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11《哭泣的草原》:大历史下的个体消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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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写着:“希腊三部曲”之第一部,出现在字幕中,或许是西奥·安哲罗普洛斯官方的一种命名。从《1936年的岁月》、《流浪艺人》和《猎人》组成的“希腊近代史三部曲”,到之后由《塞瑟岛之旅》、《养蜂人》、《雾中风景》组成的“沉默三部曲”,再到《鹳鸟踟蹰》、《尤利西斯的凝视》、《永恒和一日》的“边境三部曲”,三部曲的多个系列组成了安哲罗普洛斯的影像视野。“希腊三部曲”也称之为“希腊悲伤三部曲”,或者叫“巴尔干三部曲”,当安哲罗普洛斯未能完成三部曲的最后一部,这种遗憾带来的是某种整体性的缺失,但是另一个疑惑是,同样表现希腊那段苦难的历史,“希腊近代史三部曲”和“希腊三部曲”的不同命名应该指向不同的历史和现实,但是两个三部曲似乎并没有在时间背景上的相异性,或者说,安哲罗普洛斯的两个三部曲系列是不是只是一种概念上的命名?

作为三部曲的第一部,安哲罗普洛斯将目光投向从1919年到1949年内战之后的希腊,这几乎和《1936年的岁月》、《流浪艺人》和《猎人》三部曲所体现的历史背景一致,但是很明显,安哲罗普洛斯构建“希腊三部曲”,希望区别于“近代史”的大历史观,“重写”这一段历史,重点是突出对个体的描述,也就是说,从个体的变迁和流浪中反映希腊的历史,从大写的历史回到小写的历史,在历史中随波逐流的个体应体现更多的悲剧性,镜头当然更应该有穿透力,它所关注的是个体的命运。的确,在对和希腊民族、国家有关的历史书写中,安哲罗普洛斯采用的是背景交代的方式,很多通过影像元素的运用体现出来,比如街道的各种标语,比如广播里关于人民阵线投票的宣传,比如艾力克西斯信中所体现的时间节点,当这些历史成为一种背景,安哲罗普洛斯的镜头明显从远景中景变成了近景和特写。

但是在对个体命运的描述中,很多人物形象依然是空泛的,艾雷妮的丈夫艾力克西斯给人一种平面化的感觉,他起初对艾雷妮的爱慕,两个人逃出草原,他对音乐的执著,以及最后离开希腊去往美国,都缺少鲜活性,他更像是一个符号,维系着艾雷妮活下去的勇气;艾雷妮的养父史派诺斯的性格也是单薄的,那一段不伦的关系缺乏铺垫,最后猝死的过程也缺少推进的意义,而葬礼过后家门口被吊死的群羊描写亦是脱离了叙事的逻辑;当然还有艾雷妮的两个双胞胎儿子,母子之间的情感一直是突兀的,从分开到后来的相聚,完全没有展开情节,而最后,亚尼和优奇如何走向不同政治路线的过程亦是含糊不清——可以说,和艾雷妮相关的这些人物,都变成了孤立的符号,他们的情感和命运起伏都服从于历史的变迁,所以个体生命在他们那里缺少独特性。

导演: 西奥·安哲罗普洛斯
编剧: 西奥·安哲罗普洛斯 / 托尼诺·格拉 / 帕特罗斯·马可瑞斯 / Giorgio Silvagni
主演: 亚历山德拉·艾迪尼 / 尼克斯·普尔索尼迪斯 / 吉欧格·亚曼尼斯 / 瓦西利斯·科洛沃斯 / 伊娃·科塔曼尼多
类型: 剧情 / 爱情 / 历史
制片国家/地区: 希腊 / 法国 / 意大利 / 德国
语言: 希腊语
上映日期: 2004-02-12
片长: 170分钟
又名: 希腊三部曲之哭泣的绿地 / 三部曲I:哭泣的绿地 / 希腊首部曲:悲伤草原 / Trilogy: The Weeping Meadow

这些人物依然是大历史中的“远景”,就像电影的第一个场景,在薄雾笼罩的河边,一群人慢慢从雾中走来,他们手提着行李,他们的脚步十分沉重,当有人喊他们停下的时候,领头的史派诺斯说出了这群人的来历:“我们是从敖德萨逃出来的希腊人,从帖撒罗尼基上传,当局只允许我们在码头上呆一个月,后来我们被迫往东,他们说如果看到一根古代的石柱和一条河,那么柱子和河流之间的土地属于我们……”这番话说出了这群希腊人在1919年的命运走向,他们被迫离开自己的土地,他们寻找新的家园。一群人被迫前往石柱和河流之间的那片草原,这是“我们的城市消失了”的悲苦开始,但是在这里,所有人在安哲罗普洛斯的镜头里都是远中景的景别,无论是领头的史派诺斯,还是他牵着手的养女艾雷妮和儿子艾力克西斯,都无法看清他们的脸,这便是安哲罗普洛斯在“希腊近代三部曲”中的风格,把人物变成历史中的一部分,凸显的是大历史观,而在这里使用这样的风格描述,使得个体再次成为了一种陪衬,而更为失败的是,在人群慢慢走向镜头的时候,旁白声响起,声音所描述的是这群人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本来通过画面语言就已经被充分展示了,旁白实际上完全变成了一种多余。

当人物再次成为大历史的陪衬,当个体再一次被粗略地描写,安哲罗普洛斯似乎走回到了惯一的风格里。但是安哲罗普洛斯还是寻找到了突破点,电影唯一成功塑造的或许只有艾雷妮,这个从1919年走来,经历了二战和内战的希腊女人,在安哲罗普洛斯的叙事语系中承担起重要的作用。她是一个女人,但是这个女人衍生出不同的身份属性,她是史派诺斯的养女,在城市消失的现实面前被史派诺斯一家人抚养;她是艾力克西斯的妻子,在和养父的那场不伦婚姻中逃离,和自己相爱的人背井离乡;她是双胞胎亚尼和优奇的母亲,在分离多年之后母子相聚,但是在历史的变迁中他们几度离散——艾雷妮是养女,是妻子,是母亲,这是一个女人的三重角色,当三重角色的艾雷妮在历史风云中生存下来,她的一生所见证的正是希腊这一段大历史,而她的见证所强调的正是个体性的悲剧命运。

艾雷妮作为女人,在大历史中书写的是和个体有关的消亡史。一开始她作为史派诺斯的养女,来到了石柱和河流之间的那片土地,这是“城市消失”后随波逐流的生活,“城市消失”注解了艾雷妮生命中的第一种消亡,也正是城市被毁父母死去,所以她成为了史派诺斯的养女,而正是养女这个身份,使得艾雷妮生活在不伦的边缘,她被史派诺斯的儿子艾力克西斯爱着,却又被史派诺斯控制着,爱情让她变成了双胞胎的母亲,养女又让她成为了史派诺斯的结婚对象,这一种矛盾甚至带着耻辱感的生活,让艾雷妮第一次开始了人生的选择,她终于和艾力克西斯逃出了那片草原来到了小镇,湖边那一角掉落的婚纱,正是自己对史派诺斯父亲的反抗——从身为养女到敢于选择属于自己的生活,艾雷妮在城市消失之后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哭泣的草原》电影海报

但是在小镇上,尽管尼克斯给他们安排了在剧院舞台边的房间,尽管尼克斯组建了乐队让艾力克西斯加入,尽管两个人相守而不离不弃,但是历史的变换对于他们来说依然是消失,尼克准备的第一次演出泡汤了,艾力克西斯想要和马克一起去美国也不了了之,音乐在小镇上响起,但是总是被打断,就像艾雷妮和艾力克西斯的爱情,也总是面临分开的危险,艾雷妮甚至萌生了离开丈夫的想法,“我不会背叛你……”在码头艾力克西斯终于追回了想要乘船离去的艾雷妮。无疑,在这个暂居的小镇,从他们面前消失的是音乐,是舞台,取而代之的是战争爆发前的浓云。

当史派诺斯终于在那场舞会上猝死,一场葬礼又将他们带回到流亡者的家园,但是那吊死在树上的山羊,村子里对于他们不伦行为的排斥,夜晚爆发的洪水,都变成了最后的灾难,当一家四口提心吊胆地划着小船离开那个家,在他们面前消失的是家园,大地变成了汪洋,草原变成了泽国,石柱和河流之间的土地再次失去,他们开始了新的漂流:艾力克西斯终于决定去往美国,那送行的小船在海面上越漂越远,而两个人手中的那根红线也最终断裂,无论对于艾力克西斯还是对于艾雷妮,这一变故意味着家的彻底消失;因为藏匿游击队员尼克,艾雷妮被当局捕入狱,在她被带走的那个夜晚,双胞胎的儿子正在熟睡,艾雷妮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于自己的眼前,而另一方面她所面对的是黑暗的牢房,在那一刻,她失去了自由;出狱之后,疲惫的艾雷妮喊着:“我是避难而来的,你们要把我带向哪里?我没有钱,给孩子的信没有纸……”照顾她的富人说了一句:“该死的内战。”而当她醒来,当妇人带她到禁区,在超越现实的看见中,双胞胎儿子亚尼和优奇拥有了不同的政治立场,一个是政府军,一个是游击队,他们隔河相望,他们相互对立,但是在超现实主义的同框中,他们说的一句话是:“我们失去了母亲……”

拥有不同政见的孩子拥有同一个母亲,这是在历史之外的相聚,但是艾雷妮即使在山坡的这边遥望着两个儿子的相拥,但是当她奔向他们时,两个人已经朝向了不同的方向,再次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战场上变成了两具尸体,而隔了四年收到艾力克西斯的信,也是即将奔赴太平洋战场时死亡的威胁,此时的艾雷妮面对的是家人的消失,她倒在儿子身边哭喊着:“醒醒吧孩子,从此我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从城市消失到舞台消失,从家园消失到自由消失,从爱人消失到家的彻底消失,1919年至1949年的希腊历史完全变成了艾雷妮个体的消亡史,消亡而变成孤家寡人,也许是所有经历了这段历史的希腊人的命运写照。

身为养女、妻子和母亲的艾雷妮,在女人具有的三重角色中书写的却又不是小写的个体,女人所对应的是养育的土地,当女人最后成了孤家寡人,也意味着这片土地饱受了分离的苦难,由此,个体消亡史又变成了希腊的大历史,而艾力克西斯在信中所讲述的生命意义也变成了一种宏大的历史使命:“由老人带路,我们一起去寻找那河流的源头。走啊走啊,河流渐渐变小,变成了无数溪流。,突然,看见源头在一个山顶的冰盖下面,老人指给我们看一片覆盖绿草的土地,在一片潮湿荫凉的地方,草叶的边缘都有露水,常常滴在松软的土地上,你伸出手,抚摸这湿漉的绿草,举手之际,有露珠滴下,滴在土地上,像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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