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7-23 《流亡的故城》: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

  〇点 
  的鬼
走路非常小心
它害怕摔跟头
  变成
  了人
        ——顾城《鬼进城》

〇点之后的时间是一个星期的七天,而鬼之后是不是进入城里的人?星期一,鬼是些好人;星期二,鬼闭眼睛就看见了人,睁开就看不见了;星期三,鬼和人一样破了个大洞;星期四,鬼审圆珠笔,绕过了一些成人;星期五,鬼一退,人倒变了有嘴有脸的大饼;星期六,鬼演电影,好几个人打他;星期天,鬼说,“死了的人是美人”。鬼进城,在〇点之后,在七天之间,而时间的戏剧却远离了上帝的创世神话,最后的“远处有星星”,“更远的地方/还有星星”,而在时间“过了很久”,“他才知道烟囱上有一棵透明的杨树”,燃烧没有了,死亡没有了,就在那里长啊长啊,像烟一样飘远,像树一样透明。

其实鬼是看不清城市的,他只看见像自己的人,好人或者美人,破掉的人或者变化的人,鬼进城必须是出城,出城之前就已经过了零点,过了几天,于是鬼在城市之外,杀死了人,又把自己自杀了。这是1992年的戏剧,1992年的诗歌,1992年的鬼,它距离那个流着血看见死亡的日子很近,1993年,在离城遥远的岛屿上,一把斧头写下了鬼进城的终结篇,1992和1993,鬼和人,岛和城,隔了〇点的钟声,隔了七天的神话,上帝不在,诗人不在,鬼早就摔了跟头,像人一样死去。

: 吕美静
主演: 西川 / 唐晓渡 / 文昕 / 梁鸿 / 吴思敬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香港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13-12-30
片长: 60分钟
又名: 流亡的故城——纪念顾城逝世二十周年

一首诗被一个叫顾城的诗人写下,也被他注解,一个鬼进入〇点之后的城,也进入七天之后的城,城是古老而中心的北京,城是杀人而自杀的顾城,一种是离开,一种是制造,一种是诗歌,一种是现实,却在“鬼进城”的寓言里合成一体,“杀人是一朵荷花,杀了,就拿在手上,手是不能换的。”不能换的是手,也是〇点之后、七天之内的时间,但是诗人顾城却把手伸了出来,而且“一直伸着”,“不知是示威还是已经投降。”他说自己像昆虫,他说自己又是跟人是一类的,当好多的鸟儿把自己吃掉的时候,“活着的人就能听见我了”。被吃掉是一种牺牲,被看见是一种示众,那些鬼去了哪里?在很近很近的1993年,上面行走的顾城说:“我忽然觉得最美的日子都在后边。”

最美的日子之前呢?1993年之前的20年呢?1993年之前的那个在梦中看见死亡的五岁呢?那是另一个城,它叫北京,有着天安门的北京,有着英雄的北京,有着革命的北京,但是在城里找不到出路,那些地名,都在诗里,却从来没有出口,不管是进入,还是离开,都无法看见路的尽头,在和我和你有关的故事里,北京只是一个带来惶惑、不安和迷失的城市。是的,这是永远留在顾城10岁记忆里的北京,家被打开,书被抄走,父亲被抓走,全家下放,“原来的生活像一页纸翻了过去。”只是在这一场劫难中,为什么在1960年的动物园、1969年的天安门、1971年的火道村的照片里,那个孩子却面带着微笑?离开城,对于顾城来说,仿佛是生命的一次出发,他或者已经看见了自己命运将会走向那个童话般的开始:“我梦想着一个小城,地上可以种土豆,我背着弓箭在城上巡视,不时向外面放上几箭。”

《流亡的故城》海报

少年的梦想,城的梦想,20年后却在遥远的新西兰激流岛上变成了现实。可是在没有看到20年后生活的时候,顾城的微笑却像是对于北京的嘲笑,对于时代的讽刺,“即使来到北京,也在另一个地方做我童年的梦。”是的,北京城早就已经封闭,对于顾城来说,只留下一个永远散发着童年懵懂而纯洁的梦。“爱情过去,我们剩下了婚姻;革命过去,我们剩下了政治;诗过去了之后,我们剩下的是诗坛。”童年是爱情,童年是革命,童年是诗歌,可是一旦童年过去,梦里就只剩下五岁时看到的白色灰烬,在墙上清晰起来,越来越近,像极了死亡的颜色。

生和死,无法从童年的梦中去除,所以那个少年微笑着想起种土豆、背弓箭的生活,写下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的朦胧诗。1979年的《一代人》是从劫难中苏醒过来的“一代人”的精神箴言,这是一个时代集体的朦胧,一个时代集体的呐喊,谢冕说:“这一批人的出现使得人不适应,人们把不正常的看作是正常,把正常看成不正常,而朦胧诗开始了新的时代。”唐晓渡说:“这是信仰受到摧残之后,出现的是个江湖,他们散漫,却闪烁着某种共产主义思想。”朦胧诗打开了世界的门,像是一种抗击,像是一种取代,而那个是个江湖里,他们都是微笑的少年,都是开始种土豆的城民,都是背着弓箭可以放箭的战士。

但却是一个乌托邦,尤其对于顾城来说,诗歌是另一个城市,他把自己带了进去,却再一次把门关闭,他在里面,是城里的王。同为朦胧诗人的杨炼把顾城的这种封闭行为叫做“自我戏剧化”,他逃离了那个城,却建造了自己的城,那是梦想,那是诗歌,他是诗人他是王。所以在成都的朦胧诗人朗诵会之后,面对拥堵的人群,顾城极度生气,他真实地爆发自己,在人群之中他只有自己,“我喜欢林黛玉,也喜欢李逵 这些使我感觉到的是人的那种真切、纯粹。”他是真实的,他可以忽视人群,“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他说,“孙悟空大闹天宫就是这么一出游戏痕迹,在日月天地间取得大自由。”

大自由,在无法真正实现的时候,他只能选择小自由,选择在自己的小城里演出自己的戏剧。和谢烨认识,是诗歌,一起结婚,是诗歌,离开中国去往新西兰呢?或者也是诗歌。激流岛的那一块土地,那一所房子,那一间菜园,以及鸡窝、大海,其实都属于顾城,都是20年前的那个小城,顾城做木工,设计房子,两个人,或者一个人,是小城的王。对于别人来说,顾城在流亡,但是对于顾城来说,却是一次关于梦想的追逐和实现。“在激流岛过一种粗民的生活,顾城相信奇迹,试图创造奇迹,也的确创造了奇迹。”

但是自我戏剧化却永远在边缘着自己,边缘着梦想,“365天没有变化,美丽就会变成一种可怕。”每天的每天,都是大海,都是小屋,都是土豆,这是机械式的而生活,甚至连背弓箭的机会也没有了。而那些养着的100多只鸡也让顾城看到了人群的影子:“鸡的世界与人世无别,只是少点文化,不相混杂。小鸡无知多动,母鸡琐碎,公鸡尴尬虚妄,与人一样,等级森严,一代代鸡如此近似,真像‘百年孤独’,只是有的在春暮忽然透出清净的玉色,把人看呆了;每一代都有这个瞬间,优雅,平静,淡红的冠上有火焰。当然公鸡还是没有希望的,他们永远那么怯懦,浮躁。”所以西川把顾城的流亡看成是“一点也不享受”的经验,因为要面对生活,面对现实。

能够用手工木艺制作出精美的擀面杖,但不一定会和面做包子;能够在梦想的世界里种上土豆,却并不一定会剥皮煮熟土豆,能够背着弓箭在城上巡视,却可能将箭头对准自己,对于顾城来说,激流岛其实变成了新的城,带有不安、惶惑的城。妻子谢烨照顾他,像照顾孩子一样,对于他来说,他离不开谢烨,就像离不开生活,离不开那顶永远戴在头上的帽子——因为怕脑子着凉,他必须在高高的帽子里获得一种安全感,“象征着长城上的一块砖”。可是长城的意义,何尝不是和北京一样,是一个古老的极权象征,所以诗歌和现实,岛屿和吗,梦想,依然让顾城感到焦虑,感到惶恐。

“我有种堂吉诃德式的意念,老向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高喊前进。我一直在走各种极端,一直在裁判自己,在我生命里总有锋利的剑,有变幻的长披风,有黑鸽子和圣女崇拜。我生怕学会宽恕自己。”所以顾城会在政府的管理下,把所有的鸡的鸡头剁下来,扔在一只桶里;所以他会在新西兰中国诗人举办的“幸存者”艺术节上,身披用毛泽东头像排成法西斯符号的绿色床单,在街上行走;也所以,会和来岛上的英儿一起生活,一起制造关于爱情的神话。

顾城相信,生命中可能遇到两个完美的女性,而她们也可以像姐妹一样。英儿,这个在顾城夫妻没有去往新西兰的时候,就在一床的哭泣中爱上顾城的女人,只身来到了激流岛,闯进了顾城的那个小城,她是另一种爱,是另一种梦?“她最大的痣在臀边,和我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是认同,但是当真正闯入生活的时候,两种爱如何平衡,或者没有道德的约束,或者是自由的实践,但是这只不过是顾城世界里的一个乌托邦,一个自我戏剧化的表达,甚至只是一个如孩子一样的游戏,他天真地看着她的裸体,那她当成诗歌的一部分,他那么纯粹地把世界想象成没有恶意的存在。可是谢烨在哪里?生存的保护者在哪里?或者那顶高高的帽子在哪里?

10年的婚姻,最后是一次争吵,两次争吵,最后的最后是一把斧子,一滩鲜血,以及两个人的死亡。他痛恨人变成成人之后的暴力,但是他却亲自实践了,仿佛是完成宰下那些鸡头的简单动作,是快意的爆发,也是对于死亡的体验,但是他把一个无辜的女人带了进去,把生命当成了一句可以删除的诗句。1993年,一个小岛,两次死亡,三个成人,四封遗书,构成了顾城生命的绝响,他说:“我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所以死亡是没有的。”他说:“十字架是有的,可钉在上面的人没了,他想到处走走,不想回到十字架上去。”他说:“如果死亡只是我们对死亡的一个想法,死亡也就没有了。”他说:“流出的血变成了樱桃,你们看着被钉死的嘲笑,然后又膜拜,你们知道他们已经死了,你们可爱地发明了钉子,用钉子来说明你们的真理。”可是再多的“他说”,都无法变成一句诗,无法变成一个梦——他说,是他曾经说。

于是鬼进城了,于是鬼摔跟头了,于是鬼破了一个大洞,于是鬼被人打了,五岁时墙上的灰烬,十岁时城里关闭的门,都在那一刻变成了现实,最美的日子都在后边,可是〇点之后的世界已经是明天了,世界不是一个乌托邦,流亡曾经是反抗,是逃避,而〇点之后,流亡变成了新的统治,新的暴力。这是一个轮回,先前是以国家的名义,而后来是以诗歌的名义——鲜血代替了梦想,死亡代替了自由,“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其实美人只是死去的人。

“你们已无言,而石头有了呼声。”坚硬的时间里,朦胧诗歌也已经在〇点之前走开了,“一代人”在远处,他们或者还在诗歌江湖里,或者摔跟头变成了人而汇入了人群,或者找到了城的另一个秘密通道,他们是转行进行油画创作的芒克,是驻居在鼓浪屿的舒婷,是主编《今天》海外版的北岛,是从精神病院出院的食指,是活跃于海外诗歌界的杨炼,是双目失明的梁小斌,是与友人失去联系的江河,是任职于大学的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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