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05《阿卡丁先生》：秘密永不闭口
依然是奥逊·威尔斯自编自导的作品，依然是奥逊·威尔斯那张自恋的脸作为标牌，依然是奥逊·威尔斯没有完全拥有剪辑权的作品——而且威尔斯自述是被阉割最严重的作品：豆瓣关于电影的片场有几个不同的数据，或者是加拿大电影节的95分钟版本，或者是电影剧院版的98分钟，或者是2006年修复版的105分钟，这三个版本比起普通版的93分钟，最多的只是增加了12分钟，据说这个12分钟的版本和普通版相差并不大，所以在只能看见“阉割版本”的情况下，威尔斯背后所说完全版本到底是什么样的？这部电影为什么同样遭受了阉割？
也许一切都是未知，而正是这种未知，让威尔斯的电影几乎度笼罩在这种“不见庐山真面目”的尴尬中，而这是不是也构成了关于威尔斯的一个“秘密”？《阿卡丁先生》就是一部关于秘密的电影：“有位伟大的君主曾问一位诗人，我所拥有的东西里，可以给你什么？诗人聪明地答道，什么都行，陛下，除了你的秘密……”电影字幕中的这段话，可以看做“秘密”具有天生的隐匿性，对于君主来说，他拥有财富，拥有土地，拥有权力，甚至拥有貌美的公主，诗人什么都可以得到，但是聪明的诗人知道，有一样东西无法得到也不想得到，那就是君主的秘密。为什么君主的秘密永远不能公布于众？因为君主所拥有的一切，财富、土地、权力甚至公主，都和秘密有关，甚至说当秘密被知晓，他所拥有的一切也都不复存在——秘密才是君主成为君主所拥有的唯一。
从字幕的这句话引出电影的主题，就是阿卡丁为何会是那个拥有秘密的君主？为何他雇佣来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却想保住秘密的走私犯凡斯特拉滕是那个诗人？身为君主，阿卡丁拥有庞大的组织，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他甚至计划在葡萄牙建立秘密基地，阿卡丁高高在上，的确是君主的存在，所以他想要保住秘密，而他让秘密不说话，是通过两种途径视线的，一种是“失忆”，他告诉凡斯特拉滕自己对1927年以前的历史失去了记忆，为什么会穿着那套衣服，为什么会留有胡子，甚至为什么会叫“阿卡丁”，他说自己都一无所知，“这就是我的秘密，我不知道。”这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关于秘密的悖论：关于我的秘密，我应该是唯一知道的人，但是我却不知道我的秘密，那么在这个悖论面前，是不是我消除了秘密本身，甚至所有的经历？而实际上阿卡丁从一开始让凡斯特拉滕调查自己，就是一个谎言，凡斯特拉滕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是：“那你为什么叫阿卡丁？阿卡丁的名字为什么留在你的脑子里？”如果没有记忆，也将不会有名字，甚至也不会知道女儿芮娜从哪里来，但是阿卡丁似乎只是选择性失忆，名字、女儿以及1927年之后的一切都不是秘密，这种选择性记忆在不管在凡斯特拉滕那里，还是在观众那里，都能被识破是一种谎言，而阿卡丁这样做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他要以凡斯特拉滕调查自己、恢复相关记忆为机会，将知道他黑历史的人一个个干掉，从而在真正意义上消除记忆，使自己在“失忆”中成为另一个自己，从而永远让秘密只被自己保存。
| 导演: 奥逊·威尔斯 |
威尔斯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在既是悖论又具有失忆合理性的故事中展开，凡斯特拉滕从码头被捅死的布拉克着手，然后以记者名义遍访了和阿卡丁相关的人物，从跳蚤马戏团的演员到古珍馆的老板，从昔日的情人到情人的丈夫……他们所有人就像阿卡丁记忆相关的拼图，一块一块被组合起来，组成了关于“阿卡丁”的过去，然后阿卡丁又一一将他们杀死，从而让记忆只停留在1927年之后，从而使得秘密只让一个人知道。但是这里的一个问题是：当凡斯特拉滕接受这项1.5万美元的交易，他是不是知道了这是一个谎言？当他冒着危险让阿卡丁黑历史相关的人物一一浮出水面，是不是知道也会危及自己？凡斯特拉滕的女友米莉最后不是死在了沙滩上？也就是说，当凡斯特拉滕完成了阿卡丁黑历史的拼图，他作为调查者，作为知道了真相的知情人，是不是也是这块拼图的一部分？他的结果当然也是被杀，那么他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
第二个问题来自于芮娜，芮娜是阿卡丁的女儿，也是阿卡丁唯一在乎的人，而实际上阿卡丁消除自己的黑历史，让自己成为全新的另一个自己，就是为了芮娜，为了让自己以善良的父亲名义站在她面前。这里就形成了更多的问题：对于1927年之前阿卡丁的历史，芮娜是是都不知道？芮娜是在1927年之后出生，但是也不排除芮娜会听说有关父亲的秘密，但是很显然威尔斯否定了这种可能；当凡斯特拉滕开始调查的时候，芮娜是不是可以从他那里得到父亲的历史？这不仅是可能，而且是必然的，因为凡斯特拉滕在接受阿卡丁的任务之前，就爱上了芮娜——威尔斯这样设置，就是让阿卡丁面临一种两难选择，但是威尔斯完全将这个情节变成了一种设定，凡斯特拉滕和芮娜之间的爱简单迅速，完全缺少情感铺垫。所以后面的问题就变得非常机械：既然芮娜爱上了凡斯特拉滕，那么阿卡丁最后怎么能杀死知道秘密的凡斯特拉滕？实际上这最后成了一种反噬：不是阿卡丁杀死了凡斯特拉滕，而是在听到女儿和凡斯特拉滕准备去西班牙结婚后，他开始崩溃，女儿那一句“太迟了”将他完全推向了失去理智的地步，终于他驾驶的飞机在巴塞罗那上空乱飞，也终于将自己葬送——也许在阿卡丁死去的那一刻，他真正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不会再害怕有人会揭穿他的秘密，但是当他死去，秘密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阿卡丁先生》电影海报
凡斯特拉滕没有被杀死，芮娜也没有被除掉，所以阿卡丁唯一的秘密永远不会闭口，这反倒像是阿卡丁给自己设下的陷阱，威尔斯这样推动情节，似乎又回到了他关于人性的母题之中：所有人其实都像鲨鱼一样，自相残杀是唯一的规则。阿卡丁曾经就讲过一个故事，一只蝎子想要青蛙背他过河，蝎子承诺不会在半路将青蛙蛰死，因为一旦青蛙被蛰死了，那么蝎子自己也无法过河，死亡也是他的结局，青蛙答应了蝎子，但是在即将到河对岸的时候，蝎子还是蛰死了青蛙，当然自己活了下来。对于这个故事，阿卡丁一语中的：“本性如此。”所以在他看来，自己就是蝎子，不是它又多邪恶，而是这是蝎子的本性，他举杯敬凡斯特拉滕的也是：“敬本性！”蝎子杀死了和他黑历史有关的所有青蛙，而实际上那些青蛙也可能是蝎子。而阿卡丁这只蝎子，看起来不像蝎子之处就在于他对芮娜的爱，这是他唯一具有人性的存在，但是也正是这个充满人性的爱，让他成为了那只青蛙，那么谁是蛰死阿卡丁这只青蛙的蝎子，那就是凡斯特拉滕。
他明知道阿卡丁交给自己的任务是一次冒险，他早就看出了阿卡丁让自己失忆是一种谎言，但是他还是答应了这项交易，并非是凡斯特拉滕多么想要那些钱，而是他要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蝎子：他和芮娜谈恋爱，他知道了阿卡丁的所有历史，他让阿卡丁失去了芮娜，最后他给了阿卡丁致命一击，但是这并非是凡斯特拉滕的全部，当阿卡丁死去，芮娜等来的却不是他，而是他的同伴，凡斯特拉滕早就拿着钱离开了，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宁愿一个人。”继续走私香烟，继续掌握阿卡丁的秘密，继续成为那只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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