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6-28 《为奴十二年》：我的主人叫自由
12年前，他是爱音乐、拥有一个幸福家庭的自由人，12年后，当他再次以自由人的身份推开那扇门，看见孩子和妻子，看见了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外孙，仿佛经历了与世隔绝又回到了现实，“请原谅我。”他热泪纵横，他热情拥抱，一家人把他围在中间，这是另一个幸福的起点，却并非是噩梦真正终结，就像12年的经历，从家回到家，从自由回到自由，它却像这个数字一样，也不过是命运的一种轮回。
不是关于一个个体的命运循环，而是在奴隶这个集体名词里，自由依然是一个12年后遗缺的词汇，“所罗门是为数不多重获自由的奴隶……”从那个人间地狱般的庄园里离开，所罗门的身后却是那些仍在挣扎、仍看不见自由的奴隶，模糊的背景里，那个拉住他的手的帕齐似乎昏倒在那里，他没有转身看见的身后是没有改变的现实，而身前呢？也是没有完全改变的制度，即使他在自由之后起诉那些奴隶主，作为黑人他无法出庭作证；即使他用自己的经历告诉这个时代奴隶制存在的不合理，他还是输给了奴隶制起草者杰姆斯·帕奇；即使那一夜改变他生活的骗局被曝光，绑匪汉密尔顿和布朗依然免于起诉。
身前和身后，依然是一张巨大得难以逃脱的网，而12年来把他跌落的那个命运深渊，也并非是经历了怎样的严密设计，仅仅是为马戏团配乐，仅仅是能够获得每天一元的报酬，仅仅是在庆祝的酒桌上喝得酩酊大醉，自由和不自由的命运就在一夜之间轻易发生了。在闭上眼镜之前，他手里拿着酒，面对的是朋友，想到的是一家人可以改善的生活，而在睁开眼之后，却是漆黑、昏暗和潮湿的房间，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四肢却被铁链拴住，没有了钱，没有了身份，没有了家，当然也没有了那把小提琴。“明天就像复苏的大地一样。”这是酒醉的时候他听到汉密尔顿和布朗在耳边说的话，但是明天却是囚禁，是毒打，是奴役，是失去了所有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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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史蒂夫·麦奎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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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一个自由人被取消身份的痛苦，不仅仅是皮肉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那句“救我”根本没有人会听到。一夜之间从自由人变成奴隶，对于所罗门来说，这个噩梦才刚刚开始，而从这个骗局的入口进入到罪恶世界，他已经成为奴隶制度的亲历者，成为金钱世界里的受害者。他和那些奴隶被运往南方，与自己的昨天越来越远；他被标价1000元在奴隶市场出售，像商品一样被挑选被讨价还价；当他否定自己叫普拉特的时候，迎接他的还是一顿毒打；他必须把那些农场主、监工叫做主人，他必须在一本书的规矩中变得像一个奴隶；他锯木头、砍藤条、盖房子、摘棉花，苦力劳动让他日晒雨淋；他因为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而被抱负，最终被吊上一棵大树，甚至差点死去，而当那个监工赶走了报复他的提比斯之后，被吊在树上的他却没有人来解救，他一步步挪动脚步，是为了让脖子不被绳子勒得更紧，但是监工没有最后帮他，那些来来去去的奴隶没有过来帮他，甚至在这个濒死的现场旁边，还有孩子们在玩耍，他像是一个不存在的影子，丝毫不影响别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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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奴十二年》电影海报 |
他喊不出一句话，他得不到一丝帮助，他一步步走近死亡，这便是作为奴隶真正的生存，5分钟的长镜头记录了他漫长的煎熬，而其实，这样的煎熬何止5分钟，它是一种轮回的12年，从心软善良的福德先生庄园，到“黑人终结者”的埃普斯农场，再到被租借的法官庄园，在不同的主人面前，他都是黑人奴隶，甚至被叫做“黑鬼”，他是永远没有尊严的商品，“哪有罪恶？我的财产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会拉小提琴又怎样？他会写字看书又怎样？那些信终于在监工阿姆斯特的告密中变成灰烬，像一种希望最后以熄灭的方式回归黑暗，那把刻着家人名字的小提琴，终究是摔碎在不是自己的世界里，像一个曾经拥有的泡影顷刻间破灭。不承认自己是奴隶被咒骂，没有完成摘棉花的任务被抽打，超越了监工的权限被报复，这就是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奴隶生活。
而对于所罗门来说，自己的奴隶生活是一本活生生的教科书，但是在一夜之间成为黑奴之后，作为一个亲历者，他看见了更多对于奴隶的非人待遇，看见了更多的鞭打、侮辱和折磨，听到了更多的痛哭、挣扎和呼救。那个原本也是自由人的扎莱尔，像所罗门一样被改变了身份，对于她来说，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还有一起被卖为奴隶的女儿和儿子，在奴隶市场上被迫分开，而党和孩子分开之后，扎莱尔整天哭泣悲伤，终于最后她连奴隶的资格也被取消了，在所罗门面前似乎永远消失了。
同样作为女人的帕齐，虽然没有曾经的自由生活，虽然没有家人的牵挂，而且在埃普斯的庄园里，她是摘棉花的记录保持者，她爱跳舞，爱把玉米叶子做成漂亮的娃娃，当然，她也爱美。但是从来不知道自由的她，却沦为埃普斯的性奴，埃普斯在夜晚的身体享受之后，却狠狠地打向帕齐，而他们的所谓“暧昧”却让埃普斯夫人醋意大发，她不给她糕点，用瓶子砸她，最后甚至一个多星期不让她洗澡。安息日，帕齐去肯夫人的庄园，只为那一小块肥皂用来洗干净被侵占、被压榨而流汗的肮脏身体，埃普斯却认为她说谎，于是在夫人恶毒的目光中，他命令监工脱光了帕齐的衣服，绑在树上，然后用粗壮的皮鞭抽她——还让所罗门去抽，当皮鞭落在帕齐黝黑的皮肤上，留下血肉模糊的痕迹，迸射出血珠的时候，所罗门几乎崩溃了。而身心被侮辱的帕齐在夜晚找他帮忙的一件事，就是让他杀了自己：“在沼泽地里，扼住我的喉咙，把我浸没在水里，然后把我埋了。”帕齐求死，因为在她看来，求生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上帝是仁慈的，他会原谅你的。”死变成了一种解脱，变成了一种解救，这是何等悲哀何等冷漠的世界。
是的，在所罗门亲历的12年里，看见了太多的死，在运往南方的轮船上，曾经最想反抗的约翰却被还不是主人的奴隶贩子用一把刀结束了生命，他被扔进了滔滔江水中；在埃普斯的庄园里，所罗门第一次有了离开的念头，当把以给夫人送东西的名义钻进树林的时候，却看见那些拿着枪的白人吊死了两个试图逃跑的黑奴；在摘棉花的过程中，在奴隶们简单的歌曲吟唱中，年老的艾布拉姆叔叔突然倒地死去，在葬礼上所罗门大声唱起灵歌，像是一种发泄，而在葬礼结束时，他却砸碎了自己那把小提琴……
他们无法逃脱的死，帕齐的求死欲望，在这个噩梦般的世界里，死是生的对立面，却并不比生更痛苦更恐怖更成为噩梦，但是在不逃避的死亡面前，离开生命也只是时间长短，痛苦多少的问题，但是对于所罗门来说，他从来反对用这样的无意义去寻找死，也不想和他们一样在奴隶主的鞭打中折磨致死，“我想要的不仅仅是生存，而是生活。”因为他受过教育，因为他热爱音乐，因为他有幸福的家庭，更因为他曾经是自由人，所以求生的欲望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不被熄灭的自由意识，而在12年的经历中，所罗门虽然失去了自由，但是却以强烈的自由意识寻找着机会。
当他成为奴隶的时候，就大声证明自己是一个自由人，自由人就意味着有平等地机会，就意味着可以追求公正。在福德先生的庄园里，他提出了用水路运木材的注意得到了福德的同意，但是在白人监工提比斯看来，这是奴隶超越白人权力，于是他开始欺负所罗门，不想从不愿妥协的他竟然和提比斯对着干，对他说“不”，躲避也好，抗拒也好，第一次让提比斯看见了奴隶的愤怒和态度。而在埃普斯的庄园里，安息日那天所罗门把帕齐叫了回来，埃普斯认为他们在窃窃私语，所罗门予以否认，不相信他的埃普斯开始拔刀，所罗门也没有等待刀刺向自己，而是在一边坚决否认中一边开始躲避，让埃普斯摔了一跤，“安息日这样做是不敬的，我不杀你。”当埃普斯的夫人出来，才使得这样的闹剧终结。而在埃普斯毒打帕齐的时候，所罗门愤怒地骂道：“你这个魔鬼。”
他敢于证明自己是自由人，敢于为奴隶打抱不平，敢于和白人平起平坐，虽然最后迎接他的依然是侮辱，是毒打，是折磨，但是所罗门却以自己的自由意识开始慢慢接近那个离开了12年的自由世界，他和监工阿姆斯比交易希望能把信件寄出去；当这个计划失败之后，他又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在庄园里做木工的巴斯，来自加拿大的巴斯一直反对奴隶制，在他看来，白人和黑人是平等的，只不过是法律规定了白人拥有这样的权力，“假如他们改变了法律，你就是他们的奴隶。”巴斯这样对埃普斯说，而在一旁的所罗门终于在之后和巴斯的对话中找到了机会，顺利的将那封信带到了自由世界。
12年是成为奴隶的12年，12年是亲历奴役的12年，12年也是寻找自由的12年，当所罗门终于可以离开庄园变成自由人，12年又不仅仅只是一个轮回，不仅仅只是一个个体的幸运，即使现实还存在着不合理，即使制度仍然被执行，即使帕齐在背后成为一个不知生死的背景，但是成为自由人之后，他又开始了个体之外的奴隶，当1853年出版《为奴十二年》之后，所罗门开始致力于废奴运动， 用自己的演讲和救济，揭开了反对奴隶制的个人序幕，而他当然也成为了战斗者。从自由人到奴隶，从奴隶到战斗者，所罗门在“为奴十二年”中变换了身份，但是一种东西始终没有变，那就是“我想要的不仅仅是生存，而是生活”的自由意识，因为，“我的主人叫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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