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1《塔度夫》:从表现到表演的本体论?
依然是风格化的镜头,依然是形式化的画面,依然是茂瑙实践表现主义的一部电影,但是当这部62分钟的电影删去了莫里哀戏剧中太多铺陈的枝节,当戏中戏成为电影的一种探索,在这个抨击宗教和道德伪善的故事之外,F·W·茂瑙是不是开始了自己从表现主义电影到表演艺术的本体论转变?
改编自莫里哀的戏剧《伪君子》,茂瑙在电影中给了伪君子一个剧中人的角色名字,当身为演员的孙子在给祖父和女管家放完了那部电影,在外面的孩子们大声喊道:“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伪君子都叫‘塔度夫’。”于是女管家看到了自己,在这个被揭露了真相的现实面前,她只能灰溜溜走掉,骗取老人财产的计划终于落空。女管家在电影里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这是电影起到的效果,而正是“戏中戏”的结构,让“塔度夫”成为一个共相的身份,它连接起了现实和电影,起到了一种旁敲侧击的效果,而这是不是就是电影的现实意义?
其实,女管家得知真相败露而以“塔度夫”的身份离开老人的住处,结束这个骗局,在情节的铺设上是不足的,茂瑙在处理这个结果时显得匆忙:仅凭一部电影,怎么可能揭露这个蓄谋已久的骗局,怎么可能唤醒耳聋的祖父?从一开始,女管家几乎就掌控了全局,她看起来是在照顾老人,实际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划的:当老人摇铃,她厌恶地拒绝了,地上的那些鞋子便是她对老人的态度;她的计划是让老人写下遗嘱,将所有财产都给她,老人似乎也没有任何的迟疑,那份公证书一下就写好了;关键是在女管家的骗局里,老人根本不喜欢孙子的职业,认为这是一种浪费生命的行为,所以在老人的孙子上门的时候,他还是将他赶了出去。
导演: F·W·茂瑙 |
女管家一定是采用了非常规的手段,让老人变得服服帖帖,甚至拒绝了亲人的到访,也只有在这个意义上,她才能得到老人的财产。但是茂瑙显然没有用更多的情节来表现女管家对老人的控制,也没有交代老人陷入骗局的真正原因,在只有表象的画面中,不管是老人的受骗,还是孙子的解救,都显得有些苍白,而最后孙子只是通过放映一部电影,使得女管家骗局败露,使得老人回心转意,也变得牵强。实际上,这个让人醒悟的故事,在戏中戏里更为丰富,也更为深刻。男主人奥根回家,对女主人艾米拉尔显得冷漠,这让她十分意外,所以这个故事就是从意外入手,一步步揭露朋友塔度夫的虚伪,从而剥掉了道德和宗教的外衣,使丈夫看清了塔度夫的本来面目,也使得夫妻重新得到了爱情。
戏中戏里对于宗教和道德的虚伪性揭露是富有戏剧性的,一开始丈夫回家带来了朋友塔度夫,生活变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丈夫拒绝和妻子亲吻,因为塔度夫告诉他:“亲吻是一种罪恶。”奥根撤掉了墙上的名画,拿走了雕像、椅子和烛台,还解雇了家里的仆人,因为按照塔度夫的说法,这些都是一种奢侈。当艾米拉尔问“塔度夫”到底是谁时,奥根的回答是:“一个圣人。”的确不管是走路吃饭拿着宗教书籍的塔度夫,看上去像是一个圣人,但是艾米拉尔感觉到这可能是一种宗教狂热,丈夫深陷其中会有危险。但后来发现,这根本不是一种狂热,而是一个骗局,所以她设计要让丈夫人情塔度夫的真面目,而这个设计过程也充满了曲折:一开始,艾米拉尔开门见山对塔度夫说:“如果你是我丈夫真正的朋友,就请离开这里,你让他变成了宗教狂热者。”但是塔度夫却说自己是上天派来解救他们的人,而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个总是一只眼睁开一只眼闭着的圣人却偷瞄艾米拉尔的胸部,甚至后来还拿着那本书触及她的胸部。
这是一种自我的颠覆,圣书和肉身,圣洁和诱惑,不是呈现一种对立,而是结合在了一起,所以这个关于圣人的身份被自动解构了,而仆人多琳发现塔度夫的小本子上记着一些数字,那是他从奥根那里得到的钱财,虽然写着是给穷人的,但是其中的猫腻一看便明白,而最后奥根甚至写下证明,要将全部财产都给这个圣人。于是警觉的艾米拉尔决定牺牲自己揭露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她先是写信邀请塔度夫一起喝茶,拿着小本子的塔度夫接受了邀请,艾米拉尔对着正襟危坐的塔度夫说:“我想对立坦白,让你走其实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哭泣的艾米拉尔无疑在激发塔度夫的欲望,但是谨慎的塔度夫查看了门外是否有人,检查了窗帘后面是不是藏着人,最后在茶壶反光中看见了躲在暗处的奥根,于是塔度夫又像一个圣人那样,告诉她:“我会为你祈祷。”而这一切被奥根看见,他以为塔度夫完全没有邪念,还抵挡住了诱惑。于是,艾米拉尔又走出了第二步,告诉他晚上要见他一面,而晚上塔度夫果然偷偷从二楼下来,进入了艾米拉尔的房间,而此时的奥根正在起草那份财产公证书,来到艾米拉尔房间的塔度夫终于暴露了本性,他脱掉了自己的外套,拉掉了艾米拉尔的裙带,还告诉他奥根不会发觉的,“秘密犯罪不是犯罪。”而这一切其实早就被多琳和奥根看见,于是这个阴谋被揭发,奥根重新回到了夫人身边,重新唤醒了爱。
《塔度夫》电影海报
艾米拉尔设计揭露塔度夫的虚伪,不惜牺牲自己,也经历了曲折,茂瑙似乎就是想用这一个故事来唤醒被蒙蔽的老人,从而揪出现实生活中的“塔度夫”。但是无论是戏里以色情手段揭露的宗教骗局,还是戏外以代入的方式发现道德意义的骗子,在情节的展开上其实也是乏善可陈,但是茂瑙通过这个戏中戏的结构,或许并不是要在道德意义上,在电影主题上让人看清身边的人,他更多是在技术层面上让自己实现转变。戏中戏这个结构,对于那个时代是具有极大开创意义的,而茂瑙运用这一方式除了技术上的创新之外,更在于对于电影艺术的本体论突破:艾米拉尔的故事成为了电影,当孙子成为放映员而让观众感受到震撼,就是电影的意义所在,而茂瑙也是如这个孙子一般的放映员,当这部电影被播映时,坐在电影院里观看电影的人,就像老人和女管家一样,在电影世界里同构了现实,也使得“塔度夫”既是剧中人物,也是现实人物,这种融合消弭了观者和电影之间的距离,使得一切的表演都具有了电影本体意义。
而其实,这样一种构想在戏中戏这个凸显的结构之外,也有多处体现,一开始的字幕是:“太好了,世上的那些伪君子,我们毫不害怕在我们身边。”这句话之后是一个“请看……”就像一个引导的入口,在“请看”的邀请下,每个人都进入到了电影院,在电影中发现现实中存在的那些伪君子:就在身边,却能轻易识破,而这个入口和电影结束时孙子说的那句话形成了一种呼应:“你现在知道了吧,谁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身边最亲近的人代替身边的伪君子,就是从电影走向现实。而在孙子开始放映电影时,他告诉祖父和女管家,这部电影有一个喜剧的片名,是关于奥根和他朋友塔度夫的故事,然后又说了“剧中人物”,然后说:“现在开始放映。”孙子在现实中是一个演员,又是一个放映员,而他在电影开始前的这些话又成为一种引导,像是报幕员,又像是打在屏幕上的字幕。
这或许还是形式意义上的建构,而茂瑙在这里还有了打破第四堵墙的实验性做法,当孙子来到祖父家里而被赶出去之后,他想到了用电影放映的方式揭露这个阴谋,但是他的这个想法不单单是通过之后的情节展开来实现的,在他离开祖父的房子前,他对着镜头说:“你们看到了这一幕,请放心,我不会就此投降的,我会回来,把祖父从骗子那里解救出来……”他的对话者是镜头外的“你”,也正是这个“你”的存在,电影不再是一种静态的自我建构的存在,而成为联系演员和观众,连接剧情和现实的结合体,打破封闭结构而走向了开放,而这也似乎隐约表达了茂瑙对于电影的改变方向,因为正如祖父一样,那时对于电影还存在着偏见,电影发展也还处在探索期,“电影,电影,真的是无稽之谈。”所以电影影院的孙子进来了,于是戏中戏的结构开启了,于是面对镜头的言说发生了,于是关于电影艺术更多元的探索开始了……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