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02为陆晨革面的小毛驴

表演者：陆晨

那时候“小喇叭开始广播了”，那时候是“下一个节目”的播报，那个时候声音是清晰而可爱的，屏声敛息，正襟危坐，一个夜晚在“7号”的位置徐徐打开：表演者徐徐登台，还深情地鞠了一个躬，然后载歌载舞，一下子把气氛推向了白天没有的高潮。

应该是9年过去了，应该早就离开了京师记，但是“红色推土机”却还在，拉开封闭在那里的抽屉，拿出那张黑色封面的唱片，塞进很久没有播放的CD区，世界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九年前，回到了帮助贫困盲童计划——那时候MP3还很流行，那时候读书机还是时尚，那时候他们还是孩子，那时候还有人睁开闭着的眼睛说着“春天责备”。那时候真的已经很远了，为什么陆晨出来的时候，还像是曾经认识的人，说起了一个耳熟能详的童话？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声音包含着文字，就像文字表达着声音，就像很久以前就在现在，就像白天结束了黑夜一定会降临，是其中的必然，是其中的不变。但是，为什么会有那哈哈的笑声，会有抑制不住的哭声，又为什么在“谢谢大家，祝大家晚安”的时候传来一两声毛驴的叫声？前面是6号位置，后面是8号位置，在疑惑的为什么还没有答案的时候，6和8已经在随机中找不到了，它们可能是11号，可能是2号，可能是13号，也可能是从B面跳到了A面。

变化出现了，或者说，变化自始至终都存在，不是童声独唱，不是流行歌曲，甚至表演者也可能不是陆晨，音轨在快速地推进，在变调的声音里甚至听不清一个字，哪里有小毛驴？哪里有鞭子？哪里有一身泥？声音吞没了文字，就像以前吞没了现在，就像白天吞没了黑夜，就像偶然吞没了必然，连“陆晨”也变成了一个符号，姓陆名晨，再无谁是谁，再无谁不是谁，所以在变调的音乐里，符号蔓延过了7号位置，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演变成了彼时彼地。

孩子们会去哪？小毛驴会去哪？谁也不知道，连陆晨自己也不知道，他最后在想象中洗干净了衣服，然后一个人在台上鞠躬，在“谢谢大家，祝大家晚安”中回家。变动的世界里也没有了“不在电影里的铅笔”，没有了“月亮粑粑”，也没有了“我们的过去是一片稻田”，红色是符号，推土机是符号，九年前是符号，计划是符号，A面B面是符号——在被符号覆盖的夜晚，也需要一束光，让符号可见，让符号成为比喻和象征。

一束光，或者只是一点光，在打开开关的时候，世界倏忽亮了，但是有了去除不掉的影子，关灯，影子没了，符号也没了，在一种如试验的过程中，终于发现了那一本辞典，在桌子之上自动形成了深不可测的符号。没有光或者有了光，符号其实一直在，只不过需要把光放进眼睛里，然后才能看见。这是一次偶然的相遇，甚至早就遗忘了，就像9年前从京师的边缘走过，在地下地铁站的进口，始终想不起那个唱着歌的人是不是民谣歌手，是不是戴着一副墨镜，是不是演绎着“春天责备”里的故事。

那个时候手上也没有拿着《红色推土机》，更不知道有一个人叫陆晨，会在B面7号位置唱起一首歌。是有人送了这一张CD，送是一个目标明确的动作，而桌上这本在9年之后出现的辞典也有一个明确的步骤，收到消息的时候，告诉说出出版了，要了地址，然后便寄过来了。送和寄，都是及物动词，而那个及物之物变成了人，一个叫我的人，我拿在手上，长久地触摸，我在眼睛里放进光，长久地凝视，“辞典即秩序，罗列即穷尽”——一次书写是一个人朝向世界的一次对照。腰封上的一句话，和另一句话，注解了一个人的书写和阅读构成的对话，但是在没有打开之前，为什么早就知道里面是一个关于“虎变”的故事？

像听那首变调的童谣一样，拉开封闭在那里的抽屉，拿出那张黑色封面的唱片，塞进很久没有播放的CD区，整个系列动作必须连贯才能抵达中心，一本书在被我拿着和看见之前，它在从北而南的快递中，它在一个深黄色的大信封里，它被白色的包装封存着，必须一件一件拆解之后才能让一个动词及物于一个人，才能在触摸和看见中完成最原始的对话。但是，这只是“辞典的准备”，去掉腰封，打开封面，精美的书法也在说话，谦逊，优雅，闪现着一种长久不见的礼貌态度，但是没有深入之前，一切都是准备，都是寒暄，都是打招呼，那么是不是可以隐匿一切背景之后直接进入？是不是可以翻阅某一本小说一样随意进入？

“大人虎变，君子豹变”，远处的呼喊变成了吼叫，远处的符号变成了隐喻，“老虎有三种颜色，它与人类的关系十分微妙。”老虎准备吼叫了，老虎准备下山了，老虎吃掉了小动物——小毛驴躲进了“红色推土机”里，最后还是被吃掉了，那啃食的声音发出来，像极了陆晨在唱歌时音轨发出的声音，所以最后一定是驴子惨烈的叫声。但是作为符号的老虎，是被人制造出来的，人在那里，不逃跑，不害怕，也不吼叫，他用“虎变”的方式让世界显出了原型：现在吞没以前，黑夜吞没白天，必然吞没偶然，“睁眼之际，三只色彩变幻的虎扑向虚空，遁入记忆的丛林。”

不如放下。不如晚安。

不如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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