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29 《夜访吸血鬼》：生命藉着死亡而被创造
活着而死去，那是一种终结，死亡而活着，那是一种重生，终结是生命最后的终点，重生是死亡开始的继续，当吸血鬼活在这终点和继续的中间状态，他又如何面对死亡，如何看待生命？
“在那里没有上帝，也没有恶魔。”开启了路易吸血鬼生活的勒世达这样告诉他，没有上帝就是没有救赎，没有恶魔就是取消了死亡，当救赎和死亡都不存在的时候，开启的新世界里自己又是谁？这像是一个关于存在的最古老哲学，只不过主体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吸血鬼，“我只是肉之躯体，我不是人。”而吸血鬼的身份又将这个最古老的命题带入了悖论：吸血鬼是靠吸人的血而存在，他们制造了死亡，当一个吸血鬼要保留人性，他又如何面对自己“鬼性”里的这一种邪恶？
人性和鬼性，善和恶，其实是对立的，所以路易自始至终都是矛盾而痛苦的，就是在这样的痛苦中，他拒绝死亡，他寻找爱，他拒绝邪恶，他保护善，而所有一切又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我是吸血鬼”的命题在无法选择的悖论中指向了一种对于人类终极意义的质疑：从18世纪的法国，到20世纪的美国，在战争、疾病、甚至科技创造的世界里，危机处处存在，罪恶无法根除，死亡不可避免，生命的意义又在哪里？
路易变成吸血鬼的起点其实就是这个问题：生命是毫无意义的。24岁的他是农场的主人，但是妻子却死于难产，当死亡发生的时候，其实就意味着死亡夺取了两个人的生命：妻子和肚子里的孩子。怀孕而生产，这是创造生命的过程，最后却是死亡的降临，这是发生在路易身上的痛苦，所以在自己还活着的状态下，他却渴望着死亡，他想解脱，想抛弃财产和智慧，想和妻子和孩子在死亡意义上在一起。勒世达是吸血鬼，所以他满足了路易的愿望，“我满足你的愿望，因为生命是无意义的。”从活着的肉体世界进入死亡状态，这是路易的第一种状态，但是当勒世达将自己的血给路易吸的时候，他又不是纯粹进入了死亡，而是另一种复活，因为他变成了吸血鬼，变成了勒世达创造的活着状态，“无论痛苦和死亡，都奈何不了你。”也就是他的死是一种不死的死，永葆青春，永远是死去时的活着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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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尼尔·乔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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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里的雕像是没有生命的，当路易变成勒世达制造的吸血鬼的时候，他看见雕像的眼睛在看着他，“正如仙境，世界似变未变。”这就是一种中间状态，既不是彻底抛却一切的死，又不是可以重返人间具有喜怒哀乐的活，而路易所有的矛盾，犹豫和痛苦就来自于此。作为一个吸血鬼，他之存在必须用血来维持生命，而要吸血，就必须不断制造死亡，路易正是因为爱着妻子和孩子，所以他要走向死亡，所以他的死是一种爱的表达，是一种善的构筑，也就是他没有泯灭那一种人性，在这个意义上，他又注定不是吸血鬼，不是恶魔，不是邪恶的化身。
他看到的生命的脆弱，当勒世达和妓女们在一起，在他们的香唇中杀死他们的时候，路易感觉到了罪恶；当寡妇圣卡拉在宴会后被勒世达咬死，路易同样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怖——尽管她们是妓女，是堕落的女人，尽管圣卡拉虐待奴隶，是罪恶的化身，但是当他们的生命同样无情得被取消，难道是一种惩恶的善？路易开始了反叛，所以他不吸人的血，只吃那些动物的血，所以他在抓住女佣伊维的手时，又轻轻放开，“我对生命存有敬畏之心。”但是勒世达告诉他吸动物的血仅仅是生存，它无法抵达吸血鬼生命的意义，而且作为一个殉道者，本身就是可笑的，因为吸血鬼注定是恶魔，注定要成为杀手。
反叛开始，是保留人性，对抗邪恶。他抱起伊维的尸体，然后打开了门，对着外面农庄里的奴隶说：“你们的主人是恶魔，你们自由了，快离开这里。”恶魔是自己对自己的称呼，自由是自己对于生命的尊重，但是他抱着伊维的尸体，本身就是悖论的象征：他不想把伊维带入死亡，但是自己要体会吸血鬼生命的意义，就必须吸她的血。但是在这个悖论面前，陆毅选择了毁灭，那一把大火不仅是毁灭了自己生之前一切权力、财产的象征，也宣告了向吸血鬼规则挑战的决心——因为吸血鬼只有在大火中才会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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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访吸血鬼》电影海报 |
火燃烧在自己的农庄里，这是对于世俗羁绊的消除；火在勒世达的身体里燃烧，这是对于邪恶规则的破坏，火在吸血鬼居住的世界里燃烧，这是对于恶魔世界的报复，第一场火让自己的一切灰飞烟灭，第二场火让自己的制造者化为灰烬，第三场火破除了吸血鬼世界存在的强大规则，而在熊熊大火中，他唯一想要的是善，是人性，是爱，以及生命的意义。这或者是一种最积极寻找自我的方式，当农庄被大火吞噬，他对勒世达说：“我们属于地狱。”他把自己放在死亡的世界里，想要一种安静的存在，一切他人的生命和死亡都和自己无关，这是一种躲避，勒世达反问他的是：“如果地狱也没有呢？”
没有地狱，也就没有天堂，没有地狱，其实也就没有善，这是一种相互依存的对立，勒世达的确是用实践让他看到对立世界的存在，那一个在黑死病流行时代死去了母亲的女孩克劳迪娅，是勒世达送给他的礼物，当母亲死去的时候，克劳迪娅依偎在路易的怀中，“求求你帮帮我。”路易看到了孩子对母亲的爱，看到了活下去的渴望，但是在疾病面前，他无法救赎她。勒世达伸出手臂，让将死去的克劳迪娅吸自己的血，克劳迪娅开始吸血，那一刻路易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就是这样变成了勒世达制造的吸血鬼，而克劳迪娅在生的渴望中一样成为了吸血鬼，只不过路易向死而生，而克劳迪娅是向生而死。
路易内心的爱没有熄灭，克劳迪娅世界里的死开始复活，所以她变成了天生的杀手，那个女人为她做衣服的时候，她杀死了她吸走了身上的血，克劳迪娅不仅破坏了“永远别再家杀人”的吸血鬼规则，而且在天生杀人的欲望满足中，克劳迪娅也开始杀死同类——她就是用那些死去的女人的血让勒世达吸，而这些女人是服用了鸦片而死的，勒世达没有识破这个计谋，当他喝了死人的血而痛苦的时候，在背后的克劳迪娅用锋利的刀割破了勒世达的脖子，于是血从他身体里汩汩而出。
吸血鬼杀死同类，这是对吸血鬼规则的最大破坏，而克劳迪娅之所以杀人，是希望摆脱勒世达的控制，而她摆脱勒世达的控制，是为了和路易在爱的世界里获得自由。这似乎和路易本来的初衷一致，她一样是反抗者，是破坏者：为什么勒世达每年送给她的洋娃娃下面，她会藏一具腐烂的尸体？因为克劳迪娅渴望像她一样，她曾经是个美丽的姑娘，有着诱人的肉体，但是克劳迪娅自从成为吸血鬼之后，她只能活在死去的样子里，三十年还是一个孩子，甚至连头上像洋娃娃的卷发也无法改变，一刀剪下去对着镜子时，又恢复如初。所以克劳迪娅要杀死勒世达，杀死自己作为一个作品的制造者，杀死控制自己的规则，“这样我们才能自由。”
自由是相互依偎在一起，自由是放飞笼中的小鸟，自由是在时间和空间的转变中却固守着爱，他们是情侣，他们是父女，但他们是一样遭遇、一样渴望的吸血鬼，吸血鬼的属性让他们无法像人类一样拥抱自由，而杀死制造者的勒世达，就必须付出代价，当他们遇到阿蒙的时候，自由便消失了，“吸血鬼唯一的罪恶是杀死同类。”所以他们必须受到惩罚，而惩罚的意义是死亡，是不死之终结，当阳光终于像照进人类世界一样照到被关在井底的克劳迪娅和梅德琳，他们像人类一样的母女之情也彻底被瓦解：变成了尘土，变成了灰烬，变成了再没有自由存在的物。这或者是对于破坏规则的惩罚，但是阿蒙用这样的方式制造悲剧，何尝不是为了和路易的爱？路易最后用愤怒的火烧毁了吸血鬼，杀死了桑迪亚哥，何尝不是为了替死去的克劳迪娅和梅德琳报仇？
这必定是一场劫，吸血鬼有吸血鬼的规则，人类有人类的秩序，吸血鬼无法进入人类的感情世界，人类也无法体验吸血鬼真挚的情感，而生活了200年对于路易来说，不是对于生死的超脱，而是内心充满了爱和自由和永远被隔离的痛苦，在他面前永远是死亡气息，永远是腐烂的味道，永远是无法主宰命运的悲悯——而即使路易重新返回人类社会，也无法逃离每一个时代的束缚，那些在疾病、战乱中活着的人，何尝不是另一种吸血鬼？何尝不在欲望世界里沉浮？
1988年，面对采访者，当路易说出了自己的故事，里面的一切悲痛，一切的罪恶，一切的死亡，却都变成了人类欲望的消费品，“这是绝好的题材。”吸血鬼或者只是一个寓言，或者是人类的一面镜子，所以当勒世达最后出现在采访者的车上时，他一口咬住了采访者的脖子，在他的痛苦中勒世达说：“我要给你一个选择。”在强劲的音乐中，在可怖的笑声里，那一辆车载着吸血鬼和人类的车行驶在现代的都市，行驶在灯光明灭的夜晚——人类的方向由吸血鬼把控，所有的选择不是向死而生也不是向生而死，在无法生无法死的悬置状态中，一个新的吸血鬼故事徐徐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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