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03《一无所有》:当一家人同框
躺在床上的罗里摘到了耳机,他说起了今天的早餐吃了煮熟的鱼、香菇、花椰菜,父亲菲尔说自己今天早上五点就去开出租,把一家人送到了机场,在车里那个男人还放了一个屁;经历变成了笑话,妻子佩妮在病床的这一边,女儿瑞秋在病床的那一边,在笑话中也露出了微笑。这是一间病房,笑声从病房里传出来,似乎前一夜罗里身上的痛苦,瑞秋的不安,佩妮和菲尔的担心,都变成了过去时,而在一家人一起在的这个早晨,迈克·李最后用了一个全景,将四个人纳入到同一个画框里,同一的画面最后变成了一种家庭的温馨。
片名:All or Nothing,“or”的选择是一种二元论,或者是All,或者是Nothing,这种二元论似乎是一种非此即彼的结局,当四个人制造了温馨的结局,它是一种“All”,尽管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的路还很漫长,隔阂还会存在,甚至还会引发矛盾,还会导致冲突,甚至就像罗里的心脏病一样,医生说这是无法治愈的疾病,将终身服药,但是这“All”开启的第一天,却扫除了此前的些许阴霾,它是在终结那个孤独甚至更极端的“Nothing”,所以在这个意义上,“All”和“Nothing”之间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关系,而是一种结束之后的开始,解构之后的建构——那么,片名就应该是“Nothing=All”,一无所有的现实,却带来了拥有全部的生活。
从Nothing到All,生活到底发生了什么?迈克·李在一开始就是在用丰富而深刻的镜头语言阐述这个逼仄的“Nothing”:在养老机构里,瑞秋拿着拖把在清洁地面,她低着头,处在一种孤独的自我状态中;慢慢地,在她身后出现了一个从房间里走出来的老妇人,她行动缓慢,谨小慎微,她接近瑞秋,但是最后,她从瑞秋身边走过,瑞秋的一个想要拉她的动作也被拒绝了,她拐进了另一个通道里;最后依然是在清洁的瑞秋,依然是一个人的工作,依然是反光的地面。2分30秒的长镜头,是一个人工作的孤独,是一个人行走的孤独,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中,伸手也是多余,而沉默甚至寂静弥漫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或者,这个长镜头也是一个空镜头,老去的妇人和低头的瑞秋,他们都像一种物一般生活。
孤独、沉默,以及长镜头和空镜头里的人,构成了迈克·李“一无所有”的现实。而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回家的瑞秋,来到四个人的家里,依然无法摆脱这种逼仄的孤独。打球中和克雷格争吵的罗里回到家,便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吃着煎炸的零食;从超市回来的收银员佩妮,面对没有工作的罗里,说他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而罗里便和佩妮顶嘴;开出租车的菲尔回来,他没有指责儿子,但是看在眼里的他还是摇了摇头;瑞秋回来,也没有说话,一向自卑的她还是低着头……这就是一家四口生活的写照,尽管家里传来争吵声,传来电视声,但是那些声音是嘈杂的,它每天都在发生,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是吵闹中的沉寂,这是嘈杂中的沉默,就像无声的生活一样,是一种“一无所有”的现实。
而四口之家之外,还有罗恩一家,还有莫林一家,他们也都陷在“一无所有”的困境中——迈克·李用一种平行蒙太奇展现了三个家庭的“一无所有”:和菲尔一样开出租车的罗恩,出车时和一个女人的车子相撞了,不仅一天的收入全无,还要自己修理,菲尔帮他去了修理站,而回到家里的罗恩,看到的是总是醉醺醺的妻子卡罗尔,自己也只有叹息,而女儿萨曼莎穿着暴露的衣服,没有共做的她总是在外面制造麻烦;另一家只有莫林和女儿多娜,莫林和佩妮同在超市做收银员,一个下班骑自行车回家一个则是挤公交车,而回来之后的莫林帮别人熨烫衣服赚钱,而多娜和罗里一样躺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着电视……在满是涂鸦的小区里,这三个家庭的生活具有相似性,而这种相似性体现的正是没有出路、没有希望的“Nothing”,而迈克·李在平行叙事之外,更以“吃”的问题反映了他们的困境:罗恩和卡罗尔喜欢用酒来麻醉自己,萨曼莎想要去买外卖却被拒绝了;多娜在沙发上抽着烟问莫林吃什么,莫林说鸡肉派,多娜拒绝,莫林说土豆泥,还是拒绝;罗里喜欢吃那些垃圾食品,吃完了就去沙发上躺着,而菲尔结束了一天工作,给家里带来的是三打汉堡面包,这些还有四个月过期的食品不是他买来的,而是乘客的小费——说是“小费”,其实是付不起钱的他们抵过来的。
导演: 迈克·李 |
吃的问题困扰着他们,垃圾食品地吃,麻痹神经地喝,作为“小费”的食物,这就是三个家庭面临的问题,他们都处在“一无所有”的生活中,而这种生活所延伸出来的则是隔离感和孤独感。莫林和女儿多娜生活在一起,这是婚姻破裂的象征,而那个缺席的丈夫或父亲在哪里?缺席是现实,比缺席更严重的则是缺席之后的缺失,莫林似乎对这个丈夫心存怨言,而多娜更是动不动用这种缺席刺激母亲,但是她自己也陷入到了类似的困境中。杰森是她的男友,但是他们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肉体上的欢愉,当多娜知道自己不小心怀孕之后,她告诉了杰森,没想到杰森竟然对她大发脾气,甚至骂她是婊子,因为他根本没有打算生下孩子,当然更没有想到要和多娜结婚,他大骂了多娜然后离去,转身之后便和萨曼莎开始了车震。而萨曼莎目睹了醉酒的父亲和母亲,在家里根本没有安全感,穿着暴露衣服的她总是站在路边,和杰森在一起也完全变成了肉体上的刺激。而在她的身边,总是有一个男生关注着他,他是克雷格,对于克雷格的追求,萨曼莎留给他的一句话是:“只有我能碰你,你不可以碰我。”但是在那次接吻之后,以为获得了爱情的克雷格在自己的身上纹上了“S”的字母,以此表达对她的爱,但是这种爱似乎又吓退了萨曼莎,一种肌肤之痛的表白真的可以表达忠诚?真的可以追求永恒?
被男友抛弃而怀孕的多娜,被用肉体之痛的男孩追求的萨曼莎,都不是在拥有的世界里,而是在不断失去的缺失中,这种缺失更是强化了“Nothing”的境遇。而菲尔一家呢,无所事事的罗里和自卑的瑞秋,似乎都不存在感情问题,真正的感情问题出现在菲尔和佩妮身上,看起来他们之间没有争吵,说话也和和气气,但是他们像是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菲尔为了明天付出租公司的租金,从罗里、瑞秋那里拿了零花钱,又向佩妮要,佩妮从包里拿出十英镑的纸币和一些硬币,菲尔像是对陌生人一样说“谢谢”,并承诺会还她;夜晚,佩妮先睡了,菲尔后来上了床,但是佩妮又起身,当菲尔问她干什么时,佩妮并没有过多解释,而是一个人坐在阳台上……这是他们沉默的生活,两个人都在各自的世界里。而在每天白天的工作中,菲尔更是感受到了无法摆脱的宿命感,这种宿命感带来的是更为孤独的生活,他的车上会有喝多了的酒鬼,会有穿着暴露的女人,会有没有一分钱的霸王顾客,菲尔总是将他们带到目的地,但是内心里却总是发出感慨:“命运难测,你不知道一天会发生什么,人生就是这样。”或者是:“人生苦短。”而当载了那个对隧道有幽闭恐惧症的法国乘客,菲尔对她说:“爱就是滴水的笼头,水桶不是半满就是半空,要是不生活在一起就会孤独,你生而孤独,死而孤独……”
《一无所有》电影海报
孤独是人生的常态,即使用爱来化解,孤独还是在,因为爱无法给与全部,而孤独连接着生和死,永远无法逃避。正是这样的孤独观,在送走客人之后他关掉了车上的对话系统,也关掉了自己的手机,一个人开车来到了堆满废弃物的地方,然后走到了海边,面对一望无际的大海,现实就像这大海,看起来是满的,但是充满了孤独。但是菲尔没有选择孤独的死,在海风的吹拂下他还是开车返回,这或者是一种自我的觉醒,正当他开启电话,却接到了佩妮打来的电话,儿子罗里在打球时突发心脏病被送到了医院。菲尔赶去,却不像佩妮那样手足无措,面对佩妮质问他为什么关机,他没有回答,而是面对罗里说:“真的是人生难料,说不定明天你就中大乐透了……”然后问罗里,“你已经打了一仗,要去度假吗?迪士尼怎么样?”
菲尔一反常态,似乎在戏谑孤独,而这其实是他的掩饰,当他们离开医院回到家里,拿着一罐啤酒的菲尔坐在那里,忽然对佩妮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然后肯定地说:“你不爱我了,不爱我好多年了,你不喜欢我,你不尊重我……”他形容这种不被爱的感觉就像一棵老树没有了水,“像有什么东西死了。”菲尔没有激动,也没有走向极端,他的痛苦一样显得逼仄显得孤独,佩妮一开始显得很惊讶,但是慢慢的,她也感觉到了婚姻中存在的问题,她走过去拉住菲尔的手,“我也有一种疏离感,孤独……”菲尔面对她最后说:“我也是,但我爱你……”佩妮吻他的手,两个人一起低着头,仿佛内心正经历一场风暴,仿佛在风暴之后他们才能重新保护彼此。
疏离的亲情,隔阂的爱人,争吵的生活,冷漠的现实,爱与恨交织,这或许就是孤独本身,而这种孤独却为在一起留下了位置:在多娜最无助的时候,还是莫林让她感受到母亲的力量;在罗里倒地的时候,是莫林第一个看到,是萨曼莎拨打了急救电话;而在心脏病折磨罗里的困境中,父亲母亲和姐姐也都在他身边;宿命论的菲尔和苦水往肚子里咽的佩妮,也正是在最无助的时候看见了爱的苏醒。对于每个人来说,生活可能都是一种“nothing”,但是当彼此在一起,尽管无法化解所有矛盾,但是至少可以用温馨的方式同框,至少在那一刻能感受到抵御孤独和冷寂的“All”,Nothing=All,“我们拥有的不多,但是我们拥有对方,但那就足够了,但是如果你不要我了 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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