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28 《燕尾蝶》:坠落,然后自由飞翔
由上而下的叫坠落,它以沉重和挣扎的方式回到地面,而由下而上的叫飞翔,它以逃离和自由的方式拥抱天空——这是两种运动方式,这是两种人生态度。在朗的维修站里,当编织花环的古力果和雅佳把满满一箱子钱扔进了大火,纸币在大火中飘散,看起来像蝴蝶,但是它最后却以坠落的方式变成没有任何价值的灰烬,而在他们扔掉束缚自己命运的那些伪币时,另一个世界却和下坠相反的方式展开,熊熊大火是一场涅槃,古力果和雅佳胸前的燕尾蝶纹身,却真正化成了飞翔,从低处向着自由的天空而去。
这几乎就是他们在这个叫做“银都”的地方看见的两种命运,“当日元成为世界最强势的货币时,大量的外国移民涌入日本,他们把那里视为淘金的天堂,并给它起名为‘银都’。但是日本人痛恨这个名字,并把这些移民叫做‘银盗’。”银都,作为一种“天堂”的存在,就是金钱的世界,但是在这个天堂里,那些只追求金钱欲望的无根之人却被蔑称为“银盗”,银盗之存在,就像仰望天堂世界的地狱,那条肮脏、混乱、病态的“鸦片街”上,都是无家可归的外来移民,他们有的只是一张张呆滞的脸,一个个空洞的眼神,他们卖着大麻,吸着鸦片,他们就在这样的黑暗世界里慢慢走向死亡,甚至那个死去的人也没有人会为他安葬,生者和死者,混合在一起,就像银都,在金钱编织的虚幻神话里,只有坠落的命运。
来到银都的人,唯一的目的似乎为了钱,开满了妓院的那条街上,性交易是用身体来换钱,一个妓女说,她得到了一种控制嫖客穴道的方式,然后和他们打赌,如果在十分钟之内射精,就收双倍的价钱,如果五分钟内完事,就收三倍的钱;当身为妓女的百合子死去的时候,那些和她“同甘共苦”的妓女根本不在乎她死后的唯一一点尊严,反而争抢着她包里的钱;飞鸿开“Live House”,那个所谓的“投资人”将浅川作为名义上的老板,“如果一倒闭,浅川就会死,他一死,就可以拿到一亿日元的保险赔偿金。”所以浅川是一个卖掉了自己命的人。
身体是钱,一条命是钱,死亡也是钱,这便是银都的真正现实,钱主宰了这里的一切,钱控制了这里的生活,所有有关的尊严、爱和自由,都可以用钱来换取,所以当那盒《My Way》的磁带隐藏着制造伪钞的磁性数据的时候,便成为大家争夺的目标。磁带在喜饰集团的须藤身上,须藤在妓女古力果开设的“古力果之家”想要强奸雅佳的时候,被阿罗打出了窗户,最后死在了大街上。阿罗、飞鸿和朗便把须藤的尸体运到了维修站那里,和墓地里的骷髅埋在一起,朗却在须藤流血的内脏里发现了这盒磁带,并且识别出了磁性数据,于是他们用1000日元的纸币制造出了10000日元——只要将撕成两半并合在一起的纸币放进验钞机里,出来的纸币面值就翻了10倍。
| 导演: 岩井俊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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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陷于追杀,满身是血的飞鸿为了打的,竟然掏出那张1000元的钞票,塞进了验钞机,10000日元的假钞还没有吐出来,旁边的警察便将他抓捕了,飞鸿到这时候才想起:“我真笨,竟然还要想着给出租车司机付钱。”似乎是最本能的反应,打的付钱,但是手拿着枪已经杀了人的他,在被这一种金钱观念所束缚的时候,也必然会落入最后的牢笼,最后他是在唱着“My Way”的歌曲中死去的。那一盒磁带上的歌曲是《My Way》,古力果走上音乐之路唱的是《My Way》,飞鸿死去的时候最怀念的是《My Way》,每个人都在金钱的宿命中走向了永没有归途的“My Way”——一种反讽,第一次被抓捕的时候,警察要把飞鸿遣送回上海,但是飞鸿因为没有钱,警察又把他放了,因为钱被抓,又因为钱被放,飞鸿就在这金钱编织的世界里,找不到逃离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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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尾蝶》电影海报 |
所以,他们永远无法回家,所以,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身份。其实梁魁和古力果就是一起从上海过来的兄妹,当时还有另一个叫梁开的兄弟,但是在银都,合伙偷窃的他们却遭遇了事故,梁开在逃跑时被一辆车撞到,不会说日语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辆救护车把梁开拉走,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梁开。梁开是死了,而分开的梁魁和古力果也再也没有见过,古力果回忆时说:“他没有名字,没有国籍,只有一具尸体。”梁开只留下了一具被救护车拉走的尸体,而古力果呢?她本命叫什么,她没有告诉雅佳,而取古力果这个名字,仅仅是因为“这里的商人都是吃古力果长大的”,也就是说,她在银都自我命名是以“他们”的价值体系为标准的,在某种意义上是为了融入银都,使自己不成为“银盗”,但实际上更加凸显了无根性,就像梁开一样,生存在一个没有名字、没有国籍的世界里。
他们是无名者,招聘乐队的时候,那个有着欧洲人相貌的男人,自己父母亲都在日本,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会讲英语,外形和语言形成的巨大反差其实也让他成为无名者,而他把自己叫做“第三文明的后裔”,并对飞鸿说:“你们都是银都人。”还有和朗一起的美国人阿罗和尼哈,他们为什么来银都?又为什么和银盗一样生活在最底层,他们或者也是“第三文明的后裔”,永远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文明,而在监狱里,那些狱警要飞鸿说出身后老大的名字,并把伪钞塞进他的嘴巴里,当他们骂他是“银盗”的时候,飞鸿反问:“银都难道不是你们的家乡?”
雅佳当然也是一个无名者,而且更是一个孤儿,当百合子死去的时候,她在身边,“不是妈妈。”她这样说,而别人问她名字,她的回答是:“不知道。”她是有妈妈的,但是作为妓女的女儿,妈妈的意义又在哪里?当小时候妈妈“做事”的时候总是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当她看到从窗口飞进来的蝴蝶时,总会叫“妈妈”,她希望在另一个房间的妈妈能够和她一起看展翅飞舞的蝴蝶,但是妈妈似乎永远不会答应她,最终当那只蝴蝶要飞出窗户,她用力关上窗户的时候,蝴蝶被夹死了,那半扇翅膀掉在了她身上。就像蝴蝶,死亡似乎是她这样的人唯一的命运,半扇蝴蝶是以坠落的方式落在她的世界里里的,一个没有妈妈的人,更没有爸爸,所以无名成为她活着的一种状态。
但是古力果给她取了名字,雅佳,一种蝴蝶幼虫的称呼,那时古力果的胸前就纹着一只蝴蝶,雅佳希望自己也能拥有一只蝴蝶,像小时候看见那只飞进来的蝴蝶,尽管卑微、脆弱,甚至最后是死亡的命运,但是半扇翅膀却让她看见了一种希望,一种从坠落的状态重新飞翔的欲望。而雅佳在银都也就开始了从幼虫蜕变为美丽燕尾蝶的过程。古力果虽然是妓女,但是她照顾她,从不让她出卖肉体,当须藤要占有她的时候,古力果奋力保护她,而阿罗则用拳头打死了须藤,回来,古力果让她去朗的维修站打临工,和飞鸿等人一起开设“Live House”……古力果、飞鸿、阿罗、朗,虽然都是为了钱,都是生活在最底层,但是给了雅佳温暖和关爱,给了她尊严,给了她名字,而这些都让她成为一个完整的符号。所以最后雅佳便成为了那只飞翔的蝴蝶,在鸦片街的“综合医院”里,曾经为古力果纹身的医生告诉她:“这是破碎的蝴蝶,它叫燕尾蝶,只要纹在身上,它就能保护你。”从雅佳的命名,到大家的关爱,再到胸口的蝴蝶,这便是一种蜕变,一次涅槃,一种成长。
蝴蝶飞翔起来,是雅佳在记忆中看见了妈妈,蝴蝶飞翔起来,使自己成为了一个自由的人,蝴蝶飞翔起来,是飞鸿在街上那只蝴蝶风筝中看到了希望,而这种爱、自由和希望正是在银都的他们,从卑微的生命中看见的美丽:阿罗教雅佳拳击,雅佳给阿罗表演魔术,他们的世界里是美丽的笑声;古力果爱着飞鸿,当她打给他电话说有人追杀自己的时候,飞鸿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他们的世界里有着美丽的爱情;梁魁在救治因为注射毒品而昏迷的雅佳时,在“综合医院”里看到了“上海宝贝”专辑封面上的古力果,“我的妹妹叫古力果。”梁魁伸出手捏着画像上古力果的脸蛋,他们的世界里有着美丽的记忆……
天堂银都是金钱的世界,所有人为金钱而追逐,而出卖,而牺牲,当雅佳把一捆捆的假钞扔进了大火,它们在大火中飘散着,像蝴蝶的飞翔,但是最后一定是从高处坠落,一定是化为灰烬,而雅佳身上那只燕尾蝶终于完成了蜕变,在火光中翩翩起舞,以超越现实的方式飞往那个自由世界,那里有爱,有希望,有温情,有尊严,沿着“My Way”,飞向属于他们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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