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28《秋天的故事》：一切都是自然的模样
或许在别人的婚礼上遇见能聊共同话题的男人，是一种欣喜，或许看见自己的好友和别人亲热，有一点尴尬，或许黑夜里只身一人想坐火车去女儿那里，有一些冲动，或许返回来很直接地问：“那个男人是谁”，有一点激动，但是对于年届四十的独身女人玛嘉莉来说，一切都适合而止，就像秋天已经成熟的葡萄，都是这个季节应有的态度：自然而不造作，于是在“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叹中，依旧热情地邀请杰哈：“希望你来参加葡萄园的葡萄节。”
婚礼之后，大家跳起了热情的舞蹈，那个中年歌手唱起了歌：“可能人生路不平坦，让我们希望有个好天气……”秋天会有好天气，人生会有好风景，四季都是四季该有的模样，玛嘉莉或者会爱上杰哈，杰哈或者也喜欢玛嘉莉，甚至杰哈和伊莎贝尔也会碰撞出一些火花，但是不管哪种爱情那种生活，都希望自然而然地发展，就像玛嘉莉看到杰哈离开，和伊莎贝尔在一起的时候说：“如果他在乎我，我在乎她，一定会见面的。”不是狂热地追求，不是热切地想拥有，该见面总会见面，该爱上定会爱上，该失去也会失去，天会晴，葡萄会成熟，和秋天一样，都是人生最好的馈赠。
独居乡下，守着一片的葡萄，玛嘉莉就是一个活在自然世界里的人，她自称是手艺人，在城市日益发达的今天，在自然受到侵袭的现实里，她几乎是一种独特的存在。当电影拉开序幕，侯麦的镜头语言就是对于这一种生活的肯定：只有小巷，只有喷泉，只有天空，它们都是自然地呈现，在空镜头里，人从不打扰它们，而在字幕之后，是街道，是烟囱，是现代建筑，它们在空镜头之外，仿佛被带离了自然。玛嘉莉的生活也像是侯麦故意营造的空镜头，她的女儿离开了她，她的儿子在巴黎念书，几乎不回家，她一个人种植着这片葡萄。一个女人，一片葡萄，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别人种植葡萄为了赚钱，而玛嘉莉只是“为了歌颂它”，所以所谓的工作，便成了一首抒情的“农事诗”。
在伊莎贝尔来访的时候，玛嘉莉带她看了这一片葡萄园，邻居的葡萄园干净整洁，没有一点杂草，但是她的葡萄园却没与刻意进行布局，她不用除草剂，那些金鱼草和葡萄长在一起，她看着它们成长，是满心的欢喜；别人种葡萄是为了高产，玛嘉莉却从不为了产量而施肥，她对葡萄的唯一要求是能够酿出浓郁的酒，“乡下人比都市人更不会做白日梦。”不是白日梦，却是田园梦，而她也像葡萄一样，在自然中生活，她和罗欣谈论的是大自然、生命、哲学，每天穿行在葡萄中，每天站在高处望见远处的城市，每天喝着自酿的葡萄酒，玛嘉莉就是追求着平淡却真实的生活。
对爱情也一样，独居多年，玛嘉莉也希望遇见一个让自己动心的男人，但是她却很淡然：“奇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这种淡然在某种程度上却是对城市所谓爱情的鄙视，轰轰烈烈？充满激情？对于一个偏于一隅的女人来说，的确能称为奇迹，玛嘉莉的否定不是遗憾，而是自己根本也不喜欢所谓的奇迹，所以她拒绝在报纸上登征婚广告，拒绝刻意寻找结婚对象。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来说，人生已经慢慢成熟，爱情自然也需要自然、平和。而在玛嘉莉的这种爱情观之外，却是那些为爱而爱、为不爱而不爱的游戏。
| 导演: 埃里克·侯麦 |
在这个“秋天”发生的爱有很多不同的方式，年轻人是一个群体，而在这些年轻人身上，有着各种带着太多目的性的爱情观。玛嘉莉的儿子里欧在巴黎读书，他喜欢女孩罗欣，而且是一种完全泯灭了自我的爱，他知道罗欣曾经爱上了自己的哲学老师，现在虽然罗欣说已经和他结束了，但两个人也总是在一起。里欧在这场有些畸形的爱恋中，一直是个卑微者，罗欣拒绝和他同居，拒绝经常和他在一起，但是里欧似乎也不想结束这段感情，甚至，罗欣会在里欧面前大谈自己的老师。这一种所谓的爱，是脆弱的，是失去自我的，但是里欧陷在里面，从来不知道让自己勇敢地抽身出来。
这是一种有些畸形的爱，而罗欣呢？虽然她说和里欧在一起，最重要的原因是可以和玛嘉莉在一起，她喜欢哲学，喜欢自然，喜欢那片葡萄园，她和玛嘉莉之间几乎无话不谈，而共同的爱好也让他们超越了年龄的差距，甚至夹在中间的里欧也可以被忽视。她爱上哲学老师艾提恩或许是对于哲学的某种偏好，但是她却又和玛嘉莉的爱情观存在着本质的区别。尽管她还喜欢着艾提恩，这是一份她倒追的感情，但是她不得不舍弃，或者是舆论使然，或者是道德原因，她只希望和艾提恩保持纯友谊的关系，但是当一种爱情被人为命名为“友谊”，看上去更虚伪，正像艾提恩所说：“我不知道它们之间的界限。”
所以在这模糊的界限里，在这暧昧的关系中，罗欣想要把玛嘉莉介绍给艾提恩，或者更确切的说法是：要把艾提恩介绍给玛嘉莉。那时，她在葡萄园和玛嘉莉一起干活的时候为她拍了照，而那些洗出来的照片里就有艾提恩的照片，当玛嘉莉看到这个成熟的男人，目光似乎逗留了几秒，罗欣便有了这一想法。在她看来，如果艾提恩和玛嘉莉在一起，那么自己就可以抽身而去，就可以不必再这么遮遮掩掩。罗欣想要离开艾提恩，但是又难以完全断绝关系，在里欧面前，她也承认我还喜欢他，但是当她要撮合玛嘉莉和艾提恩，其实她的这个介绍人身份就完全变味了。艾提恩听到这个消息，说了一句：“你疯了！”他把罗欣的想法称为“闹剧”：“我怎么会成为你公公？我无法成为你朋友的爱人。”同样的消息罗欣也告诉了里欧，里欧几乎也是一样的反应：“你这玩笑开得过火了，如果行，大家情何以堪？这太畸形了。”
这是闹剧，这是玩笑，这甚至是可能变成畸形的关系，虽然罗欣一直强调这么做的两个理由：艾提恩爱上玛嘉莉，那么就可以证明自己不再爱他了，而和里欧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一起，所以不会存在伦理的纠葛。罗欣的这两点思考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去除了所谓伦理的关系并不证明这就是爱情的可能通道，无论是让和自己一样爱好和兴趣的玛嘉莉爱上艾提恩，还是让自己曾经爱过的哲学老师马提恩爱上玛嘉莉，罗欣的两种想法都和自己有关，甚至说这就是一种自私，她真正需要做的是自己断然结束这段爱情，这不需要证明，而当她充当了介绍人，只能使这段关系更加错综复杂，也违背了玛嘉莉追求自然的生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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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故事》电影片头 |
里欧的卑微，罗欣的自私，其实都带着年轻人不成熟的心态，但是和玛嘉莉一样的中年人，面对自己的感情问题，何尝能够如此淡然？艾提恩接受罗欣的“倒追”，似乎也是一种无法阻挡的爱，但是当罗欣划清界限想要纯友谊，他又以难以找到爱和友谊之间的界限为由，不想放弃暧昧，他的这种心态并不是想要稳定的爱，甚至只是一种欲望，罗欣知道他喜欢年轻的女孩，一如自己，而在伊莎贝尔女儿的婚礼上，当艾提恩看见自己的学生时，也冷落了罗欣，使她只能和独处的玛嘉莉发出一些感叹。自然，罗欣一厢情愿介绍艾提恩和玛嘉莉认识，必然擦不出所谓爱的火花。而在中年人世界里，伊莎贝尔和杰哈之间的关系就显得颇为奇妙。
伊莎贝尔和玛嘉莉是好友，但是她和玛嘉莉不同之处在于家庭的完整性，她有生活在一起24年的丈夫，有马上出嫁的女儿。她希望独居的玛嘉莉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在玛嘉莉不喜欢报纸征婚这种形式的时候，伊莎贝尔偷偷以她的名义发布了启示，而杰哈就是看到了启示的应征者。他们见面三次，除了第三次伊莎贝尔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缘由，使得这个游戏水落石出，其它两次伊莎贝尔都隐瞒了自己，或者说，她错位地进入了其中。在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出现让杰哈有些意外，她身上独特而高贵的气质根本不像乡下妇人，所以在这种意外里，两个人进入到暧昧中，第二次的相约，依然没有道破这个秘密，两人相谈甚欢，而当第三次说出了真相的时候，其实暧昧似乎已经无法阻止，而这似乎也为中年人的爱情注入了另一种色彩。
杰哈从一开始就喜欢伊莎贝尔的，当他知道发布启示的不是她，种植葡萄的不是她，当她知道伊莎贝尔有丈夫和孩子，他说：“我一开始对你感兴趣，本想爱你。”但是在得知真相之后，也是很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答应参加伊莎贝尔的女儿的婚礼，也就答应和玛嘉莉认识。而对于伊莎贝尔来说，也似乎遇到了难题，她和杰哈有相同的感受，当她说“我的角色已经结束”了之后，却又说：“我很可能爱上你”。这当然也是自然的流露，而在婚礼上，杰哈找到了伊莎贝尔，说起了和玛嘉莉相识的过程，起先两个人聊到了玛嘉莉，但后来似乎越靠越近，正是这种暧昧关系，被打开门的玛嘉莉看见，也使她陷入到了某种纠葛中。
伊莎贝尔告诉玛嘉莉为她征婚，也说到在女儿的婚礼上介绍他们认识，但是直到玛嘉莉准备离开，伊莎贝尔才向他们介绍了彼此，并让杰哈顺路送她回家。杰哈和伊莎贝尔之间无疑存在着一种隐秘的关系，关于家庭，关于道德，他们必须适可而止，而杰哈在送玛嘉莉到火车站之后，又回到了伊莎贝尔家里，并不是为了玛嘉莉，而是想继续这一种暧昧，但是在没有被公开表露之前，一切似乎都在隐秘处发展。倒是在这个隐秘关系里，玛嘉莉是一次有了一种爱和被爱的感觉，她遇到了杰哈，聊起了葡萄园，聊起了自酿的酒，然后她露出笑容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也正是因为此，她看到伊莎贝尔和杰哈在一起的时候，有些忧伤，当杰哈送她回去说他和伊莎贝尔只是朋友的时候，她会选择去车站，但是她还是遵从了内心的想法，回到伊莎贝尔那里的时候，一个直接的问题是：“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既想要真正认识这个让她有了感觉的男人，又害怕伊莎贝尔在其中有理还乱的暧昧。
但是，这不是质问，只不过发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可以爱别人的自己，一个也可以让别人爱的自己，而不管是爱或者不爱，都需要进入到自然状态中，所以不强求，所以不愤怒，所以让杰哈先离开，所以相邀他参加自己的葡萄节，秋天总会到来，葡萄总会成熟，酒总会散发出它该有的味道，而相爱的人，也总会再见面，“可能人生路不平坦，让我们希望有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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