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03 《东》:未完成的“温床”叙事

2005年的中国奉节,2006年的泰国曼谷,对于画家刘小东来说,或者都是异域,都是陌生的世界,他用眼睛观察,用画笔表达,在艺术的世界里完成一幅叫做《温床》的画,但是在艺术之外,在创作之外,在陌生之外,是缓缓流淌的河流,是未完成的叙事,是正在变形、错位和淹没的现实。

“我在三峡,不在北京。”在游船上的刘小东在手机里这么说,在和不在,仿佛不只是城市的缺席和城镇的在场,空间上的离开和抵达,也是情感和艺术上的转换,在他面前不再是高楼和大厦,不再是街道和汽车,不再是现代生活的种种拥挤和喧嚣,他看见的是远处的薄雾,近处的江水,听到的是远处的狗吠,近处的隆隆拆迁声,置身在这样一个倒塌、拆毁的废墟现场,却更有一种在场的感觉,拿起那一块砖,在拳头上杂技般地玩耍,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无法逃离的迫近感。

: 贾樟柯
编剧: 贾樟柯
主演: 刘小东
类型: 剧情 /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 香港
语言: 汉语普通话 / 泰语
上映日期: 2006-11-18
片长: 66 分钟 
又名: Dong

而这种迫近,自然而然成为刘小东艺术创作的姿态。“我想把自己束缚在一个很窄的空间里,认真描绘眼前的事物,摆脱理性的控制,这样才能将身体带动起来。”近距离,是看见那些就在眼前或站、或蹲、或靠着的拆迁人员,近距离,是把自己也脱掉衣服光着膀子作画,近距离是递给他们香烟叫他们摆好姿势,近距离,是把这样的状态叫做“一起工作”。狭窄的空间里,没有了可以退出去控制的理性,没有远距离的审视和调整,仿佛画布里的人物就是眼前的他们,就是感性的他们。

“玩世的写实主义”,这是早期刘小东作品的风格,拥有卓越的学院派写实油画技法的他,在《白胖子》、《烧耗子》、《生猪进城》等油画里面,以一种紧绷着的质感与视觉张力,表达现实的紧张和神经质,而在这迫近的现实里,没有无聊和慵懒,没有苦闷和躁动,自然流露的是眼前的他们,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故事。与其说在这些民工身上本真的流露是被刘小东看到的,不如说是他迷恋的。“他们活力四射,没有大的悲哀,体内迸发出生命力。有时候在绝望的地方有想不到的力量,它们像树一样生长,而人体内的这种生长的力量是我最感兴趣的。”他们只穿一条裤衩,露出满身的肌肉,而那个叫“小朱”的硕大器官在刘小东眼里简直就是青春力量的最好表达,在那一个特写的镜头里,分明是肉体的雄壮之美,这对于喜欢武术的刘小东来说,就是一种“强大自己的愿望”,一种充满原始力量的肉身叙事,所以他才会和他们一样露出自己的肌肉,在最近的地方绘画,仿佛他也在自己的工地里劳作。

这是“温床”,肉体的温床,力量的温床,生命的温床,也是艺术的温床。如果十二个民工展现的是男性身体的雄壮之美,那么在泰国曼谷的工作室里,十二个女性的身体展现的则是曲线之美,柔性之美。也是近距离,就站在刘小东的面前,或者躺着,或者坐着,或者站着,或者一起唱着听不懂的情歌,刘小东用画笔描绘着他们的表情,描绘着他们的身体,描绘着这个陌生世界的故事。“这是的风土人情我不熟悉,连明媚的阳光都显得陌生,所以我只能注意到她们的面孔,她们的身体,这里有最简单的面孔和身体。”简单的面孔,简单的身体,在刘小东的世界里,它们就是消除了陌生感,完全融入到一种共通的生命本真里。这些女孩穿着裙子,或者紧身的衣服,而她们的身体似乎正散发着肉体的美。椅子上的身体,床上的身体,舒展的身体,所有的自然风光、风土人情似乎都在背景里被删除了,赤裸裸地剩下个体的生命力。而那些被放置在一旁的水果,也散发着成熟而诱人的香味。

《东》海报

所以,她们会如此自然地进入刘小东的画布里,如此自然地展现艺术的美。“试图通过艺术改变什么,是很可笑的事情。”刘小东说,“我希望通过我的画,能给他们一些任何人都该有的尊严。”不管是十二个民工,还是十二个女孩,不管是在长江边的他们,还是在曼谷的她们,都有着简单的面孔和身体,都有着生命的力量和尊严,都是这个世界“温床”的一部分。但是那些不断创作,不断修改、不断完善的画是艺术的一部分,是可以接近完成状态的艺术品,但是在艺术里的身体之外,却还有另一个现实的世界。

穿着蓝色裤衩,半蹲着做沉思状,这是刘小东画布上的韩三明,而当一幅画完成,韩三明站起来,望着身边流淌的河流,望着远处飘渺的夔门,靠在栏杆上陷入另一种沉思。蹲着的姿态是艺术的模特,而当他站起来,他便还原为一个现实中的人,一个被群山、河流包围着的人,当着一个被绘画、被拍摄的多重影像各自分解为独立一部分的时候,在身体之外的另一个关键词出现了,那就是“淹没”。奉节,随着长江三峡工程的建设,大部分的城市将被淹没,这是贾樟柯《三峡好人》的故事,但是当韩三明站起身望着向东而流的长江水时,他还不是《三峡好人》里的演员,还不是寻找妻子的男人,他只在自己的现实里,自己即将被淹没的现实里。

而这样的现实,在那个叫“庆松”的男人那里,则变成了肉体的死亡。韩三明在行走,背后的远处,一堵墙倒向另一边,接着便是被抬出来的遗体,没有哭声,没有悲哀,只有静静地看着被抬出事故现场。而刘小东乘坐依维柯将他的照片送给家里人的时候,能感受到一种沉重的压抑感。妻子对孩子说:“你一辈子也看不到他了。”女孩便用衣服将头蒙起来。这是一个贫穷的家庭,低矮的泥房里,亲人和邻居围拢过来,却没有撕心裂肺的哭泣,他们只是拿着照片,看着死去的亲人。而当刘小东将衣服和玩具送给孩子时,竟然是大家不约而同的笑声,笑声似乎化解了悲痛,但是坐在一旁的老人狠命地抽着旱烟,不说一句话,苍老的面容,迷惘的眼神中,却是另一种无言的沉默。

生命被淹没了,就像刘小东沿途看到的那一辆汽车,因为事故浸泡在洪水中,经常发生便也不再奇怪,就像生命的逝去,已经没有了一种突兀的感觉,这是麻木还是无情?而对于即将消失的家园,即将沉没的城市,那些人是不是也会习以为常?而在曼谷,那个站在画布前的女孩,当完成绘画走出工作室的时候,却是不停拨打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而在电视画面上,家乡遭遇洪灾,河流泛滥的洪水淹没了一切,“估计有100人遇难。”女孩穿过街道,走向车站,在最后一个电话依然无法打通的情况下,匆匆消失在车站的阴暗楼梯里。

画布里的身体,现实里的淹没,这是不是一种错位?而其实不管是刘小东还是贾樟柯,似乎都想找到两者共融的东西,他们身上的力量和美,是关于生命中最本真的东西,而当现实以淹没的方式出现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宣泄,没有疯狂,而是默默承受,节制的情绪里是一种对生活的态度,而这种态度其实在刘小东和贾樟柯的理解里,也是生命中最本真的东西。因为无力去改变现实,因为无法去反抗生活,所以只是安抚好活着的每一天,在刘小东看来,这就如北魏北齐的石像艺术,是残垣断壁中体现的美,是一种被破坏而具有的艺术张力,“那种神秘感,那种造型的力度,是人类艺术的高峰。”所以在这样被即将淹没的现实里,每个人都在阐释着生命的力度,不管是蹲着站起来的韩三明,不管是看见漂亮的玩具而开心的庆松家人,不管是泰国街头招徕客人的妓女,还是在饭店里翩翩起舞的胖子,或者是在夜摊拿着话筒唱着歌乞讨的盲歌手,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完成生命的过程。

“他们会让我们发现幸福不能完全用钱来衡量。我们接触一些人,他们生活还是很主动,他们没有太多的忧郁、痛苦、彷徨,人家活得也好,挣一块钱高兴,挣两块钱也高兴,真的挺好。”刘小东在这样一种变化中寻找生命的尊严,而贾樟柯则在另一种状态下寻找现实的意义,前者有了油画《温床》,后者则是后来获奖的《三峡好人》。不管是像树一样生长,还是每一天卑微地活着,其实都在完成自己的生命绘画,完成一种现实的命名,没有审视,只有流露,没有控制,只有真实,没有矫情,只有态度,每个人都是自己未完成生命温床里的那一条河流:

那就是每一个画面里的人都有着只属于自己的生命之美。用“写实”啊、“现实主义”啊等等这些词汇都不能概括他作品的意义。他有着一份最直接的对对象本身和对生命的爱在里面,非常自然,非常原始。在今天这样一个被包装得失去本色的社会里是非常难得的。我的纪录片叫《东》,用的是他名字里的一个字。也暗喻我们所处的一个位置,一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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