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6-29 《泰坦尼克号》:从船尾开始的神话
是看过最多遍的奥斯卡最佳影片,当《泰坦尼克号》这个名字被提及,它总是以被唤醒的方式出现,却又以经典的名义存在。而其实,对于近20年的我来说,“看过”慢慢变成了一种动作完成状态,它的震撼,它的视觉,它的豪华,如一种神话的降临,总是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而当落入到现实的某一个时刻,它却只是一部被用来完成观看的电影。第一次的1998年春天,其实离这部巨资打造的电影在中国大陆上映,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所以我从没有正襟危坐在影院的座位上,以央视的目光欣赏,那只是在同学的家里,四五人围在一个DVD的播放机里,四周也不是静谧,和这场爱情以及灾难的混乱背景一样,组成了世纪末的嘈杂。
以后观看,几乎都是在和电脑有关的平视里,大约只是重复了一遍,10年之后,20年之后,似乎都没有减弱它所谓的经典地位,在这期间,还上映了升级换代的3D版本,也是在电影院,也是没有我的正襟危坐,在2012年这个有着末日情结的年份,《泰坦尼克号》变成了一个隐喻,当三分钟的裸露镜头被删除,甚至1996年春天被膨胀的身体欲望也彻底解构,剩下的只是“3D衍生的是对于39D的戏谑”的忽略,所以那种态度的叙事完全可以如下表达:“身体的起伏被削平了,欲望藏在了影像之后,在升级为3D的道路上,被删的处理或许是在抵达真实上的一次刻意放弃。”
但是当它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再次响起《My heart will go on》的音乐,再次以重复的方式平视一台电脑的运转,或许只是为了完成一种系列的全景式展示,像是回到过去,像是走到现在,里面没有36D身体释放的欲望,没有3D技术带来的震撼,只有平平静静,只有普普通通,只有像必须发生的故事,在一次波澜之后又归于平静。
| 导演: 詹姆斯·卡梅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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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或许是终身都不能忘记的记忆,当那种有气味从死亡的记忆中复现的时候,年老的萝丝脑中闪现的却是一个少年的脸:那是杰克,一个只有四天相遇的穷小子,一个向他展现了一生中最性感时刻的男人,一个要回到自由女神像身边的美国画家,对于萝丝来说,的确是特殊的,是精彩的,是唤醒欲望的,或者说,他就是某种自由的象征,就是在她背向那个世界的时候打开的那道门。在门那边是他们,他们设计制造了豪华的泰坦尼克号,他们希望“绝对不会沉没”的神话能上头条,也是他们,把婚姻当成是交易的工具,就像萝丝的母亲对她说的:“我们没钱,你的父亲留下一屁股债,嫁给卡尔我们才能生存。”这便是萝丝和卡尔订婚并最终将结婚的全部理由,这是他们预设的生活,当萝丝说,这不公平的时候,母亲却平静地说:“我们是妇道人家,当然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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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坦尼克号》电影海报 |
所以他们的世界里是政治和法律的话题,他们生活在礼仪和规则中,他们就像是泰坦尼克号的主人一样享受着豪华的生活,但是他们却不懂得莫奈的画,没听说过一个叫弗洛伊德的人。但是他们的门是被萝丝自己关上的,甚至她要用一种极端的方式逃离“奴隶之船”。但是关闭意味着打开,当对着星空抽烟的杰克看到了那长裙飘飘的女子闪现在他面前,仿佛自己的那扇门也被打开了。或许是一种救人的本性,当杰克走向船尾面对萝丝的时候,他只是想救一个轻生者,但是当背对着杰克的萝丝转过身来,他才发现这无非是一种逃离的冲动,“你不会跳的,要跳你早就跳了。”被看穿了心事,这是萝丝开始正视杰克的开始,而她想要的那个位置上,注定会坐着和她平等的那个人。
起先,萝丝和杰克也是不平等的,在上船起航的那个下午,当逆向的风吹来,站在头等舱甲板上的萝丝带着忧郁不快乐的眼神,无意中忘了一眼在下面抽烟的杰克,这是一种俯视,而杰克当然用仰视的目光发现了她,仅仅是目光的一次相遇,却是上和下的差距,而对于杰克来说,下或许就是一种身份的注解,身上只有十美元,在欧洲以流浪画家的方式过着贫苦的生活,仅仅是一场赌局,使得他拿到了登上这坐“梦幻之船”的船票,而其实,杰克对于泰坦尼克号,并不是一个穷小子对于富人生活的虚荣态度,他只是要回家,回到彼岸的美国,回到自由女神像身边,回到冬季可以在冰冷的湖里钓鱼的家乡。
但是那上和下的对望,终究像一种必须发生的故事一样,被打开了。而在船尾的平视,终于把“You jump,I jump”变成了一种爱的承诺,当萝丝在脚滑中失去平衡,当仅有一只手被抓住,那一声“救我”当然是生命本能的呼喊,“我不会松手的。”杰克再次以承诺的方式打动了萝丝的心。于是相遇,于是再次相遇,于是第三次相遇,他走进了他的世界,而她也找到了那个让自己寻找而必须进入的门。回到自由女神身边的杰克,在骨子里有着属于他们的自由精神,可以喝醉酒,可以抽烟,可以骑马,可以毫无顾忌地吐出口水,而在三等舱里举办的草根狂欢,更是把萝丝完全带进了那一个美丽新世界。
狂欢,自由,奔放,挣脱未婚夫的束缚,挣脱母亲的唠叨,挣脱阶层的礼仪,当萝丝那一身的衣服被脱下,以赤裸的方式展示自己真实的身体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完全进入了自由世界,完全离开了奴隶之旅。杰克为她作画,画出她充满欲望的身体,画出那串“海洋之星”的项链,写下1912年4月12日的日期,一幅画像注定是为了一种永恒:永恒的记忆,永恒的爱情,永恒的生命。杰克说:“你跳我也跳,你是一团火,它们把我困住了。”萝丝却说:“你救了我。”将她从虚伪的世界中拯救出来,从金钱的奴役中解救出来,即使在84年后,年老的萝丝仍然喃喃自语:“有个叫杰克的人救了我,却连一张照片也没有,他在我心里。”
没有照片的杰克,在跨越了84年后依然清晰地闪现在萝丝的脑中,就像是一个梦幻,而那种拯救并不仅仅是逃离萝丝既有的生活,而是逃离一种真实发生的灾难,逃离被大海吞噬的死亡。泰坦尼克号,一如豪华、梦幻、傲慢的世界,伊士美说,要让所有的锅炉都运转起来,要全速前进,要让它上头条,泰坦尼克号变成了一个神话,一个装载着1316名乘客和891名船员的神话,一个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系统的神话,一个号称永不沉沦,号称是史上最大的神话,却最终却是神话的破灭,当风平浪静的夜晚,撞上狰狞的冰山的时候,他们正在举办舞会,他们正在欢度良宵,他们正在展望未来,而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梦幻,所有的生命,都在那一刻变成了历史中的一具残骸。
而对于杰克和萝丝来说,当那些散落的冰块吊在甲板上的时候,他们正进入另一个神话:爱情的神话。他们在狂欢中载歌载舞,在底下的操作层随意穿梭,在货运层的汽车上云雨相欢,对于他们来说,完全忘记了外面的那个世界,忘记了上和下的对立,忘记了金钱和道德,也忘记了是在一艘在大海之上航行的船上。冰掉落,船震动,一个神话开始解构,而当这一切以恐惧的方式发生的时候,真正的解救开始了,甚至它变成了一种救赎,一种人类自身的救赎,一种打破神话的救赎。
萝丝和杰克之间永不分离的情节,多少是一种个体情感的丰富表达,杰克被栽赃而铐住萝丝用斧头将手铐打碎,这是一种绝处逢生;海水不断上升被铁门阻挡,终于摸索着打开了锁,这是一种死里逃生,但是当萝丝终于坐上了为孩子和女人准备的逃生艇,看到在船上的杰克望着她,终于她奋不顾身跳到了最近的船舷处,放弃生的权力而追寻一种可能死去却在一起的爱情,这就是一种超越现实的神话,“你跳我也跳,我无法丢下你。”那一刻,他们一起开始共同面对死:卡尔愤怒的枪声指向一种死,下沉的船头、断裂的船尾指向一种死,而在死亡临近的时候,他们却依然在那最初相识的船尾处。曾经是做作的死,是冲动的死,而现在再次回到原点的时候,却是爱的存在,却是生的渴望。
一个和爱情有关的神话从船尾开始,又走回到船尾,但是泰坦尼克号的神话呢?当一切的梦幻被解构,当豪华的世界被解体,其实在生与死面前,神话的破灭需要另一种救赎。安德鲁一个人站在神像面前忏悔,他对萝丝说:“对不起,船造得不够牢。”即将退休的老船长没有预判这一次事故,是“自信的知识”害了他,当轮船即将被浸没的时候,他平静地走向了驾驶室,看着自己一生相伴的机器,最终被冰冷的海水埋没;华莱士和那些小提琴乐队的人,在人们纷纷寻找活路的时候,他们依然平静地演奏着,即使当华莱士告诉他们“今晚的演出结束”之后,那些听到他小提琴声音的同伴又走在一起,等待生命最后一个的降临;还有躺在慢慢被水浸没的床上的老夫妻,他们的手拉在一起,迎接生命中最后的一瞬;还有在妈妈身边的孩子,不哭闹,听着那个童话故事进入有水的梦乡……每个人面前都有着死亡,但是他们平静地面对死亡,走向死亡,或许就在最后一刻,他们依然是不恐惧的,因为他们为生命找到了尊严,找到了最后的归宿。
那些绅士曾经也是宠辱不惊的,曾经也是举止得体的,甚至当大家穿好救生衣四处奔跑的时候,他们还拒绝这样的狼狈,但是当他们看见真正的死亡一步步逼近的时候,他们却开始慌乱,开始不择手段,用钱获得逃生的机会,利用角落里的女孩坐上救生艇,甚至当泰坦尼克号彻底沉默,在远处的救生艇上看见灾难的人,也是冷漠地拒绝却拯救,12艘救生艇,最后在冰冷的海面上只救出了六个人,那些抱着孩子的父亲,那些和妻子分开的丈夫,那些指挥秩序的船员——口中的哨子再也发不出声音,他们在如千刀万剐的寒冷中死去。
一个神话的破灭,一种灾难的降临,泰坦尼克号所书写的是关于灾难的美学,当杰克和萝丝最后依靠那一块门板浮出水面的时候,灾难美学最终变成了生命的宣言:“别说再见,你会活下去,生一大堆孩子,看着他们长大,你也会长命百岁。答应我,你要活下去,永不放弃!”永不放弃生命,这是在灾难面前唯一可以做的,所谓救赎,就是以爱的名义让生命得到绽放。而终于被救出来的萝丝把这一个神话意义的生命珍藏在心里,在以后的岁月里,她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现实中的自己,骑马、欢笑、结婚,以自由的名义;另一个是珍藏在那段神话里的自己,那里有自己的长裙,有欲望的肉体,有狂欢的歌舞,有和杰克的承诺,以及那句不会忘记的“You jump,I jump”。而84年之后,当泰坦尼克号在大西洋沉睡中被看见,两个萝丝又合二为一,她走向船头,拿出那一个一直保存着的“海洋之星”,然后将它扔向了大海,缓缓地下降、下降,最后沉入海底——就像84年前的杰克,在她面前慢慢沉入深邃的大海,长眠于永恒的海底世界,或许是它们共同的归宿。
泰坦尼克号沉入海底,海洋之星沉入海底,永恒的爱沉入水底,一种神话总是在被唤醒之后归于沉寂,而对于以平视的方式打开的电影,何尝不是一个神话,历时五年的拍摄,二亿五千万美元的投入,全球18亿美元的票房收入,这一部电影就是卡梅隆打造的一艘“泰坦尼克号”,无人能超越的全球最卖座电影,就是它永不沉没的神话,可是当错过了1998年世纪末坐在电影院的观影,放弃了2012末日之年的3D电影,这一个从船尾开始的神话终究在逆风中,收复起那涌起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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