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09《葛楚》:纯粹爱情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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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手,告别,关门,镜头慢慢后退,然后停止移动,除了画面的左侧的一张小茶几,就只剩下一扇关闭的门,从1小时55分32秒到1小时56分12秒,被关上的门,静止的门,再无人敲响的门,40秒的长镜头仿佛是葛楚最后命运的定格:年老的她在里面,没有了爱情的她在里面,完全自由的她在里面,已经看见了死亡和坟墓的她在里面,这是一种对外面世界的拒绝而采取的坚守态度,还是心如死灰般拥抱孤独的写照?

卡尔·西奥多·德莱叶的最后一部作品,119分钟的时长似乎是德莱叶最长的一部电影,最后一部作品、最长一部电影,德莱叶在《葛楚》里创造的电影之最,是不是也巧合于《葛楚》最后一个场景的长镜头?坚守和拒绝似乎指向了两个方向,德莱叶当然没有给出一个答案,而不管是那种态度,德莱叶都是在探寻爱的本质:最后一部分其实和前面的故事有着某种分离感,和前面寻找可遇见的爱情的葛楚相比,这时的她已经明显老去,也没有了社交活动,前来见她的埃克塞尔将她说成是“女隐士”,葛楚当然也赞同这种说法,她不再有关于爱的执著,反而说起了自己对死亡和坟墓的想法,她吟出的是自己16岁时写下的诗:“看着我,我年轻吗?但是我爱你;只要看着我,我还活着吗?但是我爱你……”老去的葛楚对16岁的诗歌的注解是:爱是一切,但是加上的一条注解是:除了爱一无所有——她甚至希望在自己死后,墓志铭就写上“爱是一切”这一句话,墓旁要种上一些银莲花,“它是爱的表达,但不要说出来……”

16岁的诗里是爱,年老的岁月里还留着爱,但是隐士的生活就像那扇关上的门,最后等待的是和爱在一起的死——爱是一切,除了爱一无所有;爱需要表达,但不要说出来,葛楚对爱的最后阐述是不是进入的是一个爱的悖论?或者说,她一直在寻找的爱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从16岁的打开门的寻找到现在关上门的淡然,葛楚到底经历了什么?德莱叶关于葛楚的故事,设置了四个和她的爱有关的四个男人:曾经的爱人、诗人加百利,后来的丈夫、成为大臣的古斯塔夫,离开丈夫之后想要和他在一起的音乐天才厄兰,以及写作了关于自由意志的作家埃克塞尔。四个男人似乎代表了葛楚在爱青道路上遇见的诸多可能性,当她最后孤身一人关上门,说明四个男人组成的“他们”都没有让葛楚找到真正的爱,用葛楚的一句话说就是:“让他们自己去爱。”

德莱叶先是从葛楚和古斯塔夫隔阂的婚姻生活开始切入的。古斯塔夫回到家,叫了葛楚的名字,葛楚从另一个房间走过来,很客气地和古斯塔夫说话,很明显,夫妻关系已经貌合神离,甚至葛楚没有掩盖婚姻问题,她直接在和古斯塔夫好好谈一谈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离开古斯塔夫,然后去寻找自己的自由。葛楚做出这个决定自然是对现实的考量,在她看来,古斯塔夫完全为工作而奔忙,从来不顾及自己的感受和心情,即将成为大臣的古斯塔夫在回来时也说到晚上要开董事会议,还炫耀说葛楚即将成为大臣的妻子。很明显,古斯塔夫的确把政治生活看成是第一位,葛楚当然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你有时爱我。”这就是在婚姻中葛楚对自己处境的解读,一个对宫廷宴会毫无兴趣只想去看歌剧的妻子,一个不愿拥有大臣荣光的女人,自然在婚姻生活里找不到她想要的一切,“你爱的东西太多了。”她对古斯塔夫这样说,而对自己想要的爱情,她说:“我必须在所有东西之上。”这句话的意思是:男人要完全属于我。

这是葛楚对婚姻生活中自我的定位,而其实不管是婚姻生活还是对爱情的定义,对于葛楚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不是自己要成为核心,而是让自己在爱之中成为自己,让爱成为全部。这就是葛楚所说的纯粹的爱,而当她无法忍受古斯塔夫全身扑在工作上的时候,她提到了婚前的协议:“自由在一切之上。”无疑,古斯塔夫和葛楚,男人和女人,工作和爱情,荣耀和自由,形成了一种错位,德莱叶在画面叙事中,充分展示了这种错位在镜头中运用:当古斯塔夫站在旁边和她谈话时,葛楚的目光总是望向前方,古斯塔夫朝向他,他的一句话总是在寻找着葛楚的位置,但是葛楚的目光和话语却落在别处;古斯塔夫坐着的时候,葛楚站着,古斯塔夫站着的时候,葛楚坐着,他们在位置的选择上也制造了错位;当古斯塔夫想要吻向葛楚,葛楚的脸却转了过去,“我想要热乎乎的吻,你却给了我冷冰冰的脸颊。”这就是他们错位的生活,而当葛楚以这样的方式逃避一切,在婚姻中她就是要把自己变成非在场的存在,而目光错位其实在制造了新的拓展空间,那就是从这里离开,走向外面的自由世界。

导演: 卡尔·西奥多·德莱叶
编剧: 卡尔·西奥多·德莱叶
主演: 尼娜·彭斯·罗德 / 本特·罗斯 / 埃贝·罗德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丹麦
语言: 丹麦语
上映日期: 1964-12-19
片长: 117分钟
又名: 盖特尔德

这就是葛楚的人生态度,错位是逃避,更是追寻:追寻把自己放在所有东西之上的爱,追寻拥有自由的爱,而这就是纯粹的爱。葛楚在古斯塔夫身上已经找不到这种纯粹的感觉,那么在曾经的恋人加百利身上呢?她在没有和古斯塔夫结婚之前,在加百利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爱,诗人加百利被称为贵族,甚至成为了民族的骄傲,在后来为他举行的庆典上,加百利说到了世界上最可贵的两种东西,一种是爱,另一种则是思想,爱总是出现在他的诗歌里,而思想,他认为创造着真理,而且是纯粹的真理,引用一个法国哲学家的说法:“一个真正的灵魂不用隐藏在他的思想背后。”一个吟咏爱的诗人,一个探寻真理的思想家,应该符合葛楚对纯粹的爱的向往,但是她最后还是离开了他。当加百利回到她身边问她当初为什么要离开自己,葛楚说:“不是我离开你,是你把我推出去的——因为你厌倦了我的爱。”

而实际上,在葛楚看来,加百利和古斯塔夫犯了一样的毛病,那就是把所谓的工作看成最重要的,葛楚闪现的回忆里,发现了一张绘有葛楚头像的纸,上面写着加百利的一句话:“一个女人的爱好恶一个男人的工作是致命的死敌。”看到这句话,葛楚直接撕掉了加百利的照片,然后离开了他——当古斯塔夫知道葛楚爱上别人而无法挽留时,也是撕掉了葛楚的照片,然后投入炉火中。一样是用工作取代了爱情,一样是撕毁了象征爱情的照片,加百利和古斯塔古一样成为葛楚“有时爱我”的男人,他们和她也无可避免地走向了错位的世界:加百利和葛楚坐在凳子上,葛楚的目光也还是望着远方,加百利听到过去的一切而哭泣,葛楚反而变得平静。

在两个男人的错位之下,葛楚的爱情观更加凸显出来:爱是自由,爱是全部,爱是纯粹,和加百利有关的过去,和古斯塔夫有关的婚姻,她都成为一个找不到这种纯粹之爱的迷失者,就像她说起自己做过的一个梦,梦里的她赤身裸体,后面追着猎犬——赤身裸体在爱里变成了欲望,猎犬的追逐这把这种欲望变成了失去自由的存在。谁在追逐着她?表面看起来当然是加百利,是古斯塔夫,是加百利有关的地位,是古斯塔夫有关的官职,所以葛楚在这种被追逐的命运中既丧失了爱,也丧失了自由,而她毅然决定离开他们,就是要找回纯粹的爱,找回自由的自我。

《葛楚》电影海报

但是,葛楚和加百利·古斯塔夫的错位,在另一种意义上则是自我的错位,德莱叶在这里提出的问题是:真的有纯粹的爱?要回答这个问题必然牵涉到另一个人,那就是音乐天才厄兰。厄兰和葛楚的爱,可以看做是音乐上的合拍,一个是音乐家,一个则是歌唱家,他们在乐曲和歌唱中结合在一起,当葛楚离开自己的丈夫,她去找的就是厄兰。她爱着厄兰,当然她也认为厄兰也爱着自己,“我所知道的爱抓住了我。”看到厄兰,她的目光里是满满的爱意,她的脸上是幸福的表情,在厄兰面前,没有所谓的错位。但是葛楚真的在厄兰身上找到了“我必须在所有东西之上”的完美、纯粹的爱?必须在所有东西之上,是葛楚对爱的要求,而这个要求的设定其实是一种理想状态,甚至是一种空想,当她遇见厄兰,她说的是:“你是我的全部。”既要自己成为至上的存在,又要爱人被自己所有,那种完满性已经挤掉了所有现实的可能,所以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一种偏执:要厄兰亲口对她说“我爱你”,而且要说三遍;厄兰想要去康斯坦茨聚会,葛楚认为对他的音乐人生不好一定让他不要去;葛楚无法想象厄兰不在自己身边的情景,无法忍受他和别人在一起……

纯粹的爱也许是在灵魂意义上的,是精神之间的平等对话,是对自己和他人的尊重,但是葛楚显然在自己的层面上没有做到,而当厄兰终于还是去了康斯坦茨,与其说他赴约是去找女人,不如说是在逃避,而葛楚也听说厄兰在那里有情人,但是这并没有让葛楚有所醒悟,她再次找到厄兰,还是希望厄兰和自己一起离开这里,过两人永远在一起的生活。厄兰拒绝了这样的生活,他说到了“她”,而且告诉葛楚“她”已经怀孕,于是葛楚放开了手,“我离开你结婚。”看起来,是厄兰选择了背叛,实际上是葛楚的纯粹爱情让两个人都无法承担那份重压,爱情的终极目标是完美,是纯粹,但它必须留下一个可以呼吸的缝隙,在葛楚的纯粹定义中,她和“丈夫们”产生了错位,她也和自己产生了错位。

在政治生活中找不到完美的爱情,在诗歌中没有纯粹的爱情,在音乐中也没有至上的爱情,“让他们自己去爱”是现实,其实也是爱情丰富性和多元性的写照。葛楚唯一没有决然离开而保持联系的男人是埃克塞尔,一方面埃克塞尔信奉的理念是自由意志,“意志是一种选择”,他所反对的就是父亲的宿命论,无疑,用意志去选择,就是一种自由,就是一种自我,这符合葛楚对爱情的预设;另一方面,埃克塞尔从来没有以爱人的名义出现在葛楚面前,他一直以来的身份就是葛楚的朋友——即使在埃克塞尔心里,也存在着对葛楚的某种爱恋,但是在长达三十年的交往中,他一直没有突破这层关系,“我们的友谊无法成为爱情。”所以即使在葛楚年老的时候,即使她的身边再没有男人,埃克塞尔还是去看望他,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埃克塞尔对葛楚的爱是一种只存在不表达的东西,“我爱过了”便是他对爱情的注解。

或许对葛楚来说,爱情也是一种“我爱过了”的存在,它一定来过,它必然消失,它不在俗世中,但它一定渗入了其中,它无法以纯然的方式不带瑕疵,即使葛楚关上了门,让自己以封闭的方式拒绝门外的一切,“除了爱一无所有”的信念也在她目光的延伸中成为命运的一种现实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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