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02《趣味游戏美国版》:朝向好莱坞的重复
“趣味游戏”还在继续:从1997年到2007年,从奥地利版到美国版,跨越十年、跨越欧美,哈内克就像实施暴力杀人的保罗和汤姆一样,在时空转移的背景中却以不断重复的方式制造了“决不能单方面取消”的趣味游戏。
时隔十年,哈内克为什么要拍摄一部美国版的“趣味游戏”?当“趣味游戏”被打上U.S.的时候,看起来是一种特定方向的投放,这种特定的投放考量的是好莱坞这个日渐成熟的电影帝国,是美国这个更大的市场,而“趣味游戏”在内质上甚至更符合这个市场需求。当两个初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以借鸡蛋的名义闯入富有家庭的别墅,然后开始实施暴力计划,并最终以灭门的方式制造惨案,这的确符合好莱坞的市场制式:一方面,两个年轻人和富有家庭之间存在着隐喻的对立关系,一方是拥有自驾车、豪宅、游艇的家庭,另一方则是自称是不幸家庭的孩子,他们的父母离婚,他们成了同性恋和瘾君子,所以这一灭门谋杀可以看成是社会对立所激发矛盾而导致的极端,在其中,保罗也多次强调这种不平等的对立,借鸡蛋之后安娜态度变差,乔治要驱赶他们,都成为他们的借口,“想要保持礼貌是多么不容易啊!”所以他们在乔治先动手的情况下,用象征身份的高尔夫杆打碎了乔治的膝盖骨,继而开始了“趣味游戏”,虽然从拼词游戏到“口袋里的小猫”,再到“深情的爱人”,在游戏的递进过程中,尽管保罗和汤姆的行为偏离了最初的理由,而演化为赤裸裸的杀人游戏,但是,“你是船长,你在船上就是法律。”保罗对乔治说的这一句话,背后依然是一种具有美国式的嘲讽。
而从情节设置上来讲,“趣味游戏”的恐惧和惊悚则可以满足美国观众的欲望,当游戏不断推进,电影的社会性意义逐渐消解,剩下的就只有娱乐性意义,观众坐在电影院里想要体会这场趣味游戏到底会走向何处,也正是观众的这种期望,更成为哈内克拍摄这部电影的期待,当乔治一家不断失去逃离的机会,当他们在游戏中不断走向死亡,是哈内克制造了游戏规则,他在利用保罗和汤姆在电影中制造的残忍之外,又打破了第四面墙,在技术和叙事上和观众玩起了“趣味游戏”,他没有让暴力终结,他没有用叙事的方式制止悲剧,他反而给了两个凶手更开放更无拘束的暴力空间,当他取消一切正常的逻辑,取消道德的法律的庇护,取消正义的可能,在“抹杀”和谋杀中,就是把观众推向愤怒,然后再推向恐惧,最后让观众处于完全的绝望中。
哈内克当然充分了解到了美国观众的这种心理,即使在绝望中,他们也有一种过瘾的感觉,所以“决不能单方面取消”的趣味游戏是哈内克奉献给美国观众的一个大礼。但是,这些叙事方式,这种技术手段,这种暴力游戏,在10年前的奥地利版本中就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了,哈内克为什么不直接将奥地利版拿来在美国市场重映?哈内克选择翻拍,但其实翻拍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次重映:情节、人物、台词上一模一样,甚至连保罗和汤姆的穿着、汤姆和乔治的打扮、别墅里的设置也都没有变化,汤姆用枪打死了孩子,电视机的位置,墙上喷溅的血迹的范围,也都保持着原版的风格,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哈内克的翻拍几乎没有二度创作的元素在里面,他只是在重复10年前的自己,而U.S.的标签与其说是一种市场的定向标记,不如说是让“趣味游戏”变成原版附庸的符号。
导演: 迈克尔·哈内克 |
在美国小规模上映了一个月,票房收入大约是一百万美元,影片荣获2008年少年好莱坞奖一种视角最佳男主角奖——这些是哈内克这部《趣味游戏美国版》的成绩单,不知道这对于哈内克来说是不是成功。撇除这些成绩和荣誉,在这部美国版的“趣味游戏”中,哈内克似乎有了改变:电影的片场是111分钟,比11年前的原版多出了3分钟;电影对白是英语,原版是德语、法语、意大利语;当然电影中的演员以及那条狗的名字,和原版也都不同——这些都是最基本的“翻拍”元素,而除了这些之外,在情节上哈内克也有了一些微调:乔治一家来到湖边别墅的时候,原版找到他们的是陌生人保罗,但是在美国版中是邻居弗雷克带着保罗来他们家的,并且一起将帆船放下了水;汤姆向安娜借鸡蛋,安娜拿了四个鸡蛋给他,直接放到了他手上,而原版里安娜是用纸袋包装的;乔治和儿子在帆船上张帆,听到了狗叫,原版中狗的叫声是突然消失的,而美国版中那条狗最后传出了一声凄惨的叫声……
这些细微的差别是存在的,而哈内克在美国版里似乎故意放大了另一些不同。哈内克拆掉第四堵墙就是要把观众置于游戏的对面,操纵遥控器让电影情节在倒带中重新开始,是一个经典的桥段,在美国版里,这些经典剧情当然没有改变,而哈内克似乎强化了观众的在场感:当保罗宣布游戏开始时,他转向观众,对着镜头说:“不赌不行,没这个选项,你们意下如何?你们觉得他们有机会吗?你们是站在他们那边的,对吗?那么你赌谁赢?”观众当然没有回答,但是保罗替哈内克完成了发问,问题中的“你们”就是看电影的观众,而观众已经没有机会逃离这个游戏,他们也成为了电影的一部分,所以保罗接着说:“赌局开始了,就像在电视中演得那样。”演得那样的电视,是观众被隔离在观众席上的“表演”,但是现在它变成了电影,变成了另一种游戏,就是把观众当成了游戏的目击者甚至游戏结局的承受者。而在“深情的爱人”游戏开始之后,汤姆转过身来说:“沉默无言挺没有意思的,我们得娱乐观众,不是吗?让他们看看我们有什么能耐。”观众变成了“他们”,更显示了两个杀手和哈内克的残忍,因为不是“你们”的“他们”没有了选择权,只有被娱乐的结局。
《趣味游戏美国版》电影海报
虽然哈内克在美国版里弱化了遥控器倒带时保罗强调游戏必须继续,缩短了最后进入下一邻居别墅时保罗面对观众定格的镜头的长度,但是在这两个方面他又强化了观众的在场感,强化了游戏的不公平性。除此之外,两部电影还有最大的一个不同点,那就是和手机有关的设置。原版中安娜使用的是很老式的按键手机,而美国版使用的则是翻盖手机,这当然是10年间手机发展的必然结果,而在美国版里,汤姆碰到了安娜的手机导致手机落水,他的动作比原版更具有目的性,也就是说,看上去他是故事碰翻了手机,让安娜在之后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情节也的确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即使后来他们使用了电吹风,手机出现了按键音,接着又有了对方的声音,但是这边一直无法完成送话,这也使得手机基本成了一种摆设,这也加剧了观众的焦虑意识,也凸显了希望破灭的恐惧和绝望。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显露出哈内克在情节设置上的一个逻辑漏洞:在美国版里,失去功能的是安娜的手机,那么乔治是不是也应该有手机?的确,安娜问道了乔治的手机,乔治说自己的手机在车上充电——这至少将10年前原版和现在美国版存在的两个漏洞都揭示出来:在原版中,没有交代乔治有手机,这显然不符合正常的设置,而哈内克的故意倏忽只是让他们得不到更多的希望;而在美国版里,哈内克意识到了这个逻辑漏洞,让乔治有了手机,但是手机却在车里,看上去似乎又走向了原版的设置,即使有手机也不在身边当然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当然会再次陷入杀手的游戏中,但是,既然乔治有手机,既然那时保罗和汤姆不再房间里,为什么安娜不能在爬出窗户的时候,率先从车上拿来手机,而不是先爬出去到路上去求救?
这是哈内克的一个漏洞?显然在逻辑上是存在问题的,但是如果没有这样的逻辑问题,是不是安娜拿到了车上的手机,然后拨打了朋友电话,或者报警,然后保罗和汤姆被绳之以法,一家三口得到了最后的帮助,趣味游戏也提前走向了终止——作为观众的这一设想,也是为了打破哈内克的趣味游戏规则,也是为了逃避暴力结局带来的绝望存在,如此,这一漏洞是不是也成为哈内克早就设置好的一种游戏规则?就像从1997年到2007年,十年时间里他一直在重复趣味游戏,没有观众可以单方面取消,但是十年后的观众也许会变得更主观一点,在指出这个逻辑漏洞之后,狠狠地在评分网站上打了一个二星,就像以平等的方式回答保罗当初的问题:“我觉得他们有机会,我会站在他们那边,我只赌哈内克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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