就是引起“满城风雨”的头条本质，它是畸形的，它是人为的，它甚至是一个骗局。在这样的畸形“头条”时代，希尔迪无疑走向了反面，报社老板伯恩斯想要他去报道绞刑，但是希尔迪却提出了辞职，他要告别这种没完没了加工制造新闻的生活，和心爱的班姬一起开启浪漫之旅才是他想要追求的。但是在最后和新闻社的那些记者告别时，他却无意中闯入了真正的新闻现场，对于他来说，头条就是独家，独家却并不是捕风捉影，也不是官方宣布的“事实”：他从年老的保洁那里知道了医生测试的经过，当威廉斯破窗而入他知道了“越狱”的真相，藏起威廉斯不让记者们发现，他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头条……
《满城风雨》电影海报
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希尔迪已经成为了正在发生的事件一部分，他对这个新闻真相的揭露也成为了新闻，而且希尔迪和其他记者、政治势力的矛盾、斗争也构成了事件，同样，身为被记者们嘲讽的妓女，威廉斯的女友莫莉抨击政治和新闻丑闻，然后纵深从三楼跃下，更是成为了对政治权力、新闻权力的一种反抗，它形成的反讽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记者和官员，却比莫莉更为虚伪，甚至在威廉斯现身之时，他们抢到的头条也完全是自我炮制的，有人说威廉斯用枪时“枪卡住了”，有人则播报威廉斯“试图自杀”。而这些无非是闭门造车，甚至当事人在现场他们也赖得去发现真实。希尔迪追求真实，莫莉捍卫爱，他们构成了“头条”之外的存在，“那十三级台阶，不是通往刑架，而是星空……”
怀尔德对于畸形的“头条”充满了嘲讽，而让真相成为另一个头条更显力度，当希尔迪终于和班姬踏上了“幸福之旅”，伯恩斯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是他身上的一块怀表，但是在火车启动之后，伯恩斯却报了警，说车上有人偷了他的怀表，这像一个玩笑，但实际上是习惯了炮制头条的伯恩斯设计的另一个头条，也是怀尔斯对畸形头条的最辛辣讽刺，当然，最后几个人的命运以图文的形式被一一介绍，这反而像是一种回归真实的书写，而反转同样存在：希尔迪后来回到芝加哥成了总编辑，似乎无法出淤泥而不染；班姬后来嫁给了斯托克莫斯基的侄子，生活了三个女儿，其中一个叫希尔迪，这是“幸福之旅”最后终结的标志，但是为什么女儿又被命名为希尔迪，其中有着怎样的故事；皮特因失职和非法履行职务被关进了考克县的监狱，而市长杯选举被州长，连任了两届参议院，回购来竞选副总统未能成功，皮特和市长一起制造了“头条”事件，但是命运各殊，为什么有人入狱有人在政治生活中更进一步？
也许已经没有了真相，没有了真实，一切都在迷雾中成为了“头条”，一切都能起到“满城风雨”的效果，也许这才是这个社会的常态，这才是无法改变的现实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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