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24 《电话谋杀案》:完美,只在文本里
想过三种杀死妻子的方法,一年前就计划的谋杀,以及不用冒险就能得逞的结果,看上去这个“电话谋杀案”堪称是一种完美主义,但是当计划付诸实施,当方法脱离预谋,在现实的变化中如何能“按部就班”?而最后,无论是杀人者史望反而被杀,受害者玛歌反而成为嫌犯,以及策划杀人的东尼如意算盘被揭露,一切都走向了计划的反面,在漏洞百出中成为另一种悬疑。
悬疑、惊悚、犯罪,一直是希区柯克电影的标签,但是这一次似乎淡化了悬疑和惊悚,希区柯克讲述这个故事根本没有神秘感和悬疑性,他就直接安排东尼制造了杀死出轨妻子玛歌的“电话谋杀案”,当这个计谋完全被推到了前台,唯一剩下的标签就是“犯罪”,而犯罪的意义,其实是以相反的方式讲述了一个犯罪失败的故事,而希区柯克这样做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所谓的“完美谋杀案”只是变成文本的一个标签,就像写侦探小说的马克曾经对东尼说的那样:“完美谋杀案只是小说而已,真实生活并不是这样的。”
希区柯克安排著名侦探小说家马克作为故事中的一个人物,其目的就是凸显这种文本和现实之间的巨大反差,当案件发生,东尼雇来的史望失手被杀,这个买凶杀人的计划便走向了另一种结局,但是当玛歌成为犯罪嫌疑人,甚至被宣判死刑,马克找到东尼想要拯救玛歌,他又一次以侦探小说作者的身份出场,他认为在这起案件中,玛歌是被陷害的,而丝袜、信件和钥匙这三样东西是关键证明,为了还原案件,他假设是东尼想要谋杀玛歌,然后雇佣了缺钱的史望,让史望潜入家中试图勒索她,而玛歌在自卫中失手用剪刀扎死了史望。
| 导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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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假设的目的是为了洗脱玛歌谋杀的罪行,而其实马克的假设完全是事实,也就是他利用写侦探小说的技法还原了整个过程,或者说,他成为了这起谋杀案真相的作者,希区柯克利用马克的身份的目的,就在于把一起案件又放回到文本的框架里。但是,他之所以设计这一个剧情,真正的用意是反其道而行之,根本没有所谓的“完美谋杀案”,在现实里它发生,它演变,它只在自己的现场,所以在马克提出这样的假设之后,东尼的问题是:“我为什么那么要说服史望去干?”
玛歌死去,是东尼唯一的目的,不管是雇凶杀人,还是最后被判死刑,无论哪一种只要目的达到就是完美的,所以他真正要问设计了这个文本的作者马克的问题是:“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妻子?”马克当然再一次铺陈开自己的文本,因为玛歌和他变成了情人,所以得不到爱的马克偷走了玛歌写给马克的信,然后又交给史望,让史望以勒索的名义去找玛歌,在勒索不成的情况下杀死玛歌,而自己可以根据遗嘱,得到所有的钱。从情恨到得到财产,这是东尼杀人目的,而这个目的尽管只是在马克的想象中,却也完全就是动机和真相。其实东尼根本不会接受马克的设计,这样只会让自己成为幕后的嫌犯而入狱。所以马克的计划最后被前来调查的警官哈伯打断,而由此这个文本式的假设便转入了真相的揭露。
被打断的文本,便是完美破裂的象征,而在东尼实施这个雇凶杀人计划的整个过程中,这种和现实形成的反差最后导致谋杀计划的破灭。东尼在发现妻子和马克暗通信件之后,就开始萌发了杀死玛歌的计划,他跟踪妻子,发现信件,然后在维多利亚车站偷走了玛歌的钱包,并用全部是大写字母的信件勒索玛歌,勒索的目的不是钱,其实是为了警告玛歌,但是玛歌并没有中断和马克的往来,甚至还邀请从美国乘坐玛丽皇后号到来的马克到家里来,甚至介绍给东尼,而东尼早就想好了杀死玛歌的计划。按照东尼的完美计划,这是一个不需要冒险的简单杀人法,他找到了20年前的同学史望,一个目前正缺钱的落魄者,东尼给他一千英镑的报酬,只要他在“明晚”玛歌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用围巾勒死玛歌。而东尼那晚会和马克一起参加一个纯男性聚会,他会把自己家里的钥匙放在门外第五个台阶的地摊下面,史望可以轻而易举走进去,然后当晚上11点,东尼会打通家里的电话,这是实施谋杀的信号,当玛歌来接电话的时候,他就从窗帘后面出来勒死玛歌,然后离开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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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谋杀案》电影海报 |
这是完美计划,东尼要做的事,就是把妻子放在手提袋里的钥匙放在地毯下,然后打开窗户的锁,制造史望是从窗户里溜进来的假象,然后在11点的时候打电话,最后在12点的时候和马克一起回家,当发现玛歌被杀死之后便会报案,而这个属于一般的入室杀人案,警察很难找到证据。但是这个完美计划也变成了东尼写就的一个文本,甚至就是像马克一样是自己想象出的一部侦探小说,当真实情况发生之后,所有预设的情节似乎都开始改变。
东尼准备和马克去参加聚会,他建议玛歌在家整理剪报,建议其实是一种必须,因为只有玛歌在家史望才可以下手,但是玛歌却提出自己想要去看电影,因为她不想一个人无聊地在家里,这是出现的第一个意外,为了能回到计划的轨道,东尼甚至威胁玛歌,“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在家,那我们也不去聚会了。”他甚至已经拿起了电话机,准备告诉主办方取消聚会,玛歌只要答应他一个人在家。而当东尼利用时间差拿到了玛歌手提包的钥匙,想要把钥匙放在地毯下的时候,他面前的马克似乎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放置钥匙,这便是第二个意外,东尼假装和马克要出去了,但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假装忘记了什么,又返回家门口,在和玛歌说话的时候,他用靠在楼梯上的那只手把钥匙放到了地摊下面。两个意外出现,东尼都化险为夷,使一切又回到了既定轨道,为史望杀人创造了条件。
但是真正出现意外的是他参加聚会之后。史望按照计划拿到了钥匙,打开了门,准备好了围巾,躲在了窗帘后面,但是当他看见手表指向11点的时候,电话却没有按时响起,这是第三个意外,因为东尼的手表出现了问题,几乎比标准时间慢了20分钟,当11点的时候,他看了手表发现是10:40分,于是没有在约定的时间打电话,一段时间后,他似乎预感到不对,问了旁边的人才知道11点已经过了7分钟,于是站起身来假装去给老板打电话,而走到电话亭的时候,电话又被另一个人占用,再等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拨打了家里的电话。
那时候,疑惑和不安的史望其实已经准备放弃杀人,他甚至走到了门口,但是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他又退回到了窗帘后面,接着玛歌起床,走到了窗户前面的电话机旁,当她接到东尼的电话,身后的史望便拿起了围巾,勒住了她的脖子,这是发出的声音被电话那头的东尼听到,他感到有些欣慰,因为虽然错过了约定的时间,但是史望还是按照计划下手了。但其实,在现场真正的意外发生了,挣扎中的玛歌用手摸向了桌子,她摸到了做剪报的剪刀,然后狠狠地扎向了史望的后背,疼痛的失望慢慢放了手,在他倒地的时候,身后的剪刀终于依靠坚硬的地面,深深地扎了进去,最后导致了史望的死。此时,玛歌跑到电话机前,惊魂未定的她告诉东尼家里出事了,让他赶快回来。
当史望死去,这个被预设的计划完全被改变了,杀人者没有完成任务反而被人杀死,文本终于走向了现实。回来的东尼其实又开始了第二个文本的设计,他告诉玛歌不要动任何东西,不要告诉任何人,把玛歌置好之后,他摸出了史望口袋里的钥匙,然后把钥匙放进了玛歌的手提袋里,然后将那封信件放进了史望的口袋,又将史望手中的围巾烧掉,换成了玛歌针线盒里的丝袜,然后打开了窗户——所有这一切并非是另一个文本,只不过在意外出现之后,他必须弥补那些漏洞,使得案件看上去依然是史望在勒索玛歌,而玛歌在这一系列设计中,从受害者变成了谋杀者——她是约了偷走了她和马克信件的史望,当史望到来勒索玛歌的时候,玛歌反而趁机刺杀了史望。而最后警察到来,哈伯在调查之后,也认定这不是自为,而是谋杀,于是玛歌最后被控谋杀,最后宣判死刑。
尽管出现了意外,现场不在东尼的掌控之中,但是他还是达到了目的,计划依然可以称之为“完美”,但是这并非是最后的结局,当东尼以为计划会走向自己预设的方向,在玛歌被宣判之后,他甚至开始大手大脚花钱,这才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当哈伯再一次来到东尼家中,其实就开始揭露真相。从东尼的账目上可以发现他用钱的记录,这便成为了他的动机,而在哈伯故意调换外套的设计中,那个最终揭开迷案的钥匙浮现出来,因为史望进入家中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是用钥匙打开了门——鞋子上留着地毯的纤维,而窗台上也根本没有他的脚印。那么这把钥匙从哪儿来,那一定是东尼提供的,所以哈伯和返回来的马克一起在地毯上发现了钥匙——其实马克用这把钥匙打开门之后,他就放回了原处,而当他死去东尼从他口袋里发现的钥匙,根本不是原先他从玛歌的手提包里拿走的钥匙,而是史望自己的钥匙,所以当玛歌用手提包里的钥匙开门,无论如何也打不开,而从监狱里回来拿着玛歌那把钥匙的东尼也无法打开。在屋子里的哈伯只有一个推断:如果钥匙是东尼提供给史望的,那么当他打不开门之后,一定会重新寻找钥匙的线索,最后也一定会想起地毯上的那把钥匙,所以只要这扇门被打开,就完全可以证明真正的杀人凶手就是东尼。
哈伯从窗户看到了在外面徘徊、思考的东尼,东尼想要离去,但是又若有所思,最后终于打开了门,而等候在里面的哈伯、马克以及回来的玛歌终于看见了真相,东尼尴尬地站在那里,他说的那句话是:“正如马克所说的,纸上谈兵真是不可行的。”只有到这个时候,那个自己写好的完美文本才彻底变成了把自己送进监狱的现实。完美,只在文本里,那里没有意外,那里只有预设,而当希区柯克用这样的方式讲述了和文本不一样的“犯罪”故事的时候,他其实也陷入了文本完美主义的尴尬中,为什么玛歌被定罪之后,东尼要大手大脚花钱,最后反而被警察发现了端倪?为什么东尼一定要用11点打电话为杀人暗号,既然只是要杀死玛歌,为何不直接趁她入睡而扼死她,免得因为电话而节外生枝?
故事是有漏洞的故事,是不在逻辑之中的故事,而当希区柯克用这样一个故事推翻文本式的完美主义,他似乎自己也用电影证明了这个尴尬的结论,所以文本只是文本,它是计划,是预设,是理想,是小说,能掌控文本的只有唯一一个人,那就是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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