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13 《谋杀绿脚趾》：保龄球不在地毯上滚动
将拇指插入球孔，将球托到胸前，然后是拿正，松肩，起步——保龄球被用力一掷，当它在不光滑却也绝非是在毛糙的木板上滚动，当它顺着球道的轨道向前，这是快速或者缓慢的过程，但是最后当保龄球撞击竖着的球瓶时，结局也无非是第一次的全中，或者第二次的补中，再或者是第三次不中而被取消资格。以局为单位，必须决出胜负，具有娱乐性、趣味性、抗争性和技巧性的保龄球，最终必须服从这一套规则。
但是对于督爷来说，“我们打保龄球吧”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游戏，没有投入的他坐在旁边，喝着酒，抽着烟，想着某件已经发生的事，和沃尔特或者唐尼讨论一个和自己有关的绑架案，但即使站起来，在球道外凝视了一下，最后也只是做了几个简单的准备动作，但最终终于没有参与保龄球的比赛，当他退回到远处，面对穿着奇异衣服，做出挑衅动作，说出威胁口吻的对手，亦是无动于衷。当一个热爱保龄球的人，远离了保龄球赛场上的厮杀，是不是对于一种游戏的远离？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保龄球从不在那块地毯上滚动。
督爷租着的房子墙上挂着和保龄球有关的照片，当那颗黑色的保龄球被讨债者拿在手上，又重重摔在地上砸破地板的时候，督爷甚至也没有生气，他只是善意地告诉他们：“这是保龄球。”一个被突然闯进来的人按在马桶里，突然开口要他还债，突然把他设置了一个妻子邦妮，无论如何在意外大于惊喜的时刻，一生都在混日子的督爷是心有余悸的，保龄球只是砸坏了地板，不管是保龄球还是地板还有修复的可能，但是当那两个闯入者之中的“中国佬”无端在他的地毯上撒尿的时候，似乎就把督爷推向了愤怒的边缘，因为这是一块“和我房间很搭”，撒了尿，而且被陌生的闯入者撒了尿，无疑就是破坏了生活，破坏了保龄球之外的规则，他没钱，没有妻子，甚至没有一个安定的家，“但是我有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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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乔尔·科恩 / 伊桑·科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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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和欠债人的名字一模一样：杰夫·勒博斯基，闯入者破坏了督爷安于现状、甚至懒惰的状态，破坏了和房间很搭的地毯生活，破坏了自由自在的与世无争的现实。地毯被尿了，于是他找到了另一个真正欠债的杰夫·勒博斯基，他的目的也只有一个，给他一块新的地毯，但是当走进勒博斯基的家，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些和总统夫人合影的照片，那些对城市成就者进行资助的奖章和证书，看到了双腿残疾却是百万富翁的杰夫·勒博斯基，督爷似乎又被生生推到了边缘，“我被人砍断了脚，我也要自己解决问题。”这是坐在轮椅上的勒博斯基对他说的话，包含着励志的成分，而当他对着督爷喊出了“你这个游手好闲的丧家犬”的时候，督爷的自尊似乎受到了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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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谋杀绿脚趾》电影海报 |
但是更换新的地毯，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重拾自尊的方法，和房间很搭，就是很有教养的表现，即使面对勒博斯基的谩骂，督爷也毫不放弃对教养的追求，即使看上去像是偷，也必须完整地将被尿了的地板更换掉，于是在换回了新地毯的地板上，督爷做起了“飞毯之梦”：那一块飞毯，在洛杉矶这个“天使之城”上空飞行，而他跟随着飞毯，俯视着城市，在有地毯的那一刻，他是快乐的，是惬意的，是独立的，是宛如上帝一样的存在。
但那只不过是一个现实之外有限展开的梦，而梦醒之后，地毯也不见了，接着那个电话就像再一次闯入的陌生人，又把他的地毯生活毁于一旦：杰夫·勒博斯基的年轻妻子邦妮被人绑架，勒索100万美元，勒博斯基怀疑就是尿了督爷地板的那批人干的，于是让他拿着100万的赎金去交给绑匪，然后救出邦妮。督爷答应勒博斯基，并不是为了一个残疾老头的爱情，坐在轮椅上的勒博斯基曾经哭丧着脸对他说：“她是我生命中的阳光，她被绑架了，坚强的男人也会流泪。”但是在要那块地毯的时候，督爷亲眼看见坐在阳台上的邦妮，正在无聊地在脚趾上涂绿色的指甲油，看到督爷，她轻佻地说：“你出一百万，我就舔你。”所以在督爷看来，一个年轻却放荡的女人，一个失去了双腿的老头，何来爱情？督爷也并不是为了自己完成任务可以拿2万的报酬，倒是和督爷一起的沃尔特，在妻子辛西娅离开只留下一只狗的生活中，需要这2万美元的报酬来改善生活。、
不为别人的爱情，不为金钱，督爷卷入了这起绑架案，其实只是为了教养生活，似乎游离在游戏之外，而这种游离状态让督爷的现实破绽百出，但是在被牵引着改变了的生活里，督爷却依旧在追寻属于自己的生活，种种的无奈，种种的矛盾，种种的意外，总是让他在如保龄球一样的滚动生活和如地毯一样的安静生活之间，看见了许多被闯进来的现实。勒博斯基无疑是最大的闯入者，因为他的名字，督爷的生活被打破，因为邦妮被绑架，他接手了那个任务，因为交给他那装着赎金的箱子，他无法摆脱一次次“要钱”的麻烦：在和沃尔特深夜实行计划的时候，在指定交接的桥上，沃尔特把自己装满脏脏内衣的另一只箱子扔了出去，而从保龄球馆出来，才发现放着那只装钱箱子的车子被偷盗了；等警察找到了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车子，箱子又不翼而飞了；在车子上发现了名为拉里的孩子的作业，找到这个孩子追寻箱子的时候，拉里竟一言不发；沃尔特实施B计划，却砸错了车，使得督爷越发难以摆脱一系列的意外；最后勒博斯基问他那箱子里的钱在哪？自称是绑架者的乌力带着土拨鼠来威胁让他交出那笔钱；勒博斯基的女儿莫德又告诉他这是死去的母亲留下的基金会资金，必须让督爷把钱拿回……交错而错，督爷似乎再也无法从错乱的故事里挣脱出来，为了那块能让他梦见自己成为上帝的飞毯，他只能一步步进入非自我的现实，像保龄球一样在别人制定的规则里滚动。
现实的矛盾性，便是督爷人生的写照，他是卑微的，穿着肮脏的睡衣、皱巴巴的短裤出入超市，即使买一瓶牛奶也要开一张支票，没有心爱的女人，没有帮助他的家人，只有两个在保龄球馆里聊天的好友唐尼和沃尔特，但他也是有尊严的，无论是被闯入者暴打，被威胁，还是被那些警察臭骂，甚至砸痛了额头，他也总是保持自我，并且不忘记提醒人“请叫我督爷。”他是个小人物，在这个洛杉矶“天使之城”里，是无所事事的中年混混，就像那一团从荒蛮之地吹到灯火辉煌的城市里的一团草，总是在风中失去方向，但是他却为了地毯，敢于面对那些虚伪的人，百万富翁勒博斯基只不过是一个落魄的人，他的箱子里根本没有所谓的100万；虚伪的莫德自称是个女权主义者，在地毯上做出的画是关于女人的阴道，但是她却需要在督爷的身体里寻找活的文本，那一种在她口里说出的“爱”只不过是和督爷的一夜情里培育怀孕的种子，一种行为艺术，完全和爱无关；虚伪的乌力，看上去气势汹汹，那寄给勒博斯基带着血迹的绿脚趾，根本不是邦妮的，而是自己在女友的脚上切下来，只是为了那一箱子的赎金；还有虚伪的邦妮，一百万可以舔任何男人，怎么会是别人生命中的阳光？督爷身上充满了恶习，他说自己曾经是个作家，而且还是摇滚乐队“洛杉矶七侠”之一，但是现在的生活除了烟酒，就是幻想，就是一块地毯撑起来的教养生活，但是督爷却是善意的，当他从勒博斯基那里看到了被切下来的绿脚趾，很害怕地对沃尔特说：“他们会害了她”，他身上穿着的“菩提树”的T恤，似乎在无声地表达着那一种善意。
矛盾的现实，矛盾的生活，当一切以闯入的身份破坏自己的规则时，督爷或者才是那个折射出一个时代特征的典型，一次绑架，一个脚趾，一场骗局，以及虚无的一百万，谁是真实的？那里有自称百万富翁的虚伪老头，有女权主义的所谓艺术家，有据说可以振兴电视业的色情产业，但是他们无非也在追逐着空洞的名利，甚至连警察，也长着欺软怕硬的嘴脸。这是他们的秩序，这是他们的规则，而在督爷的世界里，沃尔特、唐尼，似乎就是被他们的规则排挤到狭小的世界里，作为一名越战退伍老兵，沃尔特脾气暴躁，在保龄球馆总是大声地呵斥被人，甚至会拿出枪来威胁，但是他对督爷是充满真挚的感情，每次遇到危险总是挺身而出，即使他有着安息日不做任何事的规则，但是当督爷陷入困境的时候，他也改变了自我规则，和督爷一起闯入了勒博斯基的家，揭穿了这个老头的骗局。而唐尼，似乎总是在保龄球馆里，对于督爷的事也很少参与，但是对于他来说，一生都在遵守着规则，即使和现实脱节，他也从来没有任何的贪欲。
三个人，当被闯入者带入他人规则的时候，他们或许有着无奈，但最后一定是捍卫，从保龄球馆出来，德国小子无力终于烧了督爷那辆已经破烂不堪的车，当他们威胁只要三个人身上的钱时，督爷和唐尼颤巍巍地去拿皮夹，而沃尔特却拒绝了他们，他用保龄球作为武器，狠狠教训了他们，当乌力落荒而逃，唐尼却因心脏病突发而倒在了地上，作为越战退伍兵的沃尔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出生入死的战场：“坚持住，你行的，救援的直升机就要到了。”
唐尼终于死去，没有钱的督爷和沃尔特用超市的铁罐装了唐尼的骨灰，站在大海边上，沃尔特像一个牧师那样为唐尼祈祷：“一个深爱着保龄球的男人，一个喜欢冲浪的男人，回到男太平洋的怀抱吧”骨灰撒开，被海风吹散，纷纷扬扬覆盖在督爷的脸上，督爷像往常一样骂了一句“去你的”，却紧紧抱住了沃尔特，那一刻，面对逝去的朋友，他或者更能体会友情的力量，像保龄球一样滚来滚去的生活，总归需要一种公平计分的规则，需要一种被击中的存在感，而在保龄球之外，是如那张地毯一样的教养生活，有时候是遥远的梦想，但是在梦想的支撑中，它总是给人踏实、温暖的感觉，因为那里是家，是房间，“和我的房间很搭”的也是身边的朋友。
卑微和尊严、小人物和英雄、恶习和善意，时代混合着不一样的督爷，而当这个故事在那个老牛仔的口中被说出的时候，它是一种真实的生活，戏谑却不悲伤，无奈却不黑暗：“不知道你是否如此，但我从中能得到安慰，希望督爷一切都好，希望能打进决赛……这也是个不错的故事，你不觉得吗？让我当众大笑，或许只是偶尔，我不想见到唐尼离开，但我知道，另一个督爷就要降临在这世界上，或许这就是人类喜剧的流传方式，一代接着一代。犹如西部的大马车，横跨大沙漠……看看我，又开始长篇大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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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心慌方》：为什么缺少信仰？
顾后： 《儿女英雄传》：只为点缀太平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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