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05 《海上花》:别样风尘的花样年华
为王莲生接风时,喝的是鸡缸杯里的花酒,划的是“全家福两相好”的拳,说的是温软的吴侬软语,觥筹交错中,亦是灯红酒绿、奢靡宴歌的热闹场景,华丽之上,欢笑之间,男人们坐在那里把酒换盏,女人们却是站立其上,也是接过那一杯杯浅酒独自饮了下去。那话题里竟然还有痴痴的爱情,说着玉莆和淑芳黏在一起的故事,有人说是缘分,也有人说是作孽——看那玉莆也是面色不好,而那一次被人偶遇,淑芳竟然是在替玉莆添眼睛,这便是最让人念叨的情缘,也像是一个发生着的笑话。
风月场上,这故事便多了些传奇,只是在大家欢愉的时候,王莲生独自站起来,带着礼节性的微笑离开,大家便开始谈论王莲生和沈小红、张蕙珍的纠葛,王莲生做了沈小红四五年,却独独去了张蕙珍那十多天,便像是纠缠不清了,所以便也有了沈小红怒打蕙贞、珠泪暗垂的故事,只是这故事在这觥筹交错中也变成了另一个笑话,也仿佛在别处发生,而在喧闹之余,故事之外,则是那蒋调评弹的《杜十娘》若有若无地传来,如咽的丝竹之声仿佛是暗藏在那里的幽怨,不小心拨开那灰暗的一幕。
| 导演: 侯孝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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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莲生自然不是看着沈小红脸色的客人,四五年,是一个人做,据说也不再有其他的客人,像是独享,也是答应还她全家的债,只是在哭哭啼啼的沈小红那里,却也只是哄着维系,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他们却不再讲上海话,满口的粤语似乎让他们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不开心就不好了,王莲生便给她火盆,便给她火腿粥,缠缠绵绵的也仿佛是一幕如玉莆和淑芳的爱情。但是那次醉酒之后,进了沈小红的房间,却也是空空荡荡,隔壁却是隐秘的幽暗。起身,听不清里面的动静,也不好推门而进,便有些猥琐地仆下身子,那透出的光线里是一双鞋子。王莲生便是怒不可遏,回房将沈小红房间的东西砸个稀巴烂。
大闹荟芳里,对于王莲生来说,无非是那还债之后的一种冷落,门缝里的那一对鞋子已经清楚地说明了一切,再次回到荟芳里的时候,他坐着抽烟,沈小红喝着酒,无语之后,沈小红说:姘戏子是冤枉我了,你这样唯有让我死,而且还死不瞑目。王莲生也不争辩,“你说没有就没有,无所谓的。”沈小红说:“我的身体是爹娘给的,除了身体却都是你办的,这样我走投无路,只有死路一条了。”倒也没有先前的哭哭啼啼,只是王莲生叹息一声,即使在之前,他带着洪善卿去了东合兴里要娶张蕙珍,即使之后又是打了张蕙珍,但是在荟芳里,他也没有什么还债的承诺,他也知道沈小红说的死无非是那晚隔壁房间里的那双鞋一样,只不过是一个逢场作戏的物件而已。不小心就被水烟呛了,吸了烟油,在嘴巴里是难受的苦涩,便如眼前和沈小红的尴尬。最后,自己高升而去了广州,依然是觥筹交错,依然是灯红酒绿,只是在那场宴歌之后,荟芳里的灯还是亮着,沈小红摆弄着手中的簪子,而那一旁的客人依旧抽着烟,幽暗的光线里烟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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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电影海报 |
不是非要不可的死,也不会是死不瞑目,就像公阳里的周双玉,那备好的两杯鸦片酒像是殉情物,只是这赴死的闹剧最后仍像是一出阴谋。五少爷朱淑人是明显处在下风,那一对的翡翠坠子和那夜晚的誓言,只不过是青春年少不谙世事的证明,信物也给了,“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誓言也说了,只是双玉还是入了戏,不论是假戏还是真戏,对于朱淑人来说,那酒是的的确确的苦,喝到一半便大口吐了出来,“不是说好一起死的,怎么就怕了?”双玉大闹公阳里,对于她来说,也不是那赴死的爱情,而是一万两银子。周双珠曾经对双玉说过,“大家现在虽然是倌人,过两年也都要嫁人,生意再好,其实也是有限都很。”说这句话,周双珠是看通透了世事,而双玉便将这当成了自身价值的体现,这也便是清倌人和浑倌人的区别,而最终落得拿出一万两银子的朱淑人不得其解,他问着老道的周双珠和洪善卿的一个问题是:“她嫁给谁?”一万两银子,是五千块赎身,五千块办嫁妆,对于双玉来说,是平息了那鸦片酒的闹剧,而对于木讷而青涩的朱淑人来说,他似乎还陷在那个不同生求同死的爱情誓言里,而洪善卿只有淡淡的一句话:“嫁人的事最难,这件事摆平就好了。”
一万两银子,五千是赎身的价格,双玉这一闹是提升了自己的价码,甚至超过了尚仁里头牌的黄翠凤。黄翠凤漂亮,精干,八九岁入了行,到现在已是头牌,而且对于轧姘头的老鸨都敢于挖苦讽刺,足见其厉害,当初一百元的身价到现在也只是一千元,而对于要赎身的罗老爷也是百般为难,似乎在她看来,赎身并非是自己迫切想要的出路,在她还是那一身头牌的威严,对于罗老爷贴钱赎身的想法,她则说,五年生意做下来,也有万把了,都是老鸨的,想来赎身无非是踢出了门,所以这盘算便被老鸨说成是“年纪轻轻,心肠噶狠”,老鸨的轧姘头向她要钱甚至比她还下贱,在这长三书寓里,她也俨然是长者,对于被妈妈打的诸金花,从一开始可怜到最后也变成了谩骂,就是那一台酒,便只是和相好一起,一个月只做了一个局,如此则是败坏了规矩,黄翠凤几乎是敲断了镯子骂她只能喝西北风。
但是这样的强势,对于她来说,还是那一千两银子的赎身价,清点财物,首饰一幅幅交到老鸨手里,衣服一件件放入箱子,翠玉镶金的坠子,蓝彩织锦的罗裙,也都从她身上拿下来,留给她的也只有那“银讫两全”的收据,和按下手印“甲申年十月六日”的契约,在最后留存的时光里,她还不忘记数落老鸨几句:“上海老鸨哪个是好人?是好人就不会吃这口饭。”而对于她来说,赎身之后也是一种虚幻的未来。
在这风尘之中,沈小红的欺骗,周双玉的设计,黄翠凤的精明,也都在男人的世界里自怜而已,幽暗昏黄的长三书寓里是烟雾缭绕之所,她们不管身价多高,命运也只是在写在出局的机遇里,最终也只是在八仙桌和烟榻的空隙里为难地走动,点点烛光聊胜于无。而在他们对面的男人,喝着鸡缸杯里的酒,吃着黄浦江最新鲜的鱼,划着拳,在自己的功名和欲望之间游戏人生。但是在诸多女人里,公阳里的周双珠似乎是游离于她们的状态,她悠闲地点着水烟,拿起来来回摇摆,最后吹灭,坐在那里看淡风月。她化解双玉和双宝的矛盾,用清倌人和浑倌人的说法让两人各处安身,她也把朱淑人对双玉的承诺看得透,“让五少爷娶她,不做生意,这是在做梦啊,即使他不定亲,她也做不了大老婆。”而双玉那一出闹剧也多半是听了这言词,所以后来也便有了万两银子化干戈的结局。这个老鸨的亲身女,似乎深谙这风月场上的一切,她和洪善卿如老夫老妻一般,既有俗气、圆滑、迎逢、转寰的处事方式,又有点小人情味,进退自如,掌控全局。
倌人和客人,倌人与倌人,客人与客人,分分合合的世界里有哭泣,有大骂,有哄骗,有赎身,有承诺,但似乎真的没有所谓的爱情,玉莆和淑芳的故事在缘分之外更多是作孽的注解,甚至是沈小红与王莲生四五年的相处,也不过和还债有关,沈小红姘了小柳儿,和王莲生做了张蕙珍一样,有着逢场作戏的味道,而娶了张蕙珍又打了她,对于王莲生来说,也并非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的写照。双玉和朱淑人,那句爱情的誓言换来的其实是两杯假冒的鸦片酒,最后嫁了谁便也成了一个悬案,而唯一赎了身的黄翠凤也并非是奔着和罗大爷的爱情而去,那痴痴的爱情终是一个在觥筹交错中说起的笑话,当不了真,也没人会当真。
十里洋场,华丽颓唐,那小小的“长三书寓”无非是乱世中的偷闲之地,煤油灯、水烟、花酒,这暂时的安逸似乎是那尘世中透出的空隙,只是朦胧昏黄的光影里,无论如何转身,如何低吟浅唱,如何风月人生,也只留下一个纸醉金迷的花样年华,一个风流尽得的分合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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