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02《县警对暴力组织》：最后我们都生死未明
1965年，海田辞职，之后在日光石油公司任职，空手道出身的他在任职开始就带领员工们进行体育锻炼；1965年，久能调到大乔岛派出所任所长，在一次雨夜骑自行车执行任务时，被一辆疾驰而来的车子撞倒，最后在漂泊大雨中死去。两人同为县警，却走向了命运完全不同的道路，如果说对海田生活的描述是语焉不详的话，那么久能的死亡则完全是一种悲剧——最后打出的字幕是：“久能当场被杀，肇事车辆不明……”“被杀”言明了死亡的性质，不是交通事故造成的死亡，而是仇人实施的谋杀，而“肇事车辆不明”则意味着线索就像雨后的大地一样，一切被冲刷干净，谋杀案也变成了一个永远不知道真相的悬案，久能的死也成了一个牺牲品。
1965年，在深作欣二的叙事中其实已经是“后县警”时代了，大原组宣布解散、川手组开始接手、广谷组最后以广谷贤次被以海田为首的县警击毙而被打压，1963年这场“战争”就已经降下了帷幕，但是当1963年战争画上句号，1965年的后续却并不是“后县警”时代的一次意外，久能作为一个最基层的警察被杀死，而且肇事车辆不明，意味着战争根本没有结束，甚至预示着新的战争即将拉开帷幕。到底是怎样一种战争？“县警对暴力组织”，暴力组织当然是当时的黑社会，电影一开始深作欣二就以黑白图片讲述了“暴力组织”内部的斗争历史：1956年，大原组成立10周年，一年之后，大原组分裂，三宅组宣布独立，同一年三宅组组长被谋杀，“凶手不明”；1958年，大原组组长被捕，黑社会战争结束，两年后的1960年三宅组的友安组组长发表解散声明，1962年友安政市在市议会选举中获胜，成为议员；1963年，大原组和川手组之间的冲突开始，大原组代理组长为广谷贤次，川手组组长则是川首胜美……从1956年到1963年，“暴力组织”经历了分裂、独立、重组、内斗、解散等一系列变革，但是一切似乎都在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规律支配下，黑社会之间的矛盾甚至斗争一直没有停歇，而“县警队暴力组织”的这场战争在暴力组织内部就是广谷贤次的广谷组和川首胜美的川手组之间的斗争。
但是这绝不是日本战后黑社会内部无休止的斗争，“县警对黑社会”这一片名就凸显了真正的战争，它们中间的“对”不是对决、对立，而是“对等”，它以片名字幕被打出时的那个“VS”为标记，也就是说，县警不是打击暴力组织的正义力量，而是和黑社会处于同等关系的另一种社会力量，“黑社会和警察一样，我们尊重法律而不是法典……”可以说这句话就注解了这种对等关系，但是在表面上县警的力量就代表着正义，就是为了维护治安打击黑社会，在黑社会帮派进行斗争的时候，报纸上把仓岛形容为“不法之徒的之城”，指责警察无能为力，从而引起了民众的怒火，也正由于此，上级派来了海田进行特别行动，狠狠打击在仓岛的黑社会势力，着力构建一种和谐社会。但是在县警和暴力组织的对等关系里，所谓的打击，所谓的正义，都只是一种谎言而已，深作欣二也由此将“对等”演绎为日本战后复杂社会关系的一种隐喻。
| 导演: 深作欣二 |
1957年三宅组组长被谋杀的时候，也是“凶手不明”，而这种不明无论对于黑社会还是县警来说，其实都是明白的：久能作为县警的一员，经常出入广谷贤次的会所，他其实和广谷就是兄弟，甚至他就像是大原组内部成员一样，这种县警和黑社会的特殊关系也正是“对等”的一种注解。为什么久能和广谷像兄弟一样？久能记忆中最深刻的那一幕就是六年前他打开房门的时候，广谷站在他面前，久能让他进来，给了他一碗泡饭，广谷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他们的关系就是在这一刻建立起来的。广谷不是别人，正是六年前杀死三宅组组长的人，也正是“不明”的凶手，而他之所以找到久能，是为了向他自首，似乎这一切都不需要被隐瞒了，凶手现身并且来自首，作为正义代表的县警，久能只要将他绳之以法是不是完成了两大任务：对于黑社会来说，内部的争斗也终于有了真相，而对于县警来说，也可以将六年前的谋杀案结案了。但是故事没有向这两个方向发展，而是在久能收留了广谷之后，他们结成了“县警对暴力组织”的特殊关系。
所谓正义一方的久能为什么要这样做？身为警察久能从来不对所谓的正义抱有希望，他在友安面前就说过，自己当警察就是为了一把枪，黑社会也可以拥有枪，也可以大开杀戒，但是枪在警察手里比在黑社会手里更多了一份保障，或者说更多了一种合理性，而这种合理性也可以看做是一种自我保护。从久能的选择上来看，县警无非是穿着制服的暴力组织，他心知肚明，黑社会根本无法被清除，县警也从来不是干净的人：曾经身为黑社会头领的友安政市竟然摇身一变就成了议员，掌握着政治权力；吉普作为一个征战多年的老警察，口口声声要维护正义，却在被海田辞退之后直接去了川手组；日光石油公司的那块地，是川手组和广谷组之间矛盾的焦点，川手组搞通了关系，广谷组也可以作伪证，结果所谓的拍卖完全是权力操控的结果，这权力的背后除了黑社会本身的角逐之外，不还是有政界、警界的介入，可以说，县警收受黑社会贿赂，性质也变成了另一个暴力组织。
《县警对暴力组织》电影海报
当海田被调任开始对黑社会进行打击，似乎是正义的回归，他三令五申严肃警纪，提出的三条原则中第三条就是：“和黑社会没有往来。”海田的行动其实是针对久能的，他也知道久能和广谷组的特殊关系，甚至也了解六年前对广谷的包庇，在广谷送来好酒给久能时，他当场摔破了酒瓶，“警察是不会做交易的。”所以他要解散大原组，他要击溃广谷组，他更是要利用行动积累自己的资本，捞取自己的利益。“县警对暴力组织”便在表面意义上真的变成了正义对邪恶的战争，“战争就要开始了”，广谷这样形容。而这场所谓的战争对于久能来说，是一个两难：海田是久能的上级，作为县警他尽管对海田的做法颇有微词，也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如果你想表现清白，做一个守法的人，那就在你品尝晚餐之前赎罪吧。”这句话就点名了县警的性质；另一方面，他知道广谷不会轻易投降，而真正战斗队广谷组来说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被迫无奈让广谷暂时解散，而广谷嘲笑他的是：“如果你向天空吐痰，它会落在你的身上。”
广谷的这句话可谓是整部电影中最经典的一句话，向天空吐痰，是一种唾弃的态度，是一种自清的证明，是不同流合污的表现，但是最后还是会掉在自己身上，没有一个人可以独守其身，没有一个人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因为你吐的是痰，它一样是污物。在最后被海田率领的县警包围之后，广谷为了前来“谈判”的朋友着想，答应久能让自己的兄弟向县警投降，自己也决定投案自首，这当然是为了兄弟着想，但是当他走出去面对海田时，却拔出县警的手枪制造了混乱，“我要做自己的主人，不是你的傀儡。”此时，久能终于射出了子弹打中了广谷，而这一刻他似乎在进行着身份的多元转换：他以县警的身份杀死了广谷组的组长，这是“县警对暴力组织”的打击；当海田感谢他伸出手和他握手时，久能却拒绝了，然后蹲下身，握着广谷的手，广谷依然还是那个兄弟，而他依然还是那个只享有一支枪的县警。
县警对暴力组织，没有正义与邪恶的绝对分野，没有黑与白的绝对区别，也没有朋友与敌人的绝对身份，它们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日本战后的一种社会现实，而向上吐出一口痰的久能也终于没能逃脱那口痰掉落在自己身上，“肇事车辆不明”和许多年前“凶手不明”构成了含混的现实，在不明的幕后力量中，结局却是每一种明晰、明确和明白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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