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09 《空房间》:用影子打开你的秘密
空的房间里,只有陈设的物,只有静止的照片,只有留言的电话,甚至只有无声的死亡,在没有人在场的情况下,谁能看见一切?但看见而被打开,谁会在世界的前面?
世界的隐喻总是被关闭起来,一扇门,一把锁,是最后的设防,看上去一切都是静止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是那只不过是一个被隐秘的世界,当有人打开,当有人进入,当有人看见,它变成了一个在场的存在。在9分19秒之前,一部电影也是关闭的,片头之后是移动的时间轴,是音轨里的噪声,是绿色的屏幕。却突然被打开了,那个叫泰石的男人已经用工具打开了门,进入了房间,翻开了人体摄影的杂志,听到了男人的录音电话,然后拿起了照相机,然后和背后的墙、墙上的照片、屋子里的陈设合影,然后洗澡或者休息,然后看电视或者煮饭,然后洗衣服,然后在床上手淫。
在9分19秒之前发生了什么?再次将时间拉回到原点,再一次打开电影世界,却是完整地叙述,没有了音轨里的噪声,没有了绿色的屏幕,有的是泰石进入每一个没有主人的屋子。其实在9分19秒之前,他进入的房间的确是空房间,一切仿佛是静止的,只有录音电话里被听到的留言,像是人鲜活的痕迹,但是它却在时间的另一端,无论是结婚三周年的蜜月旅行,还是一家人的外出度假,也是不在场的证明,和房间里的床、墙上的照片,以及那把坏掉的玩具手枪一样,已经不带有人的体温。
当泰石打开那封闭的门,他就变成了主人,这是一种对于空房间的改造:他听到了录音电话,他自拍了照片,他洗澡做饭,他洗衣晒衣,而且,他总是以修正的方式完成在场的证明:那一把不准的体重秤,那一个有误差的钟,那一只发生了故障的CD机,当他拆开,当他修好,其实这个空房间完全变成了他的房间。但是,他只是影子,在影子的世界里,看上去都是虚无,当他走出房间,当他关上门,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隐秘状态。
| 导演: 金基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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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影子打开了隐秘世界,当在场改变了空房间,那些看不见的东西都浮出了水面:那一家三口回家之后,他们的抱怨是,度假旅行变成了受罪,当孩子拿起以为还坏掉的手枪,对准妈妈时,妈妈说:“你开枪啊,打死我吧。”果真开了枪,便是一声喊叫;那个拳击手的家,看上去是和谐的夫妻关系,但是男人骗妻子去找另外的女人,是不是本身就是被隐藏的真相:去济州岛旅行的儿子,声音只留在电话里,当那个孤独的老人因为肺癌去世,他们又何尝知道?
所以是泰石打开了他们不被人知的一面,而这不为人知的一面就是背后那个世界,而所有呈现给世人的都是眼前的世界,它们是被隔离的,甚至是割裂的。但是当无业青年泰石用非法的手段打开那扇门,进入空房间,像一个主人那样在场,他是不是也在自己的影子里看见了眼前的世界?自拍合影、洗澡做饭,甚至床上手淫,他的世界也被隔离了,他的生活也有隐秘的那部分。所以当影子出现,是打开了别人的秘密,也打开了自己的秘密。
9分19秒之前是一个隐喻,而9分19秒之后呢?他进入的不是一个空房间,那里有一个女人,他听取留言电话,他翻看摄影杂志,他洗澡做饭,他洗干净衣服,甚至在床上自慰的时候,他其实被女人善花看见,而善花终于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望着嘴角受伤的女人,一种双重构筑的“看见”世界被揭开了:泰石的孤独和无所事事被善花看见,善花被丈夫李敏奎虐待的生活被泰石看见,于是在双重的影子,双重的看见中,两个人各自打开了世界,最后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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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房间》电影海报 |
他为她挑选了衣橱里的裙子,她穿上了丈夫不喜欢的粉色衣服,融合开始了,当李敏奎回来后发现那件粉红色裙子,并最终发现泰石的时候,他问:“你是谁?”他没有说话,打着院子里的高尔夫球,并将球击中了李敏奎,然后骑着摩托车离开。当空房子不再是空房子,当影子的生活被揭开,于是在双重看见的过程里,善花坐上了他的摩托车,他们一起上街,一起发广告,一起打开了没有人的空房间,一起像主人一样。曾经是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影子照见了影子,影子安慰影子,影子也爱上了影子。
他们没有说话,起先是默契地做着事,然后一起喝酒时他哭了,他开始搂着他的肩膀,然后她躺在了床上,却拉住了他的手。这是爱情,却是影子里的爱情,就像那个高尔夫球,被穿过了铁丝,被绑在了树上,高尔夫球杆挥起时,击中了球,球像是打向了目标,但是被系住的球,就像影子,它是不自由的:善花总是出现在击球的前面,泰石总是要调转方向,在阻挡面前,他最后放弃了;而有一次被击中而飞了出去,却不慎打中了正行驶的汽车,坐在副驾驶的女子满脸是血。泰石自责,但是善花却抚摸着他的头,安慰他——影子和影子的爱是痛苦的,是另一种秘密,它带来的是伤害,但是在这个已经被打开的世界里,影子却表达着一种真实:他们进入每一个房间,像主人那样生活,就是把影子变成现实,把空房间变成在场,把一切隐藏的过错甚至罪恶都打开。
那个房间里早已死去的老人,是一种不在场,而真正的不在场是他们的儿子和儿媳,他们在济州岛旅行,却让老人一个人拖着病重的身体,当他们打开空房间,为老人入殓,然后安葬——他们在场而变成了老人的儿子和儿媳,而回来的儿子和儿媳却认为他们杀害了老人,于是报警。似乎影子生活走向了终结:善花被丈夫报案列入了失踪人口,李敏奎领走了她,却用高尔夫球击伤了泰石,并且贿赂警官,在河边再一次用高尔夫球击打泰石;泰石因为愤怒而袭击了警官,于是锒铛入狱。他们是影子,他们打开了隐秘的世界,他们以善意安葬了老人,最后却在这个社会面前,成为了罪人,这是这个社会真正畸形之所在:我们总是看见面前的世界,而忽视甚至隐藏背后的世界;我们总是以为自己在场,却总是缺席;我们以为自己爱着别人,却总是背叛生活。
所以当两个人分开,两个影子却接受了考验:善花从以前的懦弱变得坚强,当李敏奎打她的时候,她用同样的方式反击;而泰石在牢里,开始寻找真正的背后世界。在那个单人牢房里,他躲到墙角,他爬上窗户,他站在狱警身后,每一次的努力都换来狱警的毒打,“你想消失吗?”而每一次毒打之后,他总是微笑,而且不断试验和改进:他的一只手上画着一只眼睛,让眼睛看见面前的世界,然后自己站在眼睛之后,成为背后世界在场的人,于是他真正成为了影子,一个别人的肉眼看不见的影子,一个永远在场的影子。
最后他无罪释放,于是他在背后的世界里寻找生活的真实:他进入拳击手的家,揭露了他背叛妻子的行为;他进入摄影师的家,拿走了墙上善花的照片;他进入了善花的家,在李敏奎身后微笑着看着善花——活在隐秘世界里的李敏奎看不见他,只有像他一样是影子存在的善花能够看见他。于是,他变成了她可见的影子,于是,影子构筑了“我爱你”的生活,于是,空房间里永远有真实而鲜活的人:当丈夫出门,善花退到墙角,伸出双臂,她靠在他的身上,他亲吻着他的嘴唇,他和她,影子和影子,在充满爱的世界里成为永远在场的人。
像一个寓言,影子之虚幻,影子之在场,就是映射着我们这个社会的缺无,爱人之间的猜忌,老人的孤独,警察的私利,都在被隐藏的世界里成为一种罪,而每个人都只是提供给别人面前的世界,在一只眼睛之后的那个背后世界永远是隐秘的,“有时候很难分清我们生活的世界,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当影子出现,它必定会朝向另一面,当朝向另一面,必定会有光的照射,当有光的照射,必定是一种真爱的体现,所以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要真正能打开,空房间里一定有活着的东西,它不死,它说话,它是另一只眼看见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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