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02 《血迷宫》：三颗子弹的可能叙事

灯光亮在门的背面，影子出现在光里，即使那扇门没有打开，在这样一种清晰的视野里，躲在门这边的阿比一定得到了主动权，而且她手里正拿着那一把珍珠柄的点38手枪，这是丈夫马蒂作在他们第一个纪念日送给她的礼物，当礼物变成一种杀人的工具，其实预言了婚姻将走向崩溃，所以阿比拿起手枪扣动扳机射出子弹，变成了一种必然：子弹必然穿过那扇门，必然射进里面的人的身体，必然以死亡的方式告别这个夜晚。

是的，在阿比看来，在这必然发生的最后结果面前，她甚至意味最后倒地的就是送给自己礼物的马蒂，“我不怕你，马蒂。”她这样说。但是在隔着门，隔着夜，隔着子弹飞行的空间，却是必然之外的一次意外，因为那背面的人并不是马蒂，而是她根本不认识的私家侦探维斯，“如果我见到他，我会给你捎信的。”维斯在倒地最后死去时，这样说。马蒂变成了“他”，在这个死亡现场除了拿着手枪射出子弹的阿比，是那个“你”之外，第一人称的“我”便成为了马蒂和阿比之外的第三者，也成为一系列必然之外的偶然，阿比大约知道了死去的不是马蒂，但是在这个死亡的意外事件中，她根本无法知道事情发展的来龙去脉——就像死去的维斯后面那水管上的水滴，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滴落下来，掉在维斯那张扭曲、痛苦的脸上。

必然中的偶然，也是偶然之中的必然，因为阿比射出了子弹，打死了门后面那个人，对于她来说，其实是不是马蒂并不重要，当在灯光亮起的时候，门外的子弹穿过玻璃打中了她的情人雷，当她在恐惧中用鞋子打掉了灯，当她在那间小屋子里准备逃走却发现窗外是一片绝境，当那个她以为的男人踩着脚步一步步逼近她，化解危险就成为她必然的选择，所以她用力夹住了从隔壁房间伸过来的那只手，所以她用刀子狠狠地将那只手钉在窗台上，也所以她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枪给他致命一击。而所有这一切按照阿比的计划被实施的时候，真正决定命运走向的其实是那把枪：正好可以射出最后一颗子弹，穿过门，穿过身体，将夜晚变成复仇者胜利的结局。

正好射出子弹，这是从可能变成必然最大的条件，点38手枪可以装满六颗子弹，但是阿比起先却装进去了三颗子弹，无论是阿比之前和雷在一起的时候，还是维斯拿到这把枪时用打火机查看的时候，三颗子弹很明确地装在连续的三个弹轨里，可以装六颗子弹，阿比却装了三颗，没有满仓的枪保留了悬念，而这样的悬念使得之后发生的一切变成了可能。阿比射出的子弹是这把枪最后一颗子弹，也就是说，这看上去的必然其实只是一种运气，它完全可能沿着不同的方向发展：阿比打了空枪，门后的维斯打开了门，当阿比看到陌生的维斯时，一定会疑惑，一定会害怕，在没有完全了解事情发展的真相时，她甚至会放弃最后的行动，而在这个时候，维斯就可能抓住机会，用那把从受伤的手中拔出来的刀，向阿比发动攻击，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最后可能会以反转的方式走向最终的结果。

	导演: 乔尔·科恩 编剧: 伊桑·科恩 / 乔尔·科恩 主演: 约翰·盖兹 / 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 / 丹·哈达亚 / M·埃梅特·沃尔什 类型: 剧情 / 惊悚 / 犯罪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上映日期: 1984-09-07 片长: 99分钟 / 96分钟(导演剪辑版) 又名: 血简单

所以一种运气成就了阿比，当运气成为必然，任何可能都只是一种假设。但是在三颗子弹的点38手枪里，这样的可能就在之前发生了。那把枪被阿比装进了三颗子弹，放在包里的手枪后来被破门而入的维斯偷走了，在和马蒂交易的时候，他用那几张假的照片骗取了马蒂的信任，最后在马蒂把钱交给他的时候，阴险的维斯拿出了枪，朝马蒂开枪，这是这支点38手枪射出的第一颗子弹，这是一次必然。但是在维斯射出第一颗子弹、阿比最后射出第三颗子弹的中间，关于必然却走向了可能，走向了偶然，走向了意外。

雷走进马蒂的办公室准备讨要欠他的两周薪水时，他发现马蒂靠在桌子上已经死去，在没有开灯的情况下，他踢到了在地上打死了马蒂的手枪，这把枪不小心走火，这是它射出的第二颗子弹，没有指向任何一个人的身体，没有有关仇恨、报复等目的，一颗子弹就这样浪费了，而这样一次浪费就完全具有了偶然意义。当雷从柜子底下找到了这把枪，他误认为是阿比杀死了马蒂，于是为了阿比能洗脱罪证，他开始处理现场：用外套将地上的血擦干，将枪放进了马蒂的口袋里，然后将尸体搬运到车上，准备找个地方埋掉。

一切似乎按照雷的计划实施，而其实在整个过程中，出现了多种可能：当他一个人运着马蒂的尸体来到野外的时候，或者是害怕，在车子偏离道路的时候，他竟然离车而去，在向田野跑了一段路之后，又停下，再回到车里；这时他发现后座的马蒂不见了，而车门却打开了，走到车门那一侧，发现马蒂根本没有死，他还在路上艰难地爬行；于是雷又坐到车上，在倒退之后准备踩下油门，然后用一种速度将未死的马蒂撞死；但是他似乎又觉得不妥，甚至没有勇气实施这个杀人计划，于是又从车上拿了一把铁锹，然后靠近马蒂，正举起铁锹要拍下去的时候，发现前面的道路上出现了车灯，而且车灯离他们越来越近，雷终于把铁锹放回了车里，然后抱起马蒂，那辆车从他们身边驶过；最后雷选择了用活埋的方式处理未死的马蒂。

《血迷宫》电影海报

马蒂没有死，是另一个意外的开始，而雷在害怕、犹豫、迟疑中，始终没有让死亡在必然的设计中发生，而在最后活埋的过程中，最大的偶然便在这支点38的枪里发生了。雷一锹一锹地将泥土盖在马蒂身上，没有反抗能力的马蒂只剩下起伏的呼吸，但是在这关键的时刻，他忽然拿出了雷放在口袋里的那把枪，然后对准雷，这个举动完全出乎雷的意料，因为在办公室里他认为马蒂已经被阿比杀死了，所以根本没有管枪里是不是还有致命的子弹，但是当这把枪还剩下第三颗也是最后一颗子弹的时候，偶然再次发生，马蒂吃力地扣动扳机，第一下枪没有响，第二下枪也没有响，第三下枪还是没有响，三下都变成了空枪，对于渴望打死雷使自己活命的马蒂来说，是真正绝望的降临，而其实如果他再次扣动扳机，最后就会射出子弹，子弹就会穿过雷的身体，自己就不会被活埋。但是这颗子弹没有在这个夜晚射出，它之后在另一个夜晚，射向了门背后的维斯。

马蒂的绝望只能让自己在泥土的覆盖中走向死亡，而其实，这样的偶然却有着一个前提：马蒂的右手食指在和阿比争斗中被她弄伤了，那次马蒂闯入了雷的住处，找到了自己不忠的妻子，但是在阿比的反抗中他的手指几乎被拗断，甚至自己下身还被踢伤，正因为此，他的手指无法灵活活动，也正由于此，内心的愤怒使得他找到了私家侦探，用一万美元的价格要阿比和雷的命。这是马蒂埋下的祸根，手指之伤使他无法在最后的反击中打响那最后一颗子弹，而对于维斯的信任，却让自己人财两空——本来维斯拿着照片给了马蒂作为交易的证据，马蒂也把钱放在了他面前，但是根本没有杀死雷和阿比的维斯却先下手为强，他不仅拿走了钱，还杀死了马蒂，而现场被打开的保险柜，留下的枪，杀人的嫌疑可以是为了两周薪水的雷，也可以是枪的主人阿比，而和维斯完全没有关系。

对于马蒂来说，自己手指受伤埋下的祸根终于使偶然发生，但最后偶然还是变成为了必然，而对于维斯来说，必然的脱身中却闯入了另一个偶然，那就是当他最后烧点那几张作假的照片时，才发现身上找不到那只打火机，这当然不是普通的打火机，他想起在杀马蒂的时候，打火机落在了马蒂那几条死鱼之下，于是为了打火机，或者为了彻底清除留下的证据，他又回到了现场，当他发现马蒂不在，枪不在，感觉到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而更重要的是，这时候阿比也来到了办公室，她在保险柜里发现了马蒂偷偷藏着的另一张照片。所以维斯在现场留下的两个犯罪的证据：一个打火机和一张照片，所以他为了彻底洗脱自身的嫌疑，决定铤而走险要干掉雷和阿比，他在雷的对面楼上开枪打死了雷，但是在阿比灭掉了灯的情况下，自己反而最后被阿比打死——第三颗子弹终于从偶然变成了必然，终于完成了最致命也是最合理的一击。

没有必然性，却有偶然之中的必然性，就像最开始所讲：“万事没有绝对，不管是英雄、总统，还是风云人物，都会碰到麻烦事，关键是要有人帮你。”有人帮你或者就是在偶然中看到必然的希望，但是后一句是：“在德州，你只能靠自己。”在这个从偷情开始，到最后完成致命一击的故事里，虽然有着“万事没有绝对”的种种遭遇，无论是马蒂受伤的食指，还是维斯遗忘的打火机，无论是雷踢中而走火的枪，还是在夜晚不断放弃又不断实践的杀人办法，都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发生。而在整个过程中，意料之外更表现在几乎谁都没有完全搞清正在发生的事，马蒂以为和维斯的交易不会出现岔子，却不想被他枪杀；雷看到马蒂被杀，以为是阿比所为，而阿比最后射出第三颗子弹，竟然以为打中的是自己的丈夫马蒂。当雷活埋了马蒂回到阿比那里的时候，对她说：“我把一切都处理好了。”阿比问发生了什么，雷总是不直接说明事情的经过，而是告诉她：“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做什么，我们必须保持头脑冷静，一定要彻底。”冷静的头脑，彻底的结局，似乎变成了对于雷的一种讽刺，也正是由于自己的这种误读，使得他越来越深地陷入到漩涡中，最后被维斯一枪打死。

但是“你只能靠自己”的德州规律，却在阿比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从休斯顿来到雷的身边，阿比在那个雨夜就告诉雷，马蒂有病，一个在纪念日送给妻子点38手枪，无论如何是不正常的，“我最好在用枪对付之前离开。”这是女人的直觉，而这种直觉似乎让她成为在整个事件中唯一把控了全局的人。在那个雨夜，她发现了后面的一辆车，她对雷说：“也许我正在犯一个错误。”而这辆车正是维斯的，他在监视他们，最终将这一情况告诉了马蒂。而阿比处在预感之中，对于事情的走向开始了判断，她告诉雷不要去酒吧，但是雷还是去了，甚至只为了那两周的薪水，最终导致马蒂对他的仇恨；当雷处理完了事情，阿比一直在问他，发生了什么，正是这种疑惑，她才去了马蒂的办公室，发现了假照片，而在阿比的疑惑中，那个梦又让她保持了高度的警觉，马蒂出现在梦中，并且告诉她：“你的小情人应该锁上门，你的武器掉了，他也会杀了你。”然后扔给她那把枪，最后口吐鲜血而倒下。阿比在这个可怕的梦中得到了启示，最重要的一条是：武器不能掉，也正是由于这个梦，最后面对以为的马蒂，她终于拿出了枪，射出了最后一颗子弹——这第三颗子弹，穿过了种种的可能，种种的偶然，终于以必然的方式完成了那个德州规则：“在德州，你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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