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11 《神秘马戏团》:我原本就出生在死刑台上
神秘的世界里是不是一定会有最后大白于天下的真相?“最后”的真相,或者在结局里出现,当马戏团里那个胖司仪说:“现在最好的节目开始了。”观众在注目,现实的帷幕被拉开,在那沾着血迹锋利的铡刀下,小百合露出一个头,她的脸上现出笑容,而当这个关于死亡的表演即将开始时,胖司仪拿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的是刚三那张脸,于是铡刀落下,底下的观众鼓掌,美津子和雄二甚至站起身来,为这个节目最精彩的演出欢呼。
最后的真相是小百合死在了马戏团的铡刀下,而主刀的是自己的丈夫刚三,也是美津子的爸爸,这就有了关于真相在伦理学上的表述:刚三把妻子小百合送上了死刑台,而女儿美津子则以鼓掌的方式欢庆这一结局。为什么小百合为送上断头台?为什么女儿会欢呼这样的结局?为什么小百合在最后一刻露出的是诡异的笑容?最后其实是一场马戏团表演,司仪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说过,这是一场关于生与死的体验,上来的人是被邀请的,而且要有足够的勇气,那么这样一种死亡完全是一种表演意义上的展示,揭下面具和露出笑容,似乎就是在解构死亡。
那么,从这个最后的结局返回,再次寻找真相,是不是需要从开始发现线索?“盛着头颅的盆子送来给少女,少女将它献给了母亲。刽子手提着沾满鲜血的长剑,表情木然地站着。那女子便是名副其实的女人,烈火激情,无比残酷。”这是引用法国作家于斯曼《逆流》中的一句话,它写在电影的引语里,在这里出现了两种身份,一种是少女,一种是母亲,而且这两种身份在烈火和献血中有了转换:少女变成了女子,而这种转换就是将两种身份合二为一:女儿成为了妈妈。对于这句话的阐释,似乎还出现在美津子的自白里:“我本来就是出生在死刑台上的,要不就是妈妈站在死刑台前生的,然后代替妈妈站在那里……家里到处都布满了死刑台,从我记事时起,这里就四处布满了陷阱。”
当然美津子自语的这段话后来出现在妙子的小说中,这里就出现了一种嵌套结构:美津子在行刑台上成了妈妈小百合,而美津子的故事又被妙子写进了小说里,雄二作为妙子的小说迷还在小百合面前读出了这句话。当这个嵌套的结构出现的时候,美津子转变成为妈妈小百合是真实的?还是只是妙子写作的一部小说?但是当雄二拆穿了妙子的谎言,他就以变性的美津子的身份出现,而在他的谴责甚至讨伐中,妙子其实就是小百合。
似乎已经变得很复杂了,美津子出现在小说里,也出现在最后马戏团的观众席上,小百合出现在小说里,也出现在最后的铡刀下成为妙子,雄二没有出现在小说里,却成为妙子的忠实读者,也出现在马戏团的观众席上。而在最后表演性质的死亡意义上,合理的解释似乎是在台下的美津子和雄二分别代表小说和现实中的人目击了小说中的小百合和现实中的妙子的死亡仪式。也就是说,即使小百合或妙子死在一种马戏团的精彩节目里,死在另一个文本里,但是这可以是最后的结局,那就是站在了死刑台上。当死亡成为最后的结局,那么真相可以沿着这个逻辑追溯上去。
| 导演: 园子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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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是爸爸对她的扼杀,在发现父母之事之后,她被身为校长的爸爸叫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刚三正在放映和小百合做爱时的视频,然后他让美津子走近他,然后问她:爸爸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你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一个自己的爸爸为什么会问她如此奇怪的问题,其实是刚三并不是把她看成是自己的女儿,而是看成了肉欲的对象,也就是在这个问题问过之后,在学校的办公室里,他强暴了美津子。这是美津子第一次死去,是作为一个孩子的死去,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墙壁都是白色的,但是在走出来之后变成了红色,这一种颜色的转变取消了她的纯真世界,从此她带着身体之痛走向了死亡。
第一次是强暴,是对于身体的戕害,和对于伦理的颠覆,那么此后,她就被当成了一个性爱活动的观看者,她被爸爸关进了那个木琴的巨大盒子里,只留一个小洞他可以看见正在床上的爸爸和妈妈。当那一次爸爸在妈妈不在的时候把美津子放到床上再行乱伦之事的时候,被妈妈小百合发现,于是这个乱伦的故事再次走向了颠覆道德的极致:爸爸竟然把小百合关进了木琴的盒子,让她看着自己和女儿。而从这一刻开始,美津子迎来了自己的第二次死亡:“那时我就是妈妈了。”在床上的自己成了妈妈,而盒子里的妈妈成了自己,这是一种互换,起先在盒子里看爸爸妈妈的时候,她觉得从爸爸的目光中发现他抱着的不是妈妈,而是自己,而妈妈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是兴奋的,而当自己代替了妈妈成为爸爸进入的对象时,她也体验到了一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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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马戏团》电影海报 |
12岁的美津子取代了35岁的妈妈,这个女儿身份其实已经取消了,而在女儿身份取消的同时,小百合妻子的身份当然也被取消了,也就是说,在盒子里她就是12岁的美津子,于是嫉妒的小百合开始折磨美津子,这是美津子生命第三次死亡:她打骂美津子,把她推向水池里,为了一个耳环穷追不舍,“爸爸不在的时候,妈妈就是魔鬼。”但是就在那次因为耳环失踪而追打美津子的过程中,小百合被反抗的美津子推下了楼梯,然后嘴角流下鲜血的小百合抚摸着美津子的脸,并对她说:“要把耳环找到,我对不起你。”然后死去。在最后一刻,似乎妈妈变成了妈妈,美津子变成了女儿。
但其实在美津子看来,这一切的改变已经无法更改,“12岁的美津子一下子成了35岁的妈妈,躺在棺木里的妈妈无邪的就像12岁的孩童。”也就是从美津子的角度来说,死去的是妈妈,却还是自己,“我成了妈妈”不是从身体被侵占开始的,而是体验到了快乐开始的,也就是在一种乱伦的罪恶中,美津子却得到了一个女人的高潮,所以她变成了妈妈小百合,而取消了自己。所以她上学,背着书包的是成熟的小百合,答题的也是小百合,考了一百分的也是小百合——正是让自己成为妈妈,才会在和爸爸的关系中变得正常。
但是这是美津子的希望而已,就像面对镜子时,她看到镜子里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妈妈,但是镜子外却是自己,这种错位给了她一种恐慌,而爸爸还是无法遏制自己的欲望,他像一架欲望机器,不断和其他女人做爱,于是失望的美津子从屋顶跳楼,被救起下肢瘫痪的她又在爸爸和女人面前用刀戳伤了自己的大腿,最后在那个女人将找到的一只耳环吞下去让她彻底崩溃——这是美津子的第四次死亡,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美津子走到了小说的终结。
美津子在小说中,小说的作者是妙子,似乎作为作者的妙子虚构了美津子,或者说,美津子的生与死都和妙子有关,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作家几乎不出门,她以神秘的方式被人们传说。但是出版社总编带着编辑雄二来到了妙子的工作室,雄二似乎非常喜欢妙子的小说,称她为“老师”,还常常读着小说里关于死刑台的那几句句子。妙子似乎也对雄二有着特殊的感觉,她称他为“机器人”,因为据传雄二没有性欲。有一次雄二接到总编的电话,他说妙子其实是个骗子,是个疯子,他希望雄二进行调查,撰写关于妙子欺骗的文章,用来弥补出版市场不景气的困境。雄二开始接触妙子,最终以偷偷藏了第一页手稿的方式,把妙子引到了一间房子里,当妙子坐着轮椅推开门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就是美津子的家。
美津子是小说中的人物,她的那个家却在现实里,其实这里出现了虚构和现实的交叠,正像雄二曾经问过妙子:“这是你的自传吗?”妙子笑着说:“我没有被父亲强暴过。”而当她走进这间屋子,才知道自己的一切秘密都被雄二识破了。的确,当雄二脱去上衣露出胸前做过手术的位置时,他的真实身份才揭露了谜底,她就是美津子,“为了接近你,我做了整容,进了编辑部。”当美津子从小说中出来变成现实中的雄二,那一个原本是虚构的文本或许就是现实的一部分,也就是这就是妙子的自传——但是,她不是美津子,而是小百合。
那次从楼梯上被推下来的,不是小百合,而是美津子,正是从这里开始,小说和现实走向了不同的方向:美津子没有死去,但是小百合以为是自己杀死了她,从而陷入了焦虑、恐惧,最后甚至神经错乱,而她从此以后把自己当成了美津子:她背着书包上学、回答问题、考试,当自己沉浸在成为美津子的虚幻中的时候,旁边的同学却以奇异的目光看着她。所以,她的小说可以看成是一部自传,当她终于得到治疗变成妙子的时候,她也用谎言的方式让自己成为一个坐轮椅的残疾人,即使出门也是全副武装,让小百合死在过去。
但是真实的美津子没有死去,当她以雄二的身份再次演绎这个故事的时候,当然进入到了现实部分,他在妙子的家中发现了那把木琴盒子,里面其实关着一个人,那就是刚三。当时小百合设计让刚三摔断了腿,并让他变得痴呆,然后把他推下了轮椅,装进了盒子,而自己以互换的方式成了轮椅作家,继续着自己的谎言。当这一切被揭穿,雄二将盒子里的刚三用铁链绑在了床上,然后拳打脚踢,控诉着爸爸的暴行,在读着美津子的那段关于死刑台的话之后,他说:“一切结束了,去轮回吧。”然后把妙子,也就是小百合也绑在了床上,最后拿起了电锯……
这是现实的最后结局?强暴女儿的刚三受到了惩罚,他的双脚早已经失去了,躺在那里的时候就是一个血人;小百合得到了惩罚,坐在轮椅上本身就成为残缺的象征,“被强暴的女人会感觉自己的双手双脚被砍了,她变成了另一个女人,失去了行走的自由。”而雄二遭遇了身体的伤害,精神的戕害,并且彻底告别了美津子的身体,他也并非是赢者。但是这并非是最后的结局,当在马戏团里走上行刑台的精彩节目上演的时候,这种结局又在另一种意义上被改变了:为什么刚三没有收到处罚,反而变成了司仪?为什么要走向死亡的时候,小百合还面带着微笑?
其实,这就是一场表演,它甚至会成为和小说一样的虚构,当小百合和刚三在现实中死去,也仅仅是一种象征意义的死去,但是在小说中,那个掌控了一切的作者却没有死去,也就是说,美津子在小说中已经死去,不管是贞操、身份、灵魂和生命,都已经在出生时走向了死刑台,而唯一活着的就是妙子,她是作者,正是她用那本小说惩罚了刚三,惩罚了道德堕落者,而自己,在小说中从来都是一个受害者,和美津子一样,是被刚三这样的人所控制的,即使最后为了抢耳环打美津子,她也是以被推下楼梯的方式而死去,那么内疚和不安的就只有美津子。也就是说,在小说中,她几乎不承担道德的审判,她早就独立在死亡之外,所以只要作者不死,那么作品就会不死,就会成为一种永恒,所以她会在铡刀之下,现出笑容,“我本来就是出生在死刑台上的,要不就是妈妈站在死刑台前生的,然后代替妈妈站在那里。”抽离出来的她以相反的方式在死亡之外永远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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