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05 《象人》:畸形的灵与肉

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的救赎,一个人的信仰。一个人,是独特的单数,但是却在“人”的归属中获得了本体论的意义:他终于把教堂的折纸完成了,当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听到了对面教堂的钟声;他终于按照墙上那张画作上的女人姿态,拿走了一直以来自己靠着的枕头,抚摸了被子之后,平躺在床上,而在床边是那个让他感受了艺术魅力的加拉夫人的照片,是他一直珍藏着的“像天使一样”的母亲的照片。

一个身体严重畸形的人,一个被视作怪物的人,一个无法平躺呼吸的人,他的名字叫做“象人”,但是当他在这个夜晚完成了所有的仪式,他真的变成了人,变成了在宗教的虔诚中感受见信仰的人,在正常的起居中看见自己的人,在艺术的氛围中读懂自己的人,虽然肉体残缺而畸形,但是在精神意义上,他是一个不被歧视、不被侮辱、不被嘲笑的人。这是人的一次回归,这是人的重新命名,但是“象人”的启示意义并不是给个体一种救赎的意义,而是在“象人”的遭遇中,折射出整个社会的一种迷惘,一种堕落,以及一次灵魂的异化。

在象人多舛的命运中,最直接将他变成一个不正常的人的是商业体系。比利无疑是将他贬为一种赚钱工具的始作俑者,他在杂耍市场里拉出“象人”这个海报的时候,就是把象人当成是人类生存的反面,以一种异形的命名来获得属于自己的利益。“这是充满意外的惊喜。”在那个黑暗、潮湿的演出市场里,“象人”像是生活在地狱里,当他终于被脱光了身子,当他转身面对那些游客,当他在舞台上跳舞,这个商业体系就是把他看成是一个“物”,以占有的方式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尊严。

: 大卫·林奇
编剧: Christopher De Vore / 埃里克·伯格恩 / 大卫·林奇 / Sir Frederick Treves / Ashley Montagu
主演: 安东尼·霍普金斯 / 约翰·赫特 / 安妮·班克罗夫特 / 约翰·吉尔古德 / 温蒂·希勒 / 更多...
类型: 剧情 / 传记 / 历史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上映日期: 1980-10-10(美国)
片长: 124分钟

象人拥有的是一个病态的身体,而比利却有着病态的灵魂。而同样把“象人”纳入到自己商业体系的还有医院里的保安,当他在隔离病房发现这个怪物的时候,便像比利一样,把他当成赚钱的工具,在小酒馆里他招徕顾客,然后偷偷把这些顾客带到医院,在那个本属于“象人”的房间里,取笑玩乐:他们把猎奇心的女人推到象人面前,让她们和象人丑陋的脸相碰,然后把他按到在床上,然后给他强灌烈酒,象人的痛苦,变成了他们的娱乐,而在这种示众行为中,那原本整齐的房间变得混乱不堪,象人正在搭建的教堂折纸被弄翻,一种对人类的最低级侮辱就是对自我灵魂的践踏。

而他们对取乐似乎并不满足,比利当晚带走了象人,继续让他在观众面前表演,而当象人终于支撑不住倒下的时候,喝醉了酒的比利更是咒骂他,还把他与猴子一起关进了笼子,锁上了门。象人已经变成了一种虐待的生物,完全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和自由。而当比利睡着,那些侏儒们偷偷打开了门,将象人放出去的时候,上船、坐火车而进入社会的象人,更是遭受了彻底的示众,孩子们围着他,大人们摘掉了象人遮蔽丑陋的布袋,他们追逐着,他们欢笑着,当象人无奈躲进厕所的时候,他终于无奈而悲哀地说道:“不,我不是大象,我不是动物,我是人类。”

《象人》电影海报

这是象人的呐喊,蹲在肮脏的厕所里,他比那些追逐者低了一个身子,这似乎是他生存的隐喻,无法抬起头,无法站起身,在人们奇异的目光中,在人们娱乐的笑声里,他变成了动物,变成了工具,变成了没有身份、没有名字、没有自由的“物”。商业体系对于一种物拥有着控制权,他似乎变成了比利、保安的私有物,他们可以让他表演,可以被关进笼子,可以去死,而他们却从这个异形的物身上获得利益。

但是,当医院的赛华斯将象人解救出来的时候,他是不是给予了他一种人类的尊严?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一个解剖学专家,赛华斯对于象人的兴趣,从根本上来说,是一种好奇,而这种出于职业习惯的体系看起来是科学体系,实际上也是把象人作为一种物,只不过在他面前加了另一个字而变成了“生物”。赛华斯在杂耍市场上看到了“象人”,然后寻找到了他,他在比利拉开那一块幕布的时候,也看到了“充满意外的惊喜”。而当他把象人带到医院的时候,对他的研究也是从一个病人的角度,从一种生物的变异开始的。象人的头骨畸形,皮肤松弛,骨骼扭曲,患有严重的气管炎,而他的右臂和生殖器却正常,所以当他在公开课上介绍象人的时候,就是把他当成了一种可展示的样品,一种可研究的课题。

而其实,赛华斯自己也知道,病态的象人根本无法通过医学手段得到治愈,那一次象人就问他:“你能把我治好吗?”赛华斯摇摇头,“不能。”这是一个否定的回答,也就是说,象人期盼的正常生活,赛华斯所代表的科学体系根本无法满足。而在卡冈院长在医学委员会讨论该不该留下象人的讨论时,那些委员们也认为,象人是畸形的生物,医院应该留给那些病人,所以很明显,象人应该回到他的生物世界。院长卡冈一开始也对赛华斯说:“议员不能接受治不好的病人。”在他那里,虽然把象人看成是病人,但是因为治不好而驱逐他,很明显也是一种功利心,所以所谓的科学体系,在本质上和商业体系一样,也是为了自身的利益。

所以,赛华斯在那次把象人带到家里之后,却陷入了一种道德难题:“我和比利很像,我也把他当成了展品。”而思考这样的道德难题,也是一种救赎的开始,赛华斯一开始把他安置在隔离病房,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取消了他作为正常病人的身份,而在后来和象人的接触中,赛华斯才慢慢摆脱了自己的“至上主义”偏见,给了象人一种平等。他给象人送燕麦粥的早餐,让他开始讲话,安慰他,鼓励他,而从象人开始点头,到说出第一个词“你好”,再到背诵诗篇三十三节,说出“我每天看圣经”的心里话,赛华斯才走近了象人的世界,也使得象人慢慢回归到人的世界。

他会说话,他会写字,他心中有上帝,他手上有教堂的折纸,如此种种,和赛华斯有什么区别?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而这也打开了那些观望者、好奇者与他进行沟通的心灵,曾经害怕他丑陋面容的护士不再害怕,曾经要让他转院的卡冈让他留下来,曾经把他当成展品的赛华斯让他住在永久的家里,而这是一个道德世界的重建,护士长赛太太、公主威尔丝、和比利在一起的小孩,马戏团里的侏儒,都在这个邪恶世界之外,把象人当成朋友,在象人回归人的世界的同时,他们也看见了自我世界里的善之光。

象人得到了作为一个人的尊严,而戏剧界的加拉太太,则让他进入了艺术体系,在赛华斯的推介下,加拉进入了象人的房间,她一看到这个丑陋的人,并没有显露出惊愕的表情,而是始终面带微笑,和他平等对话,在主动走近他的时候甚至还把自己的脸贴在象人的脸上,这是象人第一次接受这样的礼仪,也慢慢打消了对人类的恐惧,而加拉和他在一起告诉他的就是莎士比亚的剧作《罗密欧与朱丽叶》,象人的艺术世界被打开,终于他读出了那些经典台词,加拉夫人对他鼓励和赞赏:“你不是象人,你是罗密欧。”而在象人重新被找回来之后,他还和威尔丝公主一起观看加拉夫人演出的戏剧,在如梦如幻的舞台上,他看到了天使,他进入了童话,而演出之后观众的掌声,又让他感受到了这个舞台的友好。

和艺术世界一起打开的就是他的宗教信仰,除了每天诵读圣经里的句子,他则是面对医院房间对面的教堂,在极其弱化的视力中,他折叠出了浓缩版的教堂,在敲响的钟声里,他仿佛进入了自己的信仰世界。而这种皈依感,让他更像一个正常的人,一个虽然有着先天的肉体畸形却在上帝面前享有平等权利的人。所以对于象人来说,商业体系的邪恶感,科学体系的生物化,在艺术和宗教体系中,不仅回归到正常,而且使得他的灵魂得到了净化,而这种净化反过来又折射出社会体系的变态。

但是,对于象人回归这个主题来说,似乎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那就是象人出现的本源问题:他为什么会变成象人?这是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而当这个故事变成一部电影的时候,并不只是要给象人一个人的尊严,在象人他人救赎和自我救赎的道路上,必须回过头来审视另一个潜在的体系,那就是这种畸形产生的原因。按照比利的说法,象人的母亲在怀孕第四个月的时候,被大象撞到,肚子里的孩子便异化为象人。这种说法或许并没有科学依据,外力的影响如何会彻底改变胎儿?而且还具有象人的外表属性?在电影一开始,行走中的大象和挣扎的女人面部表情叠印在一起,大象的叫声和女人痛苦的声音也交映在一起,这是一种合体,但绝非是纯粹生物意义上的,而是一种社会的隐喻。

比利提到这个事件发生在非洲的小岛上,象人的父母为什么会在非洲?很明显,他们其实是作为殖民者踏上非洲的,而对于非洲这块土地来说,他们就成为另一个异化的世界,象人父母在殖民地生育,暗含着某种征服的持续性,但是当一头大象撞到了象人母亲,其实是对于殖民文化的反抗,并且以异化的方式制造了悲剧。而在电影展示的“后异化”世界,脏脏、潮湿、混乱,赛华斯的病人似乎都和机器生产相关,他们躺在手术台上,无法去除的是工业制造带来的伤痛,残存着机器生产留下的污点,而黑白影像更是强化了这种社会现实,仿佛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所以,象人的隐喻是对于殖民文化、对于工业文明的一种反思,畸形的肉体当然是一种报应,而始作俑者是那一种变异的灵魂,当象人的父母只留下“如天使一样”的脸庞,只留下那一张具有符号意义的照片,对于悲剧的牺牲品来说,唯一的意义就是寻找一种善的灵魂,寻找一种信仰,寻找人的尊严和自由,在平等的人类学意义上完成救赎,最后的漫天星空中,第一次恢复了人类睡眠姿态的象人终于看见了母亲的微笑,听到了她关于人类世界的一种祝愿:“事物是永恒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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