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17 《未麻的部屋》：“你是谁”的三重束缚
为什么在陷入困惑时，未麻问的问题是：“你是谁？”为什么在看望住在精病医院的留美之后，未麻肯定地对自己说：“我可是真的。”“你是谁”指向的是一个没有回归自我的他者，而“我可是真的”是救赎之后的自我，或者说，“我可是真的”是对于“你是谁”的一种解答，是对于疑问的肯定，当未麻摘掉了那副墨镜，的确是对于遮蔽的消除，但是当她独自坐在车上，说出“我可是真的”的时候，却又是对着那面后视镜，没有他人在场，未麻回到了自我，但是这种自我也是一个镜像化的存在，和墨镜之存在一样，依然是回到了看不见自己的虚幻状态中。
墨镜人生只不过是“最后一分钟”的悬疑，当所有的情节都指向未麻的人格分裂的时候，却突然最后变成了留美成为了精神病患者，她拿着鲜花走过医院的走廊，在一旁的工作人员对前来看望她的未麻说：“有是有他的人格会变成留美。”也就是说，在大多数时候，留美不是留美，而具有了他人的人格，而这个他人的人格就是未麻，而且是作为偶像歌手的未麻，也就是说，留美作为偶像歌手的未麻和未麻作为演员的未麻，成为一个人的双重人格，但是现在的问题是：留美如何取代未麻具有了这种分裂人格？
导演今敏显然故意将观众误导到了另一条路上，伴随着未麻的困惑、痛苦、对抗和挣扎，似乎一个转型成为演员，甚至色情演员的未麻无法接受这样一种现实，所以她要创造另一个自己，从而保护那个永远纯情永远美丽的偶像歌手。从被事务所逼迫而转型，到无法接受现实，在未麻的身上体现了双重人格，而且，的确在“最后一分钟”真相被揭开之前，今敏一直引导着观众进入到这样一种逻辑里逻辑，甚至在这种逻辑里，那个名叫Me-mania的男人和一直维护她的留美成为同一种人格，但是问题在于：为什么未麻又出现了自己被Me-mania强奸的幻觉？为什么最后留美要和偶像的未麻一起追杀未麻？
实际上，在未麻的人格分裂中，并不仅仅是双重人格，那部她参与拍摄的电视剧名字叫《双重束缚》，而今敏却故意隐藏了另一条线索，所以当“最后一分钟”的真相被揭开的时候，真实的未麻是受到了三重的束缚。第一重束缚当然是最浅层的，曾经备受歌迷喜欢的Chaming少女组合面临解体，主要的原因是其中的未麻被事务所安排去拍摄电视剧，从偶像歌手到演员，这是一种转型，但是对于未麻来说，却是一种无奈，甚至是一种逼迫。她喜欢唱歌，“还记得那份温暖，依偎在回忆之中。”这以Chaming组合的名义在台上演唱的最后一首歌是她的心声，她不希望离开这个舞台，不希望离开那些歌迷，所以当得知自己要成为演员的时候，她内心开始不安、矛盾，甚至变得恐惧，“只求今后的人生，连痛苦也感受不到。”这明明是一种痛苦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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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今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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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去出演的根本不是健康的电视，在只有一句台词“你是谁”之后，编剧涉谷便给她安排了大量的戏份，其中就有作为脱衣舞女的她被人强奸，之后还以色情明星的身份登上了杂志封面。一个怀揣着梦想的少女，绝不是这种靠出卖色情甚至肉体去赢得市场，但是在事务所的安排下，没有亲人在身边的未麻又是无可奈何，她只能一步步走向命运的泥沼。这是未麻情感变化的一个现实，她带着困惑，带着不安，带着对未来的恐惧，成为被事务所摆布的演员。
这是未麻第一重人格的表现。正是在这个第一重人格之下，自然产生了第二种人格，那就是投身到了Me-mania身上。Me-mania曾经是她最后一场演出中的保卫，在小混混土居正搅乱现场的时候，他挺身而出，甚至在被打之后还极力维护未麻演唱的秩序，所以从未麻看见流血的他为自己打抱不平的目光中，可以看见未麻希望他能守护自己。从最后的演出现场，到最后拍电视剧的片场，未麻总是能够看到他，甚至Me-mania的房间里都是未麻的海报、宣传照，甚至Me-mania买下了所有未麻作为封面的色情杂志。但实际上，Me-mania只是未麻想象出来的一个人物，“真正的未麻由我来守护。”所以他是未麻虚构出来的一个守护者，用以保护那个真正的自己。
但是，当第一眼看到真实的Me-mania而想象成为自己的守护者，最大的问题出现了，他是一个相貌丑陋的男人，这里就存在着两种解构：一种是因为Me-mania是丑陋的人，他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牙齿似乎也不整齐，甚至还有脱落，与本身漂亮的未麻相对照，这一定会带来不安全感，所以在这样一种想象面前，她所虚构的那个“未麻的部屋”网络主页，她所想象在对面偷窥自己的陌生人，都变成了Me-mania，这便和第二种解构一起，让未麻反而产生了新的恐惧：因为他是男人。从最后一首歌观众席中的土居正，到片场里的事务所老板田所、编剧涉谷，以及那个色情杂志摄影师，甚至在剧中强奸她的演员，都是男人，在一种把命运推向不安全的男权世界里，Me-mania之存在也变成了一种威胁。所以未麻的第二种人格，看上去是一个保护者，实际上在未麻的内心深处，依然是一个破坏者，甚至和那些觊觎她的男人一样，成为未麻内心恐惧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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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麻的部屋》电影海报 |
自己的人格反而让自己不安全，这便是未麻发出“你是谁”的真正原因，那个他者，尽管是自我虚构的人格体现，但是一样会成为敌人，所以未麻在《双重人格》片场，有时候看见了在旁边的Me-mania，有时又让他消失，而最后，在《双重人格》杀青之后，她遇到了Me-mania，Me-mania却不再是她的守护神，而是拿出了凶器，向她扑过来，并且将她压在身下，那电视剧里的强奸戏再一次重演，那摄影师拍摄她裸体的场景再一次出现，而在最后的挣扎中，未麻拿到了旁边的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击在Me-mania的头上，终于，她杀死了这个人格，让自己返回到真实世界里。
和留美一起看那个舞台，再没有死去的Me-mania，这便是她重新回归的证明。但是未麻还是要面对这个现实，还是要寻找自我，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她又有了第三重人格，那就是投射到留美身上的另一个自己。留美是片场的工作人员，她处处维护未麻，当她的戏少了之后，向田所提出意见，当涉谷的剧本涉及了强奸，甚至最后安排成为色情明星，留美变得愤怒，在拍摄那段强奸戏的时候，她甚至流下了眼泪。所以留美成为未麻的第三种人格，是更为彻底地想保留那个自己，所以当那些男人把未麻当成是一个工具的时候，这一种人格便开始了复仇，田所的手被歌迷寄来信里的炸弹炸伤，涉谷在地下室电梯里被利器所杀，摄影师也死在相同的利器上。
用自己的另外人格杀死别人，这和那部拍摄的《双重束缚》一样，这种戏里戏外的互文，似乎是解决矛盾心理的一种办法。当这些男人死去的时候，未麻似乎可以重新找到自己，但是现在的问题是：用这样的方式杀死他们，是不是一种最好的办法？或者说，这样能不能让自己回到曾经的自我？未麻总是看见那个偶像歌手的自己，如梦境一般，而她对自己说的话是：“你还想回到偶像的自己？那是被玷污的偶像，你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了。”的确，当未麻接受了转型的命运，即使她是无奈，也无法回到从前，特别是新组合的Chaming已经登上了歌曲热榜，大大超过了曾经的战绩，而已经被拍摄了被强奸剧情、色情图片，那个自己真的消失了，而这样一种消失对于未麻来说不是遗憾，而是被别人说成是玷污的愤怒：她自己变成了冒牌者，而被偶像的自己所指责，所抛弃。
而未麻利用留美的手杀死了那些男人，本身也变成了另一种暴力，把自己变成了罪人——当她打开柜橱，发现里面是新宿超市的包装袋，而那一件杀人的血衣就在里面，她才知道自己是凶手，杀死了涉谷和摄影师，所以当内心极度不安的时候，她最后需要的依然是一件事：杀死另一个自己，杀死留美。而这种在人格障碍中实施的杀人计划必定会陷入混乱，所以未麻总是混淆了现实和梦境，就像电视里的主角一样，陷入到“自我同一性虚构”中，她在追逐那个偶像的自己的时候，被街上的车撞到，而车上的司机正是Me-mania，当她醒来时，以为被车撞到是一个梦，而其实，梦里有梦，甚至现实也完全变成了梦，她听到了电视台播放谋杀案的新闻，去找留美，留美对她说：“幻想不是现实。”惊恐的未麻却失手打翻了杯子，两只手被割破；但是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手却是完好的，但是却听到了一模一样的新闻，也一样去见了留美，而留美告诉她，昨天已经来过了，未麻的问她的是：“昨天是真的昨天吗？”
到底哪个是梦，那个是现实？在无法分清现实和梦的情况下，未麻的人格出现了紊乱，而这种紊乱越来越将她推向了深渊，而真正的根源在于哪个所谓偶像的自己，总是以解离性人格障碍的方式改变了现实的一切，也正是在她面前，未麻是冒牌者，是玷污别人的人，所以未麻最后要消除的是第三种人格，而这种消除和被消除的关系处在纠葛中，所以最后两种人格的争斗充满了未知，有可能作为演员的人格沾了上风，也有可能偶像的人格占了上风，但不管如何，都是错乱的，都是迷失的——只有当第三种人格以扯掉头发的留美的形象出现时，未麻才有限地回到了自身。
所以最后留美在精神病院，也并非是真的留美变疯了，只不过是未麻幻想出的另一个自己，而当她告别留美的人格，真正回到自己的时候，她才会告诉自己：“我可是真的。”但是在墨镜和反光镜共同组成的镜像世界里，一样是虚幻，一样是错乱，一样是迷失，在这个只有利益，只有工具，只有非自我存在的社会里，谁能真正成为自己？“你是谁”是对异化人格的发问，“我可是真的”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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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心迷宫》：棺材里永远有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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