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26 《后会无期》:浩汉江河,周沫胡生
周末,首先是一场突兀而来的暴雨。入伏而晴热,终于被一场台风影响的雷雨终结,带来的凉湿天气终究不是这个夏季的主旋律,它只是匆匆而过,只是点缀其中,而时间仿佛在一个闭环的世界里走动。在暴雨初歇的周末夜晚走进影院,现实的那场雨也下到了电影的结尾,在“后来”的故事戛然而止的时候,浩汉开着摇摆着雨刮器的上海大众Polo,在前方模糊的行路上,对江河说:“每一次告别,最好用力一点。多说一句,可能是最后一句。多看一眼,可能是最后一眼。”
这是两个人旅行的最后路程,这也是影像的周末叙事学最后一个镜头,从雨到雨,从现实到电影,从纪实到虚构,果然如青春的最后释义一样,它必定会回到原点,回到故乡,回到周末。青春的时间是一次由东向西三千公里的跋涉和奇遇,也是从十九年前的十七号台风刮到2014年周末的宿命式循环,所以回归之前那个关于“后来”的片段就像一种虚构的陷阱,江河以文艺青年的方式回到成为旅游胜地的东极岛,那里的一切都变了,那座望着大海的雕像,那部热播的电视剧,那燃放烟花的小镇,都像是在时间的转变中走向圆满的标记,甚至是江河身边已经长大的阿拉斯加,依偎着的苏米,以及已经成为明星的周沫,完美地更让人有一种伤感,而其实这就像江河笔下的《旅行者》的小说一样,是对于青春的一次虚构,是关于行走的幻想,他们走出的只是一段假象的感伤故事。
虚构何其诱人,从东极到西部,从大海到荒漠,对于江河来说,是一次具有责任意义的分配,对于浩汉和胡生来说,是一次朋友的送别,但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他们寻找一次青春奇遇的借口。对于奇遇的不确定性,往往可以击毁存在的宿命论。所以电影从胡生的独白开始,胡生的命名带着最典型的宿命,父母稀里糊涂生下的一个生命,就像被置身在那个叫故乡的地方一样,意味着某种无法改变的命运,所以当捕了两年鱼、开了三年出租、还当过一年幼儿园保安的浩汉宣布自己的某个理想时,他面对被掐掉的话筒,面对的是背向离开的人群,站在舞台上的浩汉是一个没有话语权的人,正像他们的青春一样,在可以绽放的时候,却是冷遇和嘲笑。那辆一直停在岛上车库里的汽车也像宿命的自己一样,买回来才知道路比车还窄,于是郁郁不得志,于是选择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而那一把火将一间破旧的房子烧毁的时候,或许是潜伏着的阵痛开始隐隐发作,世界绝非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彻底决裂,爆炸声里将邻居的房子一起夷为平地预示着某种无法割舍的命运。
而对于江河来说,教师的职业并非是永远说教的人生,而是用一种理想主义来拯救那些徘徊者,遥远的西部是另一个理想之所,这像是一种空间的迁徙,也像是对于宿命人生的再次改变。江河似乎从来都在自己的生活里扮演一个独行者,面包里涂辣酱的生活是别具一格,也是寻求浪漫和奇遇的写照。所以当三个人坐着船离开大海行驶在路上的时候,是对于青春虚构的一次实践,它和事业无关,和理想无关,只和奇遇有关。而在那个旅社里,解救苏米成为他们最大的一次奇遇。因为抽了一支烟而丢失的胡生再也没有回来的时候,他们甚至不再用正常的逻辑开回过去寻找胡生,而是将他遗落在没有手机的半途中。这种遗落其实是一种故意的行为,胡生代表着宿命论,所以将胡生丢下就意味着对于宿命论的抛弃,曾经胡生有预感地问起,如果我走丢了怎么办?江河的回答是:走丢了,你就停下往回走吧,回到出发的原点。这是最安全的办法,这也是宿命论者最常用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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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会无期》电影海报 |
胡生的丢失,其实开启了他们正大光明的奇遇,而在胡生走丢之前,对于和周沫的相见还隐含着某种同乡之间的叙旧,这是宿命论者身上的最后一丝联系,而周沫的人生取舍也在向着理想主义的道路上前进,她主动离开故乡来到大城市,就是希望获得一个平等的机会,但是在片场的她,也只是在自我虚设的人生里,“替身下,主角上”的境遇对她来说,也像是一次宿命的安排,她不是主角,在一个被梦想编织的生活里,她就是被替换的人,而那戏剧化的片场里,被绑缚着走向不可逃避的终点里,那一声枪响便是戏剧化人生的最后命运。
戏剧化的枪声对应着现实里汽车轮胎的爆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似乎预示着那些奇遇都会成为人生里不断响起的爆胎声。胡生走丢,江河却意外收获那一份“转角遇见爱”,苏米在568元和868元的不同服务里成为一个印在色情小卡片里的女人,当这种“包夜就是包日”的人生被揭开伤疤的时候,何尝不是理想主义的溃灭。那个王八蛋的男人,那个被欺骗的爱情,对于从小听惯了很多大道理的女人来说,未来依然是一个谜局,即使想好了要飞往另外一个城市,“我还没有买票”的现实依然让她只能重新坐回那辆满身脏泥的汽车,受伤的三叔,哑巴的司机,似乎都是被伤害现实的真实写照。“我从小就是优,你让我怎么从良?”的发问,是苏米对于自我的迷失,而当每一个过客在面前的时候,江河从地理老师到物理老师再到生理老师,似乎在热衷于教别人哪条路该走,“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我问我的妈妈,我将来会成什么样呢?我会变美丽吗?我会变富有吗?”当这首歌从他的口中念出的时候,似乎听到的是一个久远的传说,似乎是一个美丽女孩的救赎故事,所以踏破铁窗的逃跑计划、撞破铁门的规避行动,以及最后教苏米如何防止静电,都仿佛是一次理想主义者对于失落自我的解救。
而这种理想主义在浩汉身上其实更为明显,在刘莺莺这个充满想象却从未见面的女人身上,他仿佛看到了那种令人怀想的爱情,这种爱情是十九年不间断的通信,是越来越放开的话语,在贫困结对的救助名义下,浩汉只是一厢情愿地走进了那个陌生女人的世界,而其实,在台球房里见面的对话无情地击溃了浩汉的爱情梦想,假想恋人只不过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姐姐,刘莺莺对他说“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的时候,他倚靠在小店的柱子上,眼睛有些迷茫地望着前方,克制的爱情是需要消化的,而十九年对于浩汉来说,更是关于父亲死亡的一次虚构,那十七号台风似乎并没有刮走父亲,反而让父亲在另一个现实里活着,这种活着甚至是猥琐的,而他最后的死不是和自然搏斗的英雄之死,只不过是醉酒和抽烟人生的惩罚,而这样的死亡直接造成了浩汉偶像的坍塌,父亲似乎一直以一个英雄的形象存在浩汉的心里,而这一切在刘莺莺的叙述中完全变为了泡影。
当然,浩汉的理想主义和江河的理想主义并不相同,江河带着一种没完没了的乐观和对迷失者的解救,而江河则是用一种事业的心态来充实自己的人生。所以在遇到阿吕的时候,江河甚至没有顾虑地将他搭上了汽车,而阿吕那个关于自己的老婆的故事却让浩汉感动得要死,但是这种完全被写成浪漫结局的故事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虚假的?不管是江河,还是浩汉,都成为故事之外迷失的自己。“有时候,你想证明给一万个人看,到后来,你发现只得到了一个明白的人,那就够了。”只是阿吕讲述那一个环游中国的摩托车之旅的时候,没有阿吕那个“明白”的老婆,而眼前也是两个陌生的男人,以及一条狗,所以这个“万里挑一”的故事带着更多的迷幻色彩。当那印有阿吕老婆的头盔被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似乎也印证着一个被颠覆的英雄主义人生。在那个燃着火的夜晚,阿吕站在石头上,对着天空说:“旅行者1号,1977年发射。经历了36年,终于冲出了太阳系,进入外太空的星际空间。”似乎就在用一种完全脱离现实的虚拟感觉叙说自己的梦想,而对于江河,他反倒成了一个启蒙者:“他这样孤独地漂流,只为去未知的世界看一眼。 有些人,一辈子缩在一个角落里。连窗外都懒得看,更别说踏出门。 你们的偶像,都是明星。而我的偶像,是一颗卫星!我的名字就是……”
剪刀手的动作或者更像一个“二”,在这个夜晚,浩汉叙说着自己的事业梦,而江河依旧在被指责为“你连世界都没观过,哪来的世界观?”里傻乐,他们是不同的理想主义,他们有着人生的分歧,但是不管是对事业的向往,还是乐观的人生,对于这一现实的注解却是同一个命运,那命运是被偷开走的车,是在远处看见升空而爆炸的火箭,信任沦陷,理想沦陷,即使在如幻想一般的屋子里开着了电灯,找到了水果,活捉了青蛙,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命运从来不是能够跳出那即将沸腾开水的超脱感,当锅盖重重扣在那里的时候,对于生命的逃离便成为一种想象。
江河终于抵达了西部,不管是发配还是分配,那里总有一个不一样的现实,而对于浩汉来说,从跌落的火箭残骸处离开,是另一种迷失的开始。他和他,在偶像的坍塌,在爱情的离去,在理想主义的陷落中,走丢了很多东西,“看你就不像个好人,没想到你连坏人都不是”,“大家都是没本事的人,就各走各路吧。”“小孩子才分对错,成人只看利弊”,现实无非是在奇遇的幻想中获得的真理,而当对真理的获取从一种奇遇开始的时候,那注定是一场虚构,“Whatever will be, will be, the future's not ours to see”,“世事不可强求,顺其自然吧,未来不在我们眼中”的感叹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永远是那被盗走的挡风玻璃。
理想是sun of beach,现实是son of bitch,理想是暧昧奇遇,现实后会无期,其实那三千公里的穿行,那东极和西部,存在和想象,现实和小说,出发和回归,都写在一本叫做“旅行者”的小说里,正像车上电台热线里讲述的那四只猫和一只狗的故事,完全没有空间的间隔。而合上书的时候,天气依然是暴雨,时间依然是周末,浩汉江河的无限宽广,敌不过“周沫胡生”的青春宿命——“我在岛上等了好几年,后来才从书里面看到。”胡生曾经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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