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09 被惊醒的肉身
所有人身上都有一种世界末日的可能,但是所有人都在逼迫自己填平自己的深渊。
——萧沆《解体概要》
一本书的引用,叠加的引用,重复的引用,可是即使引用,文字也早已经沉睡,在几粒尘土的世界里安然独眠,在合上书页的静立中阒然无声。所以那个末日般的可能,那个有关自己的深渊,像极了我从未触碰的痛苦——“而痛苦的物质却从万有引力里解放了出来,不再与宇宙拧成一团,在昏昏欲睡的世界里孤立了自己;因为,痛苦这种分解剂,这种个体化的催化剂,否定着统计数据下的命运所有的欢乐。”在未看见自己的世界里孤立而存,任何一种可能的催化剂,都会以否定的方式覆盖积攒起来的幸运,而在另一边的,只有时间和数据,只有解体的物质,只有醒来的肉身。
放大痛苦的时候,是一枚针尖,对元素的遗忘忽然被惊醒,从此便是孤立了自己,从此便看见了被解体的物质。肉身是一次高于38℃的体温,肉身是左手的疼痛,肉身也是右手的停滞。是的,还是左手,不是高举起来,而是用一种非象征的握拳来迎接痛苦的针尖。细小的针,从皮肤上扎进,便是放大的痛苦,其实放大只是一种看得见的解体方式,于一种麻木而言,并非是疼痛的。自上而下,自外而内,滴液的节奏是如此平缓,静坐在那里似乎会忘记这是有关肉体的一次惊醒。蓝色的静脉,其实容纳的身体之外的药物,仿佛必须以这样疼痛的方式才能缓解肉体的疼痛。而在左手之外,是右手,是独立而孤立的右手,手指间的移动和上下的滑动,打开了一个和自我无关的世界,如娱乐,如时事,如资讯,占满整整一屏幕。
却不是阅读。曾经右手是打开了文字,打开了书页,打开了引文,在一个正襟危坐的夜晚,可以让一本书说出故事,说出寓言,说出如何填平自己深渊的方法。可是那本书已经不在右手的翻动中,它早已经合上,很多天以前,只是翻开几页,就再也没有打开,仿佛依稀记得曾经说到过那被命名的“物自体”。是的,乔吉奥·阿甘本的《潜能》里隐藏着那个不说却隐藏着的东西,名称、定义、影像和知识的后面,它就在那里,却不可说,不是为了抛弃和遗忘,而是拆毁预设的可能。“物自体”只是活在那个自我里,那个孤立的世界里,“据说,好的上帝喜欢把自己隐藏在细节之中。”可是在没有上帝预设,没有右手打开的肉身里,如何回归自己,其实意味着如何不回归自己。
不回归自己,只有左手的疼痛,这是“物自体”的身体,这是没有预设的人称。那读到的所有词语都和“你”有关,而当在左手的疼痛和右手的移动中,“你”失踪了,只有孤零零的“我”,“从前我们是以‘你’相称的。”所以当“你”最后成为连右手都无法打开和引用的禁忌词的时候,那些关于名称、定义、影像和知识,都变成了试图逃避的存在,故事里没有任何一处对该禁忌的正确性提出质疑,那么一切都在肉身醒来的时候停滞了脚步,在针尖放大的痛苦里变成了反常的悖论,甚至,推翻了那一种关于永恒的“你”的定义:“在物性之中,表现为语言、文字、图腾、禁忌、习俗等,这种存在比肉身更为持久和具有连续性。”
肉身被惊醒,肉身变成了全部,肉身被针尖扎进,又从针尖里拔出,肉身制造了疼痛,肉身又舒缓了疼痛,肉身没有你,只有我,肉身颠覆了禁忌,肉身质疑了习惯——关于身体的那么多坚持,到最后都在不趋向善好的方向上,像是一次预设好的逃避,“逼迫自己填平自己的深渊”,却又拉开了那一条本来可以缝合的裂口——它原先就是沉睡在那里,安静如斯,仿佛不会吼叫,不会怒骂,却从来不会真正逃避,在禁忌的世界里,它是一个被隐藏的仪式,而一旦被诱惑,一旦被刺激,便颠覆了所有的文字,所有的习俗,所有的引用,以及所有的左手和右手。
“肉身还要在混沌现实里搏击好多年。”于是在肉身的途中,放下孤立和禁忌,放下语言和文字,放下预设的物,最终放下左手和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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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左手的中秋
顾后: 《蝶变》:不在场的江湖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