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29《风流寡妇》:娶你的人叫“国家”
两个人拿起了准备好的香槟,对望着干杯;索尼娅不停地走着,以转圈的方式慢慢接近丹尼洛;在接近可以拥抱的距离时,在丹尼洛想要深吻的她的时候,她却躲开了;但是当“婚戒”也准备好了最后递了进来,于是再无躲避再无羞涩再无犹豫,两个人拥抱、深吻,完成了特殊意义的仪式——不是承认彼此爱着对方的爱情,而是最终在一起的婚姻。
当丹尼洛“像是换了一个人”,当香槟和戒指出现在关押他的监狱,当女人们正为他筹办一次聚会,当牢门外是翘首期盼结果的马斯维亚公国国王和公使,这一场具有特殊仪式感的婚姻到底是不是真爱的结果?看上去监狱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他们的爱和仪式都在密闭的世界里发生,这是属于他们私有的仪式,但是牢门并没有关上,丹尼洛也不是犯人,整个过程甚至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一种私密的爱被打上了“国家主义”的标签,无论如何都失去了爱的本质,无论如何都变成了工具的一部分,而爱人在这里也异化为那个叫“国家”的存在。
“这里将为你讲述银行家遗孀索尼娅和卫队长丹尼洛的浪漫爱情……”1885年,在马斯维亚公国这个在地图上的弹丸之地,刘别谦在电影开始时用字幕注解了这个故事的本质:浪漫爱情,但其实,索尼娅的身份为银行家遗孀,丹尼洛的身份是卫队长,他们就已经脱离了自我的存在,成为国家的一部分:银行家遗孀索尼娅掌控着这个国家52%的资产,富可敌国的她几乎成了马斯维亚公国的象征,一旦她嫁给别国的男人,那么这个国家将失去最主要的经济命脉,甚至频临灭国的危险,而身为卫队长的丹尼洛,以“我的任务是上战场杀死”为自身的使命,其实在这个国家计划里,必须守卫的是索尼娅身上的财富。在这样一种身份被标签的故事里,何来浪漫爱情?何来纯粹婚姻?
实际上,反而在这个特殊仪式开始之前,两个人发现了彼此对于自己具有重要意义的那份爱。这种爱以两种方式表现出来:当丹尼洛的银行家丈夫死了,她变成了寡妇,她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黑色的面纱,居住在孤独的城堡里。一种寡妇的存在,对于丹尼洛来说,却完全可以去除身上的这层标签,他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份,可以失去尊严,那一晚竟然从墙上翻越过去,对着在阳台上叹息的索尼娅直截了当地说:“把我所有的爱给你。”这是一种勇敢,当然也是爱最初的证明。但是索尼娅的犹豫在于:“我是一个寡妇。”寡妇必须遵守妇道,所以即使丹尼洛在她面前勇敢表达,她也蒙着黑纱拒绝了他。
这种拒绝只是道德意义上的拒绝,当丹尼洛被拒绝,他留下的一句话是:“只有孤独会伴着你。”而这句话似乎也刺激了索尼娅,她回到房间,拉上窗帘,继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但是这一晚的遇见已经在她内心泛起了涟漪,她唱起歌表达内心的忧郁:“维力,你让我难忘,深爱的牧人,你到底在那里?”既是怀念也是追问,这一种追问其实对于她来说,是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告别自己的身份,告别自己的生活。她打开了日记本,从5月14日“我成为了寡妇”,到5月15日“什么也没有”,接下去是厚厚的空白页——空白是情感的空白,是故事的空白,却也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制造了机会:5月15日她写道:“我在等待他。”5月16日写道:“我还在等待。”5月17日写道:“我再也不能忍受了……”
导演: 恩斯特·刘别谦 |
一瓶墨水从满瓶到半瓶,等待和渴望变成日记本里的影像,“刘别谦的触动”似乎正触及索尼娅的内心,就像被唤醒的爱一样,具有了某种诗意,于是索尼娅做出了大胆的决定:去巴黎。离开小公国去往大都市,离开孤独的城堡去往外面的世界,就是被唤醒的状态,于是,“刘别谦的触动”再次触动:所有在衣柜里的黑色之物都换成了白色:白色的鞋子,白色的帽子,白色的长裙,甚至最后一组狗也“漂白”成了白色——告别黑色就是告别“我是寡妇”被道德约束的生活,更换成白色就是打开世界走向另一个自我。于是,这个最富的寡妇来到了最繁华的巴黎,于是这个牵动马斯维亚公国的女人去了娱乐之都马克西姆。
索尼娅从寡妇变身为渴求爱的女人,这是一种转变,而对于丹尼洛来说,当他被国王派去巴黎寻找索尼娅并让他带回这个国家52%财富的女人,似乎意味着某种爱已经打上了国家主义的标签,但是在马克西姆,丹尼洛根本不是以国家特派使者的身份接近索尼娅的,他还是那个沉浸在爱情世界里的男人,甚至是一个人见人爱、在女人的尖叫中活着的风流男人。在歌声、舞会和女人的狂热组成的马克西姆,穿着白裙的索尼娅和男人们热舞,而深受女人喜欢的丹尼洛也放飞着自己,当他们相遇,和国家无关,只和爱情有关:她在女人的呼喊声中沉醉,却看见了熠熠发光的索尼娅;他单设了私人包厢,请她赴宴;当索尼娅故作拒绝,他甚至直接拿走了她的一只鞋子……于是两个人再次相逢,再次面对爱的表白。
这样一种爱在马克西姆依然可以走向最纯粹的爱情,但是和身为寡妇时的拒绝一样,另一种东西似乎束缚了他们:对于丹尼洛来说,他此次来是执行国家使命,是为了把这个财富的象征带回去,是为了挽救国家,但是他却没有背负这样的使命,他来到马克西姆完全是为了取乐,和以往每一次经历一样,在女人堆里享受生活,当丹尼洛这个他爱的女人出现,在可能将他湮没的呼唤声中,丹尼洛其实是站在爱的高处,他甚至希望索尼娅能低下高贵的头,像这里的无数女人一样屈身于自己。爱还是爱,但是在去除了国家主义的影子时,又似乎变成了大男子主义的表达。而对于索尼娅来说,她也没有把自己当成富可敌国的寡妇,没有拥有高高在上的统治权,于她来说,也只是想要一份渴望的爱情。
《风流寡妇》电影海报
所以看上去没有身份的设置,实际上两个人又无法摆脱另一种身份的影响,于是在私人包厢里,她变成了和马克西姆那些尖叫的女人一样的普通女人,“霏霏”是她给自己取的一个名字,当她开始想要爱上丹尼洛,这种爱似乎也和这里的女人一样,必须变得有些庸俗,而这又和索尼娅高贵的气质不符,当然也和她对于爱情的态度不同,于是她对丹尼洛说:“你真的爱我吗?”丹尼洛不加思索地回答:“永远。”似乎就像每一次在女人面前脱口而出的爱一样,在索尼娅看来,又是那么不真实。于是,矛盾发生了:丹尼洛说:“结过婚的女人总是会变得很认真,她们总是会愚蠢地问男人是不是爱她,而我只好骗她们了。”丹尼洛似乎把眼前这个叫“霏霏”的女人看成是“她们”的一员,似乎把和索尼娅在一起的爱也理解为花天酒地的娱乐生活,于是“霏霏”开始生气:“我就是一个愚蠢的女人,我也会听到欺骗的话。记住:我怕不是你的战利品。”
索尼娅愤而离开,离开是为了不使自己成为“霏霏”,是为了想要真正的爱情。而丹尼洛在失去了索尼娅的时候,才知道爱情不再,甚至自己也变成了执行国家任务的人——当索尼娅出入马克西姆的新闻被登在报纸上,完全演变成了一场国家危机,因为这个最富有的寡妇很可能被别的男人带走,一旦被带走,马斯维亚就会陷入崩溃。于是这个拯救国家的计划落在了丹尼洛身上,而丹尼洛在索尼娅离开之后也为了尊严,不再将自己的爱给索尼娅,于是索尼娅自己说着“我是寡妇,快乐的寡妇”而混迹在舞会的男人中,丹尼洛接近索尼娅,也从来不是为了国家利益,他甚至还是将她叫做“霏霏”:“我不会去爱寡妇,我疯狂地爱上了这个姑娘,她叫霏霏。”一句话,又让索尼娅愤而离开,“霏霏已经自杀了,这个世界再没有她了。”
霏霏“自杀”,索尼娅回归了那个渴求真正爱情的自我,而丹尼洛因为没有执行国家任务而被逮捕,在审判时,索尼娅出现,她对法官说:“你们正在指控一个无罪的人。”索尼娅的意思是丹尼洛没有背叛国家却背叛了自己,而背叛了自己就意味着爱已经消失,而丹尼洛承认自己犯了罪,却是“傻瓜罪”,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和100个男人跳舞,才应该被送上绞刑架。一个是曾经叫“霏霏”的女人,一个是女人为之尖叫的丹尼洛;一个是富可敌国的寡妇,一个是卫队长丹尼洛——其实,这些身份都和真正的爱无关,而他们却在这种无关的身份里表达了内心的爱,最后内心的爱也在国家主义的层面上消失殆尽——在这样一种无从逃离国家任务的世界里,在这个被关注而缺少了自我表达的空间里,在男人和女人被财富、任务、政府、经济等国家主义的一切吞没时,最后的监狱仪式只是一种仪式——在充满悖论的世界里,在执行任务的命令中,怎么会变成最后的爱?
刘别谦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潦草的,似乎在被逼向最后困境的时候,只有爱能将他们唤醒,只有爱能将让感受到一份美好,于是,香槟酒准备好了,戒指准备好了,在“众目睽睽”的私密空间里,婚礼举行便也只是让一个女人嫁给了一个国家,只是让一个男人娶了一堆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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