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09《秋天年鉴》:影像制造了不可知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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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镜头慢慢探近,他们是他,是他,是她和她,当母亲赫迪站在儿子贾诺斯的旁边,当安娜和情人开始随音乐起舞,他和她,他和她,成为了两种复合体,他们是母子,他们是情人,他们在陪伴,他们在共舞。这是对个体之间冷漠关系的改变?这是对个体断裂情感的修复?镜头又慢慢退出,仿佛把这最后的温馨一刻都留在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里。

但是只是贝拉·塔尔制造的一种错觉,当老教师提波尔终因偷窃珠宝被警方带走,五个人错乱的关系似乎正走向四个人的和谐一刻,但是在摄像机探近及退出的长镜头里,一切的和谐都是表面的,并且被封闭在其中,像一个故意制造的谎言,它的温馨,它的和谐,它的浪漫,它的理解,早已经被播放着的歌曲注解:“人的命运有一千种,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未来不可预知,命运有千万种……”而这关于四个人甚至三代人未来命运的走向,在电影一开始的引语中已经被明晰了:“甚至于你领路于我,这片大地仍然未知。恶魔可能引领你兜着圈子……”开场之前普希金的一段经典语录,结束是歌声里唱出的哀婉,所解构的就是从危机走向和谐,从断裂走向温馨,从孤独走向理解的“美好”归宿。

告别了“摇摇晃晃的人间”的“家庭三部曲”,贝拉·塔尔的影像似乎有了转向,固定机位的运用就是一种改变,而对现实琐碎事物细枝末节般的展示变成了对人的生命、情感的形而上探讨:为什么大地依然未知?引领你的恶魔到底是什么?人的命运有千万种自我该走向何方?当主题变成了一种抽象的形而上,贝拉·塔尔的影像制造的是生命、生活甚至生存的不可知论。首先,人物变成了几乎不存在紧密逻辑关系的物,而去除了彼此之间人的成分。一个是已经苍老的母亲赫迪,一个是儿子贾诺斯,母子之间在伦理上、情感上还依稀存在关系,而且这种关系也直接体现在财产上,两个人的争吵揭露了彼此的矛盾:贾诺斯骂赫迪:“你一生都在卖淫,我比你更有资格拥有这个公寓。”而赫迪对他的质问是:“这10多年来你到底带来了什么?只要我活着,你就得不到——除非你杀了我!”母子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其中透露出的焦点便是这个公寓有关的财产,但是为什么贾诺斯骂赫迪“一生都在卖淫”?赫迪又为什么说贾诺斯10多年来都一事无成?

赫迪和贾诺斯的背景被完全抽离了,而在这对母子之外,还有曾经是护士现在还在为赫迪注射的安娜,这个人物似乎也可以理解,她在照顾生病的赫迪,那么在这个公寓里,她的身份类似于仆人;但是另外两个男人似乎就匪夷所思了,提波尔是一名老教师,这是他的身份,但是他缘何在这间公寓里,却没有任何交代?他是赫迪的老师还是贾诺斯的老师?或者他是公寓的住客?没有交代背景,他变成了一个被架空的存在;还有那个男人,似乎是安娜的情人,又和赫迪保持着不一般的关系,但是这个甚至没有提及名字的男人,他的身份竟然是安娜的情人,安娜的情人怎么会在这个公寓里?他没有像安娜那样为赫迪注射,也没有自己作为老师的身份,仅仅是情人,和这里的几个人又保持着模糊的关系,那么这个人物的出现到底有何意义?

导演: 贝拉·塔尔
编剧: 贝拉·塔尔
主演: 海迪·泰迈希 / 埃丽卡·博德纳尔 / 米克洛什·B·塞凯伊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匈牙利
语言: 匈牙利语
上映日期: 1984-08
片长: 119 分钟
又名: 秋历 / 五个人的幽闭恐惧症 / 秋日历书 / Almanac of Fall

似乎是贝拉·塔尔为了剧情所需,为了主题所需,人为设置了这不同身份却只是符号的五个人,因为他们的存在只有一个意义:让公寓里的关系变得错综复杂,让每个人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让矛盾和冲突在参与和旁观中被展开。所以他们是符号,他们是物而不是人,除了印证每个人的孤绝和孤独,还能起到什么作用?而正是这种毫无逻辑安排的人物关系,在整部电影中都呈现为一种断裂感:不论是母子还是情人,他们在这里都不指向一种明确的存在意义,像游离于其中的灰尘,像散落各处的纸张,命运便在这样的设置中成为了未知。

于是,一个公寓便不再是家,房间和另一个房间,都是独立的,人和另一个人,也都是被隔离的,而和他们相关的命运,呈现出的是每个人的游离状态:赫迪一直在感慨生命,“生命维系着一种谎言,生老病死都不是注定的,它是一件无法解释的事……”这种关于生命的无奈变成了对苍老的恐惧:“我们已经成为了不能放送自我的一代,为什么他们可以骑在我们的头上?”他们当然是以贾诺斯为代表的一代,她和贾诺斯的矛盾,并不是在母子关系上,而是年老的一代和年轻的一代之间——既然是代际之间的矛盾,赫迪经历了什么让她有这样的感慨?贝拉·塔尔没有交代,于是感慨变成了呓语。比她年轻一点的提波尔,有时还在她面前成为一个听众,而话题的带动自然把他也卷入同一代的境遇中,于是,他也感慨生命的无常,“令人恐惧啊,尽管还维持着生命,但是肉体到底能承载多少?”而安娜面对贾诺斯,竟然鼓励他:“现在是你开始新生活最好的时机……”

独立的房间,隔离的人,把这里变成了只是居住、只是存在的公寓,但是贝拉·塔尔必须在五个人之间制造故事,于是在缺失了背景和逻辑的孤绝状态中,每一种关系的设置都变成了一种设计,它表现的复杂性也变成了混乱。提波尔和赫迪在一起感慨生命,安娜和贾诺斯在一起说起了新生活的时机,提波尔和安娜情人在一起说是“最好的搭档”,提波尔和贾诺斯在一起,竟然牵出了珠宝失窃案的线索,提波尔已经将这些珠宝当掉了,但是在贾诺斯的威胁下终于拿出了当铺的收据;赫迪和安娜情人之间谈论着内心冲突;安娜又和提波尔在一起的时候,竟然和他上床了,而且还在赫迪面前炫耀:“我和老师上床了,他咬了我一口……”而在情人面前,她竟然呵斥他滚出去,而反转的是,安娜竟然又要讨好情人,情人反而让她离开;提波尔在贾诺斯面前又表达了对赫迪的爱,“如果她能够像摸你的头一样摸我,那我就幸福了,我爱你妈妈,她是我一生的挚爱……”赫迪和安娜之间当然也爆发了冲突,赫迪让她离开这个公寓……

《秋天年鉴》电影海报

这其中涉及到了情感,涉及到了金钱,但是在围绕着这两件事中,贝拉·塔尔制造了迷雾——金钱相关的矛盾是直接的,赫迪和贾诺斯关于财产就带来了紧张的母子关系,提波尔偷了珠宝当然是为了钱,安娜起先被贾诺斯强暴之后又主动和贾诺斯上床,看起来也像是为了钱,所以遭到了情人的唾弃,所以遭到了赫迪的指责。这一条线索似乎也符合赫迪所说命运中中满了谎言的主题,但是在情感意义上,的确是混乱得毫无逻辑:提波尔的至爱是不可得的赫迪,他又和安娜上床,安娜的情人是男人,也对他说“我爱你”,却又为什么在赫迪面前炫耀“老师咬了我一口”,安娜被贾诺斯强暴,又投入了他的怀抱——安娜和在公寓的三个男人都有着暧昧关系,“我不会把这里变成妓院……”她是出于金钱还是出于本能?不管是金钱还是本能支配,都消解了真正的感情,或者正是安娜的存在,让公寓里的每个人都变成了孤立者,谁也无法以真正的感情维系人际关系。

公寓不是家,人与人都是隔阂的,所以他们之间对话,完全变成了呓语:他在说,有听者在场,但是听者几乎不参与话题不进行讨论,即使听完之后在说,也几乎是自言自语,而且这些呓语基本脱离了他们该有的身份属性,每个人讲出来的话都是形而上的,都是抽象的,都是宏大的、沉重的话题,也因为此,在抽离了各自背景的意义上,经历了什么是一个未知的谜,走向什么样的命运当然也会成为不可知论,而贝拉·塔尔精心构筑的就是这样一种不可知论的影像世界,正如朗西埃的评价:“贝拉·塔尔告别了标志着其反叛精神的家庭故事,自此,他的世界里除了行差踏错的个体之外什么都不复存在,家庭不再被呈现为两种秩序(社会与个体、男性与女性、老人与年轻人)彼此冲突的场所。”明暗对比的色彩,被分割的空间,自我的呓语,断裂的情感表达,孤独的对话,所有这一切便是贝拉·塔尔书写的一个“秋天年鉴”。

但是,在沉闷中,贝拉·塔尔也制造了一个亮点:提波尔想利用安娜对贾诺斯施加影响,赫迪对提波尔的这种做法提出了警告,但是当贾诺斯知道后打了提波尔一顿,他拳打脚踢让提波尔无法起身,在这个冲突的场景中,贝拉·塔尔将摄像机置于玻璃地板之下,以仰视的视角展现了提波尔被打的动态过程:透过玻璃,提波尔被摁在地板上,他在挣扎,他在痛苦,而这个本来在地上的行为却在仰拍中变成了在空中的冲突,仿佛悬在半空,独特的视角带来的便是超越常规的暴力,便是无法触底的命运,便是悬而未决的受难,人被置于如此被架空的困境中,当然唯一能抵达的便是无法主宰自己的不可知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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