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05 《爆裂鼓手》:残酷美学的高峰体验

选择、点击、播放,不是必须完成的过程,只是在悬空而无聊的空间里感受到一种变化。塞班飞往仁川,这是午后走向黄昏,继而进入黑夜的航班,四个小时的飞行仿佛走过了人生的白天和夜晚,仿佛辗转了离开和抵达的过程,但却被一种恒定的状态所取代,机舱里的灯开着,机舱里的人说着话睡着觉,而机舱外是一片蓝天,是一些白云,可是,当关闭遮阳板,并不是忘掉刺目的光,而是在更远的想象中抵达虚无,一万米的高空,孤独的飞行,唯一的方向,还有什么能让人只逗留在机舱内的现实,仿佛已经看见外面无边无际的天空,看见无遮无拦的黑夜,看见无穷无尽的茫然——高峰体验是过滤一种情绪,却在吞噬另一种现实,在压抑一种心情,却也在扩张一种不安。

就像眼前被播放的电影《爆裂鼓手》,对话的世界里是一个故事,字幕的言说中是一种寓言,高峰而行,是离开一块陆地,却也是悬置在无我的天空中。而当灯光以一种仪式的方式亮起,照耀那个金色大厅的时候,只不过是众多现实中最耀目的一个场景,可是,这不是最后的结局,这不是人生的高度,灯光之外其实是更黑的世界,是更深的现实,那鼓声不再停息,就在那里延续着声音,延续着寓言,是的,只有安德鲁一个人,一个人的双手,一个人的音乐,一个人的汗水,一个人的孤独,合奏变为独奏,像是自己和世界的对话,可是那许多的旁观者还在那里,他们不是包围安德鲁,而是烘托安德鲁,像一个神话,在黑暗中走向无人企及的高度。

还有那门后面的父亲,狭小的视野里只有自己的儿子,熟悉的儿子,却完全变得陌生,眼睛里起初是赞许的目光,可是却在不停息的鼓点中变成一种呆滞,一种惊恐,甚至麻木。还有指挥完毕的弗莱彻,在安德鲁的前面,站着俯视着坐在凳子上的安德鲁,这是不是一种不平等的对视,可是原本应该是在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转身向观众致意,却变成了对于孤独鼓声的诧异,只是这样的诧异仅仅维持了短暂的时间,他伸出手,像另一个指挥一样引导着,赞许着,继而脱掉衣服,像投入到充满激情和痛苦的演奏中,他说:“听我指示!”

由快到慢,鼓点仿佛最后走向终结,可是却又继续开始,继续加快,继续孤独。安德鲁不是享受着最后的激情,不是检阅自己的音乐速度和美感,而是在痛苦中品尝极致,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手上的动作像要变形,却还是无法停歇,无法以一个终止的方式离开舞台,抬起头,和弗莱彻的目光相遇,对望,微笑,仿佛是心心相印,安德鲁在弗莱彻的目光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而弗莱彻,也在这痛苦的表情里读出了自己的故事,他是他,他也是他,他们对立在舞台上,却在目光和内心的对话中传递着。

音乐不是动听的音乐,是充满挑战的音乐,安德鲁的耳朵上都是汗珠,衣服湿透了,滴在鼓上,是一种滋润,也是侵占,而当鼓上最后滴下鲜血,对于安德鲁来说,这已经不是激情的写照,而是生命的颜色,鲜红扩散开来,仿佛音乐扩散开来,变成一种痛。仿佛就是为了让弗莱彻看见,让弗莱彻感受,可是对于弗莱彻来说,这从来不是刺激,从来没有伤害,当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一个人的演奏又融入到大家的合奏中,那汗水,那鲜血,那目光,终于被一种集体的仪式,集体的声音所吞噬。

父亲和老师,其实是两种父亲的角色,对于安德鲁来说,一个在背后,一个在身前,一个是惊恐,而另一个是微笑。单亲家庭的现实对于安德鲁来说,不是为了弥补一种爱,而是要把自己隔离,父亲对他的影像仿佛只有那些无聊的电影,那些爆米花,以及一两个玩笑,可是父亲还是让他成长,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成长。缺失的爱对于安德鲁来说,或许永远无法弥补,所以他只想成为顶级的爵士乐鼓手,这是一种自我寻找的高峰体验,唯有在这样一种成功满足中,他才能证明自己,才能弥补缺失。而在高峰体验的道路上,弗莱彻就是他另一个父亲,一个给他带来诱惑,给他带来激情,给他带来荣耀和希望的父亲,那扇门打开,专心练习的安德鲁发现眼前站着的就是最好学校的最好乐队的最好老师弗莱彻。弗莱彻点头,给他指导,给他鼓励,给他希望,仿佛是发现一个天才,而正是这样的发现,打开了安德鲁走向孤绝高度的门。

《爆裂鼓手》电影海报

门打开,从此就是无法安然走出。对于安德鲁来说,这扇门看起来是通向成功,通向人生的理想。安德鲁成了学校乐队的一员,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荣耀,尽管只是坐在旁边的替补。而后来,因为乐谱事件,安德鲁展露了自己的技术,在更快更快的要求下,他变成了鼓手,这是取代,他从旁边的座位坐在了唯一的位置上,这又是更高的荣耀——一步步,安德鲁像所有励志的青年一样,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向音乐的巅峰。对于安德鲁来说,这或者是一个完美的开局,符合所有励志故事的模式,从小怀有梦想,自身刻苦练习,抓住机会展露自己,得到名师的指导,如此的超越构筑了一个看上去健康的为理想而奋斗的故事,甚至在这样的成功面前,安德鲁开始恋爱,和女孩约会,告诉她音乐的美好,邀请她听自己的演出。

但是这只是一个起点,站在他面前的永远有一个魔鬼导师,弗莱彻,这个外表有着伏地魔一样棱角分明、饱经沧桑却又冷漠的脸的老师,是导向安德鲁走向理想之路的老师,却也是制造一种残酷美学的魔鬼,再快,再快,达到极致,不能停歇——甚至没有极致,永远在敲击,永远在挑战,永远被淘汰。安德鲁以乐谱的诡异消失为机会成为真正的鼓手,取代的背后却是被取代,他再次从鼓架前面的凳子上下来,再次坐回到旁边的位置上,再次为别人翻阅乐谱,命运被改变,却又无情地回到起点,因为在弗莱彻面前,谁都无法成为唯一的成功者,谁都无法成为永远的胜利者。

这不是激情的生活,这是疯狂的现实,安德鲁躲在家里不停地练习,满头大汗,手指破裂,但是鼓声不能停歇,仿佛是一家机器,却必须承受苦痛。而为了所谓的成功,安德鲁也和女友分手,因为在他看来,女友代表世俗的生活,无法和他一起为理想而奋斗。但是在这放弃爱的过程中,安德鲁看见的却不是真正的理想,而是折磨,这种折磨不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技术,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水准,而完全变成了无法停步的自虐,甚至,对于安德鲁来说,他已经不是自己,他要对一个叫安德鲁的人施加压力,让他成为最好的人,成为最疯狂的人。

这是自我的异化,安德鲁变成了自己的一个客体,而这个客体化在某种意义上,使得安德鲁变成了年轻的弗莱彻。为了演出遭遇车祸,但是当安德鲁从车祸现场满脸是血爬出来,一跌一撞地走进演播大厅,像没事一样完成演出的时候,他完全是重生之后的魔鬼,将生命置于别处,只为这一个“在场”,这种超越是非人性的,是残酷的。而这样的残酷美学却完全是弗莱彻主义的化身,这是接近极致的野心,这是为达目标愿意粉身碎骨的偏执,这是从诱惑走向毁灭的宿命——“面对诱惑,你伸手说要,那么‘要’就是你的宿命。”这是弗莱彻对安德鲁的教诲,而现在它就是现实,就是宿命的表达。

伸出的手也是扭曲而变形的手,是麻木而流血的手,安德鲁的手握住鼓棒,弗莱彻的手扬在空中,手和手的对话,手和手的对决,两个相像的人注定会在阴谋的世界里相互利用相互排挤,安德鲁向学校举报弗莱彻,最后像是两败俱伤的两个人重新在酒吧相遇,但是他们都不是胜利者,在没有极致的竞争中,他们的肺腑之言只是一种谎言。弗莱彻一开始发现了安德鲁的天才,激励他、呵斥他、然后再给他机会,继续折磨他、诱惑他、抛弃他、陷害他,最后把他踢进尘埃里,而安德鲁只不过是弗莱彻残酷美学的一个普通环节,他告诉安德鲁,在这之前,“死”在他手下的鼓手无数,有的半途而废,有的改行,有的抑郁而自杀……实际上,看上去是他对于艺术的更高追求,是对于学生的严厉要求,但实际上,在残酷美学中,只有摧残,只有牺牲,只有精神和肉体的毁损。

当他邀请安德鲁参加自己的乐队的时候,安德鲁答应了,实际上在师生相遇的肺腑之言背后,却是另一种替代的阴谋,一种疯狂的报复,安德鲁要惩罚弗莱彻,而这种惩罚其实就是一种替代,他会成为另一个弗莱彻。“不疯魔不成活”,这不是一种成功法则,这是畸形的残酷美学,看上去是超越自己,看上去是提升技术,看上去是实现理想,实际上偏执和阴暗,是不择手段,是疯狂和自我的异化。扭曲的现实里根本不存在一个健康的梦想,不存在音乐世界里的快乐,不存在获得成功的喜悦,超越对手,超越自己,到最后也只不过是闯进了一个更黑的黑夜,闯进了一个更孤独的世界。

在暗处的父亲永远不走向前台,在前面的老师从来不告诉他可以停止,而异化成另一个疯狂自我的黑暗中,汗水和鲜血,痛苦的表情和扭曲的微笑,都不是一种折磨,而是受虐的快感,黑暗世界里,安德鲁变成了弗莱彻,是对自己的惩罚,也是对另一个假象自我的折磨,是的,生命的意义不是如何走向那扇为理想而打开的门,而是如何从没有极致、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退身而出,转身,是放弃沾血的鼓棒,是重拾丢弃的爱情,甚至是手捧爆米花,和父亲看一场没有深度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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