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13《女人的碎片》：以及一座桥的诞生
那一座横跨两岸的桥终于合拢了，而且开始通车，和桥上形成的车流一样，桥下的水也不再结冰，顺着地势缓缓流动。这是4月3日的一幕，桥上和桥下，通车和流动，都宛如春天的气息一般，还是一种新的开始。而对于玛莎来说，当她将去世半年的孩子骨灰撒向河里，人生那充满了悲痛的一章终于翻了过去，她抬头，她望向远方——而在开满鲜花的草丛中，一个小女孩轻轻地爬上了那棵苹果树，小心翼翼地摘取了已经成熟散发着香味的苹果，底下的母亲喊着“露西”的名字，在溢香的苹果树下，他们享受着丰收的快乐。
一切似乎都是美好的，一座桥的合拢，一棵苹果树的生长，一个女孩的收获，以及一位母亲的满足，在这个春天时节成为完美的生活。这是梦想照进现实？还是在现实中发现了梦想的美好？一个孩子死了，却在肉身成灰烬而最终变成大自然一部分的时候，完成了新生：这个被玛莎称为“散发着苹果香味”的女孩是不是就成为了那棵生长而且结果的苹果树？当名为“露西”的女孩摘下一个苹果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生活中生与死的缺憾都被弥补了？诞生而新生，对于品尝了生活的苦和痛的女人来说，在这半年的现实光阴里，她又经历了什么？
结尾如美梦般的新生，对应于开始如噩梦般的死亡：9月17日，在大桥施工的丈夫肖恩对着工友们说：“我答应未出生的女儿，让她第一个过桥。”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脱下了工作服，去了车行和玛莎一起用玛莎母亲的钱买了灰色的车，然后陪着大肚子的妻子玛莎回家，“我们一家人才重要”的感慨和四帧B超黑白照的礼物，都是夫妻两人对于即将降生的孩子和未来美好生活的期望，而玛莎“想让孩子自己决定何时来到世上”的生育观更是将这个家作为孩子生命的起点。晚上，躺在沙发上的玛莎感觉到一真难受，肖恩说已经是宫缩了，于是给助产士芭芭拉打电话，芭芭拉正在别处接生，说马上可以到了；心稍微宽慰了一点，玛莎发现自己下身流出了羊水，羊水破了？她感到自己的肚子又开始痛了，肖恩给她按摩肚子，玛莎问他：“你害怕了吗？”肖恩吻了她；芭芭拉没有来，另一个助产士伊娃伍德来了，她安慰玛莎，把药剂涂在玛莎的肚子上，然后听婴儿的心跳，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传进玛莎的耳朵里；但是玛莎的疼痛没有减弱，伊娃建议她去泡浴，肖恩抱着她进了浴室，玛莎的一只手出现在镜头前，没有了动作，似乎是一种不详的预兆，但是当肖恩拿来了东西，镜头跟着他，转过去玛莎的手又开始活动了；玛莎开始流血了，肖恩又将她抱起来，去了卧室，伊娃用手探了进去，说摸到了孩子的头，然后让玛莎倒过来，“用力！”但此时孩子的心率有些问题，始终没能恢复到期望值，此时他们准备送医；但是玛莎拒绝去医院，再一次宫缩中，肖恩打了急救电话，但是正在用力的玛莎将孩子生了出来；伊娃抱起孩子，孩子终于哭出了声音，她把孩子递给了玛莎，肖恩忙着给抱孩子的玛莎拍照；正当大家舒了一口气开始享受成功分娩喜悦的时候，伊娃突然大叫：“快！让孩子哭出来！”
但孩子终于不再哭出来，身体也开始发紫，在急救车的呼啸声中孩子被送往了医院——9月17日，是这个孩子出生的日子，也是孩子死亡的日子，她只是用最初的一两声哭声，只是在母亲的怀抱中触摸了这个世界，从生到死只有短短几分钟，而对于这个家庭，对于玛莎和肖恩来说，却是漫长苦痛的开始——30分钟分娩的过程是一个长镜头，其中有痛苦，有安慰，有害怕，有惊喜，但最终在大喜大悲的情绪辗转中，在未卜的命运里，孩子的哭声被救护车的尖叫声覆盖，初为人父人母的喜悦被失去孩子生命的悲痛取代。当命运变成了一地的碎片，身为女人的玛莎又该如何去面对？
| 导演: 凯内尔·穆德卢佐 |
二十多天之后的10月9日，大桥的建设比9月17日进展了不少，走在街上的玛莎开始回到工作岗位，看上去似乎没有发生什么，但是回归对于她来说，往往意味着更多的错位：她的办公桌前坐着另一个男人，见到玛莎他才站起来；玛莎去厕所，镜头下的她给内裤垫上了什么东西——对于玛莎来说，生活已经显示出更多的碎片，而这些碎片甚至反过来又戳伤了她，造成了精神上的二次伤害。她在超市遇到母亲的朋友，她安慰玛莎并且说了一句：“她会遭报应的。”口中的“她”指的是助产士伊娃，连同玛莎的母亲也认为是伊娃害死了孩子，他们已经让表姐苏珊做律师，提出诉讼，让伊娃赔偿一切损失；肖恩在医院里对着罗恩医生大发脾气，因为尸检还未查出孩子的致死原因；而在之后，母亲和肖恩为孩子选好了墓地，但是玛莎并不想举行葬礼，她想把孩子的遗体捐献给学校，供医学解剖……
实际上，在孩子死去的现实面前，玛莎虽然痛苦，甚至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在她看来，在家生产是自己和丈夫的共同想法，在整个过程之，作为助产士的伊娃也没有蓄意谋害的意思，所以她并不想把责任推给伊娃，甚至在孩子逝去的问题上，她是第一个走出困境的人，与其说在一个月之后感受到了更多锋利的碎片刺向她，不是因为孩子的逝世，而是众人在转嫁责任，甚至把无辜者定义为凶手。一个孩子刚出生就死了，对于大人来说一定是悲伤，母亲把伊娃说成是“禽兽”，要让她绳之以法，肖恩对她说：“我想她。”并求玛莎将她埋在公墓里，这些都是人之常情，而玛莎不仅拒绝对伊娃追责，而且要将孩子的遗体捐献给学校，拒绝举行葬礼，在某种意义上的确存在着自私性，而且在母亲和丈夫面前开始歇斯底里，仿佛孩子的生与死都是她一个人的事，也希望一个人来承担，也都是缺乏对他人感受认同的自私做法。
《女人的碎片》电影海报
但是，这里其实揭开了关于命运的直视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冷淡？”这是丈夫肖恩的质问，当孩子失去了生命，整个家也陷入到了冷漠和悲伤中，对于肖恩来说，爱情也一同解体了，她在那个夜晚抱着玛莎说：“我想你了。”他将手伸向了玛莎的下体，玛莎推脱说：“别这样。”其实在丈夫狂乱的进攻中，玛莎想脱去身后的拉链，但是暴力般的肖恩终于将这种迟缓理解为拒绝，他一怒之下离开了家，独自一人站在河边哭泣，之后他和玛莎的表姐苏珊越走越近，也最终在她那里找到了解决肉体饥渴的方法，但是满足欲望之后，肖恩还是无法走回这个家，还是无法面对玛莎，终于他以去西雅图度假为由，离开了玛莎——当他下车时，狠狠扔掉了头上的帽子，一种毅然的态度，是在告别婚姻；“我们需要正义。”这是母亲在她面前说起诉讼时提到的一个理由，并且母亲以自己的母亲为例，母亲在集中营中生下了她，为了活命，母亲四处找食物，“她说只要能抬起头就会有希望。”用集中营中母亲求生的极端例子，母亲要告诉玛莎的是：“现在你就要抬头，必须这么做，必须翻过这一页。”走向死亡边缘的母亲，最终度过了人生最大的难关，而玛莎在人生最苦痛的时候，也应该抬起头面对现实，但是母亲用集中营的例子似乎在暗示着孩子死于“谋杀”，而这一点玛莎最不能接受的，所以即使她流着泪，即使知道母亲为自己好，但还是愤然离开了母亲家。
玛莎的拒绝，玛莎的愤怒，是因为玛莎能够直视命运，孩子的确死了，助产士根本没有过错，为什么要把一切的罪过都推给别人？或者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对他人的污蔑是不是另一种谋杀？玛莎选择的是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痛苦，面对自己的厄运，在这个和别人无关的死亡事件中，只有自己才能劝慰自己，才能说服自己。她是在超市里闻到苹果味的，那一种味道深深吸引着她，她终于知道那是孩子降生那一刻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那是一种体香，也是生命的味道，所以在苹果的世界里，她让自己慢慢走出来，慢慢将碎片拼接成一个整体：她总是在手上拿着一个苹果，在坐地铁时放在鼻子旁边闻着；她在肖恩不注意的时候，将一个已经烂掉的苹果藏在口袋里；她把吃剩的苹果核保存下来，查资料知道如何催芽；她把所有的苹果核都放在纸上，然后放进冰箱里，不久，冰箱里的苹果核开始发芽……
从10月9日她第一次闻到苹果的味道，到11月7日她把烂苹果藏起来，从12月21日她开始喜欢吃苹果，到1月13日查询资料知道了催芽的方法，从2月5日看到冰箱里的苹果核开始发芽，到3月22日她在庭审现场说起孩子有苹果味道，并告诉法官“这个女人没有故意伤害宝宝”……从秋天到冬天，从冬天到春天，在时间的转变中，河水慢慢结冰又慢慢融化，河上的那座桥也慢慢在合拢，而对于玛莎来说，在苹果的世界里，她培育出新的希望，她孕育着新的生命，仿佛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而身为女人，也终于在时间的过渡中，在生命的流转中，在碎片的拼接中，走向完整——当孩子的骨灰最终撒向河里，水流带走的是那些灰烬和记忆，但留下的是一座桥的诞生，以及一个女人对于自我、生命和爱的重新定义。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577]
文以类聚
随机而读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