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23 《荒蛮故事》：小人物的“复仇者联盟”

面对发疯的机长，曾经是心理医生的他说：“错的不是你，是你父母毁了你。”面对曾经毁了一个女孩生活的毒枭，她说：“这就是西班牙，所有人都不能逃避恶有恶报的结果。”面对强制罚款的工作人员，他说：“你们这是在犯罪，你们就是腐败体系中的奴隶。”面对索要钱财掩盖犯罪事实的检察官和律师，他说：“这笔交易取消了，尽你们的本分吧。”面对曾经出轨的新婚丈夫，她说：“我要拿走你的财产，我要睡遍给我爱的所有男人。”他在说，她在说，他们在说，当内心的复仇火焰变成愤怒的话，变成采取的行动，变成暴力事件，伤害者用极端的方式再次制造伤害的时候，他们是受害者，却也是暴力的实施者。

本来是可控的，但是当把伤害当成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时，他们只能用毁人和自毁的方式制造复仇故事。迪亚哥开着新买的奥迪桥车，在路上行驶，但是却总是被一辆破旧的车阻挡了超车的轨迹，于是他在车内骂人，而当他在最终超越时打开了窗户竖起中指的时候，这一种完全在内部的咒骂变成了攻击，于是恶性循环开始了，迪亚哥的车在离萨尔塔六十公里的地方发生了爆胎，当他自己试着换轮胎时，后面那辆破旧的车追上了他，他躲进车里，但是已经释放的挑衅不可阻挡地演变成了回击：司机捏断了他的雨刮器，用榔头敲碎了他的玻璃，然后脱下裤子在他的车头拉屎撒尿。这是一种侮辱，显然是迪亚哥伸出手指行为的升级，而迪亚哥亦不肯罢休，当他启动车子撞向那辆车并最终撞到大桥底下的时候，这样的报复还没有停止，他继而调头向着爬出车子的司机再次出击，在司机连续逃过撞击后，新奥迪没有换好的轮胎终于掉落下来，他的车子也掉下了河道，然后两个人开始打斗，一个用灭火器，一个用榔头，在变形的车子里相互攻击，而在两败俱伤中还没不肯停歇，当司机点着了邮箱，当迪亚哥用最后一丝力气挣脱了吊住脖子的保鲜带，并把司机拖进车内的时候，最后的暴力变成了谁也无法遏制的悲剧：在一声爆炸中，他们陷在火海里，任凭如何挣扎也难逃烧死的厄运。

这或者是人性的弱点，在宽敞的公路上，他们自己设置了障碍，没有相互理解，没有相互宽容，最终在愈演愈烈的争斗中走向车毁人亡的悲剧。同样是悲剧的还有那家航班，当女模特伊莎贝尔坐上飞机的时候，她遇到了邻座的一个乐评人，在相互开启话题的聊天中，本来走向的可能是邂逅而生情的剧情，但是他们的话题却被一个共同的名字所左右：伯特纳，她是伯特纳的前女友，他是伯特纳答辩时的老师，而当他们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富有戏剧性的是飞机上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伯特纳，有人是他曾经的老师，有人是他曾经的同学，有人是他的心理医生，有人是他打工酒店的老板。人人都认识他，绝不是走向喜剧性相遇的最终结果，而是他成为大家口中的受害者：答辩的乐评人说他的东西一文不值，为了听众的耳朵才不让他通过；而伊莎贝尔背叛了他，睡了他的一个朋友；曾经的老师说他重读了一年，“他这个人脑子有问题。”当这个共同的名字意味着不愉快的过去的时候，他们其实面对这一个危险的现在，因为伯特纳现在是一个飞行员，而且正驾驶着这架飞机。于是飞机开始颠簸，开始摇晃，开始俯冲，心理医生急忙敲响机舱的门，但是没有得到回应，“错的不是你，是你父母毁了你。”这不是一种化解危机的办法，反而飞机以更快的速度，冲向了地面——最后的结局不是如迪亚哥和货车司机一样两败俱伤，而是一个共同的名字制造了谁也无法逃脱的集体性死亡。

	导演: 达米安·斯兹弗隆 编剧: 达米安·斯兹弗隆 主演: 达里奥·格兰迪内蒂 / 玛丽娅·玛努尔 / 莫妮卡·比利亚 / 丽塔·科尔泰塞 / 胡丽叶塔·泽尔贝伯格 类型: 剧情 / 喜剧 / 犯罪 制片国家/地区: 阿根廷 / 西班牙 语言: 西班牙语 上映日期:2014-08-21(阿)/2014-10-17(西) 片长: 122分钟 又名: 蛮荒故事 / 生命中最抓狂的小事(台) / 无定向丧心病狂(港) / 蛮荒史 / Wild Tales

迪亚哥和货车司机因为人性的不宽容走向了最终的毁灭，伯特纳因为人性的压抑而制造了群体性事故，那么，在雨夜的小饭店里，当女服务员阻止厨娘用毒药毒死那两个仇人的时候，是不是一种对于人性的挽救？女服务员认出了到饭店的顾客正是许多年前放高利贷的男人，因为无法偿还债务，她的父亲被逼死，母亲差点被强奸，而现在正是复仇的大好机会，甚至在仓库里还有老鼠药。而实施这一切定位的并非是女服务员，却是那个蹲过监狱的厨娘，“这就是西班牙，所有人都不能逃避恶有恶报的结果。”这是她对女服务员说的，当把老鼠药放进薯条和煎蛋里的时候，似乎是为了女服务员的复仇，而实际上是对于自我生活被破坏的一种报复，女服务员说她“疯了”，并最终打翻了那些薯条和煎蛋，试图阻止死亡事件的发生，但是她的好心并没有得到男人的理解，他反而颐指气使地骂她打她，但是当女服务员被按倒在地的时候，一把尖利的刀刺进了男人的身体，不是一刀，而是不停歇的数刀，不是为了女服务员曾经的伤害，而是为了社会的所谓公正，但是男子死了，在血泊中，那一种复仇换来的还是失去自由的牢狱生活。

女服务员至少可以看成是人性之善的一面，但是即使放弃复仇，即使阻止悲剧，她也还是逃不过二次伤害，在这样的无奈面前，厨娘的刀是不是就是一种彻底的解决？而实际上这并非是一个简单的人性善恶的故事，曾经的高利贷黑帮，现在却在竞选市长，这是那个男人身上所体现的黑暗现实，所以当厨娘举起刀刺向男人的时候，她就是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反抗社会的不公平，所以那一把刀指向的是社会的痼疾，指向一种在制度意义上的恶。但是这种反抗，这种报复，所带来的并非是改善，而是进一步的破坏——女服务员在鲜血中受到的是二次伤害，男人的儿子在吃了薯条和煎蛋之后也被带入了伤害的危险中，而对于厨娘来说，也是另一段监狱生活的开始。

《荒蛮故事》电影海报

对于社会的不公平，厨娘作为一个小人物，或许只能用如此的极端办法来泄愤，而这无非是一种以暴制暴。身为市政爆炸工程师的西蒙，似乎也陷入了社会不公正带来的困惑和报复中。在女儿生日那天，他停下车给女儿去买生日蛋糕，但是当他买好蛋糕却发现自己停在路边的车被拖走了，那条路根本没有禁停的标志，当他到拖车公司讨要说法的时候，工作人员却要他先付清拖车费，然后才可以去投诉。“你们这是在犯罪，你们就是腐败体系中的奴隶。”这是愤怒的西蒙对工作人员说的话，他认为，没有禁停标志，却是一条禁停的路段，拖车公司做法是一种用权力进行敛财，而前来缴纳拖车费的人也都有这样的同感。但是西蒙的愤怒换来的依然是冷冰冰的态度，当他前去投诉的时候，似乎这样的无奈又升级了，他希望政府有一个说法，一个向他道歉的说法，而且还有赔偿他花费的时间，而工作人员隔着玻璃告诉他，必须缴纳罚款，否则滞纳金会越来越多，而当西蒙要求见他们上级的时候，那人却说：“这里没有上级”。愤怒的西蒙拿起了灭火器，敲碎了那一面玻璃。

这并非是最后的结局，西蒙被拘留，紧接着公司将他解雇，而因为女儿生日的迟到，终于爆发了家庭矛盾，妻子向他提出了离婚，而且以他失业为由，要女儿的抚养权，失业的西蒙再次遭遇家庭危机，而家庭危机中妻子的观点很明确：“你就知道抱怨社会，而把家人放在最后，社会是不会变好的，而你也不会变好。”他找公司老总讨说法，却以各种理由拒绝见他，不管是在家庭层面，还是在工作意义上，社会硬生生地把西蒙推向了孤立的地步，在如此境况下，身为市政工程的工程师，他终于将成捆的炸药装上了车，故意将车停在了禁停的路上，吃着餐点看着拖车公司将车拖走，而在这个城市的拖车场里，随着一声爆炸，西蒙以如此极端的方式报复了社会。这一声爆炸炸毁了几十辆车，炸坏了拖车公司，似乎也在某种意义上炸醒了这个社会存在的弊端：当西蒙被关进监狱的时候，网友们却站出来支持这个“爆炸哥”，他成为了民意表达的代言人，他成为反抗政府腐败的英雄，而在他生日的时候，妻子和女儿拿着蛋糕进入了监狱，那些狱友们高唱起生日快乐歌——在这个与社会隔绝的监狱里，西蒙获得了尊重，获得了理解，获得了支持，也获得了家人的爱。

这似乎是一种讽喻，一个腐败的社会是不是需要这样的孤单英雄，是不是需要这样的暴力反抗？同样是针对社会腐败，毛里西奥的举动似乎更助长了歪风邪气。他年轻的儿子撞到了一个孕妇，面对突然而至的车祸，他并没有下车救助，反而逃离了现场，当毛里西奥得知儿子闯了祸水的时候，也没有劝他自首，反而找人顶包，那个在这里工作了十五年的园丁荷西成为顶包的最佳人选，毛里西奥提出给他50万的报酬，而这笔钱对于园丁来说，几乎是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的收入，虽然会付出几年的牢狱生活，但是他似乎并不在意可能失去的自由。然后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当律师和他策划整个过程的时候，破绽却被检察官看了出来，在事情可能被暴露的时候，律师又单独和检察官协商，最后的结果是给检察官100万，才能让这件事按照事先设计的演下去，但是面对园丁的50万报酬，检察官的100万“封口费”，以及律师自己提出来的50万元业务费，毛里西奥终于忍无可忍了，他认为这是讹诈，愤怒之下他拒绝了他们的提议，让儿子去自首，“让他受到教育。”

其实，让儿子受教育是假，痛恨律师、检察官为了私欲也是假，毛里西奥拒绝“合作”只是因为他们把价格抬得太高了，所以实际上这并非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甚至在金钱面前，所有的道德、法律都被践踏，而当园丁、律师和检察官商量好了大家满意的价格之后，走出去面对孕妇和孩子都已死去而愤怒的群众时，他们反而难以逃脱惩罚，死去孕妇的家人狠狠地打在蒙着衣服的园丁，紧接着是一片黑暗，一阵惨叫，这一桩金钱和权力的交易似乎把那些得利者推向了另一种悲剧，而群众的暴力作为一种极端手段，正是因为社会的法律和道德体系的缺失。

复仇者是人性迷失的失败者，是路怒者，是遭遇社会不公正待遇的厨娘、工程师和受害者家属，而他们无一不是采用最极端的方式化解矛盾，以暴制暴，最后的结果依然是鲜血，是死亡，是爆炸，依然回到了丧失尊严，丧失自由，丧失公正的荒蛮之地，而作为结尾的婚礼变奏，似乎是为这个荒蛮的故事找到了一种化解的办法。阿里尔和罗米娜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他们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也就开始了自己一生幸福的旅程。但是罗米娜却发现在现场阿里尔和一个女子很亲热，她在阿里尔的手机里拨打出一个电话，这个曾经阿里尔告诉她是吉他老师的电话，却被那个女子接了起来。罗米娜的疑心越来越重，她问阿里尔的是：“你是不是和她睡过？”阿里尔终于承认了事实，但他说她只是一个炮友。但是这种背叛让罗米娜悲痛欲绝，她一个人跑到了天台。此时一名厨师看到了她，走上前劝慰她，而这一个陌生人似乎让罗米娜找到了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当阿里尔跑到天台的时候，看到的是罗米娜和厨师在那里拥抱、激吻，甚至还脱了裤子。

“我要拿走你的财产，我要睡遍给我爱的所有男人。”这是罗米娜对阿里尔的威胁，当感情变成玩笑，那种一生厮守的承诺就会变得一文不值，而阿里尔在自己的背叛中也看到了自己面临的可怕现实。一场婚礼却变成了一场复仇，回到现场的罗米娜还把那个女子甩在玻璃上，弄得满身是血，而阿里尔终于疯狂地喊出了：“一切结束了，相比于你的报复，我对你的伤害不值一提。”他歇斯底里，她悲痛欲绝，谁都有错谁都是受害者，但是在复仇的火焰中谁又变成了报复者。但是在这混乱的场面中，在这剑拔弩张的危险中，拿起刀的阿里尔终于没有将刀刺向自己，或者罗米娜，而是切下了那块蛋糕，然后放进嘴巴里，吃完蛋糕他又走到了罗米娜的跟前，伸出手，最初邀请的动作，罗米娜看到发生的一切，看到注视着自己的朋友，看到阿里尔伸出的手，终于在犹豫之后站了起来，扑向了阿里尔，在拥抱和亲吻中，继续了这场本是幸福生活开端的婚礼。

的六个故事里，不管是人性的弱点，还是社会的弊病，都是因为无法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都是在复仇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其实面对矛盾和冲突，面对变异和背叛，面对社会的不公甚至腐败，作为小人物，伸出手可能是一种邀请，拥抱彼此可能是一种包容，他们曾经是背叛者，他们曾经是报复者，但他们也是受害者，只有当他们一起走出那段故事，一起告别愤怒，一起化解矛盾，才能将复仇变成宽容，才能回到爱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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