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05《电影马克思主义》：本体论的重构

人与人之间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也即男人与女人的关系。人同自然的关系直接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直接联系到他与自然的关系，联系到他自身天生的机能。从这种关系中，可以评估人的整体发展水平。
    ——马克思

引用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这段话，当然马克思的一篇文章，一篇文章中的几句话，还不足以撑起庞大的“马克思主义”，它们只是某一个观点，某一种片段，当贝拉·塔尔用这段话来阐释马克思主义，其实重点在于用影像化解读马克思所定义的人际关系和人类社会，而电影在其中扮演的只是马克思主义解读的工具？

引用的马克思语录，分成几个阐述的层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最直接、最自然和最必然的关系，就是男女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涉及到的是人“天生的机能”，也就是说，人表现为其作为自然的一种存在；人表现出自身的天生机能，这种关系可以评估人的整体发展水平，也就是人在社会意义上具有一种推动发展的作用。语录是三个层次的意思，贝拉·塔尔在解读这段话的时候，就运用了男人和女人在场的方式阐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的天生机能作用和推动整体发展水平的意义。男人冲着澡，女人坐在浴缸里，他们言说者自己的经历，发表了关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观点。

女人是广告模特，她说起了自己拍广告赚钱的种种感受，她认为，拍广告很辛苦，有时一天有三场秀，要换不同的衣服，要做出不同的动作，加上还有一些组织性的演出，所以赚的钱不少，但是也很累。这时她并没有触及到人与人之间关系这个话题，接着她说到了在社会意义上拍广告遇到的事，比如她认为拍广告总是为了让别人看见，这是一种大众传播的工作，即使辛苦，似乎也值得的；要保持这样的激情，就需要不断受到刺激；“对我们来说，是你的伴侣定义了你。”女人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自己其实不是自由的，一方面这个伴侣可以指自己的丈夫，也可以指整个家庭，“如果你有了孩子就没有机会了。”另一个方面伴侣指的则是社会层面的各种关系，比如当你和别人上床，可能会被误解为“工作需要”，上流社会制定了规则，也控制了你，包括潜规则，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自己也是不自由的——但种种的不自由，却可以让自己赚到钱，而赚到钱需要激发自己的激情，所以说，个人的一切行动都和社会有关，人就是社会性的动物。

导演: 贝拉·塔尔 类型: 短片 制片国家/地区: 匈牙利 语言: 匈牙利语 片长: 33分 又名: Cine Marxisme

男人在冲澡，他的讲述重点偏向于自己的情感经历。他说自己为了拍广告每天要五点起床，这是“为钱而工作”的生活，这一点和女人似乎并无多大区别，但是和女人把潜规则看成是“工作需要”不同，男人更偏重于私人情感，他说起自己的孩子，大女儿14岁，儿子12岁，小儿子只有4岁，他一直爱着他们；自己的第一段婚姻是个错误，是“因为礼貌”而娶了她，后来妻子和别人跑了，自己又结婚了，现在的妻子很善解人意；自己的第一次性经历发生在18岁，当时和一个40岁的女人暧昧，虽然那个女人年龄比自己大好多，但是却从她那里感受到了浓浓的爱，当然第一次破处也让自己体会到了人生最美妙的时刻，即使后来结婚，回想起来那也是自己最快乐的一次；男人还说到了自己理想中女人所处的状态，那就是一丝不挂喝着红酒、听着音乐、坐在沙发上；自己也喜欢看探险电影，洗澡对自己来说就像是度蜜月……

第一次的性经历，第一段失败的婚姻，现在幸福的家庭生活，这些构成了男人眼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它突出了男人和女人这种直接、自然和必然的关系，当然他也不忌讳，在他看来，这些关系就是人与自然的关系，追求自我的幸福也是人整体发展水平的一个标志。男人的言说，女人的言说，都触及了人与人的关系，也就是人是放在社会层面来解读的：女人所说的潜规则，敬业赚钱，利用自己的青春过更好的生活，男人对幸福生活的定义，都折射了一种社会现实。这便是“马克思主义”相关阐述的鲜活例子，但是当贝拉·塔尔以电影的方式解读这一段落，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似乎以另外的方式被定义了。

《电影马克思主义》电影海报

男人在冲澡，女人在浴缸里，男人几乎裸露着身体，女人也仅仅是被泡沫遮挡了，贝拉·塔尔的镜头总是给男人冲澡的肉体一种特写，这其实是一种私密的拍摄，如果按照马克思主义的那段话，在这个场景中，在男人和女人单独存在的空间里，他们之间是不是会呈现出最直接、最自然和最必然的联系？仿佛已经到了一种危险的边缘，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生，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冲澡，女人还是坐在浴缸里说话，仿佛他们不是在同一个空间里，而贝拉·塔尔几乎没有让他们同框，似乎也再制造着这种隔绝。但是真正让他们没有发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在于这不是危险的现实，而是电影拍摄现场，也就是说，电影在这里制造了一种公开的话语空间，它取消了男女的私密性，而这就是电影具有的社会性意义：它是表演，它是拍摄，它远离真实的现实——从某种意义上说，电影的这种作用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单纯关系不再发生。

“第44场。”场记牌上的数字，那一声结束的“啪”是电影的标记，这就是一个拍电影的现场。但是当电影拍摄完成，当剧组开始手工，画面又进入了关于现实的叙事中，而此时贝拉·塔尔安排了一个为剧组做保洁的妇人，当她出现在画面中的时候，纪录片式地拍摄又让电影回到了现实，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具有了更直接的社会意义。妇人说到自己的工作，说到了自己的家庭，说到自己不易的生活：丈夫会打她，孩子会骂她，小时候想要成为一名家庭教师的她只能变成了一个底层的仆人，“我受够了”便是妇人对自身命运发出的抗议。但是在愚蠢的婚姻面前，在破裂的家庭关系之外，在劳累的工作之余，妇人却说起了自己喜欢读小说，喜欢看电视，喜欢去电影院，还想着出国旅游，在她看来，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尽管自己现在钱不多，外语也不好，理想当然也不一定会实现，但是当说起自己未来可能的生活，她的眼中放着光，在继续擦洗着浴缸的动作中，也不再是“我受不了”的悲愤。

从男人和女人的言说到妇人的叙述，这个结构暗含着贝拉·塔尔从电影回到现实的隐喻，而“电影马克思主义”是不是在这种间离中，从现实层面思考电影，思考马克思主义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现实层面所突出的便是人的社会属性，是人的存在在社会中的投射，它直接的命题就是：“从这种关系中，可以评估人的整体发展水平。”受困于婚姻，工作为赚钱，需要向外的生活，这就是贝拉·塔尔“电影马克思主义”的意义所在。但是即使妇人在现实层面言说着人的存在意义，她也是在贝拉·塔尔的电影中，电影中的电影，电影之外的电影，似乎现实永远被电影所定义，似乎电影永远包裹着现实，那么“电影马克思主义”或许是这样一个关于电影的本体论：电影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社会关系的投影，从这种关系中，电影可以评估社会的整体发展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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